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赘婿 > 全文阅读
赘婿txt下载

    天色入夜之后,运河畔的草丛里飞起点点萤火,蝉鸣混着一片蛙声,在微风里招摇着。水波、堤岸、稻田、矮树,码头边扎下的军营与停靠的大船,延绵的光火,附近的小贩挑了东西在这里卖,此时还尚未回去,不远处田埂边的小棚子里有人生起火光,摆了桌椅,邀了些锦衣华服者过去坐着吃喝,偶尔见篝火蔓延起舞,也像是后世体验生活般的农家乐了。

    夏日里的天气已经热了,进出码头的众人大都拿着扇子在拍,若是在大船之上用膳的,往往也受不了船舱间的闷热,改将桌椅搬到了船舷上。只在河风一阵阵吹来,天气稍微凉爽些时,才听得上上下下一阵欢呼之声。绝大部分的人便都走了出来,吹风纳凉。就连码头一侧被关押的伤势或轻或重的梁山喽啰们,也忍不住在囚笼里放松了身子,稍微显出些许活力来。

    由昨夜到此时的连番变故,给整个船队之中,确实是带来了些许肃杀的气氛,但要说整体影响,还是有限的。前一次在洪泽湖的那场大战轻松解决,已经能令众人欢天喜地、拍手称道,而在这一次的事情里,虽然前一晚确实给船上的诸多权贵带来了身临其境的威胁感,但随后对梁山众人的围剿捕杀,连带着后来抓下四十余人,终于又将些许的紧张再度冲淡。

    对于船上诸多有身份背景的“二代”来说,这一趟旅程,已然可以看成是一次真实度够高够震撼的押镖体验,危险是有,但谁也没伤到,现在看来。敌人不过土鸡瓦狗。而他们亲身体验了这些事情,以后也就有了更多的谈资可以与人分享。

    有些事情是可以想见的,这几艘大船一旦到了汴梁,关于他们两退贼寇的事情必将被人津津乐道。他们上京的目的本就是要在这次大寿期间四处走访、游说、拉拢,这一次的经历,更是给他们提供了良好的机会。

    也是因此,虽然还担心着仍有贼人前来,即便离开码头的,也不过是在附近的田埂、堤岸边随意走走、吃些东西。大部分的人。还是稍微遵守了规矩,只在警戒范围内活动,不给随行的军队添上更多的麻烦——当然,这也仅仅是针对他们平日里给人添麻烦的程度而言。

    主船之上通明的灯火里,人们议论着那些自不量力的梁山贼寇。也说着第二天就要被打断腿活活晒死的这帮山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事情很是兴奋,但确实也有小部分的人认为太过残忍,或者开始指出,不经过衙门审理、有司备案,陈金规这边是否有资格做下这样的处决。这其中,更有小部分的几人。在言语中倾向于认为梁山的人确实是劫富济贫的好汉,就这样被斩了,未免可惜的——周佩穿行于人群中,便将有这样想法的都给记了下来。

    本身作为“富”的一边。反过来同情这些劫富的好汉,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此时随船北上的多是家中富裕殷实的二代三代,脑子里会有各种浪漫主义思想,甚至于向往绿林好汉的自由自在。讨厌自己家的“为富不仁”,都是有的。也有在看过了囚笼中伤者们的凄凉景状后再对这些人产生同情者。以女性居多,当然,此时没有人权一说,也就没有多少人会提出要大夫过去给那些囚犯治伤。

    被捕的四十三人中,喽啰一共是三十九人,可以说,此时的状况是极为凄惨的。伤势轻的没人理会,伤势重的也不过是稍作处理,就扔在那儿让他们自生自灭,一天的高温下来,伤口开始恶化,苍蝇来去,看来极为可怖。也是因此,吃过饭后在船舷上纳凉的时间里,当元锦儿决定去下面看看被抓的那帮人时,宁毅还是开口做出了阻止。

    “别去了,又不好看,看了会同情他们,心里反而不好受。”

    “我才不会同情那些人。”正准备拉着云竹下船的锦儿扬了扬下巴,随后道,“你难道会同情他们?”

    宁毅在船舷上笑了笑:“都是推己及人的恐惧,现在想一想是没什么,但是……他们脑袋被打破了,手断了脚断了,骨头啊、血啊肉啊什么的露出在外面,苍蝇在上面叮,他们一个个哭啊喊啊,在地上磕头什么的,你还是会觉得他们很惨。我去看过了,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哦?”锦儿看了他好久,云竹眨着眼睛,似乎也有些许意外,一旁的小婵露出“原来姑爷也会这样啊”的恍然大悟的神情,但想想又觉得应该是这样。

    “不过……还是会觉得高兴吧?”

    “都有一点。”宁毅吹着风,扶着栏杆笑道,“哪有什么完全十恶不赦的坏蛋,人都是这样,他们受苦求饶,会让你觉得很可怜,有些人说自己迫不得已,甚至会让你觉得感同身受。但终究还是看他们做了些什么,当他们身强力壮,没有被抓住的时候,进到别人家里烧杀抢掠,若是时间够,抓住了女人……做那些事情的终究也就是这帮人。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情他们,但看到那些伤口还是会反胃,这是本能,何必自找难受呢。”

    他的目光在云竹等人身上停留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对方抓住了女人会怎样。事实上,苏家被入侵的那天,生的几起这样的事情后来都被宁毅强制要求压下去了,并未对外宣扬,只是希望能给仍旧幸存的人一条活路,然而预备北上的时间里,仍旧有苏檀儿的一名表姑妈上吊自杀。这件事情小婵知道,云竹跟锦儿却是没听过的。

    不过在宁毅说过这些话后,她们也就打消了去围观那帮囚犯的想法,倒是云竹在片刻之后问道:“听他们说这些犯人已经被抓,若要判杀头什么的,是要通过衙门判案,一层层上交到有司衙门备案的。若是真要杀了他们,陈将军和立恒你们。会被责难吧?”

    宁毅倒是摇了摇头:“话是这样说,但也有特殊情况,这次生辰纲北上,正好遇上局势动荡,盯上这批东西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果一直押着他们上京,可能会导致梁山人铤而走险再对生辰纲动手,甚至于把问题带到汴梁去。这次太后生辰,各方压力都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杀掉,他们就算记仇也会回去梁山报复。这些事情,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是能得到谅解。”

    宁毅说完这些。看着云竹那边笑了笑。事实上,云竹倒也不是真对这事有兴趣,而是听了旁人的说法,心中担忧,却听宁毅又道:“当然,如果有人要挑刺,麻烦还是有的。但不管怎么样。不能再给梁山跑掉的那批人救人的希望和想法。为生辰纲、为船上的这些公子哥、为大寿时汴梁的安全,都是这样。”

    锦儿想了想,道:“那你也挡不了人家非要来救人啊……”

    “我可以,因为我比他们快。”

    “那你干嘛不今晚就杀掉他们?”

    “呵呵……”宁毅笑起来。“过了今晚你就知道。”

    说话之间,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凉爽的夜。众人在船上纳了一阵凉,周围也大都是随行的账房、管事或是大大小小的一家子。孩子跑来跑去时,将船上的气氛渲染得热闹。随后夜色渐深。船上的气氛随着褪去的闷热安静下来,宁毅等人回了房间,丫鬟或是妻妾们打来凉水,稍稍洗漱后开始睡下。不同的船舱里也有着不同的景状,或是窃窃私语,或是笑着聊天,又或是男女之间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一起,让相处的宁静散去心头的烦躁。

    这个时间段里,才有几道人影掩在远处河床边的水草里,看着这边逐渐宁静下来的一切,彼此之间,也有细语交谈着。

    “……不管怎么样,冒昧动手,以我们几个人的实力,都是不行的了。那个宁立恒一定做好了各种准备,我们只能一路北上,找到……可以将计就计的机会……”

    “还怎么一路北上,他们明天就要杀人了,若是员外他们的腿被打断,救下来又能如何,朱大哥,你可以等,我等不了……”

    “燕兄弟。”朱武按住前方燕青的肩膀,“这样成不了事。”

    “可燕兄弟说得对,我们等不了了。”张顺开口道。

    “你们若是信我,我们就只能等。”相对于之前,这一次朱武的神色却有几分坚决,“他们放出这样的消息,就是要让我们等不了,只能自投罗网……我们只能赌他不敢这样做。”

    “怎么赌?”

    “不管是谁,判死刑先得衙门审理,送上金殿交由皇帝复核,进行备案再到秋后处决。若有不待付奏报下而决者,流两千里。他们不敢做这种事,只是说来吓人的!”

    他的话令得其余两人愣了愣:“若是……”

    “而就算那个宁立恒是个疯子,这件事不止关系到他,还有船上的陈金规。事情压下来,一大堆人都要扛,这种事情他们扛不起。宁立恒一介入赘的身份,关系再厚,别人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跟他站在一起。他不能一言而决,人就杀不掉。燕兄弟,他若真要杀人,为何不今天就开始动手,要等到明日,他就是在等我们过来看,你若冲动,才真的正中他下怀!”

    “……可……若他真是那种疯子呢……”

    “只能赌。”

    众人沉默了片刻,张顺开口道:“朱大哥说得对,我们只能赌。那接下来怎么办,朱大哥你说。”

    朱武看着那边的码头,咽了一口口水:“盯死他们,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北上,我们就北上,船上有多少人,燕兄弟你是熟悉的,看有没有空子可以钻,这些人都有身份地位,宁立恒是不可能管住他们的,这些就是机会。找宁立恒的弱点,看他行事的方法……我们现在没有取巧的方法,只能慢慢想办法破局。我有想过,这一路到汴梁,还有三五日的行程,我们跟着,有两处地方。是可以做一做试探的……”

    他顿了顿:“他的身份终究是个大问题,不管之前做了多少事,一旦要让手下人做水磨工夫的时候,总会有人心生不忿。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这些时日,他会让手下的人严加戒备,各方面都防备好,我们只能让回山东的兄弟们尽量暴露行踪。告诉他们我们已经走了。宁立恒是不会信的,但是他手下的人,一定有空子可以钻……朝廷的人,马马虎虎做事都习惯了,我不信他们真可以整日整日的绷紧了脑门跟我们耗……”

    他既然做好了要与宁毅对局的准备。这半日的时间,就已经将彼此之间的优劣都想好,也计算了可能破局的方法。纵然此时还不能算是极为明确的计划的,但条理仍旧是清晰的。三人在这边蹲守许久,朱武也已经分析得差不多,此时夜风已经大起来,四野晦暗。陡然间,船上的一个小细节却吸引了燕青的目光,低声道:“你们看。”

    三人之中,朱武擅于谋算。条理清晰,燕青却是心思细腻,反应最为敏捷。他所见的,却是船身上一处细微的火光闪动。此时相距甚远。三人也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渐渐靠近。某一刻,陡然见有黑影从船身一侧跳了下来。

    三人吃了一惊,无论怎样想,都没想到会生这样的一幕,待见到几道黑影相继下来,随后又隐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燕青已然想到是逃狱,就要过去接应,朱武按住他:“等等,此事不是不可能,但甚有蹊跷,咱们看看再说……何况燕兄弟你过去也做不了什么……”

    他说得倒也在理。主要是后面那句话有道理,才让燕青按捺住心情,然而就在片刻过后,只听船上陡然有锣声响起,有人大喊:“囚犯逃跑了!囚犯逃跑了!”整个小码头才蓦地炸开。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自码头一侧相继逃出,显然大船上逃下来的人随后又去救了旁边被关在囚笼中的梁山兄弟,但或许救了一小半便被觉,转眼间就已经厮杀起来。跑的不过十余二十人,是不敢恋战的,翻出那头奋力逃亡,随后还是被箭矢射杀几人。

    张顺与燕青立即便想去救援,朱武只是在后头想要拖住他们看看情况。事实上,他心中也知道,就算宁毅擅谋划,不代表他可以将一帮朝廷的兵将都训练成精锐。计谋再好,手下的人出漏洞,这也是常有的事情。随后才听得有人在夜色中大喊:“抓住他们!摸跑了卢俊义!”他才陡然放下心来:“没问题了,我们快去接应!”心中纵使惊愕这般好运,猜疑也已经少了。

    追赶之中,张顺低声问了一句他为何知道现在没有问题,朱武道:“卢员外是咱们的二当家,朝廷既然知道他的名字,也必定知道这地位。只是抓住了他,便是板上钉钉的大功劳,没人愿意拿员外当饵的……只是接下来还得多加小心,务必谨慎。”

    他说的自是正理,张顺点了点头,一路赶上去。夜色之中,码头附近的兵将追赶出来,围追堵截。但逃出来的人中果然有卢俊义,几名头目又是高手,便是那些喽啰,也皆是精锐。这一路追逃,又有几人被杀,但随后卢俊义等人还是冲入夜色之中,燕青等人也早在一处备好几匹马,随后赶上去,引领逃亡。

    之前在围剿梁山众人时调动的徐州兵马这时候是来不了了。船上三百余水兵,纵然也有一定的战斗力,但毕竟只能分出一两百来追杀。当卢俊义等人冲入夜色,逐渐拉开距离,便如同龙归大海,这边再也无法通过几千兵力那样的优势来进行横扫。但这一次陈金规麾下的兵将也知道若追不上便是犯了大错,在背后几乎是死咬了两个时辰之久,卢俊义、燕青等人才终于真正的与他们拉开距离。

    此时时间已是凌晨,众人仍旧一路奔逃,途中朱武问起事情经过,才知道这次他们逃出来的原因竟是因为锦毛虎燕顺。燕顺武艺是有的,但在梁山上算不得时分出众。船上众人或许是见抓住了卢俊义,注意力大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却不知道燕顺当初混江湖时颇有些小手段,他在被俘之后抓住一个小机会偷偷弄到了半根粗铁丝,后来渐渐撬开锁具,到深夜时才找到出逃的机会。这一路他救了陈达、郑天寿。随后还将卢俊义也救了出来,真是天佑梁山,因此才有了后面的一幕。

    他们四人都是高手,一路出来打倒了十余人,都没有引起注意,本想将被抓的兄弟都救出来,但后来被现,现在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几人说了这事,队伍中士气大振。脚下自然一刻不停,迅逃亡。

    他们虽然是劫后余生,心中高兴,但都已经吃了宁毅的大亏,不敢再多做停留。一路之上。也格外注意后方是否还有追兵赶来。这些人都是江湖老手,这时候放了十二分的小心,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曲曲折折的,终于与转移了地方的吕方、孙新以及幸存的数十人汇合。

    这一次他们却不敢再庆祝,汇合之后,又迅地开始转移。如此又奔行十余里。再过去便是徐州地界相对热闹的地方,很难再找到安全难寻的地点。料想离得已经有些远,再做了探查和戒备之后,才终于停下来。这时候,两日以来厮杀逃亡受了各种伤都绷紧了神经的众人也已经到了体力下降的边缘了。

    他们一路之上都是没命的奔逃,透支甚多,但距离那码头的距离也已经很远。这时候已是天明之前最为黑暗的时间。再过一会儿,远处恐怕便有鸡鸣狗吠。要露出鱼肚白来。众人是在地势复杂的山里找了一处猎人小屋,还是算得上人迹罕至的。这时候下午已经休息了的吕方等人出去放哨,朱武等人才终于能够喘一口气,开始谈笑和庆祝。

    说话和替伤员们进一步包扎也是在黑暗之中,他们是不敢亮出光芒的,燕顺笑着说起逃出来过程中的侥幸,又说起那宁立恒这次吃的瘪。

    “倒是想看看那家伙如今的脸色如何……”

    “总之,这次我回到梁山,下一站便是江宁。这仇我一定要报!”

    “没说的,一起去。”

    “将他抓回梁山去,我要在聚义堂前亲手剐了他的心,以慰众兄弟在天之灵!”

