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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晴了两天,又阴了下来,随着阵阵微风,空中飘起了毛毛细雨,如浓雾一般在天地间飘洒,带走了让人无处躲藏的湿热。

    路边的柳树下,陈天明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老仆,口中道:“平伯,这一路上真是多亏了你,送我平安到了这里,小小心意,您老收下。”

    平伯接过银两,笑嘻嘻地塞到怀里:“三郎客气,老夫贪财了。你与我好歹也是同乡人,路上辛苦点不算什么,我本就是个走南闯北的辛苦命。还好这里官人心善,收留了你,凭你满肚才学,将来必定有出头的日子。等你真有金榜高中的那一天,风风光光回乡里,也代我到祖坟前望上一望,烧化些纸钱。”

    陈天明急忙满口答应。他们这些离乡几百年的人,能祖坟拜上一拜是很隆重的事,也是谢平伯这一路上的照料。

    平伯挑起担子,与陈天明作别,口中说道:“这一路上却是我赚你便宜,回去的时候到宁明镇那里贩些货物,也是一笔进项。”

    汤州离大宋隔州过府,那里数千中原人后裔,随便是什么,只要是来自大宋的都会有人哄抢,送陈天明归宋这一趟,平伯倒是能赚不少。

    正在两人依依惜别的时候,街角转出韦大郎和丁小牛来,两人手里一人牵一根绳子,分别拴着一老一少。老的头发花白,背已微驼,少的却只有四五岁,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着周围的人有些畏缩。又有些好奇。

    看见路边站着的陈天明和平伯。韦大郎眼睛一亮:“你们两个脚好快。竟然早来了凭祥!相见便是有缘,等一会我领了赏钱,还你们一顿酒肉!”

    陈天明见这两个不似善人,行个礼道:“哥哥有心了,我们两个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两位了。”

    “可惜,是你们没福,可不是我小气不请你们!”

    韦大郎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深深叹了口气。

    平伯看他们牵着两个人,好奇地问道:“这两位是什么?怎么被你们拴着?”

    韦大郎眼睛一挑:“这两个是天上落到我们两个头上的富贵,都是交趾来的盗贼,巡检司那里悬赏五贯足钱一个!”

    平伯吃了一惊,指着一老一少:“他们两个,盗贼?”

    丁小牛得意地举了举手中的布袋:“拿贼拿赃,我们可不是胡说,还有赃物在这里,怎么赖得了?不说这个,他们还砍了我们大宋的柴。可惜没背在身上!”

    平伯见老者神色木然,小的则缩了缩身子。一副害怕的样子,叹了口气。这里对平伯来说是异国他乡,也不好说什么,与陈天明道别,顺着路走了。

    丁小牛看着平伯的背影,啐了一口:“这老狗也是交趾人,怪不得与盗贼一副同病相怜的样子,再敢乱说,一起拿了!”

    陈天明见这两人粗陋不堪,摇了摇头,转身回自己的住处去。

    丁小牛得意洋洋,随在韦大郎的身后,一路摇摇摆摆走向巡检司衙门。

    桑怿的左江道巡检衙门本来也是在太平县,这里本是凭祥峒巡检的办公场所,现在被他占住,平常日子在里面坐衙。

    这一天处理完了日常事务,正要回去,就听见外面咚咚咚地鼓响,急忙叫了个随身军士出门去看。

    不一会军士回来,报道:“巡检,是两个土人,说是捉了交趾的盗贼,到巡检司来领赏钱!”

    桑怿听了吃一惊,急忙道:“速带他们进来!”

    自布告贴出去,这还是第一次真有人来领赏,桑怿不能不重视。对布告土人反应不热烈,一是五贯的赏钱实话说起来并不多,真要是盗贼,那可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抓的。再一个这种事情大家早已经是见怪不怪,而且土人中间识字的人很少,靠着提举司的人去宣讲几次,没形成热门话题大多数人还是不知道。

    看着韦大郎和丁小牛两人进来,一个趾高气扬,一个得意洋洋,看样子就知道都是乡间的无赖。再看两个拴住的所谓交趾盗贼,一个白发苍苍,一个尚是稚龄童子,桑怿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皱了起来。

    “来者何人?”

    韦大郎忙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巡检官人,小的韦大郎,这边是丁小牛,都是官人治下宁明镇丁峒人氏,土生土长的良民。”

    宋时人口中的良民与徐平前世的意义不同,那个时代是从战乱年代沿用下来的称呼,算是顺民的美称。这个时代的良民是指有人身自由,没有雇佣给人家做奴做仆,为婢为妾,甚至青楼卖笑,有明确的法律意义。

    桑怿看着韦大郎,沉声问道:“刚才为什么敲鼓?”

    “小的前两天听了提举司贴出去的布告,说是抓了交趾盗贼有赏钱。我们两个虽然身份微贱,却每每想着为国为官人分忧,得了布告上的消息,便日夜在边境村峒巡视,防交趾人侵扰。也是上天开眼,几天前被我们发现了这一老一少两个盗贼,偷偷摸摸潜进我大宋境内,砍伐我们大宋的树木做薪柴。想提举司官人再三申明山禁,说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朝廷里圣上的财物,我大宋治下官民都不能随便乱砍,况是他们两个交趾人!这不是反了吗?我们便把人抓了!”

    桑怿听着韦大郎舌绽莲花,说的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找了人什么学来,竟然是大义凛然,很有些舍身报国的意思。要不是那一老一少看着实在扎眼,桑怿都会被感动。两国交界,边民跨境打猎捕鱼,砍柴割草,实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按桑怿的意思,这种事情不好过问。不过他拿不准徐平的意思,一时沉吟不语。

    想了一下。桑怿才道:“山林川泽。是天子私产。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看他们两人也是迫于生计,不像盗贼的样子,还有其他恶行吗?”