    “照我说……”

    “啊——”

    话还在说,惨叫声突兀地撕裂了夜空,众人豁然从地方翻起来,这小屋虽然由草木所建,然窗户敞开着,夜空中有东西飞起、朝这边坠下来。

    那是光。

    火箭划过夜空,呼啸着落下,稀稀拉拉地扎在木屋上,草坪间,落进树隙里。

    不远处已经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吕方在那边大喊:“走!走!”

    人影冲杀出来。

    几人冲出房屋时,四周已经是一片压过来的混乱厮杀,从火箭的树木来看或许是没有几千人,但也已经凌驾于梁山的数十人之上,何况梁山的众人还都已经成了伤残疲兵。

    吕方挥舞着方天画戟,已经从那边树林厮杀着飞快地退出来,随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血光绽放出来。吕方在梁山之上的实力已然不弱,但此时身上本就有伤,黑暗中中了两箭,仓皇中与人厮杀激烈,但随着那巨响,他一声凄然大喝,鲜血却后背后现了出来。紧接着身上又被长枪一挥,踉跄后退,他只能用方天画戟努力撑住了身形。

    宁毅等人的身影,已经从那边的黑暗中大步的走出来。

    从方才开始,整个厮杀的场景甫一接触便爆到最为激烈的程度,远没有上次拍手鼓掌那般讽刺,但对于梁山众人来说,却几乎是排山倒海般压过来的黑暗。宁毅看起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停步,直到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收回手中火铳,还在不断前行,面色冷如冰霜,这次已经是确确实实毫不留余地的杀意了。

    那边吕方的肚子大概已经被打烂,但他吼了一声,撑起力量还要再往前冲,宁毅大步跨来,双手一挥,一只手抓住想要挥来的方天画戟,另一只手上战刀砰地劈在吕方的胸口上,这一刀劈下去,骨骼都已经爆开,随后反手一刀,斩了吕方的臂膀,血洒长空。吕方的身体被随后赶来的齐新翰踢得往后方退去。

    “呀啊——”朱武呀呲欲裂,反手拔出了背后的双刀。

    那一边,宁毅也在说话,话语随着夜色传来:“‘小温侯’吕方!‘小尉迟’孙新!‘浪里白条’张顺……居然真的没走。都说不做死就不会死,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他大步走来,伸手抓住吕方的头,实际上吕方只是凭着最后的条件反射在往后方倒下去,血虽然还在喷,人估计已经死了,身体倒到一半,已经变成被宁毅单手拖着,随后又是反手一刀,噗的一下,在破六道的力下,斩断了他的人头。那人头像炮弹一般的被宁毅扔过来,砸在众人身边的房屋墙壁上。砰,掉落在地。

    “卢俊义、燕青‘神机军师’朱武!你们到底在想什么,这半个月来,我有两百多个计划和决定都是为了你们这帮杂碎做的……”

    一名梁山精锐冲过来,随后胸膛被长枪刺穿。宁毅一脚将那具尸体踢飞出去,逼近而来。

    “……你们现在距离我连一百里都没有,你们居然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安全的!?”(未完待续)

    火光呼啸,喊杀遥响,灼人的热浪已经被抛在了身后,留下的是浑身上下的疲累与剧痛。烧伤、刀伤,血还在淌,带走了体力,遮蔽了视线。前方仍是黑夜,朱武持着手中的刀,踉跄前行。

    原本的双刀,此时只剩下了一柄,手上在流血,一面奔逃一面颤抖着。最为疼痛的并非是厮杀中刀枪造成的伤口,而是头上、背后都有的烧伤,水泡破了之后,反馈过来的是远甚于普通伤口的疼痛。这疼痛最初凝聚了意识,但由于长时间的持续和厮杀奔逃中的体力消耗,精神还是已经开始散乱了。

    唯一能够支撑住他的,是处于生死边缘的这一明悟,这个时候,只要倒下去,就算伤势杀不掉他,后方赶上来的官兵,也会取走他的性命。

    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在山岭间奔逃了多久,天色还是黑蒙蒙的,若有视野稍好的地方,他还能看见山涧那头的火焰。也是在此时,他才能稍稍的回想之前的战斗。

    与早一天两百多人面对两千官兵围剿犹能冲出重围的情况不同,这一次忽然生的战斗,已经谈不上太多的抵抗或是突围可言了。当宁毅率领着官兵自树林中冲杀而出,交手的双方在一瞬间就展开了最为激烈的厮杀,然而梁山的数十人已成伤兵疲兵,战况在转眼间就已经是一面倒的情况。

    朱武等人只是稍稍看清局势,就知道再无幸理,转身要逃,然而当兵丁冲杀合围过来,片刻之间,还是令他们陷入苦战。“小尉迟”孙新如同吕方一般,第一时间被斩杀在了他们的面前。

    在这之前,朱武根本没想过可能生这样的事。

    在一个善于算计的敌人面前,每一步都要考虑对方是否有后手,这点他是明白的。当卢俊义等人突围出来,他也曾想过事情会否有诈。但对方叫出卢员外的名字时,稍稍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而此后的一路奔逃与谨慎探寻,也都是为了避免被追上的可能。可最终,那道身影还是在最黑暗的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是怎样也想不通其中理由的。

    距离上一次的战斗,自己这边的兄弟被抓,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算有人倒戈,也不至于如此之快。这怎么可能是仅仅半日时间的布局。

    然而对方的出现。只是真真切切地证明了双方在布局与运筹之上的差距。如果说第一次的出事还只是因为对方的谨慎,无意间现了这边的谋算,这一次就是完全建立在主动基础上的挖坑与设局,当他还在考虑着如何一路跟随、将计就计想办法救人的时候,对方却是直接的反客为主,设下了请君入瓮的毒计。

    变化的激烈,事情生的迅。却令得他们不得不将事情接下来,而且没有细想的余地。

    也是有些事情,到得此时,才更加明显地让朱武感受到。

    他原本还有一路随行的侥幸心理。是因为官府乃至于绿林间对于梁山的态度一向如此,两百多人杀掉了一半,抓住了四五十,已然是大胜。接下来。逃亡的众人必然更加警惕,再要抓就是事倍功半。对于大部分的敌人来说。这功绩都已经值得称道,不会再将精力放在抓捕或追杀每一个人这样的事情上。对方虽然与官府有异,但毕竟有身份上的限制。一个有入赘身份的书生、善谋划,给人的感觉也是偏于弱势的。

    而当宁毅再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才终于让他现,这人完全不同于守成的官府,甚至于不同于绝大部分的绿林豪强。就在他已然获得为人称道的大胜的同时,他心中所想的,竟然仍是要将所有人斩尽杀绝,不留活路。也让朱武陡然意识到那件事的意义,他……与自己这边现在是有灭门之仇的了。

    梁山与许许多多的人都有灭门之仇,或许经历多了,也就麻木了。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仇怨,却是摆在面前真真切切能够看见的。

    梁山有四万多人,对一般人来说,已经败了其中两百人,花大力气追杀剩下来的四五十有何意义,只有这人是要将出现在视野中的所有仇家都杀得干干净净的了。原本对于他们不过是个平淡概念的有关席君煜与“苏家”的小仇怨已经可能引起的一切,到得此时,也真正的随着那道身影压到他们面前。

    席君煜可能是真的踢到不该踢的铁板了……

    如果能早一点点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一切都会好上很多。但到了现在,一切就只能用命去填起来。朱武当时甚至还试图主动冲上去,大声喝道:“有种单挑!”但之后迎接他的,除了那宁立恒的点头说好,还有随着他手一挥而迎面飞来的箭雨。

    这次山上合围的,大抵也就是两三百人的规模,然而当他们这次冲上来,就连朱武等人,都没有了太多突围的机会,他们一路厮杀,被箭雨分割,刀枪包围。而最后令得朱武获得侥幸机会的,竟是那些从一开始就射过来的火箭。

    这些火箭对于梁山众人造成了一定的杀伤,而在随后厮杀的过程里,也点亮了周围的环境。相反合围的官兵自黑暗中杀过来,令得这边难以快确定突围的方向,四五十名身上疲累又带伤的梁山众,转眼间就在混乱中被斩杀过半。

    随后那火焰也开始蔓延起来,直到规模逐渐转大,才终于对双方造成了同样的困扰,这或许也是那宁立恒唯一的失算。当朱武冒着熊熊烈火几乎以自杀的方式突围出去时,才听到对方在那边大喊:“谁叫你们射的火箭……抓住那帮王八蛋!”

    那火焰之中,所有人都被分割了,朱武能够看到陈达的身影被官兵淹没下去,卢俊义与燕青被围堵在另一边,拖住了数十人,已经杀得全身鲜血淋淋。口中还兀自喊着:“快逃!”然而朱武看最后一眼时,是见到了有人持刀刺入卢俊义胸口的情景,燕青奋力厮杀,如困兽般的咆哮隐隐传来……

    身边只有同样身受重伤的张顺与一名部下还在跟着一起逃,他们是在不同方向突出围堵后遇上的,张顺武艺高强,找到了他,那名部下捂着肚子,与张顺搀扶着前行。

    原本能够看到的希望。远大的前景,在这一次彻底地湮没了……

    自从上了少华山之后,他未曾再受过这样的伤,未曾经历过这样的失败与黑暗。就在数天前,一切都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更多的日子以前,他在梁山上见到那个席君煜的年轻人,说他受到的不公待遇,那样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未曾过过心头。有些东西,譬如厄运就像是斩不断看不见的线,在几年前的时间里就已经出现。到了某个毫无防备的时间里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意识浑浑噩噩的,但身体还依靠着本能,尽量按照最好的路线逃亡。他们走出树林,攀上山脊。黑暗第一次在眼前消褪了,远处的天边显出鱼肚白来,光在前方的空中,随着尘埃缓缓地旋转。跟在张顺身边的那名部下终于流尽了血倒下了。张顺将他拖起来,不久之后将尸体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我们要回去……”朱武虚弱地说着。张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几乎就要倒下。

    “我们要回去……回梁山……告诉他们这件事……”

    太阳渐渐的出来了,他们行走在山脊上,不知道有几个人活了下来,不知道前方还有怎样的事情生,一直到两天之后,他们才在回程的途中,遇上了俨如死人一般的燕青……

    这是后话了。

    朝阳穿透树隙,在仍旧燃着小火、弥漫着烟雾的林间照下来,清晨的雾气、灰尘与火焰汇合后给人一种稍显黏糊糊的感觉,树林里更多的是鲜血与尸体,战斗已经结束了,打扫残局的士兵正在清点人头与顺手补刀。

    宁毅等人走过场地的边缘,离开树林后,上了一个小土坡:“大概走了多少人?”

    “四五个吧。”

    “那就差不多了。”宁毅点了点头,“海捕文书,叫各个路卡帮忙检查还是要的。不过他们应该能逃回去。我相信他们的能力,他们行的。”

    “只有一个问题。”闻人不二走了过来,“那个朱武不简单,为什么不做了他?”

    “有时候啊,聪明人做事,比笨蛋更好猜。”宁毅回答了一句,随后偏了偏头,“走吧,回去了。我还得去道个谢。”

    他们走过这片林子,下了山,在一条崎岖的山路边停了几辆马车,宁毅上了其中一辆,掀开帘子时,光芒将车厢中的人影照了出来。那是被朱武认为已经“死了”的卢俊义,原本像是在低头像是,只是在见到宁毅之后,端正了坐姿,目光算不得和善。

    这是前一天在船舱里宁毅威胁过他之后,两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或者说交谈。宁毅的目光,却是和善的,甚至于有些过分和善了。

    “委屈你了,演得很好。另外……谢谢了。”宁毅过去,主动握了握他的手,随后拍拍他的手背,“哥。”

    他的态度诚恳,算不得讽刺,这声哥倒也并不谄媚,却明显吓了卢俊义一跳,大抵是没见过这种看起来极没有节操的行为。宁毅随后在车厢侧面坐下,敲了敲旁边的木板让前方车夫启程:“咱们边走边说吧,卢员外,你心里有什么疑虑,可以说出来,我在这里表个态。”

    卢俊义看了他片刻,直了直脊背:“好,某倒也正有好奇的事情。”

    “说。”

    “我不过是点了个头画了个押,你就能故意将我放了,我若是不配合你,只将你之前说的是放屁,你又能拿我怎样!”他此时心中最为奇怪的,却是这件事,就在昨天晚上他向闻人不二点头之后,闻人不二告诉了他要做的事情,竟未加任何束缚。

    “别这么说嘛,用人不疑,我信你卢员外的人品。”宁毅笑起来,颇为诚恳,但卢俊义看着他。明显是不信的,这种事情,毕竟谁都不会信。宁毅笑眯眯了一阵子,随后才收敛起来,淡淡地望着对方。

    “第一,我信你真的迫不得已,心中有怨,可以赌一把,这是真话。如果不是这样,我压根不会找上你。第二,你过来我们这边,我就能踢翻整个梁山,简单得多。你如果不打算跟梁山撕破脸。我宁愿你今天摆明态度,好过我真的对梁山开刀时你在背后打乱我的计划。这也是员外你的投名状。员外你今天怎么做,对我影响不大,只有你在我的计划当中时突然倒戈,对我将来的计划才有影响。”

    “那要是我今天直接带人逃了,你就真的不介意?你哪来的自信……”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事情,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宁毅微笑地看着他。“我既然要动手,目的是梁山的四万人,这次区区两百多人,员外你以为真的对我很重要?我今天杀、明天杀。他们都是要死的,员外你若今天反悔,带着他们逃回梁山,我至少知道了你绝不会真心帮我。对我来说,确定的消息其实才能算是好消息。”

    “哈哈。”卢俊义笑起来。“没那么简单吧,我们中间你还策反了几人?若我不交这投名状,是不是你们也能找到大家躲藏的地方?谁是你的人了?陈达?郑天寿?我反倒不太觉得是燕顺……”

    “嘘。”宁毅将手指竖起来,“这些就是秘密了……说这些事情毕竟有些伤感情。员外,说点你想听的吧。你在梁山上已经死了,这次随船北上,一时间很难立刻给你的身份洗白,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你与秦相爷会面,向他直接推荐你,到时候也许会试试你的武艺、兵法,这个机会你抓住,一切就无忧了,官司什么的,到梁山覆灭,再由我们出面给你打。我基本上是个记仇的人,但恩怨分明,你既然站到了我们这边,我就不会对你心怀芥蒂。当然这些以后你会看到,而最好的是,我们应该不会共事,你就不用过多地在意我。”

    能够亲自见到右相秦嗣源,对于卢俊义这种曾经在大名府有身份势力却没地位的员外来说,毕竟是太过难得的事情。宁毅此时轻描淡写地抛出来,他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他是有本事的人,只要能在秦嗣源面前得到赏识,就算宁毅真想要反悔撕破协议,当然也得三思。而在搞垮梁山之前,宁毅自然也不会杀他,在这之前,见右相的承诺,还是要兑现的。

    他此时稍稍想了想,随后按捺心情,道:“没有芥蒂那可未必吧,若真信我,为何又要让我装死,我回梁山,岂不更好。”这话虽是反驳,但针锋相对的意思毕竟极少,只像是牢骚而已。

    宁毅摇了摇头:“那不是芥蒂,而是能力。员外,老实说你是绝不适合当奸细的,小乙哥才是真正的天才,你在战场上仓促跟他说完,他立刻就能配合你‘被杀’,那样子吼出来,很多方面,你是不如他的。他既然是你的心腹之人,有什么事情,你以后大可信他。这番话我只在现在跟你说一说,人要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所在,你最好想想之前生的事。你死了,小乙哥回到梁山,必然得到重用,我配合他,比配合你要好得多,不管你承不承认这点。”