    “有的,有的!”丁小牛被韦大郎抢了风头,在后面憋得难受,有了机会急忙挤了上来,举着手中的小布袋,“官人。这两人还偷我们大宋农人的粮食,这布袋里面就是证据。我们拿贼拿赃,冤枉不了好人的!”

    说完,解开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原来是七八穗嫩玉米。这种作物适合山地种植,虽然徐平三令五申不许开山种地,这两年还是传播了开来。

    桑怿看着地上的嫩玉米,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问老者:“这些真是你从我大宋境内农田里摘的?”

    “官人。我家里断炊几天了,摘几穗填孩子的肚子!”

    老人说着。转头看着咬着手指的小孩。

    小孩歪着头看着上面的桑怿,咬着手指头,眼中有害怕,也有好奇。

    桑怿轻咳了一声,换了个柔和的语调,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蹄。”

    “这些玉米是哪里来的?”

    “爷爷从树林边摘的,说是回去煮了给我填肚子。”

    听到这里,桑怿叹了口气,这祖孙两个看着再可怜,罪名却是脱不掉了。认真说起来,山里的土人还有些处于部落状态,没什么私有财产的概念,也并不认为偷盗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意识里跟打猎捕鱼差不多。不过如今这里归到了官府治下,律法不认人情,犯了法就该惩罚,更何况牵扯到了两国。

    “来呀,去库里取十贯足钱给韦大郎和丁小牛两人。”

    案下吏人得了桑怿吩咐,应声诺出了官厅。

    韦大郎和丁小牛早支起了耳朵,听到了钱字都是心花怒放,对视一眼,心里像藏个小老鼠一样挠得痒痒。凭祥峒这里没什么花头,两人尽可以去宁明镇花天酒地几天,实在是平生没有过的快活日子。

    看着老人和孩子,桑怿沉声道:“念你年老不易,也是为了孩子才做出如此错事,我也不重罚你了,笞二十,算是薄惩吧!”

    盗七贯以上才流配,几穗玉米如果不是牵扯到交趾,老人孩子不是宋民,最多也就是训戒几句。就是所谓的笞二十,听着吓人,其实按折杖法也不过是屁股上挨七下,执刑兵士看老人面上留点情,勉强还能走着回去。

    得了桑怿命令,上来两个兵士挟住老人,几个大步就拖到了官厅门口,按在了如阶上,一个随手扒掉老人裤子。

    小马蹄为知道要干什么,快步跟在后面。到了门口,见另一个兵士从架子上取了小板子下来,才明白过来,一下扑到爷爷身上,张开手臂仰着身子护着,一双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桑怿。、

    桑怿心里叹气,官人断案,最怕碰上老人孩子和妇人,说是铁面无私,看的人却不一定什么观感。人是感情动物,大板子打在老人孩子身上,都会觉得可怜。

    “那老者,你今年多大年岁?”

    老人趴在地上道:“禀官人,小老儿今年五十八岁了。”

    桑怿只觉得苦,心说你满头白发,怎么才五十多岁?若是年满六十,算是老人,杖刑不及老弱妇幼,这顿板子也免了。看着外面,那个小孩死死靠在老人身上,不许别人靠近,执刑的兵士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吏人取来了铜钱,韦大郎和丁小牛欢天喜地接了,谢过桑怿。

    韦大郎抱着铜钱,看外面局面僵持,对桑怿道:“官人,这贼骨头你别看他年老,可是能窜到我们大宋来偷东西!若官人下不了手,小的抖胆,上去两板子打断他的腿!”

    桑怿脸一板,喝道:“官厅里面怎么任你喧哗!怎么处置,官人自有主意,要你来教吗?”

    韦大郎不敢再说,心中犹自愤愤不平。

    桑怿对执刑兵士道:“看这老人身体瘦弱,好似身上有病的样子,今天不宜受刑,暂且记下来,先收押吧,过些天再受刑。”

    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心说这是徐平搞出来的麻烦事,还是交给他处置。(未完待续。)

    提举司的后衙,徐平半躺在交椅上,听着不远处大树上蝉虫的鸣叫,还有身边桑怿的絮絮叨叨。△頂點小說,

    见徐平半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是醒,桑怿道:“你倒是有没有在听?”

    “我在听着,你继续说啊。”

    “都说完了,还说什么!”

    见徐平眼睛都闭上了,桑怿忙道:“你倒是说话啊!这种事情,做贼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按律该罚,但怎么下得去手!”

    “下不去手就免了呗——”

    听徐平的声音懒洋洋的,桑怿直叹气:“你说得倒是轻巧,是我坐在了公堂上,一不小心疏忽了什么,让人笑话的是我!”

    徐平睁开眼睛看着桑怿,缓缓道:“事情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在,这有什么好疏忽的?”

    “是啊,证据确凿,按律该打!你怎么又说免了?”

    “法律不过是人情,怎么能那么死板呢?律法说是要打,又不一定要打,不是还可以折罚铜吗?”

    “那一老一小,明眼看着家里连饭都吃不上,我向哪里罚去?”

    “只要人活着,有手有脚,你还怕没地儿罚去?”

    “那两人老的老小的小,难道你还以为他们能挣出钱来?”

    “怎么不行?不是还有蔗糖务吗?老人还能砍柴呢,别的干不了,到蔗糖务烧火一个月也有几百文钱拿。”

    桑怿看着徐平,脸色一正:“你不会真想让他们进蔗糖务吧?这可不是玩笑的事!他们可是交趾人!”

    徐平道:“我管他哪里人,打你又下不去手。那就只好罚了。欠了官府的钱怎么能拍拍屁股走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你不要说得这样轻松!一者他们不是大宋治下编户。你收到蔗糖务交趾必定有人来说事。再者他们本身在交趾都揭不开锅。收到蔗糖务里不是罚他们,有吃有喝他们求都求不来。你觉得这样合适?”

    “哈哈——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呀,在中原呆得习惯了,做事情有点畏首畏尾。怕交趾人找麻烦?交趾人得有多闲为这样两个人来闹事!至于在蔗糖务对他们两个是好事还是坏事,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只要蔗糖务是真省了钱,他们是真能赚出钱来抵了笞仗不就得了?你想偏了!”

    “不是我想偏,是你自己在骗自己!这样两个越境偷盗的人都进蔗糖务,事情一旦传回交趾。不知有多少吃不饱饭的人越境到蔗糖务来,你收是不收?”

    “收!今年蔗糖务正缺人呢!”

    “收的人多了,交趾或者甲峒会不会派人来跟你交涉?”

    徐平在交椅上缩了缩身子,闭上了眼睛:“来就来吧,我在这里等着。”

    “云行,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感觉这两个月你故意在跟甲峒置气,生怕他们不会惹上门来。边事敏感,你还是小心一些。”

    徐平什么也没说,好像睡着了一样。

    自韦大郎和丁小牛领到了第一份赏钱。提举司的赏额还是改了。除非发生打斗,不得擅伤人命。即使打斗过程中把盗贼打死,尸身也只能领五贯钱,而活着的则升到了十贯。这是提举司的人商量过后,觉得不改的话,贪图赏钱的人都只会向老弱下手,真正的盗贼反而没人管了。

    而小马蹄和他爷爷都被招进了蔗糖务,在凭祥峒附近的一处开田工地烧火作饭。虽然工钱都没入官府作为抵折杖刑的罚款,祖孙两个却也就此过上了吃饱穿暖的生活,哪怕有朝一日罚款交清了,他们也不会再离开。

    祖孙两人的事情传开,从交趾那边逃过来的人一日多过一日,蔗糖务扩大规模正缺人力,徐平是来多少收多少。

    离得最近的门州首当其冲,不过看着一天天加固的镇南关,还有在凭祥峒越聚越多的朝廷官军,门州黄观寿父子最终还是忍了下去,静静观看事态发展。

    进入八月,徐平调到凭祥峒的厢军正规军已经达到了三千五百多人,包括新招的忠锐、安远两指挥。再加上蔗糖务的两指挥乡兵,已经接近五千人。

    有兵壮胆,蔗糖务扩大规模的步伐越来越快,向南路已经修到了镇南关,东南方向则开始向渌州延伸。蔗糖务不但在开垦土地,还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周围人口。周围土州原来的奴仆家丁,一些闲散人口,甚至远至谅州的人都被吸进来。

    门州到底是个小地方,黄家把自己的人看紧一点,咬咬牙还能挺住,作为交趾北方中心的谅州却挺不住了。

    大山里面地广人稀,人口就是最大的财富,为了人口千百年来各势力不知打了多少仗,哪个土断能看着自己的人口被吸去?

    八月初十,甲家先派人以谅州的名义找上徐平。

    得了禀报,徐平转到长官厅,就看见厅里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看起来有些富态。

    见到徐平出来,那人急忙上前见礼:“下官李庆成,见过提举官人。”

    徐平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庆成,口中道:“李知州可是贵客,自本官任左江道提举,也有几年了,今年才见上你一面。”

    李庆成面色尴尬:“下官俗事缠身,一向没得闲拜见官人,失礼了。”

    谅州名义上也向大宋称臣,同时也臣事交趾,实际上被甲峒控制。但不管怎么说,名义上是大宋属下地方,却不拜见徐平这位顶头上司,这就说不过去。

    徐平淡淡地道:“等你有闲可是真不容易,既然来了,那就坐吧。”

    说完,自己在主位上先坐了下来。

    李庆成陪笑道:“上官面前,下官哪有坐的地方。”

    “不坐也好。我这个人不拘礼。下面各土官来见。都有座位。——不过。你是例外,几年都不来见我,想来是忙得很。有话还是站在那里说,赶紧说完,不要耽误了你的正事。我们这些朝廷派出来做官的,不好骚扰地方。”

    “官人言重了。”

    李庆成额头已经有汗珠渗了出来。他来到这里,徐平如果把他当作交趾的地方官那就一切好办,可徐平把他当大宋臣子。那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徐平作为顶头上司,上任几年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突然就跑来谈判,有什么好谈的?

    见徐平坐下不再理自己,李庆成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一时场面僵住了。

    兵士端上茶来,徐平示意把两杯茶都放在自己身边桌上,端起一杯来慢慢喝着,并不理会李庆成。

    见徐平气定神闲的模样,再想起来的时候甲承贵的交待。李庆成心中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官人。下官这次来,是有点小事要说。”

    “哦,那就说吧。”徐平把手里茶杯放下,“到我这里不必拘礼,有话尽管直说。大家都忙得很,不要绕来绕去绕弯子。”

    李庆成道:“是这样的,最近这两个月,我谅州治下有不少土民逃亡,听说都是到官人这里,进了什么蔗糖务做工。”

    徐平淡淡地道:“哦,有吗?”

    “有,当然有,而且还不少!我属下报上来,两个月就有几百人了!”