    卢俊义本身便是极为骄傲的人,若是往昔,估计要将宁毅打上一顿,但生了这许多事情之后,他自然不可能在此时对宁毅动手,只是脸上仍旧不以为然。宁毅掸了掸袖子,站起身来。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往后有什么事,与我或是与闻人说都行。你没事了……欢迎弃暗投明。”

    宁毅敲了敲车厢,待马车停下时,掀开车帘下去了。卢俊义坐在那儿,想着这些天生的所有事情,又看看车帘外渗进来的光,在他之前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事情中,都未曾见过有这样行事的奇怪人物……(未完待续)

    阳光明媚,船队驶过稍有些浑浊的河水,岸边黄黄绿绿的树木在夏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宋州附近,已然临近汴州的这段运河畔已经颇为繁荣了,籍着河水的灌溉,日光照耀的阡陌间一片片的稻禾。并行在运河畔的官道上时有马车驶过。

    梁山贼寇觊觎生辰纲的事情过后,船队之中又恢复了之前的太平景象,虽然一路之上陈金规等人的巡逻防御更加严密,但随船北上的众人间,气氛倒是更为和谐起来。公子哥们不再吵架了,小孩子们没那么难管了,就连苏文昱的晕船症也已经渐渐好起来,大抵便是外界压力的缘故。

    原本抓来的梁山俘虏在那一日中逃了半数,走掉的基本上也就丢了性命,只是剩余的一二十人最终没有被活生生晒死,而是交给了各个利益相关者作为交差。这毕竟事关谋反,抓住了这样的俘虏,军队那边得要几个,地方官要几个,京城三司也有需求,陈金规自己也得留下几名。都是拿来邀功的,至于审,大抵是审不出什么东西来,过场走了之后,多半也就是秋后问斩的结果了。

    原本宁毅说过要将这些人打断腿后活生生晒死,最后给了大伙儿面子,做了“让步”,陈金规是很领情的。他一开始并没有将这名书生放在眼里,密侦司这东西虽然可以直通秦相爷,但上面对密侦司的要求是严格的,绝大部分的时候,在具体事务的执行上,这类的情报机构只能有建议权,陈金规是不必给他们面子的。

    洪泽湖的事情之后,他才开始正视起闻人不二来,对宁毅了解仍算不得多。然而到后来的几次事情,在船上对燕青动手乃至以生辰纲为饵再救回来,反抓到四十多梁山人,他就真的意识到这家伙的不简单。而到最后连消带打。几乎将所有梁山贼寇阴得全军覆没。再在陈金规这边想起来,就有点脊背发寒了。

    这家伙是真正跟梁山有仇的,他一报起仇来,从头到尾,摆弄这帮梁山的凶人就跟玩儿一样。抓了人家的那么多人,取得大胜后还不满意,第二天就阴到对方全军覆没。他之前说要直接将人吊死。陈金规还有些犹豫,谁知道当天晚上就将人放走,再在埋伏中全部杀光,转眼就名正言顺了,真是干脆利落,一点手尾都没有。世界上最毒辣的果然是这帮读书人。自己若得罪了他,那结果恐怕也是可想而知的。

    当然,此时在船队之中,除了密侦司,真正能够知晓整件事内情的人并不算多。就算宁毅曾在主船上为对付燕青而公开出手,落在旁人眼里,主导事件的始终还是陈金规。相对而言,虽然周佩曾说过他在杭州对上方腊如何如何的话。引起众人的好奇。但好奇最多的也是宁毅跟周佩的关系有多深,自己是不是得罪得起——当然也没必要得罪。

    至于他在这事里扮演的角色。在旁人心中,恐怕顶死了也就是个提供了谏言的师爷类人物,就是躲在老大身边没事拍着扇子说两句话的角色。船上皆是二代三代,对这类人见得是比较多的。读书人扮演最多的也就是这类的身份,有好有坏,良莠不齐。

    好在宁毅此时并不住在主船之上,与众人便也没有了太多的交集。李师师在那日之后虽然对这位儿时旧友也有着些许好奇,但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京城之大,奇人异士无数,只是那种事情落在了小时候认识的人身上,才让人觉得惊奇,如同于和中、陈思丰等人,不过中人之姿,在李师师交往的圈子里,总是有些高攀,但若有一天真能做出些令人吃惊的事情来,可能性小,倒也不是没有接受的余地。

    她只是仍不清楚宁毅到底干了些什么事,那位小郡主说他曾面对方腊,有可能是贴金之语,想一想便觉得颇有可能是这样。只是他原本就有诗才,在杭州经历战乱之后,明显也经过了更多的历练,自己可能是有些小看他了。如此想过之后,也就找到了定位,为这位儿时旧友的成长感到高兴起来。

    她心中有着这些想法,但接下来两日之中,与宁毅的来往却是不多,船上众人在她面前表现才华、献殷勤者众,她也以游刃有余的姿态应付着这些人,偶尔以书法、画作解闷。靠岸时与宁毅见面,也不过点头打招呼,没什么深谈的机会。而在主船之上,除他之外对宁毅颇有些注意的恐怕是卓云枫,因为小郡主已经公开了她与宁毅的师徒身份,这两日来,便堂而皇之地离开主船,去了一帮师爷账房拖家带口聚集的船上住下,以方便宁毅教导她学问。

    而此时主船之上望过去,稍微侧后方一点的那艘大船尾部,便有一群人很没谱地在那儿瞎闹。

    被宁毅纠集起来的是那艘船上的几个孩子,大家在船上找到了一张大网,准备试试自己从运河里捞鱼。船有些大,是不适合打渔的,不过宁毅等人此时已经将网子展开,在四个角上绑上了绳索,然后通过上下货物的吊架在船尾吊着,预备开始往水里放网,这样一来,船行一段时间,拉其中的两根绳,网子就可能兜起鱼来。

    这样乱来的事情大抵是宁毅兴之所至发起的,除了几个孩子,苏文昱苏燕平也在帮忙打下手。周围有孩子的父母在看,或者帮帮忙,他们中间没有渔民,大家都是外行,但也都知道宁毅身份高,颇有学问。小郡主周佩便坐在一边有趣地看,她身份太高,教养也好,自然不会加入这样瞎闹的事情。小婵有时候过来帮忙,云竹偶尔也出来有趣地看看。

    喜欢玩闹的锦儿没有出来,躺在房间里的床上在看云。她正在生闷气,因为那日宁毅对她曾经有过轻薄之举,后来虽然知道事急从权,但事情过后一直没有个解释,让人非常郁闷,她已经做好跟宁毅吵一架的准备了。但宁毅或许是知道这事不好说,又或者认为没必要说,这两天都不怎么招惹她,让她只能将气憋在肚子里。发不出来。她就很不爽。毕竟这事她也不好开口的,不知道说些什么,难道说“你那天说了要给我交代的”么?想一想就觉得自己作为女孩子家太没羞没躁了。

    自己当然没期待什么“交代”,怎么交代都交代不过去的,但自己不期待是自己心胸豁达,他不说就是他不靠谱了!锦儿是如此认定的。

    不久之后,不靠谱的宁毅遭到了报应。因为网子放太深,勾住了河底的一块礁石。船行北上,风帆鼓动力气特别大,宁毅等人一开始还以为捞到了大鱼,拿着绳子用力扯,他说“过来帮忙”时。连周佩都兴奋地扑了过来拉绳子,然后刷的一下,一帮大人孩子全都被拖倒在了甲板上。然后网子被固定了的另外两端拉住了船尾本就还没固定的吊架,轰的一下,把整个吊架都给拉河里去了。

    那吊架也就是在码头上上下货用的木架子,简单的轮机结构,相对于大船来说微不足道,但毕竟还是要的。这一阵的动静将旁人吓了一跳。然后整个船队都为之停了下来。如果是这艘船上普通的师爷账房什么的弄出这种事。估计得被骂死,然而宁毅等人的名字穿过去之后。传消息的人则大都沉默了下来。

    陈金规等人号令船队靠岸。他的副手是明白主船上一帮公子哥们的心情的,道:“为了这点小事拖住咱们整只船队,那宁立恒也太过分了,此事必要过去训斥他一顿……”

    陈金规摸着下巴,白了他一眼:“你懂些什么?这位宁公子深不可测,此举必有深意。他看似玩闹,说不定便是在测试什么预防梁山贼寇的新玩意……说书先生讲过,智者行事,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你少去丢人现眼,他要停下,咱们就停下,装成不知道他有深意的样子,知不知道……也说不定他是想要引敌人上钩,请君入瓮,你太认真,就搞砸了,叫兄弟们打起精神,外松内紧……与这位宁公子同行多日,本将也是知道他习惯的了,一定要自然……”

    不过宁毅自然只是纯粹的玩闹,只是没想到会弄成这样而已,好在大伙儿没有受伤,一帮孩子平日摔摔打打惯了,与后世娇生惯养的草莓族不同,摔一跤,经历意外已然嘻嘻哈哈的。只有周佩,她平日玩闹得小,拉住绳子的时候太认真,用了吃奶的力气,整个人几乎被拉得双腿离地再摔下来,灰头土脸的,手上也被绳子勒得破了点皮。她从小哪里受过这样的伤,痛得想哭,结果宁毅看了她的“伤势”后还骂了她两句,让小婵将她拖进去上药包扎,其实一点点破皮更多的只是被勒出红印哪里用得着包扎,但小婵仍然给她双手包了几圈白绷带,周佩一开始感到委屈,后来就有些新奇了。举着包扎绷带的双手跟人诉苦。

    “我们刚才为了捞鱼把手弄伤了。”这苦诉得开心不已,别人关心时,她才豁达而兴奋地说:“没事啦,一点小伤,不过我们捞到了鱼。”

    那渔网和吊架被捞上来之后,网子里居然还真被捞住了几条笨鱼,算是这次的成果,决定中午烤着吃。

    旁人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只有卓云枫先前就在主船上看宁毅他们在干嘛,见她双手受伤后,他是知道罪魁祸首的:“郡主千金之躯,他竟敢让郡主去拉那绳子,受如此严重的伤,我要……”

    “关你什么事啊。”

    周佩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说话,颇为不爽:“我们中午有鱼吃,捞鱼去吧你。”她跟卓云枫其实也是比较熟的,因此才这样说话,说完之后蹦蹦跳跳地举着双手继续找大人说话:“田叔叔田叔叔,你看,我刚才捞鱼把手弄伤了,不过我们捞到了四条鱼……”对方才说道:“哦,郡主你们真的在捞鱼啊。”

    为了配合宁毅,反正中午也要在这里停下,这时候陈金规已经指挥人大规模在河里捞鱼了。也好嘛,反正大家喜欢玩,中午就在这里吃烤鱼或者全鱼宴,至于宁公子的深意,慢慢看就行了。

    只有卓云枫,有些委屈地看着小郡主的身影,说了一句:“你受伤了不能吃鱼……”但也不知道周佩有没有听见。

    而在另一边,锦儿终于找到了机会,跟宁毅吵了一架,吵完之后,被宁毅用激将法发配成壮丁去捞鱼了……(未完待续。)

    锦儿之所以堂堂正正地下来抨击宁毅,主要的论点还是因为宁毅等人不会捞鱼又在瞎胡闹,那么她既然这么有论点,“很会捞鱼”的锦儿同学最后被说得要去做个示范,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她以往在金风楼中也算得上是长袖善舞,心思敏捷聪慧,只是平日里老被宁毅克制。或许也是因为大家熟了,她就没什么戒心。当被匡着准备划船下水就已经反应过来,只是也已经骑虎难下。好在宁毅小婵等人随后也嘻嘻哈哈地划了小船到河里。

    锦儿水性极好,但并不是渔家出身,只是被青楼买下,学习各种艺业的时候居住在水边。要说打渔技巧这种苦人家的活,其实也不算太会,但当然比一般人要厉害,她与云竹折腾半晌,用个小鱼网捞了五六条大小不一的鱼上来,至于宁毅那边则有些糗,小婵力气不够,下网的时候船摇摇晃晃的,最后渔网掉在河里没能捞上来,只好划着船回岸边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锦儿趾高气昂,开心不已。当然,鱼捞完之后,还是交给了随行的一些厨子做处理,时间接近中午,不是吃烧烤的好时候。倒是不久之后天上飘来阵阵白云,运河边的树下河风习习,颇为阴凉,在这个时节而言,还是颇为惬意的。

    众人在岸边的树下摆起桌子,吃过午饭,便又有人送来早已在附近农家井水里浸过的西瓜。这时候天气不错,大家也不就走,有的地方谈谈诗文时局,有的人聊聊山水景物,宁毅这边,闻人不二等人过得片刻跑过来,在草地上叙话闲聊,云竹锦儿等人便走到了一边去,倒是周佩走过来,蹲在一边听他们聊天。瞪着眼睛时而惊讶时而恍然。颇为入神。

    卢俊义此时已经投诚,原本还是不该出来抛头露面,但密侦司的人给他换了一副师爷的打扮,做了化妆,才能出来稍作闲逛。他这时候正在附近乘凉,见宁毅那边说得热闹,宁毅还叫人拿来了毛笔和小本子。偶尔往上面认真地记录着东西,这才运起功力认真听。却听得那边正在讨论梁山上的高手,还说起了他的名字。

    “……玉麒麟卢俊义啊,豹子头林冲啊,霹雳火秦明、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黑旋风李逵,还有九纹龙史进。阮家三兄弟,我觉得都是非常厉害的……史进上次洪泽湖偷袭后就跟朱武他们分开了,有点可惜没能杀掉……不过你们看,这些人的共同点是什么……”

    “这位卢员外确实很厉害,林冲、秦明也是听说了的,还有那李逵……不过立恒说的鲁智深是谁……”

    “你们连鲁智深都不知道?花和尚鲁智深啊……”

    “那林冲据说在京师当过教头,厉害是很厉害的,不过上次那位名叫岳鹏举的小将似乎稳压他一头。”

    “后来还不是没有把人追到……”

    “他们是师兄弟。离开江宁前岳家小弟曾回来跟我道歉。说放了对方一马,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宁毅低头写字。然后做了解释。这边卢俊义心中有些震撼,梁山之上武艺高强者不少,但多是些江湖汉子,打出名号来也不过限于一地,想不到宁毅随口就说得这么清楚。而在那边,宁毅已经抬起头,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了:“等等……我们说的是他们的共同点啊,你们没发现吗?”

    周围的是闻人不二以及两名副手,加齐家三兄弟这样的阵容,想过片刻之后,却不由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共同点是什么。他们已经知道宁毅的本领,想必又是发现了什么可供入手的突破点,这边卢俊义也听得仔细。只听宁毅认真地说道:“共同点啊,难道没有发现?我再念一遍,玉麒麟……豹子头……霹雳火……阮家三兄弟我忘记了,你们一下子也没把资料全查过来……但是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有一个很响亮的外号!对不对?”

    众人愣了愣,宁毅理所当然地在本子上记下几个字,说道:“大家出来混的,外号响亮很重要,这就是招牌啊。看起来北边的都有这个意识,你们以前在南边就差多了。圣公方腊还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个穷凶极恶的老大,霸刀简单了一点,不过也很霸气了。但总是缺少了一点艺术感。方七佛你们一直叫他佛帅,不过我查过一下,他以前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云龙九现’。你们齐家的索魂枪一听就有点烂大街……我这么说你们还不高兴,不肯承认错误……还有,闻人,你没有外号吧,以前你整天跑堂子,将来的外号恐怕要变成店小二闻人不二……”

    众人也已经有些奇怪宁毅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这时候齐家三兄弟齐齐地垮下了脸,实际上却是有些好笑。闻人不二道:“立恒,我是奸细,要是太多人知道我的名字,那可就全砸了……”

    “话也不是那么说,有时候给人家一个响亮的名字,偏偏找不到人,很有威慑力的。以后给你老师,秦相取个代号,叫老鬼,你可以叫老枪什么的……看我就不一样,血手人屠宁立恒,说出来就很霸气,迟早所有人都会怕我……”

    天阴,河风吹来阵阵凉爽,宁毅坐在草地上说话,偏偏并不轻佻,虽是轻描淡写的倒也有一股理所当然的味道在其中,草地上便很有闲聊的气氛。随后宁毅问起谁谁谁的武功比较高,譬如陈凡能不能打得过卢俊义,齐家三兄弟表示陈凡恐怕还要高出这位卢员外一筹。卢俊义在那边听了,却有些不明白陈凡到底是谁。方七佛纵然名闻天下,陈凡一直还没有太高的知名度。

    随后说起霸刀来,他还是听说过的。

    “刘西瓜要是跟陈凡打起来,根据立恒说起的他对上包道乙那一架的情景。刘西瓜应该还是要稍逊的。”这是齐新翰的说法,对于刘西瓜,他们三兄弟是有深仇大恨的,但此时闲聊说起来,倒也不算什么。

    “刘西瓜当初打你们可是一打三呐……陈凡更厉害?”