    “嗯,什么时候有闲,我到蔗糖务问问,你不用着急。”

    “官人,我怎么不急?再这样下去,我州里的田地都没有人种了!蔗糖务怎么可以招揽我治下人口?”

    徐平把脸一板:“怎么就不能招揽你治下人口?难不成我还收了你的钱粮?”

    “不是,官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庆成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那里是化外土州,一应使用全靠这些土民支撑,人口少了怎么成?朝廷当初封赏,可是许我李家世代相袭,产纳钱粮赋税的。”

    “难不成我现在向你要了吗?还是你自己过意不去要来交?”

    李庆成一下怔在那里,突然发现跟徐平按着朝廷的说法争来争去没意思,大宋允许他们家世袭知州,可也没保证让他要人有人,要地有地。

    “反正吧,我就觉得,朝廷不该跟我们土官争人口。”

    最后,李庆成也只有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徐平冷冷地道:“都是大宋治下子民,他们愿去哪里,只要不违律法,我凭什么拦着那些人?哪里吃得饱穿得暖,他们自然就去哪里。朝廷让你守地方,结果你让治下子民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还觉得朝廷欠了你是不是?你觉得,你是不是觉得朝廷要按照你的意思办事?”

    “官人说的有道理,可是再有道理,也不能让我们土官吃苦头,不然谁会给朝廷守地方?没了我们这些土官,难道什么事情朝廷都要管起来?”

    徐平没说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慢慢开口:“你知不知道,左江道已经行了括丁法?我记得布告也送到你那里了。”

    “知道,可关我谅州什么事?”

    “布告里说的明白,暂不执行的只有波州和田州及相关的几个地方,你怎么会认为不关你谅州的事。”

    李庆成吃了一惊:“官人还想在谅州括丁?”

    徐平猛地一拍桌子:“你以为提举司发出去的布告是哄小孩玩的?以前没有找你,是你不得闲,我也不得闲,既然今天来了,你便回去准备一下吧。”

    “官人真想在谅州行括丁法?”李庆成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谅州是什么地方?那里只是名义上是大宋属下而已,这位官还当真了!

    “你做着大宋的官,用着大宋的官印,就应该老老实实为大宋朝廷办事,怎么你觉得提举司管不到你那里?”

    李庆成摇着头,对徐平的话只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觉得只凭这一个名头,就能把谅州这样一个重要的大地方都吞并了?

    徐平是懒得理他,都知道他什么都要听甲峒的,何必多说什么。现在凭祥峒这里兵马齐备,徐平只等着甲峒找上门来,双方摊牌了。

    (明天开始恢复两更了。)(未完待续。)

    凭祥峒这里终于也装上了水空调,徐平不用再天天呆在后衙的凉亭里,没事便到长官厅旁边吏人的办公地点,研究周围的形势。

    房里最正中是一张大桌,上面顺着徐平的意思制了一个沙盘,虽然粗陋,周围的地形还是大致表示了出来。

    虽然徐平做了不少努力,但一是由于他本身在地理方面水平有限,再一个时代局限,很多想法沟通不了,带高程的地图没能完善到实用程度,只要时间允许,还是沙盘更加直观。

    桑怿趴在徐平身边,看着桌子上的沙盘,口中问道:“你真要把谅州也一起收到朝廷治下?那与甲峒可就不死不休了。”

    “难不成他们现在还想跟我攀关系?拿下了谅州,甲峒没了最大的一块地盘,还能有什么作为?以后不过就是个小土官罢了,不用理他们。”

    徐平没有抬头,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沙盘:“现在我们这里有七指挥厢军,再补充上两三指挥乡兵,凑足五千兵马,按我们知道的情况,拿下广源州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只不过还是拿不准需要多少民夫,蔗糖务能不能抽出来。”

    桑怿道:“那里的路听说与宁明到上思相差不大,不到三百里山路,说起来比宁明到上思路程还短不少。我们在宁明和上思之间试了几次,骡马足够,一兵两夫尽够用。再说广源州经营多年,存粮必然很多,到了那里也就不愁了。”

    “不管怎样,只要有门州在手里,就进退自如,出不了乱子。现在已经到了八月中旬,门州如果再不主动一点,下月我可就动手了。”

    桑怿叹了口气:“就怕朝廷说你乱起边衅,找你麻烦。”

    徐平黑着脸道:“那就不报朝廷,门州怎么也算左江道属下。镇南关已经修好,等防具布置整齐,只管带兵马把门州占了,好好安置黄知州一家就是。”

    桑怿没说什么。这种事情徐平拿定了主意,他跟着干就是。说起来他只是一个兵马巡检,这种大事本就没插嘴余地,也就是念着多年交情,徐平拉他商量。

    徐平指着沙盘道:“等拿下了门州。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拿下广源州,捉了侬家便原路返回,命本地大族暂摄知州,朝廷兵马不用驻留。回来之后全力对付甲峒,如何?”

    桑怿想了下,点头道:“时间大致够,只要不出意外,应该没问题。”

    “前些日子波州那里有人来,说是周围都平定了。我们的人已经都撤回太平县里。田州那里冯知州也已平定,横山寨里也储蓄了粮草。到时候你这里出兵,他们都可以策应,让广源州乱上一阵。”

    桑怿呼了一口气:“没有问题,五千兵马,就是没有那两路策应,对广源州也是泰山压顶之势了,我这里不会有问题。只是兵马我都带走了,你这里要小心甲峒乘乱攻门州,被抄了后路。我们可就闹大笑话了。”

    “我这里有蔗糖务,随时成万的兵马都组织得起来。除非交趾倾国来攻,不然谁来都不怕他。”

    蔗糖务就是徐平最大的倚仗了,情况严重的时候了不起总动员。以到谅州的几十里纵深,组织三五万军队不成问题。

    在徐平的内心深处,不无重演他前世那场边境反击战的意思,作战目标也大致相似。只不过这个年代有大理存在,无法像他前世那样两路夹击,只能一路强行突破。田州和波州方向佯动牵制。

    好在现在的交趾也不是后世的样子,内部藩镇林立,北方更是土官为主,利于各个击破。只要时间拿捏得好,等交趾反应过来,桑怿已经从广源州返回。双方在谅州一带对峙,背靠蔗糖务的徐平实力还是占优势的。如果徐平前出会面临交通不便粮草不济的状况,到谅州来的交趾也一样,来两三万军队就是极限了。

    至于攻下之后的广源州,自然有跟侬家作对的其他大族暂时管治,并不需要在那里驻扎军队。侬家没了,原来依附于他们的其他土州自然各寻出路,新的广源州之主没了这些附庸,就像没了爪牙的老虎,就没什么威胁。等谅州门州一带完全稳定下来,再慢慢收拾那里不迟。

    以蔗糖务为根本,打一场时间短、纵深浅、速战速决的边境战争,徐平很想用这样一场战争来发泄这几年郁积在胸间的闷气。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呆在岭南的日子不会太长了,不管面临什么后果,就用这样一场战争来给自己岭南的游宦生涯划上一个句号,让这片土地留下自己永不磨灭的印迹。

    朝廷严禁边境地方官擅起边衅,说是这样说,其实也不绝对,最关键的其实还是不要打败仗,丢了朝廷脸面。如果战线只到谅州,包括广源州在内,名义上这还都是大宋邕州管下地盘,只要一举成功,就是邕州处理地方事务,朝廷内不管什么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实际上徐平与其他地方官相比还是比较克制的,只不过他下的手狠,一下就绝了周围无数土官的根。旁边钦州叫得比他还凶,知州自上任就叫嚣修战船平交趾,不过那里只是叫,没能力付诸行动罢了。

    徐平显得跟周围几州不同的就是自己手上有力量,眼一闭心一黑,真能让这一带天翻地覆,而其他地方官只是叫着从朝廷要援助。

    正在这时,兵士来报甲峒来人,求见徐平。

    徐平与桑怿对视一眼,冷冷一笑:“终于还是来了!已经八月,我还以为他们真想等到雨季过去,直接刀兵相见呢!”

    吩咐兵士把人带到长官厅,徐平对桑怿道:“你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雨水不多的年景,九月下旬邕州就进入旱季,离现在不过一个多月了。当然真正的军事行动,大多都是从十月下旬开始,三月结束,五六个月的时间。

    回到住处换了衣服,徐平来到长官厅,一进门就见到里面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衣饰考究,面容白净,静静站在那里看壁上的字画。

    徐平轻咳一声,那人转过身来。看徐平身上官服,急忙行礼:“在下长州刺史甲继荣,见过提举官人。”

    徐平道:“不必多礼,看座。”

    甲承贵是当令交趾国王李佛玛的姐夫,甲继荣为其长子。娶的又是李佛玛的女儿,一家子的皇亲国戚。这也是交趾的一贯政策,对地方实力派联姻拉拢。

    分宾主坐下,徐平吩咐上了茶,问甲继荣:“衙内前来,有何事见教?”

    甲继荣道:“我甲峒与左江道近邻,山水相连,你我都是守土之官,自该多多走动。今日得闲,来看看提举官人。”

    徐平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你能来我这里。我到你那里却去不得,倒不是我怠慢衙内一家。”

    “官人说笑了,你要去甲峒,我们自然倒履相迎!”

    徐平笑着摇头,举起茶杯:“喝茶!”

    喝口茶,两人又闲聊几句,甲继荣道:“自我出了甲峒,一直到这附近,都听见人纷纷攘攘地说什么括丁法,地方很不安定的样子。官人。这扩丁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那里最近走失丁口不少,听说也是受了扩丁法连累?”

    “哪里的话!括丁法不过小事一件,原是朝廷怜这附近民生多艰,邕州钱粮又有了富余。便让周围地方编户齐民,减免钱粮,是当今圣上爱民之举。”

    听徐平漫无边际的话,甲继荣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我听来的不是这样?因为不愿行括丁法,左江道数十土官,都被官人发配远方牢城。扰动不小。”

    “衙内不过是走了一路,话可是真听了不少啊!我治下百姓,都是这么爱说话的吗?还专门说给衙内听!怎么我这里如此清静?”

    “官人兵马压境,哪个敢到你这里来说?也就我这些闲人面前,才有人敢随便说上两句,我也就随便听听。”

    徐平把茶杯放下,随口道:“闲人的话随便听听就是了,衙内不用往心里去。”

    “我怎么能够不往心里去?听他们话里的意思,甲峒治下人口逃亡,一是因为左江道行了括丁法,再一个就是官人的蔗糖务招人无度!”

    “括丁法括的是我大宋治下的丁,你甲峒跟这有什么关系?难不成甲峒那里一直窝藏我大宋丁口,这次被括出来了?”

    看着徐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甲继荣道:“官人这话说的可没意思,你这里编户齐民,免数年钱粮,那些小民贪图便宜,越境逃亡不是常事吗?”

    徐平淡淡地道:“有吗?我怎么没听说?”