    “佛帅一直护着他,不想让他太早出名,陈凡的武艺我们都是知道的。只是战场之上他用的是一身力气,说单打独斗。他的辈分不高。当初在方腊那边,长辈是不会跟他过招的,能跟他放对的也就是刘西瓜。我们与他算不得熟络,就很少切磋……当时也知道并肩子上也未必干得过他。我们几兄弟中,新翰最有天分,但跟陈凡刘西瓜这两个变态比,还是不够的……”

    在他们的杀父之仇上。三兄弟对方腊的憎恨尤甚刘西瓜,此时说起方腊的名字,便没什么尊敬可言。齐新勇摇了摇头,随后道:“当初在军中,方腊的武艺其实是最厉害的,佛帅与他也相差无几。接下来,才是邓元觉、石宝、司行方、家父这一批人,陈凡与刘西瓜,在我们看来也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包道乙便要再下一层。卢员外估计比陈凡稍逊,但若对上包道乙,当有足够的胜算……”

    “这样一说就明白了,包道乙是死在我手上的。所以血手人屠应该就在这个位置了……”

    宁毅自得其乐地记名字。

    闻人不二探头望去。有些奇怪:“你这是在写些什么?”

    “武林风云榜之类的……编纂人宁立恒。”宁毅把那小册的封面折过来给众人看了看,“我要将搜集过来的高手名字整理成册。列出江湖百大高手。现在的话……你们看,能列入天下第一的几个名字,首先是大魔头圣公方腊,云龙九现方七佛,这两个名字都知道了。汴梁原本御拳馆的第一高手‘铁臂膀’周侗,卢员外、林冲、岳家小弟都是他的弟子,他虽然现在不在汴梁了,但恐怕还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就是外号挫了点……另外我在杭州听过两个名字,一个叫做‘红颜白首’崔小绿,据说是个青楼出身的妖女什么的,很厉害。另外方腊接魔教之前的圣女司空南,据说死了,但我跟刘西瓜打听过,她是被方腊籍着人多势众赶跑了,武艺也是非常厉害,不过现在估计是个老婆婆……天下第一暂时就从这五个人里面选吧,虽然河山铁剑陆红提肯定也有这么厉害,不过不打算让她参这档子浑水……”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个有什么用?”

    “编纂成册发行天下啊,这五个人以下,就能轮到霸刀刘大彪、邓元觉石宝这一批了……从杭州开始我就在打听这些武林秘闻,不过当时没什么时间。现在就可以开始做,但是田虎、王庆那边的资料还没归纳过来……我准备列出天下一百大高手的座次,生平事迹……大家都喜欢看这种东西……”

    齐新勇等人呆了半晌,都有些为之神往,他们毕竟也是乡民出身,又是武者,对这类八卦还是热衷的,但又觉得宁毅来弄这个事未免太不靠谱。果然,只听得宁毅笑道:“等到列完了,大家传扬出去,那可就轮到他们头痛了。铁臂膀周侗这些家伙没人敢惹,石宝邓元觉他们也是在军队里。可那些走单帮的就不同了,整天都有人要挑战他们出名。你看,梁山上的人出来作案,黑道的知道了,半夜三更有人跑到他们客栈里拿把大刀:‘李逵你给我出来,老子今天要挑战你,证明我才是天下第八十……’我保证他们寸步难行……”

    他有些自得其乐:“混绿林的,打一辈子,为的是个名气和面子,这个册子,咱们通过官方发出去,每年考武状元,也能配合一下。可以弄什么宗师榜、高手榜、新秀榜,有些人不在意,但普通的人是很热衷的,我正好打算组织一批人专门说书,这些江湖轶闻也可以说一说嘛。要是有人想要上榜、造势,没问题啊,给钱就行了……你们想不想上?大家自己人,名次不要太离谱,我可以给你们打八折……”

    “免了。”齐新勇等人脸都绿了。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候说起来是胡闹,但如果宁毅真心想要这样推行下去,恐怕就真有可能成功。上榜的名头如果流传到普通人眼里,诱人是很诱人,但随之而来的肯定就是一番腥风血雨。宁毅说着说着,自己也吐了口气,看着那小册子摇头。

    “每年选个一次左右,如果闹得声势大了,还可以像选花魁一样嘛,给人投票,投票要银子……我知道汴梁经常就有这类才子比试排名次的,规模都小了一点。真发展下去,别说武功天下第一、文采天下第一、花魁天下第一……嗯,我开个天下第一的专业评比公司,就连道德先锋模范都每年评个一次,普通人要投一票,我就收一两银子!没多久就发财了……”

    宁毅跟众人聊着这些,有时候说着,语气倒是有些怅然,看来不全是玩笑,到得后来,大伙儿倒也有些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便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接下去。凉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待到众人休息够了,方才陆陆续续地上船,一路向北。

    这天晚上船队停泊一夜,到得第二天上午,船队便进入了开封地界,下午时分,下起雨来,船队驶入汴梁城……(未完待续。)

    作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绵延流淌,在漫长的数千年的岁月里,时而温柔,时而狂暴。数度决堤改道的黄河带来过无数次的灾难,但水流冲刷沉积,每次改道过后,泛滥的区域却又留下了无比肥沃的土壤,人类因此得以孕育,依附着水流的狂暴或是安静,在此代代繁衍,并且建筑起繁华的文明。

    中华民族是以此为中心最终辐射出去,围绕着黄河,一处处的聚居地到最后展成城市,有的延绵数千载,有的则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淹没,只是留下了名字和记忆,这其中,开封府汴梁城,是最为璀璨的名字之一。

    位于黄河下游巨大冲积平原的尖端,开封府自古繁华,这里有肥沃的土壤、适宜的气候,关键的地理位置与衔接南北便利的水6交通。自公元前两千年起的夏朝,便已在此第一次建起一个王朝的都,然后在延延绵绵四千余年,共有十个王朝定都于此。黄河孕育了这座城市,也不断地摧毁着它,每一次大的改道,旧的城池便被淹没,水流过后,新的城池再捡起来。公元两千年的开封府仍旧是无比繁荣的大城,但过往的城池与回忆则被一层一层的掩埋在黄河的淤泥之下,无法再见了。

    武朝,开封府汴梁城还是六朝古都,这是宁毅没有记忆的城市,千年后的开封比如今这片城池要高出许多了。这座理论上在许多年后会被掩埋在地底的城市此时显得既古老又年轻,铅青色的雨幕下,城市古老的与新颖的建筑群混杂在一起,如同每一座高展的城市一般,带着它匆忙的、不曾协调的新旧记忆与矛盾,带着能令人怀念又能令人厌恶的气息。在时间的河流里,留下人们活过的痕迹。

    在这座城池之下,许有夏朝古老的痕迹,有战国大梁的城郭,有唐时汴州的残垣。如此想来,倒也不自觉地令人心中兴起一股奇妙的感觉。从船上下来时,宁毅在地上跺了两脚。

    雨中的码头混乱而嘈杂。

    自江宁过来,同行一路,到得此时。终于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生辰纲自有皇家的人过来交接,一路北上的皇亲权贵们,也各有自己的关系要找,有亲戚要会。这时候的消息流通算不得灵活,众人一路北上。各种耽搁,到达的准确时辰,京城里的人是不好估算的。有些身份比较高,也比较自持身份和面子的,早在昨晚就已让下人快马加鞭赶来京城报信,这时候,便有些看起来就很有身份的人在码头迎接。也有的人——如同小郡主这样——身份不低。如康贤等人又担心她安全的,早已让人报信到京城来,每日里都会叫人在码头等着,这样的待遇是最为殷切的。也最能证明身份。

    密侦司的各种事物如今并不像完全正规运行时那般严谨,闻人不二等人上京,主要还是拜会秦嗣源。他原本就对秦嗣源执弟子礼,这时候已经靠了岸。下午便是要去相府拜见的。至于宁毅,他去相府原本也是应当。然而这一路过来还有小婵,有苏文昱苏燕平,有云竹有锦儿,有四五个苏府比较信得过的下人和护院,带着的东西也不少,就不可能将一帮人全带过去,于是下午就得先找客栈住下。至于齐家三兄弟、卢俊义等人,反正也已经很熟了,就不妨同住客栈。

    初来汴梁,其实算得上人生地不熟,好在苏家之中随行的也有一个有经验的,是那位在皇商事件中跑来汴梁落井下石的廖掌柜。这人名叫廖三花,在苏家的掌柜中算是很信得过的,又有在京城做生意跑门路的经验,这次便让他跟着过来打前站。

    众人在码头专做迎接贵宾之用的大厅里商议着去哪里住下时,周佩领着几个人过来打了招呼,这是京城崇王府的人,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大概要在崇王府里住下,一直到太后寿宴过后,因此过来询问宁毅住在哪里。

    这一路上的事情过后,她对于宁毅已经相当崇拜了,几天里缠着宁毅问这问那的时间多了,如往常一般非要不服气的顶上一两句的情况却大大减少,就连宁毅明显玩闹地编什么天下百大高手榜,她都要抄上一份,思考其中的奥妙。如果可能,恐怕她会比较情愿跟在这样的“老师”身边学东西,但当然,大部分的时候,她是识大体的,也知道这事情根本不可能。

    这时候宁毅等人是准备按照廖掌柜介绍的住到据说汴梁最大最贵的福祥客栈去,这名字说出来,一位跟着周佩的王府管事也道:“福祥楼,那里是挺大了,只是担心没有空房。到时候若不能住下,公子不妨去太庙街那边的文汇楼,那客栈里,王府是有些关系的。”这位管事看来是个太监,但态度温和恭谨,说着递上一份名帖。看来崇王府与康王府关系不错,对方这样做,小郡主便也感到面上有光。

    “老师住的地方,明日我再去问问秦爷爷。若是有什么事情,老师便来崇王府找我。”周佩说完,双手合在胸前微微屈膝福了一礼方才离去,十五岁的少女显得高贵而大方。

    周佩离开之后,陈金规便也过来与宁毅说了几句话,是感谢他一路之上的援手的,又道自己在京城也认识些人,若有需要,便尽管开口云云。陈金规之后,过来找宁毅的却是李师师。

    这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与众人“依依惜别”之后,李师师是要回矾楼了,便也过来询问了宁毅的住处。事实上,或许开始的一两天宁毅会住客栈,此后还是要在京城买几个院子的。

    “若是有空,宁大哥不妨来矾楼逛逛,京师之地,才子众多,周邦彦周美成宁大哥还记得把,他就一直对你的词作念念不忘呢。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小妹希望能与宁大哥、于大哥、陈大哥一起聚一聚。”

    她的态度殷切诚恳,宁毅都感到不好拒绝,当然,这等事情他也是没必要拒绝的,点头应下了。李师师便也是微微福身,笑着离开。身影之中蕴着的虽然不是周佩那般的高贵,但聘婷婀娜又大方得体,像是少女的清纯与女人的妩媚结合在一起,又不失纯净之感。如果说云竹像是淡雅素净的百合,她大概像是纯净却带着些许自然张扬的水仙。或许也是因此,云竹融不入青楼那样的环境里,她却能游刃有余,怡然自得。

    “这个李姑娘好厉害啊……”此时一身布衣荆钗素净打扮的云竹看着李师师告别了所有人后远去的背景,也不由得偏了头感叹一声,这大概是纯粹的崇拜了,她偏头之间也自有一股迷人的气质,宁毅看着笑了笑。元锦儿这时候做着男装打扮,坐在行李上吃东西,不以为然地轻哼。

    雨还在下,一行人租了马车离开。过了两条街后,码头边特有的脏乱便渐渐的消退,但掀开帘子往外看,街景依旧显得拥挤,高高低低的建筑挤在一起,七歪八拐的宽窄巷道,雨幕之下,眼前的景象时而古旧时而新颖,新的酒馆、旧的茶楼,高高低低的屋檐交叠在一起,有时经过古旧的院子,院墙上爬满青苔,有时经过新建的小楼,红漆在雨里被冲刷得亮堂。威严的府邸前陈着大大的石狮子,镖局院落里高高的旗杆,武人背着兵器,在檐下避雨,青楼上好看的灯笼,有些楼上还挂着衣服、彩绸,眼里蕴着憧憬的女子在楼上心不在焉地望着过往的行人,有些窗户里传出来歌声、笑声、笑骂声,声音在雨里被淹没了。古老的树或长在院落一隅,或长在桥头、街角,在这古老的城池中撑起繁茂的叶子,远远的,有巍峨的宫墙。

    一路自码头到福祥客栈,想要住下时才现那福祥客栈果然满了,随后宁毅一行人转向那崇王府管事所说的文汇楼,那边果然也是贵气堂皇的大客栈。宁毅等人拿出名帖,租了两个院子住下后,已近傍晚时分。雨还未停,客栈中点起灯盏挂起灯笼,亮堂堂的一片,不少人都在大厅里高声说话,聊的是从昨天才传出的一件事:辽国常胜军统帅郭药师在这边的努力争取下,挟涿、易二州,降了武朝了。

    一如后世,京师之地,大伙儿都喜欢谈政治,这件事情宁毅也只是前两天才知道,但毕竟是好消息,上面也没有遮遮掩掩。此时金攻辽已经取得连番大胜,但武朝这边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先前十万人打不赢一万人已经令人很没有信心,哪怕童贯如今已经率军北上,但没有胜绩之前,武朝军队也已经很难给人信心。倒是常胜军本就是由辽东人组成,原本是为了对抗女真人,名叫怨军,虽然对上女真人不见得能赢,但战力还是极强的,朝廷这边,显然就是这样宣传了。

    有关于郭药师的怨军,武朝这边一开始就在争取,特别是秦嗣源,他知道武朝军队正面实力不够,让密侦司在背后费了极大力气,各种能让此消彼长的方法都在用,这次对于密侦司来说,当也是一场大胜……(未完待续)

    关于郭药师常胜军投诚的消息传遍全城,在这一两日内成为众人茶余饭后谈资焦点的同时,汴梁城中,作为推动了此事落实的、位于武朝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们,也正在胜利的余韵中感受着喜悦的成果。

    最近一年的时间以来,金人攻势凶猛,已下辽国土地近半。此消彼长之下,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敲响了辽国的丧钟。武朝朝廷当中,多有信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理的,此时将常胜军拉拢过来,便恰好是这个道理的最好佐证。

    自开战之初,朝廷中主战主和的势力已经倾斜得相当严重,但主和派仍旧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存在的。而主战派中也并非团结一块,在后来战局连败的微妙形势中,渐渐分成两股,一股要求前方军队奋战得胜,展现自己的实力,在此后与金人的谈判中便更好说话,另一派则因为败绩连连,开始鼓吹己方保存实力,以兵法运筹,坐山观虎斗,待金辽皆伤,再顺势得利。

    这两种说法一开始就是都有的,只是战局变化后,才明确地割裂开。但无论如何,主战派的底线还是要收复幽燕,至少不能让主和派占了上风。当常胜军投诚的消息确定,众人当中,还是后者的声浪占了上风。此时北方按兵不动,童贯率禁军北上,还未再度开战,郭药师便投了诚,正符合天朝上国王道之师的风范,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是武朝中兴之机到来的标志了。

    呼声热烈,众志成城,在此时来说,庆祝的方式当然就是各种宴席聚会。这两天里。汴梁城中承办各种聚会的商家了大财,各家青楼楚馆也是收入不菲,几个文会办得有声有色,一位名叫于少元的才子在静思园中作《王道赋》,被评为近百年来少有的大气之作,有唐时遗风,文章骈四俪六、洋洋洒洒地说明了武朝再逢盛世的必然性,文采横溢令人叹为观止。

    文道昌,自然也能算是世运兴隆的表现。大家是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的。作出《王道赋》以后,这位于少元又得京城花魁姬晚晴的青睐,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成为京城传扬的佳话,隐约便要与此时被称为京师四大才子的周邦彦、郑叔和、王元世、谢道三比肩。

    这些事情。是这个时代最为流行的风气,不管在哪里,都是绕不过的。这天下午的右相府中,便也有几个人拿着那《王道赋》在传阅议论。这是右相府的东院,与秦嗣源一向办公的书房是很近的,房间里书籍案牍众多,也证明了这几人乃是秦嗣源信任的幕僚或师爷。其中一人乃是样貌俊逸的中年和尚。另外三人则分别是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样子,三人气质都成熟稳重,但年龄则像是写在了脸上,一望即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来。

    “……洋洋洒洒。沛然大气,这于少元称得上文采天纵了……今年才二十出头吧,倒是让我想起了王子安……”看了赋文后说话的乃是那五十来岁的老者,一面摇头赞叹。他口中的王子安,则是初唐四杰中写出《滕王阁序》的王勃。能在右相府当幕僚的。都是文采斐然之辈,这位老人能将于少元比王子安,足以证明对方的成就。

    不过他这样说了之后,随即也就迎来了不怎么赞同的反驳。说话的乃是不远处正在伏案书写的三十多岁的男子,挑了挑眉:“文采是好,却只是空口感叹,立论不足呐,若只是王道正气便可兴国安邦……嗯,虽然也非毫无道理,但这样一来,年公,我们又在做什么?”

    “他才二十出头,有文采便够了。何况兴国安邦,本也该是王道为主,这也没有说错,哈哈,舟海你又何必介意。”被称为年公的老者笑了笑,另一边的窗前,正在喝茶的和尚抬了抬头:“若论文采,与周美成比肩或许是可以的,不过……怕还是比不过那位正在上来的一夜鱼龙舞吧……”

    “那是异人,不用拿来比较了。”三十多岁的男子说了一句,窗边的和尚呵呵点了点头。

    几人当中,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样貌端方,但看来相对沉默寡言,虽也听着几人说话,但一直没有参与其中。若在放在外面,在座的几人也是小有名气甚至在不少地方能吓到人的。

    被称为年公的老者姓尧,名叫尧祖年,年轻时便是秦嗣源的幕僚,他学识渊博,之前虽然是跟随秦嗣源,但于官场文场当中,也有着莫大的名气。秦嗣源辞官之后,本来还是可以给他一份前程的,甚至他本身的名气也足以转投到任何人的名下,但经历黑水之盟,他的功利之心也淡了,只是在秦嗣源这次复起时,才又过来帮忙做事。

    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名叫纪坤,他原本是秦嗣源年轻时收下的仆从,后来随秦嗣源读书识字,成为秦嗣源最初的几个弟子之一。只是这人擅长的并非诗词文采,而是切切实实的做事以及安排别人做事,看起来虽然样貌端方甚至有些木讷,实际上在秦嗣源管理吏部的时候,不少人都领教过这人的心狠手辣,早些年秦嗣源罢官,不希望他跟随去江宁到最后沦为管家,便让他随着密侦司去了北方,秦嗣源复起之后,他才从辽国回来,看来倒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比以前更加沉默了而已。

    三十来岁的男子原本也是秦嗣源的弟子,姓成,名放,字舟海。他随着秦嗣源学习的时间不长,只是性格比较愤世嫉俗,在大名府颇有才名,京城这边也有些人知道他,早些年也曾用好诗词打过别人文会的擂台,当过花魁的入幕之宾,偶尔他的名字也曾出现在某些人的视野里,只是到得现在,无论官场文场,都没有太大的建树,他的志向也并不在此。秦嗣源复起之后招他过来,他便也过来了。

    至于那和尚,在京城才真正算得上鼎鼎大名,这人法号觉明,本是郡王之子,年轻时样貌英俊,才华横溢,后来剃度出家,在京城震惊一时。他的才学虽不如尧祖年渊博。但诗文上的才华却稳居其余三人之上,由于他已是出家身份,京城之中便没有人将他列入四大才子之中去,但比之周邦彦,他的名声也并不见得就差了。这觉明禅师虽然出家。但并不苦修,而是交游广阔,好结交朋友,这时候在右相府,并非是幕僚身份,而是会友性质了。

    今日下午秦嗣源并不在府中,几人聊了一阵。有下人过来报告事情,与纪坤说了。纪坤出去一阵,不一会儿,笑着带进来一人。尧祖年看了一眼,随即便笑了起来:“不二,差点认不出了。”

    来的自然便是从码头过来的闻人不二,他站在门口拱手见礼:“尧先生……觉明禅师。许久不见两位先生了。啊,舟海……”

    闻人不二的年纪与成舟海相差不多。只是样貌上更显年轻。众人数年前还是见过的,房间里的几人其实也都清楚密侦司的事情,事实上,觉明背后的身份与关系,与康贤一样也都是目前撑起密侦司的保护伞之一。大家早已知道闻人不二将到这里,也都知道他在杭州做下的事情,此时笑着互相见过。成舟海倒是下意识的往门外看了好几次,闻人不二现之后,有些疑惑:“舟海看什么?”

    尧祖年在一旁笑起来:“他怕是在看那位一夜鱼龙舞吧。不二既然已经到了,那位宁公子怎么没过来?”

    听他说起宁毅,闻人不二笑起来,将宁毅去寻住处的事情说了,随后看看成舟海,倒是想到了理由:“那宁立恒行事与舟海倒确实有几分相似,而且舟海往日里便以诗文见长,莫非是见猎心喜,想要找人切磋?”

    成舟海性子有些愤世嫉俗,虽然诗文甚好,但对于文会切磋,往日里却有些不屑,按他的说法,是对于那些水准不到的人刻意炫耀互相吹捧非常反感,这是闻人不二以往就知道的。但宁毅的诗词应该是可以将他这种不屑打压下去的。他想到这点,说了出来,成舟海却笑着摇了摇头,挥一挥手:“倒不是因为这个……嘿,这下十六少怕是又得挨批了……”

    他带着几分戏谑的喃喃说了一句,一旁的尧祖年与觉明倒是皱了皱眉头,互相看了一眼:“对啊,绍俞去哪里了?”

    纪坤道:“怕是又出去找那些公子玩了吧。”

    闻人不二不禁有些疑惑,待询问起来,才知道有关他、宁毅上京的事情,秦嗣源一早就派了人准备接待,这人乃是秦嗣源在老家的一名侄子。虽然罢官期间与老家的人没什么来往,但秦嗣源复起之后,秦氏宗族还是来了不少人上京要求照顾的,除了拿钱粮、想当官的走门路,也送过来几名子侄辈的少爷,拜托秦嗣源代为管教,给他们一个前程的。

    一旦坐到了右相的位置上,这类事情几乎是源源不绝,偏偏秦嗣源也没办法回绝不理,虽然能推掉一些,但总有些人还是在右相府中留了下来,算是秦嗣源选定的资质相对好点的。这位十六少秦绍俞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些人送过来时已经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秦嗣源已经没办法教做人,只能教做事。但他就算再威严,也没办法真正压倒家里人,近一年的时间里,这些少爷们一来到京城,先染上的,还是各种阔少无法避免的毛病,他们成群结党地外出玩耍,参加文会,游戏于青楼楚馆,打出来的,则是右相府公子这里的名义。秦嗣源处理过几次,甚至动过家法,但右相府中,一切都还显得仓促,这一年的时间他主要还是处理有关北伐的事情,弥补数年来工作的空缺,家里的各种规矩没有时间的沉淀,要完全关好,他也是力有未逮的。

    这次宁毅等人上来,他估算了时间,要求秦绍俞每天去码头等着,将两位“世兄”及时接到府里,在老人看来,或许也有让宁毅与闻人不二提携一下后辈的想法,跟有本事的人交个朋友总归对自家的子侄有好处。但一来估算的日期模糊,二来途中诸般变故。秦绍俞的性子哪里真能天天去关心这事。这时候也就错过来,想来会挨上老人一顿骂。

    听了这事,闻人不二一时间倒是有些苦笑,若是那秦绍俞挨骂,少不得要迁怒到自己身上来,无论如何疏不间亲,总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尧祖年等人倒是能看出他的忧虑,成舟海便挥了挥手:“不用担心,成事不足败事也不足。老师在这些事上辨别肯定是有的……老实说,虽然说达官贵人哪家哪户都这样,肯定会有攀亲戚走门子的人,但相府这边算是全部推倒了重来的,这段时间里一股脑的就过来。老师、师娘都是不堪其扰了……”

    他顿了顿:“不过。我确实是很想第一时间见到那位宁立恒,老师也说了让他第一时间来府里……理由你却是猜错了。”

    闻人不二皱眉想了想:“我知道他跟老师是忘年之交,不过……不是因为诗词?”

    “不是诗词,也不是梁山,虽然说这些事情上,他所做之事我们都远远不如,但后来老师与年公、觉明大师都议论过。这位宁公子,想事情……破题的方法与普通人怕是有些不同,老师说他是异人,但这类人也不是没有。但真正让人深思的是这个……一开始我也是没有注意到的……”

    成舟海神色严肃地说着话。从一旁的柜子里珍而重之地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闻人不二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他从杭州过来的一些情报,东西有些多。捆成一扎。这些情报整理过,大部分是城破之后才有机会过来的。因为太多了,但破城后才来京城的,大都也是些不重要的消息了,只是作为整个事态的补充而已。

    “这是哪些情报?”

    “一开始你只来几篇,我看了一眼就扔一边了,年公他们也是一样。”成舟海说着,拿出最下面的几封信函来,抽出里面的纸张,闻人不二接过来看了好一阵子,却是结结实实的皱起了眉头。因为这些东西,实在是太不重要了,他看了半篇才终于想起这是什么,随后仔仔细细地看完整篇:“这些?里面难道有什么玄机?”对他来说,看太过幼稚且错漏百出的文章也是一种折磨。

    “有玄机。”成舟海拍了拍旁边的一大扎东西,“不过一下子看不出来,我没看出来。”

    那边尧祖年摇了摇头:“惭愧,当初我也没能看出来。”

    “我记得这是宁立恒当初在霸刀营里弄的那些东西,他逼着那些儒生写文章,但良莠不齐,有的甚至狗屁不通。里面莫非藏了什么暗号?”闻人不二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阵,抬起头来,“但现在也没用了啊。”

    “一下子看不出来的……”成舟海揉了揉额头。

    “你总不会想说……”想了好一阵,闻人不二才想到了一些什么,但片刻间,竟有些难以归纳起语言来,“这些东西里面……”

    成舟海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些东西文采有好有坏,若纯以文字论起来,宁立恒实在是一粒米都不该给那些文人的,你寄过来后,我们谁也没有在意,直到有几次,我现老师竟然拿了这些文章去看,甚至还找出所有的东西来,一封封的全部挑拣出来。我们才觉得有问题,后来老师跟我们说过之后,我们就……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这是诛心之论了……”

    “开玩笑吧。”闻人不二扫视了房间里的几人,“当时我知道他是设了个局,那边……霸刀营的那位刘姑娘也信了,但当时的环境,这个局他不设就死定了。但总不能说,这事情真有可能,那种环境下,他被抓才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些东西真有可能?”

    “启宗十三年,贺州大儒吕济方散尽家财,在当地村子里施行‘大同’,所有事物归人共有,与人同吃同住,一同劳作,村中事物由多名‘善老’商议后共同决定,欲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旁边的尧祖年开了口。

    “这类事情,过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想法极好却多是无疾而终。吕济方那次进行了三年,后来据说村民愈懒惰,村中入不敷出,吕济方劝说众村民劳作,又欲以‘善老’的名义制约众人,最终却激了矛盾,吕济方在冲突中被杀,村民一哄而散。当地知府后来审理此事,认为吕济方有圣人之向,却在散尽家财后被杀害,在此案上达天听后判了处决二十三人,秋后便悉数斩了……”

    闻人不二道:“这两件事岂能一样?”

    “但其实类似。”成舟海看着他,“老师看了他在杭州霸刀营中做的所有事情,一环一环,环环相扣,他没有在玩也不是在骗人,闻人,他心里有数。”

    闻人不二沉默了半晌:“舟海,你先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啊,怎能是坏事!”成舟海摊开双手,说道。

    闻人不二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旁纪坤递过来一杯茶水。

    “老师说,一开始认识这位小朋友时,他棋下得好,剑走偏锋。后来是诗词做漂亮,灾情来时,又有经世济民之才。再后来对敌应变从容不迫,这是大将之风了。这些东西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栋梁之才。但跟眼下比起来,那些东西,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纪坤语气有些轻,但沉稳,重复着秦嗣源的话:“人人皆可为尧舜……这是道统,闻人,那位宁公子,有大同之念……”(未完待续)

    “人人皆可为尧舜……这是道统,闻人,那位宁公子,有大同之念……只是也有些危险……”

    房间里纪坤微微顿了顿之后说的这番话,也令得闻人不二大概知道了众人对宁毅的态度。

    当初在霸刀营,宁毅与刘大彪弄的那些东西,其中自然也是有各种考虑的。闻人不二在破城后将所有的资料都汇集到汴梁,也是因为调查后知道,那刘西瓜做事虽然看来鲁莽,实际上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要欺骗她,就算是宁毅,也是不容易的。

    宁毅所弄的那些东西,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深意,他并没有用心去看。本来也相信若是老师或是老师身边的人,会从中看出整个事态的端倪,却并未想过,真正引起老师这边重视的,并非是宁毅当初写给刘大彪的诗词,或是他在霸刀营中各种行为、话语的记录,而是桌上的这些虽然由他主导,大部分却并非出自他手的文字。

    当初在霸刀营中,宁毅搜罗了大量沦陷后惶惶度日的文人,给他们写文章的任务,随后让他们用文章来换粮食。这一举措在后来保留下了大量的文人,甚至连他们的家人也因此得以幸存。然而即便以闻人不二的眼光,这些人回报的文章也实在是没什么质量,在他看来,宁毅那样的大文豪,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他将那些文章一批批的收了,纵然有时候将人训斥一番,不粮食,也实在因为这帮家伙做得太过火。

    当时的那些杭州文人,大部分还觉得宁毅助纣为虐,成了霸刀营中走狗。但在闻人不二这边看来,宁毅可谓忍辱负重。在保全自身都不简单的情况下仍旧庇护了如此多的人,实在有圣贤之风,反观这帮家伙,本身也是有文采的,写个文章却是敷衍塞责。刘西瓜又不是笨蛋,若是责怪下来,压力自然就都在宁毅身上。

    若是有可能,闻人不二倾向于在破城后让这些人认清宁毅对他们的救命之恩,但后来这一切还是得藏在黑暗之中。不好明说。至于这些文人写的文章,算不得什么秘密,当初他们写出来,宁毅就到霸刀营的学堂里,让学生去看、念甚至于提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抄出来的有很多份。这些文章的结论虽然与当今的主流思想稍有偏离,但立意还是从孔孟之道出,不算什么反动文字,闻人不二收了收过来也只是顺手而已,只是到了这边,反倒令得秦嗣源重视了起来。

    “民贵、社稷次之、君轻……人人皆可为尧舜又或是用九,见群龙无。吉……这些东西放在反贼那边或许只是牢骚。但仔细想来,却是了不得的。”尧祖年开口道,“古圣先贤以德治天下,但何谓德治。圣贤教化万民,万民遵从其教化,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今律法繁冗。世道却愈见其差。吕济方等人所行之事,所以失败。无非因为村民未受教化。但如何教化,如何教化才能有用,实际上才是真正的难事……”

    “年公的意思是……”闻人不二想了想,看着桌上的那些文章,“这些有用?”