    甲继荣看着徐平,顿了一下没有说话。他倒是没想到徐平会当面耍赖,这样语言游戏就继续不下去了。

    想了一下,甲继荣吸了口气道:“这话是我问得唐突了,人户逃户,我那里加派人手搜捕就是,你这里编户不问来历,自然说不清。”

    顿了一下,又道:“但是蔗糖务招人,我这里证据确凿,官人可要查清楚!”

    “查什么?蔗糖务册籍齐全,每个人都有名有姓,来历清白。我那里几百吏员,你以为是吃干饭的吗?”

    甲继荣阴着脸道:“徐提举,你这样说话就是不讲道理了,我那里的丁口现在入蔗糖务的数以百计,你以为没有人认识吗?”

    “嗯,人招的多了,冒籍的也有可能。这样吧,你把甲峒治下的版籍送到我这里,蔗糖务招人的时候可以比照,有你的人就送回去。”

    “什么?!”甲继荣腾地站了起来,“收我的版籍,你不如直接说要吞并我甲峒!你吃得下吗?”

    收版籍算是纳入治下的文明说法,徐平的坦白倒是吓了甲继荣一吓。

    徐平道:“我的胃口一向好,有什么吃下吃不下的。不过你不愿意,也就算了。没版籍对照,蔗糖务招人也没什么办法。”

    甲继荣恨恨地道:“我今天来,是跟你讲道理!你不讲理,以后不要后悔!”

    徐平冷笑道:“跟我讲道理?当年黄从贵意图谋反,是谁收留的?带去的人我要了几年要不回来,现在来跟我讲道理!我一万多兵马养在这里,是听你讲这种道理的?我大宋的兵马就是道理!”

    说到这里,徐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明白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人再不送回来,我自己去接!后悔?我到时让你知道什么是后悔!”

    (晚上还有一章,从今天起恢复两更。还有,本书群号5-3-5-8-9-4-6-7-0,地图等资料我会上传到里面,欢迎读者加群。)(未完待续。)

    雨还没有落下来,天却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乌压压地吓得人心慌。¤頂點小說,风已经停了,路边的柳枝有气无力,一动不动,整个世界都寂静得不正常。

    甲继荣出了走出提举司衙门,看了看天,脸跟天一样阴沉。

    等候在外面的仆人过牵过马来,侍候着甲继荣上了马,低声问道:“衙内,天阴成这个样子,我们要不要在这里住一夜再走?”

    “不是自己家的地方,我睡不安稳!走!”

    甲继荣沉着脸说了一句,一催马,当先上路。仆人摇了摇头,只好跟上。

    自凭祥向南到镇南关和门州的路已经封了,除了军队和蔗糖务人员,其他闲杂人等一律禁止通行。甲继荣要回谅州,也只好绕到石西州去渌州,从那里再转回去,相当于兜了一个圈子。

    阴沉沉的天气,阴沉沉的心情,甲继荣把马打得飞快。结果快到石西州的时候碰上了行军,生生被堵在了那里半个多时辰,还被一个队将一通盘问。

    看着军队离去带起的灰尘,甲继荣脸色阴得要滴出水来,眼睛发红。

    聚到凭祥、渌州一线的兵马越来越多,徐平的那句“大宋的兵马就是我的道理”依然在他耳边回响。甲继荣不知道徐平会不会把自己的话付诸行动,但这成千上万的兵马实实在在地已经成了压在甲峒头上的石头。

    作为地头蛇,甲峒自然早就打听清楚了目前边境的宋军数量,成建制的七指挥厢军。这一带已经有数百年没有集中如此庞大的军队了。如果再加上杂七杂八的散兵。就有四千多人。甲峒怎么会不感到紧张。

    分散在山中的一块块小盆地根本养不起大军,超过一千人的都是了不起的大势力,甲峒自己控制的直属军队也不超过两千人,加上各种附庸势力最多也只能凑到五千人。可人跟人不一样,这些部落军队对上朝廷的正规军,二比一都是高看自己,甲峒拿什么跟徐平硬抗。

    更不要说,部落军队在内线还有点战斗力。一旦出了自己地盘,就只能打顺风仗,一次小败就会引发大溃逃。

    在甲继荣站着的地方不远处,立着一块白壁,上面贴着提举司最新布告。这几年来,两国边境发生的各种纠纷几乎被徐平全挖了出来,今天丢只鸡,明天少头猪,全是大宋治下民众被交趾抢掠的消息。

    这倒不是徐平栽赃,这些本就是事实。因为现实条件的限制。朝廷对边境纠纷一向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边民没人撑腰。怎么可能找交趾的麻烦。相反甲峒作为本地的地头蛇,不断地向宋境挤压,入境抄掠是家常便饭。只不过现在边境的形势已经变了,徐平把这些事情翻出来,要跟交趾甲峒算总账。

    这些消息利用立在乡间路口的一块块白壁,几个月间已经传遍了左江道治下的各个村峒,就连放牛的小孩都感觉到了形势的紧张。不断向附近集中的军队向每一个人宣示着,今年的边境不会平静。

    甲继荣看着天,乌云好像就要压到自己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要想不向徐平低头,只好找交趾撑腰了,甲峒挡不住,交趾一样承担不起谅州丢失,升龙府门户大开的后果。

    衙门后衙的凉亭里,徐平和桑怿两个闲坐。天阴下来,就是没有风也凉爽了不少,刚好到外面来换换气。

    听着徐平说了甲继荣来的事情,桑怿道:“云行,你真想打谅州?”

    “就看甲峒如何做了,如果不低头,这一仗就无法避免。有的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几个月前,我初来凭祥峒的时候,打与不打还在两可之间,但到了现在,兵马已动,人情汹汹,已经不是谁一句话就能让事情归于平静。就像人一口气提了起来,没有事情发泄自己会憋出内伤。如果这次不能压服周边,以后蔗糖务在这一带的发展就没了气势,很容易出事的。”

    桑怿奇道:“现在蔗糖务气势如虹,会出什么事?”