    “东翁与我等认为,小范围内,可能真是有用的。”尧祖年点了点头,“至于推及天下能否有用,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等如何能看到……当然这些文章也真是太儿戏了一点……但方向未必有错。他在霸刀营中,做了好些事情,那些看似儿戏的选贤任能,却任由高层作弊,甚至刻意地想要引起公愤,重要的并非是真要选出贤能来,而是让人明白,一个圈子里,想要有什么,你先得伸手去拿,否则必然什么都不能有。这样的自觉是最难得的……”

    他顿了一顿:“而若只是这些小事,也只能证明这位宁公子于操纵人心上有一手。这种本领,他以前就已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唯有眼前的这些文章,证明他想要触及的,已经不仅仅是人心。闻人,能够将事情考虑到这一点的人,已经足堪与任何人坐而论道。因为唯有这些东西,可以将道统传承下去,这已经是人性,而不仅是人心了。这位宁公子,在霸刀营中所做的这些事情,从表面上来看,是有些儿戏的,但其中这些环环相扣的东西,绝非一个人一两年可以想得清楚……这位宁公子,正是我辈中人。”

    闻人不二迟疑了一下:“可是……一路之上我们也有聊过,他对这些,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东翁也是如此说法。”尧祖年笑了起来,“当初在江宁,据说这宁公子性情就表现得有些惫懒,且对儒学道统不屑一顾,但现在想来是看错了他。懂得越多,愈知行路艰难,特别是大同之念,谈何容易,自古以来,一开始心怀热枕,然后见人间世事,心灰意冷,归隐山林者不知凡几。家师壶山公当年也是如此,官场倾轧,世人庸碌,他辞官后归隐,便不再多问世事了。”

    “这位宁公子据说少时木讷,毫无出色之处,后至成年,竟忽然入赘一商贾之家为婿。闻人,若非心境大起大落,有何人竟会做此选择?”

    闻人不二摸了摸鼻子:“嗯,这个我也曾好奇过……”

    “他入赘之后,性情反倒变得自在洒脱起来,显然也是放下了心中所想。只是此后于儒家于道统之事,要么说自己不懂,要么表现得不屑一顾,想要划清界线。闻人,据说这宁家以前也算是以诗书传家,他从小攻读,直到入赘之前,仍旧是儒生一个,然而到他入赘,却忽然说与儒生身份毫无瓜葛。虽然他自称失忆,但一个人读书读了十几年,几乎从小开始就陪着四书五经,哪里能够忽然就丢掉?如今天下皆读孔孟,他又何须将立场表现得那般清楚?”

    闻人点了点头:“……他装的?”

    “此事他不会亲口承认,我们想来倒也不必问出究竟。但失忆之人我也曾见过,要说有人以前木讷。忽然开了窍,这种状况也是有。但即便是有,前前后后也是有迹可循。似这位宁公子的,就实在有些奇怪了,忽然开了窍,诗文信手拈来,却又表示于儒家不熟。前后表现得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与其说是开窍,反倒更像是想通了什么豁然开朗了一般。我等与之尚未相熟,也只能如此去想了。”

    “若说入赘于他来说就像是出家。确实是有可能的。”闻人不二皱眉想了想,点起头来,看着周围的人,“观宁立恒行事,大气之下无所不为。确实是放开了的人才能做得出来,年公这样一说,倒真有可能,他选择了入赘,实际上就放下了原本困扰他的东西,而后才又开始看这世界,只是对原本困扰他的那些东西。便不再碰了,若非是落在了杭州……”

    “若非落在杭州,想来他也不至于再将这些拿出来。”尧祖年笑着接道,“我等观其诗词。他自己所写的几大气洒脱,信手拈来,但他本身对诗词却又不甚尊敬,到了写给刘西瓜的几。大气者有之,缠绵婉约者亦有之。却仍旧经典,若非事实摆在眼前,我是绝对不信的。一个人顺手能写出这么多东西,只能说是天纵之才,正因写得太好,反倒不在乎起来。或许也是因此,他从小所思所想,只能是更加费心思的问题,除了大同之念,还有什么能让这样的一个人整日里表现得木讷。”

    “只是可惜啊,他的身边并没有学识相称的师长,错过了最好的时间,反倒让他钻了牛角尖。年纪愈大,愈体会世事艰难,可能是不怎么想得通,他选择入赘,然后籍着失忆的理由,变成了另一个人……”

    尧祖年有些叹息的言语之中,组成了对宁毅的推测。老实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会思考道统思考到放弃一切,这种事情说来未免有些惊人,然而宁毅所做的那些诗文摆在他们的面前,做的那些事情又远同龄人的老练。反倒让人觉得,这事情或许还真有可能。

    京城之地,天才是不缺乏的,天才中的天才,也总有人见过,在坐之中,除了纪坤与闻人不二,其余三人都被人称过是天纵之才。宁毅能够将关系到“大同”的事情做出一个轮廓来,纵然让人震惊,但毕竟还是可以被理解。也是因此,纵然一贯有些愤世嫉俗的成舟海,对于这宁立恒,都显得颇为好奇。

    窗外雨声潇潇,渐至傍晚,众人聊着天,等待着秦嗣源回来。然而不久之后,一名管家过来,说是老爷那边已经知道了闻人抵达的事情,只是他有些事,要晚些回来,让众人先行用膳。

    秦嗣源这天下午是去户部那边有事,原本这时候是该回来的,此时房间里都是最亲近的一些幕僚,此时觉明和尚笑道:“莫非是被唐钦叟拉去赴宴了?”

    那管家与众人倒也熟,笑着道:“听过来回报的人说,是准备去小烛坊。”

    他这样一说,众人倒是有些愣住了,如今汴梁最有名的三家青楼,分别是矾楼、听雁居、小烛坊,秦嗣源往日里自然也是风流文士,身居右相之后,偶尔待客或是参与饮宴,要说没有青楼女子那当然也是不可能,但他自己过去倒是许久没有的事情了,若不是什么盛大文会之类的重要事情,一国宰相不见得会再在青楼里出现。迟疑之后,尧祖年轻声问道:“谁请客?”

    那管家道:“好像十六少在那边。”

    “哦,懂了。”尧祖年明白过来,不由得摇头笑笑。

    *****************

    雨在下,天色也暗的比平时要早些,作为京城三大楼之一的小烛坊,此时灯火正在斑斑点点的亮起来,犹如青灰色的大海之中逐渐浮起在水面上的光。

    位于汴梁城中央,却又不算繁华的一片街道,小烛坊占地甚大,附近几个园林都是青楼的产业,平日里大伙儿文会休憩的好去处。汴梁最为高端的几家青楼大都是这样,可以热闹可以清幽,可以高雅可以低俗。毕竟来到这种地方的人花了银子,都不纯是为了泄了。

    此时临近傍晚,有一两个文会便在坊中的院落里开着,青楼门口偶尔进出者,或是衣冠华富,或是羽扇纶巾,由跟随的小厮或是丫鬟撑着伞,偶尔会彼此招呼一声,大都显出了不错的修养来。无论他们在里面是不是禽兽。出了门,大都也会讲究衣冠。

    一辆马车此时静静地停在小烛坊外的街边,雨幕之中,驾车的车夫端坐如松,虽然被大雨淋湿。但仍旧一动不动,目光如炬地盯着周围的行为,车帘厚厚的垂着,周围跟了几名下人,其中一人在听了吩咐后已经进入青楼大门里去了。京城权贵甚多,这马车的排场算不得顶大,此时停在雨中倒也不至于引起太多的注意。倒是门口漂亮的老鸨本着不轻忽任何人的原则过来招呼询问时,被人挥退了。

    小烛坊中,一个个的院落、楼宇间还是相对和谐的,谈诗说文。坐而论道,又或是听着才女唱曲,与之言说着近来的烦恼。不过在今天,越过雨幕。在其中最大也最金碧辉煌的一个院落中,此时正气氛热烈地在进行着一些比较低俗的游戏。灯火之中。一个声音卓尔不群,即便在四门紧闭后喧嚣的声响中,也能穿出门缝与雨幕,显示出它的不凡来。

    那家伙一边大笑一边在喊。

    “……小**~~~小~**~~~美女!我的小~**不见了……看看它在不在你的裙子里啊,哇哈哈哈哈哈……你想跑到哪里去,一定是你把我的小**藏起来了……”

    这声音当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响起在这样的语调下,毫无违和之感。

    房间之中,身躯半裸的女子慌张地躲避着。身着华服衣衫凌乱的公子奸笑着扑将上去……

    此时的房间里,男男女女的都有不少人,此时不少女子都已经衣衫半解,被人抱在怀里或是压在身下。青楼当中,当然都是妓女,但在这等环境里,不少女子脸上还是有着尴尬与为难的神色。小烛坊本身是个高雅点的地方,其中身价相对高一点的女子走的多是才女路线,虽然不是没与人睡过,但大部分的情况下还是相对被尊重的。只是眼下来的这批公子哥她们得罪不起来,人家也不管你什么矜持,于是也总有小部分女子感到了侮辱。当然,不至于会有人承受不下去就是了。

    跟随过来的一名名公子哥当然也各有各的性格,有一些已经干脆将女子压在身下怪笑着摸来摸去,有一些还是保持着对方衣衫的完整,或是搂着揩揩油,调戏一番,这属于他们的情调。

    此时在房间一侧,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也正抱了身边的女子埋头享受,手已经伸到对方裙摆里,女子也只能笑着,象征性地挣扎一下。旁边一名样貌猥琐的男人偏过头来:“嘿嘿,你看、你看……每次玩得最开的就是这花花太岁了,哈哈,怎样,绍俞贤弟,做哥哥的没给你介绍错人吧,待会有空,哥哥给你们介绍一下……”

    说话之间,房间里被称为花花太岁的**男子已经笑哈哈地将那女子的裙子拔掉了一半,无论如何,在这么多人面前全身**还是令那女子有些难以接受,带着哭腔拉住裙子在与对方拔河,这令得对方愈兴奋起来,笑得更加大声了。这边被称为绍俞的男子笑着点头,手却是不愿意离开旁边的美女。也在此时,有人在外面敲了门。

    那门敲了好几下,房间中正在拔裙子的男人回头指了一下:“不许开门!哈哈哈哈……谁也不许进来!我正在找我的小**呢,开门它跑掉了怎么办啊——”

    但房门随后还是被推开了,男子陡然间警觉似的回过了头,往门口看了好几眼,随后双手叉腰:“6——谦!我说了不许开门!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小**!现在我的小**跑掉了——这家伙是谁啊什么来头!我爹是高俅——”

    他插着腰在那儿喊,身后的女子连忙拉回了裙子穿上,同时抱住了胸口试图去找其它的衣服。门口一名穿着虞候官府的带刀男子低头走了进来,另一名黑衣家丁,朝众人拱了拱手,他还没进来。这边的秦绍俞却是一个激灵,放开了身边的女人,然后挥手起身:“我家里的、我家里的……”小跑往门口。

    “你家里的,你是谁啊!喂,谁知道他是谁啊?我爹是高俅——说说看我惹不惹得……”

    “右相的侄子……”走过来的6谦在他耳边轻声道。

    “呃……秦……秦老头?我爹好像说他比李纲还厉害……那就是惹不起了?那算了……”

    他一脸沮丧地叉腰站在那儿。门口那边,秦绍俞与家丁说过几句后,也是一脸小心地回过头来赔罪,说是立刻要回去了,跟着家丁赶快走掉。待到人离开之后。这便的花花太岁方才指着那边骂道:“无胆匪类!下次不要叫他来……6谦你还不快出去!关门啊——”

    然后他回过了头,摩拳擦掌地对着后方那正在捡衣衫的哭丧着脸的女子:“哼哼,小~鸡~鸡~你想干什么?又想把我的小**藏起来对不对?我就喜欢你这种想哭的样子,哈哈哈哈……你快点哭出来啊……”

    声音渐小,雨幕依然。秦绍俞一脸慌张地跑出小烛坊的正门。连伞都没打,畏畏缩缩地在车帘前站了片刻,听得里面有人说:“进来吧。”这才敢掀开车帘上去。

    还算宽敞的车厢里摆放了一张小桌子,两边坐的正是秦嗣源与一名跟随的师爷,周围堆着文卷,头半白的秦嗣源眯着眼睛看完了一份,皱着眉头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放到一边。秦绍俞这才敢畏畏缩缩地称呼一句:“伯、伯父……”

    “北上的船队,今天下午已经到汴梁了。”

    秦嗣源看了他一眼,敲敲旁边的车壁,马车行驶起来。轻微的晃动当中。老人语气平淡,不似骂人,但秦绍俞还是已经慌张起来:“呃,伯、伯父。我、我……我以为下大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辩解。

    “我知道。”秦嗣源点点头,“你那位闻人世兄。已经到家里了,今晚或是明天见到他,态度要恭敬一些,向他请益。至于那位宁毅宁世兄,如今应该已经在文汇楼住下。我本希望你们在第一时间能够见到,认识一个有用的人,比认识那些公子哥要强上百倍,你能学上一点,于你往后做事,是有极大好处的。如今时间也不晚,正好顺路,我带你去见一见他。”

    秦绍俞身躯一震,随后结结巴巴道:“怎、怎能让伯父您去拜会他,伯父,是、是我错了,但您是何等身份,怎能先去拜会他。我、我这就去文汇楼,找宁世兄认错,伯父……”

    秦嗣源日理万机,对于家中人的管教毕竟是不足的,秦绍俞来到京城,虽然也感受到了秦嗣源的威严,但更多的还是感受到了右相府的权势,以往秦嗣源遇上了他提点两句,毕竟难起什么作用,只在此时,倒是令得秦绍俞惶恐起来,心中下意识觉得伯父去见那宁毅竟是为了他。忍不住想要下车先跑去文汇楼,但他在秦嗣源面前毕竟不敢说跑就跑,秦嗣源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挥了挥手。

    “行了,我有分寸的,礼数要讲,但也不用太矫情。这位小友,我与他平辈论交,要说他做下的事情,你对他执师礼,也是不为过的,待会到了文汇楼,你进去请他来我车上坐坐,我只当路过,也就是了,对他身边之人,你态度好些,这几日你尽心招待他。若是能得他青睐,便是你往后的缘法。”

    秦绍俞连忙点头,虽然总觉得伯父过去见宁立恒有些不好,但更多的,还是觉得这位当宰相的伯父对自己是照顾的,他日理万机,却是真的想着自己这些亲戚。说完那些话,老人又拿起一份东西看起来,秦绍俞咀嚼着这份心事。过得片刻,老人放下本子,在拿起另一本之前,向他说道:“高承恩那些人,还是尽量少跟他们来往。”

    秦绍俞连忙点头。随后只见老人伸手到嘴边,咳了一声,拿起另一个本子后下一句话才缓缓说出来。

    “人品不端,名字又像个太监,不吉利。”(未完待续)

    将在文汇楼中住下的事情大致安排好后,已是吃饭的时间,宁毅点了两桌饭菜,一桌吩咐小厮送去院子里给云竹等女眷,他则与卢俊义等人在大厅里听着人们的议论纷纷,有关于汴梁最近生的各种事情,怨军的投诚等等等等。

    秦绍俞过来找到他时,饭菜还没有完全上来。对于这名被雨水淋湿了半身的年轻人所做的自我介绍,宁毅听了也有点意外,特别是他提起秦嗣源便在外面等他过去时,就更加有些疑惑起来。

    秦老头礼贤下士,也不必为自己做到这个程度。事情传出去,对于秦嗣源,其实是没什么的,但在自己这边,就有些被捧杀的味道了。自己就算扛得起,也没必要贪这点虚荣。

    他心中是这样想,自然猜不到是因为杭州那些不合格的文章反倒加深了秦嗣源心中对他的评价。无论怎样,那位老人家终究是个正统的儒者,对于儒者来说,道统高于一切,甚至高于皇权的更替,当然,这些一般不会放在明面上说。而另一方面,老人家也是顺便利用这事敲打一下秦绍俞这个不怎么长进的侄子,这一点,宁毅就更加不会知道了。

    他心中疑惑,随着秦绍俞出去了,倒是正在等待食物上来的苏文昱苏燕平等人心中兴奋不已,宁毅不过白身,到了汴梁当朝右相居然屈尊来见,说出去是何等吓人的一件事,就连卢俊义,这时候也是心中讶然。他此时的心中已经颇为高看宁毅了,但现在想想,还是难以弄清楚宁毅在右相这条线上到底处于个什么位置,又觉得这事未免有些过,而在那一边,秦绍俞将宁毅送出去之后,便又回来拱手打招呼,代宁毅陪着几人说话。

    文汇楼外。走上那辆马车。便看到了此时已为右相的老人。相对于江宁时的接触,此时的秦嗣源须半白,显得老了许多,但也更加有威严了。他按照礼数给秦嗣源拱手见礼,老人正在看着手上的信札,倒是笑着挥了挥手:“不必见外、不必见外,立恒。坐吧。许久不见了,听说你在杭州那段时间总是大病重伤,你还年轻,不要留下什么伤病才好。”

    “倒是还好,有劳相爷关心了。”

    “嗯。”秦嗣源挥了挥手,“咱们还是按照以前那样来吧。听你这样说,感觉疏远许多。先聊聊家事,云竹那孩子也过来了吧?”