    徐平微微摇了摇头:“你不参与蔗糖务的事务,自然是感觉不到。这几年发展太快,五湖四海的人都涌进来,蔗糖务的根基还不牢啊。”

    说到这里,徐平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细说,桑怿也没有再问。

    蔗糖务人员分成三大部分,主力是退役厢军,次之是福建路移民,但人数后来居上的却是本地土民。再加上地域乡党这些因素掺合其中,如此巨大的利益之下,怎么可能是一团和气?不过是这两年发展快,徐平做事又小心,分岐都被压在了水面下,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现在蔗糖务扩展到了凭祥这里来,一旦受了挫折,就很容易发生内乱。相反如果这次打掉甲峒,蔗糖务的扩展就再没障碍,内部也会稳固下来。

    歇了一会,桑怿换过一个话题:“奇怪的是,直到现在门州那里也没有动静,按说不应该啊!镇南关的路都封了两三个月了,那里交通断绝,黄家怎么会如此沉得住气?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门州夹在大宋和交趾之间,左右逢源,让他们做决定,可不容易。这就像墙头草,你看着它是随着风左摇右摆,可实际上根扎得牢,让它动可不容易。我估计,让门州下决心,恐怕还得有人帮我们推一把。”

    “谁帮我们?”

    徐平笑道:“要么甲峒,要么广源州,我想十之**是广源州。甲峒不管怎样后边还有个交趾可以倚靠,广源州没有根,门州就是他们的命。”

    说到这里,徐平又道:“对了,前天我派人回太平县,把周德明带来,这两天也该到了。这位七源州的小衙内,吃了不少苦头,太平县待上一年,他也不想回去做什么知州了。不过他全家都死在交趾人和广源州侬家手里,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向我说过多次,要为朝廷征讨广源州出力。”

    “七源州?”桑怿沉吟了一会,“这次的事情,就着落在他身上了!冻州那里我们一直没下力气,不妨就让周德明带一队人马,从那里下平而关,把七源州先夺下来!七源州到手,门州的墙头草也就做不成了!”

    徐平沉默不语,想了好一会。这计划他不是没想过,不过他的性格一向是沉稳有余,不想冒险。让一个土官,还只是一个衙内带兵,哪怕就是名义上,徐平心里还是接受不了。兵马在外,一旦发生意外,连过程都不能了解,徐平一直尽全力避免发生这种事情。连绵群山,莫名其妙吞掉千把人太容易了。

    最终,徐平还是道:“算了,没那个必要。你五千兵马,供应充足,到广源州的路上势如破竹,无人可挡,不必节外生枝。”

    桑怿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这种事情本就没什么对错,只看主帅个人的选择,有的人喜欢奇招迭出,有的人就喜欢步步紧逼,无所谓高低。

    “不过,我倒是有另一个想法。”徐平对桑怿道,“你出兵的时候把周德明带上,让他随着前队快马先行,抢先夺占七源州。那里本就是周家地盘,侬家也没多少兵马在那里,拿下想来不难。夺下七源州之后,一来给你做个落脚点,到了那里休整一番。再一个看侬家能不能沉住气,如果他们发兵来夺七源州,刚好就在那里打一仗。在七源州打得好,说不定你就可以轻轻松松进广源州了。”

    “这样也好,有他在,最少可以借助周家的势力。”

    大山里面部族林立,强悍的大姓势力不能小视。

    路上行了几天几夜,甲继荣终于回到了甲峒,一下马就直奔父亲住处。

    进了客厅,甲继荣烦躁地来回踱着步,一刻也停不下来。

    甲承贵从内房出来,皱着眉头问道:“这次去见宋国官员,他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失态?你是要接甲峒之主的人,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甲继荣转过身,连行礼也忘了,对甲承贵道:“阿爹,不是我沉不住气,是那个徐平太过欺人!他放出话来,再不把阿申送回去,就要兵戎相见!”

    “他真是这么说的?为了一个女人,两国交兵?”

    “徐平怎么也是宋国一等进士,饱读诗书的人,当然不会用这种借口。我在宋境内也看到了,他们那里到处都贴了告示,说是我们甲峒抢了宋国多少粮食牲畜,掳了多少人口,到时候只怕是用这种借口了。”

    甲承贵听了不由怒道:“这种话也说得出来!不错,前几年是我们甲峒到宋境内抢东西,可从今年起,这种事情哪里还有?为了这个,他前几年不打,我们约束手下了他倒要打了!岂有此理!”

    甲继荣无奈地道:“阿爹,这种事情哪里得清楚?两国交界,本来就很能分清哪里是我交趾的,哪里是大宋的,借口要找随手都有。他那里连丢了一只鸡,死了一只狗也算到我们头上,账算不清的。”

    甲承贵沉声道:“他是下了决心要打了?”

    “话没说死,不过要我们把阿申交过去,不送人回去只怕是打定了。阿爹,这次我们真麻烦了,我路上也看到了,甲峒对面已经聚了四五千大宋厢军,看军容都是正经打仗的,我们怎么打得过?”

    “那个女人不过是个土官的家眷,对他那么重要?”

    “阿爹呀,我已经说过了,阿申有个女儿,跟徐平不明不白。不是阿申重要,是她那个女儿在徐平面前说得上话,事情一牵扯到女人,怎么说得清?”