    “啊。”宁毅笑着点头。

    “这么说来,你们之间已经……”

    宁毅笑着又是点头,秦嗣源随后也笑了起来:“如此一来,咱们便是翁婿之情了,你就……”

    秦嗣源以往与宁毅的来往,原本就有异于一般人。此时秦嗣源自然而然地便将事情转得自然起来。宁毅这边却是神色认真地举了举手:“这件事,以前做得恐怕是有些冒昧了。其实是我的错,当初……”

    他挥手,对面的老人就也摇了摇头:“云竹那丫头,是个好姑娘,当初说收她为义女,我是仔细想过的,虽然未必料到今日之事,但收这个女儿,算不得谁亏待谁,只是,暂时恐怕没办法正这个名分……当然我这样说,其实是有些亏心的。”

    “您就算要正这个名,我这边也不敢让您正啊。到了秦老你这个位置,整天在你背后看着想要抽冷子弄你一下的人恐怕不会少,这种事情闹大,影响不到政局上。真正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云竹,恐怕就真的麻烦了。”

    秦嗣源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信札,点了点头:“明天带上云竹一起过府吧,敏华和芸娘都挺想她的。虽然对外不好正式公布这事,但她往后在汴梁,还是该多来我这边走动一下,老实说,接了这个位置过来以后,家里一团乱,全是不省心的。过来找你的这个就是,一帮二世祖,敏华年纪大了,对他们管不太来,芸娘又不好管。老实说,我家中这老妻平日想的便是缺个女儿,云竹乖巧懂事,能去陪她散散心,她也开心许多。”

    听他骂起家里的孩子,宁毅只好揉揉额头,装作没听到,随后老人问起如今苏家的情况,宁毅大致说了分家的事情。秦嗣源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这次上来的主要目的,梁山附近能够动用的人力,大都已经调配好,明日你过来,我们商量过后,再做最后决定……其实人力、物资方面恐怕是有些不够的。不过在其它的事情上,只要是在京城一带,我大都还是能帮得上。”

    老人说的是苏檀儿要进京做生意以及云竹扩张竹记的事情,这都是小事,宁毅自然明白:“我做了几个想法,明天拿给你看看。另外卢员外的那笔钱不知道能收回来多少,运作好了有大用……”

    “那位卢员外如今就在里面吧?”秦嗣源道,“不过今日便不见他了,你明日带他过来……此人真有莫大本事?”

    他已是当朝宰相,对于不同的人才,怎么笼络,以怎样的姿态去笼络,好话说到什么程度,都是有讲究的,能够这样子问宁毅,足见对他的信任了。

    宁毅笑道:“说是河北枪棒第一,为人耿直,带兵打仗还是没问题的,他是周侗的弟子……对了,那个铁臂膀周侗,真的很厉害吗?听说他以前是御拳馆最厉害的师父,现在在哪,朝廷知不知道?”

    “立恒如今还是对这个感兴趣啊。”见到听到武功就来了精神,秦嗣源不由得哈哈大笑,“老夫还在吏部的时候,是见过几次的,但武艺到底高不高,我是看不出来,只是人人都说他厉害,可百人敌。黑水之盟以前,他就离开御拳馆了,要不然本是想请他来帮手的。至于他走了以后到底去了哪里,便不太清楚了……他年纪应该跟老夫差不多,到了这个岁数,应该不能打了吧。”

    朝廷对这类事情,一向有些看轻的,宁毅心中也是明白。两人又聊了几句江宁的事情,提及周佩随船北上,秦嗣源也有些哭笑不得:“康明允也让她来,真是胡闹……”

    “相机给她找个喜欢的吧。不是有个于少元最近不错嘛。京城之地。有才学又长得漂亮的才子应该不少吧。以周佩的才情聪慧,找个郡马应该不难。”

    “哈哈,繁华是繁华,与江宁相比,其实也是类似的。立恒你既然过来了,倒也可以见识见识。这几天我让绍俞陪你们到处走走看看,若是去参加诗会。倒正好杀杀这帮才子眼高于顶的狂悖。”

    话说到这,时间也已经不早,约好明天下午在秦府的见面,宁毅下了车,进去替换了秦绍俞。苏文昱等人跑到窗口看宰相的马车远去的情景,宁毅则将他们叮嘱了一番。让他们不要将这事拿出去说。

    吃完晚饭,雨渐渐的也已经停了,宁毅回到房间,小婵正整理着这次北上带来的各种衣物、日常用品,间或跟他说上几句话。不多时,小婵从房间里出去后,有人过来敲门,轻轻巧巧的。宁毅开门后。外面是一身淡青色衣裙的云竹。保持着开门的姿态,随后朝他笑了笑。

    “有时间吗?”

    “当然。”

    云竹低着头便要跨进房门。宁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间还不算晚,星光之下,净空如洗:“我们刚来汴梁,要不然出去走走吧?”

    云竹过来找他显然是有话要说,不是为了偷情之类的事情,宁毅这样提议,她便也笑着点了点头,提起裙裾随他出去。只是宁毅关上门后她倒是有些犹豫:“要不要叫锦儿她们?”

    “不用了。”宁毅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云竹脸颊红了红,被他拉着快步走过了廊道。只是在出了这边院子之后便不再好意思被宁毅拉着,目光中带着哀求地让宁毅放了手,只是跟在宁毅身侧。

    她平日里不常出门,养成了相对清静的性子,但毕竟是女孩子,有情郎陪在身边一同看看新的地方,云竹心中自然也是高兴和欣喜的。一路出了文汇楼正堂,外面便是一片相对热闹的街道,两边有着各种的铺子,灯火延绵开去,由于雨停已经有一段时间,一些推车小摊也挂着灯笼出来了。街上行人不少,令人惊叹汴梁的繁华,宁毅与云竹一面避开水洼一面在灯火中前行。

    虽然是夏日,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时候路上的积水还是很多的。无论是怎样的古代城市,脏乱差的情况总之比起现代要厉害得多。这时候鞋子防水的质量也差,两人走得都有些慢,也小心翼翼的,只是云竹的脚步看来就明显比宁毅轻盈得多,偶尔有车辆驶过时,两人便在路边避让片刻。不过京城繁华,论及开放的程度倒比江宁好得多,前方便有两人手牵手在街上走,这样的情况宁毅便在杭州都没怎么见过,再定睛一看,却是两名身着书生袍的男子,唇红齿白,旁若无人地把臂同游。

    宁毅来到这里也已经有几年了,知道这类算是风雅洒脱之事,倒是看了一阵,与身边的云竹轻声道:“早知道让你穿书生袍出来了。”云竹看着那边两人,俏脸微红,笑着轻啐一声:“总是有些不好。”

    她的性子毕竟文静内向,此时道路两旁多是一些路边小吃,也有各种让人把玩的小物件,只是以云竹的性子,这类坐在路边或是站在路边就开吃的事情也是不会做的,在她心中,这或许不是青楼之中的仪态礼教,而是属于曾经官家小姐时的修养了,两人走走看看。宁毅是希望她的性子更随意些,能多有些乐趣,但这类事情终究还是得慢慢来的。两人在江宁时,便都是私下里相处,云竹什么都会依得他,但在公开场合,女子讲礼仪不张扬,在这个时代而言,涵义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源自于贞洁、守节,属于某个男子、或者为了将来会属于的某个男子将诱人的一面都收起来。

    如此走走停停,终于在一辆马车驶过时,后方有人占了他们要躲避的位置,宁毅拉起云竹的手避让到一边,在马车驶过后,他将云竹的手拉在袖子下不放开,云竹挣扎了两下,有些赧然地低着头:“立恒啊……”

    “没事。”宁毅学着她鬼鬼祟祟地看周围,在她耳边轻声道,“袖子这么大,他们看不到的。”

    宁毅既然执意要这样干,她也有些没有办法,眉头之间稍稍有些苦恼,但终于还是宠溺地顺从他了。方才顺手拉过来,握得有些别扭,宁毅换了个更自然的姿态,将她纤巧的手掌握在了手中:“你怕被看见,我们往黑里走,过了前面应该就没多少人了……”

    宁毅既然孩子气起来,云竹也只好肩并肩地与他一道前行,专拣光线较暗的地方穿过去,其实要说心中的拘束终究是比不过感受到的温暖的。这年代的女性,终究难有男子肯陪她们孩子气又或者愿意与她们对等以待的时候。走的片刻,宁毅轻声道:“其实说起来,在江宁的时候,虽然常常能碰面,但是一直没怎么这样逛过街……”

    “也是有过的啊。”云竹道,“卖松花蛋的时候。”

    “那个不算吧。”

    “我、我觉得算了。”

    “呵……”

    走到下一个路口,两边却仍旧是热闹的街市,宁毅买了一个漂亮的小荷包让云竹拿着,说着“前面看起来人比较少”的话,选了个方向继续走了下去,随后云竹才跟他说起找到他想要谈的话题……(未完待续。)

    云竹将宁毅叫出来,想要跟他说的,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事倒是跟宁毅想的差不多,是有关与秦嗣源的关系的。

    当初他希望秦嗣源收云竹为义女,算是以人情做了交换的。一来希望云竹能有个家,二来其实是觉得,康贤也好,秦嗣源也罢,他们的背景能给云竹做一个保护伞,这个保护伞主要是对于苏家而言的,不过到了现在,变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

    秦嗣源如今身为右相,无论他的风格怎样,有多少的人惧他怕他,背后的敌人,都不可能少。云竹毕竟是从青楼之中出来的,这个事情抹是抹不掉了,若有人以此为谣言打击秦嗣源,必然会给对方造成麻烦。云竹是觉得秦嗣源性子好,虽然以前说大家认作父女的事情也没怎么张扬,如今恐怕就这样认了。自己这边先反悔,对方便好下台,因此希望宁毅出面跟秦老提这件事,却不知道宁毅已经先一步跟秦老说了出来。

    若是一般人家,攀上个宰相的亲戚,无论怎样恐怕都要想尽办法攀着粘着。宁毅这边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想法。宰相家里出个这样的丑闻,对于战时的一朝右相能有什么影响,权力上的撼动是不大的,想要巴结的,都还会不顾一切的巴结上来,唯一会受伤的只能是云竹。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现在反倒是有些嫌弃秦老的背景,不打算跟他攀亲戚了。

    “……所以刚才见他的时候,我首先就把这个事情说了……当然,秦老一家都是好人,你跟秦夫人、芸姨娘她们都是熟悉的,见了面还是照旧,不要歧视她们……好在以前说认亲的事情没有大张旗鼓,知道的人没几个……”

    前方的街市灯火延绵,一侧已经是倒映了灯光的城内河流,河边的石护栏古旧,被雨水冲刷后隐隐显出青色来。宁毅与云竹在河边的树下走。云竹裙摆飘飘。一只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上提着个小荷包。

    “我不敢的。”云竹看了他一眼,之后轻声道,“相公你就喜欢胡说。”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短,之前倒是没有特别提过称呼的事情,大抵是宁毅对这样的小情趣并不擅长,也并非十分介意。此时是云竹第一次称他为“相公”。纵然语声轻盈,却也委实让人心动。宁毅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握得更紧了些,夜风拂来,轻轻一笑,云竹脸色微红。抚了抚头发,有些赧然,却是彼此心照了。

    “我从不胡说的。”

    两人在习习的河风之中走过前方的一段路,云竹的手已经被他牵了好一阵,又有宁毅在身边,倒也大方起来了。她此时一身淡青色衣裙,落落清婉,纵然是刻意匿身在宁毅身边的阴影中。偶尔也有人将目光望过来。前行之中。前方街道间画面折转,建筑物彼此错开。一些漂亮的商铺院落逐渐出现在夜色当中,宁毅指了指夜色中最为华丽的一栋建筑,朝那边过去:“另外不是说还有事情吗?是什么?”

    “呃……”云竹看了看他,“是关于锦儿的。”

    “哦?她又干嘛了?”听说是有关元锦儿,宁毅的语气顿时没什么诚意。老实说,那姑娘干了什么他都不奇怪,而且那次为了避开燕青搂了她一下的后遗症还没有过去,后来虽然打些哈哈还能勉强交流,但最近还是不太想招惹她。

    见宁毅这样的态度,云竹却是扁了扁嘴,停下脚步,待宁毅回过头来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方才有些犹豫地说道:“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文昱没跟你说吗?”

    “苏文昱?”宁毅这下倒是真的愣了愣,“关他什么事?”

    “他说……”云竹盯着他的眼睛,“他喜欢上锦儿了,想要娶她。”

    “……嗯?”宁毅眨了眨眼睛,随后牵着她继续向前,想了一阵才道,“跟你说的?”

    “没有,他昨天自己找到锦儿,很认真地说的……当然锦儿说他有点结巴。我以为他会先找你谈呢。”

    宁毅摇了摇头:“不会找我的,虽然最近这段时间亲近了不少,但还没到可以替他们提亲的程度。不过文昱人还不错,中人之姿,锻炼一下还是有用的。锦儿答应他了吗?”

    “拒绝了。”云竹摇头,“锦儿把话听完,然后就拒绝了,后来过来告诉我……当然,应该不至于伤人心,锦儿平时大大咧咧,这方面还是会注意的。她告诉我以后,我就觉得,应该把这件事跟相公你说一下。”

    “知道了。”宁毅点头,随后笑了出来,“我会开导一下文昱的……其实他还是挺有眼光的嘛。今晚鼓励一下他,一时的挫折而已,女孩子哪有这么好就说到嫁人上去,当然要先接触一下,看看对方喜欢什么,投其所好讨人家欢心。锦儿那边,她毕竟也已经快二十了,文昱那边家境不算差,要嫁过去当正室,她的父母是个问题,但如果真的能成,我会帮忙协调一下……”

    云竹愣了半晌:“我、我又没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锦儿已经拒绝他了啊,锦儿不喜欢他……”

    “但是他们才认识没几天,也许将来会喜欢呢……”宁毅说着,随后倒是笑着拍了拍脑袋,“当然,我知道现在大多是这个样子,不过我去了山东那边以后,文昱跟燕平两个人至少会留一个下来,改观的机会也许还是有的,当然,看的是他自己的本领了。只要不用强,也许真能讨到锦儿的欢心也说不定呢。锦儿她说喜欢你,不是真的……至少不是她说的两个女孩子在一起的那个样子,我是知道的。她对你这么好,若真是独身,我们可以照顾她一生安乐,但若真能找到中意的人,总也得祝福他们。”

    这年月里,女子十四五岁便可以成年嫁人,青楼女子最引人的时期是十四岁到十八岁这段年岁里,过了二十。也可以说是韶华易逝。这时候的女子纵然漂亮。才华卓越,想要嫁人也只能选择做侧室或填房。当然,有些女子依仗着琴棋书画上的精湛技艺,到了三十多岁,仍旧能有名气和访客,但是想娶的人,哪怕是想要娶了做侧室填房的。都已经没什么了。

    锦儿毕竟算是在最为风光的时候退出的,然而到得此时,她的年纪也已经将近二十。后世还年轻得不得了的这个年纪眼下已经成了老姑娘。往日里她说着要与云竹相伴一生,有年纪更大些的云竹在旁边,这个问题似乎还并不迫切,但眼下云竹也已经与宁毅在一起。她的问题就变得明显了。

    苏文昱比宁毅小一岁,但在家中尚未娶妻,若他跟锦儿真的两情相悦,宁毅觉得,说服着他娶了锦儿当正妻也不是不可能。他说起这事是诚心诚意的,云竹反倒有些欲言又止起来,两人走在光线较暗的路边,云竹将身子往宁毅这边靠了靠。有几分窝心地依偎了他。但面上的笑容反倒显得复杂。

    “立恒啊,如果……”

    “嗯?什么?”

    “……没什么。”

    “呵。古古怪怪的……”宁毅摇了摇头,随后指向前方街边那一片显得华美漂亮的建筑,“你看,真漂亮。虽然可能是个青楼……我们将来弄竹记倒也可以参考一下……”

    视野前方的那些楼层延绵成片,显得颇为雄伟,楼上的灯火算不得金碧辉煌,但错落有致的光点将这华美之处又点缀得有几分古雅。一处处的楼舍大概有些年头了,但并未显得腐朽,而仅仅是沉淀出了时间的雍雅,这样的楼层多是木制结构,要有这样的感觉,与良好的保养是分不开的。宁毅与云竹一面看一面往正门走过去,上方楼层间相连的木制廊桥中有女子领着客人过去的身影,空气中传来丝竹之声,优雅又清新。

    “这里……不会是矾楼吧?”云竹看着那楼上的情景,轻声开了口,“这样一来,师师姑娘离我们就没多远了……”

    “矾楼?”此时距离正门还远,他们算是在侧面,看不清招牌,宁毅眨了眨眼睛,“云竹你又没来过汴梁……”

    “听人说起过这里……”云竹回答得有些小声,她当初在青楼当中,想必也是有客人说起过的。矾楼向来是京城的第一楼,被人说起,传闻天下也已经有十余年之久,李师师最近几年虽然名声鹊起,却也不过是其中一个有名的花魁而已。两人走到那正门对面的街道上,看看那边的大招牌,果然写着矾楼。两人一路散步,基本上是绕了个圈子,却想不到竟住到了与李师师这么近的地方。宁毅这样想着,回头看了看试图寻找文汇楼的位置,身边的云竹倒是拉了拉他的衣袖。

    “立恒……立恒,你放开我啊,对面有人在看呢……”

    宁毅回过头去,道路对面那矾楼门口正有一群人出来,不少人在等待马车过来的空闲中聊天,往这边瞧过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看来衣着贵气的老头子,目光有些阴沉,宁毅有些想将云竹的手放开的时候,旁边有人似乎跟那老头打招呼,那老头挥了挥衣袖,口中闷哼了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这一下声音不小,旁边的人都能听到,虽然没有特指,但是好几个人都已经往宁毅这边瞧过来。宁毅原本便是在与云竹拉拉扯扯的,也没什么形象可言,只在此时微微直了直身子,皱起了眉头,原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也已经露出来:“什么时候刚刚在妓院里喝过花酒出来的人也有脸说这种话了!”

    他的语气低沉威严,但毕竟是二十出头的样貌,不至于吓到人。只是握住云竹的手却不放开了,云竹倒也不再挣扎,只是低着头羞红了脸。对面的老人生了气:“竖子,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说话!有种你报上姓名!”

    宁毅握着云竹的手在这边缓缓举了举,随后偏了偏头:“你又不认识我,我为什么不敢……去!死!吧!你!”

    一字一顿又瓷声瓷气地骂完人,宁毅面无表情地拉着云竹转身离开,那边的人开始喊:“来人啊,拿下这狂徒……”的时候,宁毅已经走进那边的巷子里,随后在云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抱起了她,一路狂奔起来。笑着跑过了长长的巷道。

    矾楼之上,此时倒是有一双眼睛正看着这边。那是三楼上的一扇窗户,窗边的女子一袭白衣,模样显得清灵,在夜风之中发丝轻舞,眉眼间蕴着笑容。她在窗边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发生,隐约间也听到了那句“去死吧你”。正在笑,旁边倒是有男子走了过来:“师师,看到了什么这么有趣?”

    这男子名叫徐东墨,乃是汴梁城中有家有世也颇有名气的才子之一,曾经在江宁与宁毅也有过一面之缘。他此时看了看侧下方正门处正显得有些暴怒的人群:“哦,正在生气的是隽文社的薛公远薛老师啊,出什么事了,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那边的是于少元,后起之秀,隽文社是想邀他入社吧,师师有否看过他的文章?”

    李师师笑着摇了摇头,在徐东墨“一定要看”的推荐中,眼望着那对男女跑过了长长的巷道,溶入那边的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果然,还是以前的玩伴更有趣些……她心中如此想道。

    **************

    近几日应该有更。京城这段剧情时间跨度不会太长,但需要加入好些东西,才找到一个好点的突破口。(未完待续。)

    或许是因为在正式的恋爱上没什么太多的经验,宁毅与云竹的相处,要么相对正人君子的严肃一点,要么就是宁毅觉得有趣地做点幼稚的事情。这天晚上对于那老头的挑衅,纯属一时兴起的恶搞,云竹的性子终究是说不了他什么的。但如果放在后世的说法中,无论是好是坏,成熟还是乱来,总之,留下了回忆。

    这天晚上回去文汇楼之后,宁毅找了苏文昱谈了一下,彼此之间先前在私事上算不得很熟,苏文昱也有几分支吾,而且泡妞毕竟是失败了,不好意思说。宁毅迂回地与他谈了好一会儿,他才将事情说出来,跟元锦儿表白是确有其事的。

    苏文昱见到元锦儿,不止是在船队北上的这一程,先前苏家出事,云竹也受了伤。后来他曾经远远见过锦儿两面,那时候当然只觉得这个女孩子很美,在家中一些人的谈论中,才知道对方的身份。曾经是金风楼的花魁啊,后来洁身自好,给自己赎了身,与聂云竹住在一起开店等等等等,这些印象结合起来,到了北上途中,元锦儿有一次给他端过茶水,说了两句话,苏文昱也就动心了。

    “……等等。”宁毅愣了愣,“你们之前就……说过几句话?”

    “嗯,其实……只有几句。不过我觉得、呃,我觉得……”文汇楼的院落里,小婵给坐在凉亭里的两人端来茶水,苏文昱微微红了脸,有些犹豫地说出过程,“当时……是给梁山那些人设伏的途中,二姐夫你让我跟着。后来我赶着回来通风报信,跑了很长一段路。还摔了一跤,到了这边的时候,遇上了……元姑娘跟聂姑娘,我问她们你在哪里,然后元姑娘给我端了茶,让我歇会儿,她……她还给了我一块手帕……”

    苏文昱低着脑袋,不要意思地指了指额角:“这里……擦伤了……”

    “呃……”宁毅摸着耳朵,不太知道该怎么说。然后摊了摊手,“呃,这个嘛,那个嘛……”但想想,事情倒是简单的。事实上。这年头哪有那么多的自由恋爱,多数男女,还是见了一两面就成亲。多数的话本小说里,男男女女的也都是一见钟情,其实那并不是春秋笔法,而是这年头肯定不会有什么约会,多多接触之类的事情发生。想约女孩子出门,根本就是耍流氓。苏文昱跟元锦儿之间有端茶和送手帕的情谊,也算是满足了一般人心动的条件了。

    至于宁毅与云竹之间这样的,则纯属特例。就好像再矜持的女孩子到市场卖菜,还是得跟旁边的商贩说几句,说着说着也就熟了。宁毅那边其实也是太理所当然了些,一般的男子想必不会主动跑过去替女子杀鸡……

    “那这样的话。元姑娘她……怎么回答你的?”一个话题不好说了,只好转到另一个话题上。

    出乎意料的。对于这件事,苏文昱好像显得不那么沮丧:“其实,二姐夫,我觉得元姑娘她……也不是非常讨厌我。”

    想必元锦儿在照顾别人想法上还是做得不错,宁毅笑起来,斟了茶水,随后拍拍他的肩膀:“当然不会讨厌,她说了什么?”拿起茶水来喝。

    “她说……我是一个好人……”

    “咳……咳咳……”

    灯光并不明亮,那边的宁毅虎躯一震,然后努力把要咳出来的茶水咽了下去,看了看苏文昱似乎还有几分沾沾自喜的表情:“是吧,二姐夫?”

    “唔……咳,你说得有道理,我觉得她可能还是喜欢你的……”宁毅再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膝盖以示安慰,半晌之后,才组织起言语,“其实事情不可能这么快,你们……才认识了这么久,也许还有机会,总得给她点时间,可以了解你嘛,而且女孩子是要追的……”

    “追?”

    “讨好她,她喜欢什么,买了送给她,她上街帮忙提点东西,没事献献殷勤,大概就这样……”

    “不好吧……”苏文昱低声道,“她已经拒绝了,要是再冒昧的话……她会讨厌我的吧。”

    宁毅瞪着他:“你去过青楼吧,对女孩子当然要死缠烂打……”

    “良家女子怎能如此。”

    “好吧,你赢了。”毕竟时代是这样,对于青楼女子,这年代的男人的开放在后世都望尘莫及,但爱情、婚姻,却仍旧含蓄而保守。苏文昱的担心是其来有自的,既然正式的提出要娶对方的说法被拒绝,不依不饶的话恐怕就会被讨厌,到时候这事情可大可小,跟名节、人格都攀得上关系。

    宁毅点了点头,叹一口气:“那这样吧,这几天你主要还是办好正事,另外,什么时候要出门看房子买东西,我会叫你,到时候就看你怎么样了。不要过分,慢慢来,我会替你问她。如果她真喜欢你,我可以帮忙提亲,但一定要是正室。如果她真的不喜欢,不要多想,只是没缘分而已,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嗯,这个自然,谢谢二姐夫。”苏文昱点头,一脸豁达的笑容。

    这件事情算是就此敲定,此后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晨鸡鸣时,卢俊义便到院子里摆出架子打拳,不久之后,宁毅也打着呵欠出来,打了井水简单的洗漱——小婵昨晚整理东西,后来又被他折腾得比较累,便没让她起来——完毕之后,在卢俊义面前开始做广播体操。

    上午的时间倒没有多少事情,宁毅让跟随而来的掌柜出去打听哪里有出售院落的信息,然后大概整理好了下午要去秦府的礼品。吃过午饭后,一行人便出发去右相府。今天已经没有雨了,日光耀眼,城中蝉鸣阵阵,天气颇热。

    来到秦府之中的拜访则是普通程序化的东西,送了礼物。卢俊义被安排在偏厅等着右相有空,小婵、云竹、锦儿被接入后院,由秦夫人、芸娘等人招待。事实上也可以只带云竹过来,但往后宁毅转山东,小婵等人还是要在京城呆上许久的,也就先来混个脸熟,毕竟小婵如今是她妾室,也算是家眷了。

    宁毅则被接入了正厅奉茶,闻人不二也已经等在这里。随后给他介绍了秦嗣源身边如今的几个幕僚。稍稍谈了几句,首先处理的,还是见卢俊义的事情,毕竟那是归降之人,有本事还是得给面子的。

    这大概是卢俊义见过的最大的官了。被请入客厅之时,他明显的也吸了一口气,随后拱手跪拜,这是因为他目前还是算是带罪之身,秦嗣源连忙过来扶他起身,但他还是坚决地跪了下去。这年月虽然没有清朝那样重的奴性,但带罪之身的一个员外给当朝宰相拜一拜。算不得丢脸,特别是他平素以习武之人自居,早想投军报国,只能说是尊敬罢了。

    起身之后。宁毅便将卢俊义的情况再次向秦嗣源说了一遍,这次便都是溢美之词了,包括他武艺高强,为梁山陷害。弃暗投明等等。另外还有平反之后的家产归属,当然。这些事情,暂时还没法做。

    “既然如此,卢壮士便先在秦某府中暂居,待到梁山的事情尘埃落定,再安排人陪同壮士去大名府以及此后于军中任职之事,如何?”

    秦嗣源问完,暂时做了决定,卢俊义自然答应下来。相府颇大,但能够将刚刚投诚的他安排在自己家里,也算是一种信任了,而对于他的本事,此后自然还会有些考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卢俊义的事情说定,秦嗣源便让名叫纪坤的中年人代为招待和安排他先去寻找住处,宁毅随着秦嗣源去了书房那边,此时才算是有关梁山的正事。包括能够动用的资源,以及密侦司在山东一带的人手。

    “……如今密侦司在山东东、西两路负责监视的,是老夫当年一名好友的孙子,名叫王山月的……”有关这个名字,毕竟康贤已经向他说起过,随后秦嗣源又大概提了一下王家的事情,当初大儒王其松因抵抗辽人被杀,剥皮陈尸于阵前,剩下的只有一家妇孺,唯一的男丁,便只有这个孙儿。

    “如今王氏一族主要还是住在京城外的巨松庄,名字还是当初王公在世时取的,现在虽是一家妇孺,但其中有些女子习武,算是立恒你说的武林高手了,招赘了几个男子,虽然没什么很出众的,但大家的照拂下,也算是撑起这个家了。山月那孩子……从小压力大,如今性情也有些偏激古怪,他在梁山附近组织了一批盗匪,对外名为‘狼盗’,你见到他便知道了,这是他的画像……”

    秦嗣源说着,抽出一轴画卷来,宁毅打开看看,笔迹倒并不陈旧,用的也是相对写实的手法。宁毅看了,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

    “秀气?”秦嗣源笑起来,“其实真人当面,才是真正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这孩子从小偏女相,可是王公去世之后,他便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了,家里所有老弱妇孺的将来,等若都抗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后来……他的性情便有些乖悖……”

    宁毅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具体有些什么要注意的吗?”

    “现在不好说。不过不用注意太多,真性情就行了,立恒你的性格,做事又干净利落,他想必不会讨厌。”秦嗣源的神情复杂了许多,摇了摇头,有几分苦笑,“并非是需要特别注意的那种乖悖,他没什么禁忌,而且对自己人很热心。我修书一封你带给他,他就会信你。只是……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他吓到便是……”

    宁毅看着老人那耐人寻味的笑容,忽然间眼角倒是抽了一下……那家伙是个女的,老秦这难道是在暗示对方是个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