    甲承贵沉声道:“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答应了送阿申入宫,人送到徐平那里,我怎么跟圣上交待?再等等看,我们先沉住气。”(未完待续。)

    甲继荣听见这事情就心烦,都怪父亲多事,见阿申生得美貌,三十多岁的人了依然婉约如少女,就想着送到升龙府巴结新王李佛玛。谁知话刚一说出去,阿申就一病不起,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李佛玛登位没几年,已经在宫里立了七位皇后,本来就是个好色的人,对这事情也热衷,都一年多了还是不时过问,并不死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佛玛巴结不上,却把对面的徐平得罪死了。交趾王朝的加官进爵就是驴子面前的胡萝卜,看得到吃不着,徐平的兵马却是实实在在地已经到了家门口,老爹竟然还在做梦。

    甲继荣越想越是心里没底,问甲承贵:“阿爹,现在已经八月,圣上若要冬天兴兵,就应该有动静了。你有没有消息,今年还会不会再去打广源州?”

    甲承荣脸色一黯:“不会了,升龙府传信来,今年要打占城。”

    “那怎么行?”甲继荣急得差点跳起来,“我们对面可是五六千大军,没有升龙府的支援,我们就是刀板上的肉!占城什么时候打不成,偏偏要赶在这个时候,圣上要眼睁睁看着我们甲峒被大宋吞掉?没了甲峒,升龙府能讨什么好?”

    甲承荣一时沉默不语。

    这件事情他也想不通,放着眼前大患不管,去占城走一着闲棋,不知李佛玛怎么想的。占城与交趾是世仇,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哪个交趾王继位之后都要到占城去转一转。

    甲家父子想不通是正常的,因为事情在李佛玛眼里是另一个样子。去年在广源州吃了一次亏,他急需在另一个方向用一场大胜来振奋人心,而占城就是交趾天生的靶子。至于甲峒面临的困难,怎么可能甲家说什么李佛玛就信什么。凭邕州一州之地,就能在边境集结上万的军队,有这个本事。大宋早把交趾平掉了。

    从太宗时候把岭南纳入版图,大宋的皇帝从来没断过把交趾郡县其地的念头,包括真宗,也是与契丹澶渊之盟后才转向保守。

    甲峒这里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了。李佛玛在升龙府却只是以为他们在虚张声势,挑动交趾北伐自己从中捞好处。

    甲继荣是真正见过宋军正在向边境集结,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里团团转,好一会下定决心,对甲承贵道:“阿爹。这样下去不行!渌州离我们不到五十里,门州不到三十里,真打起来,宋军一天就到了。就是那时候升龙府想救我们,我们能够等得到援军吗?得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难不成你想联合广源州?去年我们才随着圣上打过那里,你以为他们不会记仇?”

    “我们这些土官,分分合合再平常不过的事!今天打了明天结亲,千百年来不就是这样过来的?火烧眉毛的时候,不要在意那些了!”

    中秋月圆,水一般的月光铺洒在外面的大地上。透过窗子,把床前也妆点成了银白色,透着梦幻般的色彩。

    阿申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双眼迷离,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兰站在床前,兴奋地说着从外面听来的甲继荣去凭祥的事,噼噼啪啪说个不停,到了高兴处,甚至忍不住在原地转了两个圈。

    “姐姐。必然是小竹把你的信带到了,段官人派了兵马来,就要接你回去了!”

    阿申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他的官位低微。就是心里想,哪里又做得到?”

    小兰道:“十几年前段官人就做到县令了,现在怎么也管得了一州甚至几州,怎么做不到了?朝廷的官可跟那些土官不一样!”

    “十几年了,他还是知县,你没听外面的人说吗?”

    “可外面的人也说了。他现在的知县可跟以前的县令不一样,官大了好多呢!管的地方也大,一直管到谅州这里来!”

    阿申只是笑着摇头,也懒得跟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争什么。

    本就是水一样的性子,十几年的时间阿申早已习惯了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等待,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故事,哪怕自己是那个故事的主角,她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能不能与段方重逢对阿申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毕意还有另一个世界,那一个世界不会再有这么多的无奈。如果说牵挂,她倒是想亲眼看一看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她已经长成了什么样子,是否像当年的自己。她想亲口告诉女儿,不要再重复自己的命运,有的事情该做就要去做,不要在无尽的等候里咀嚼岁月的苦涩。

    小兰依然在那里兴奋地喋喋不休,阿申却一点也听不进去,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日子。

    那时候的段方不过二十岁,温润如君子,两人在院子里,桂花树边,偎在一起拜月。她祝他有一日蟾宫折桂,他祝她如嫦娥仙子一般永远不老。他说自己终有一日金榜题名,接她去中原,远离这岭南的纷纷扰扰。她说自己会一直保持着这容颜,陪她到地老天荒。

    十几年过去了,自己如当年一样容颜不老,只是生命流逝,病入膏肓。段方却没有蟾宫折桂,一直在岭南蹉跎,不知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光华似水染青丝,孤影茕茕意似痴。天阔星稀空寂寞,月明无泪永相思。”

    那年段方还做了一首诗,感叹嫦娥仙子在广寒宫里的孤寂岁月。现在阿申躺在病床上,看着如水的月光,笑着感谢相思也是一种幸福。

    同样的月亮,一样的世界,有人欢喜有人愁。

    门州后衙,黄观寿与家人也在赏月。

    月光一样地迷离如梦,桂花的香气让人沉醉,气氛却显得凝重。

    黄观寿一抬头,就看见了北面的大山,看见了已经与大山平齐的巍峨的镇南关。看见这座雄关,喝到嘴里的酒再没半点味道。

    黄观寿把手里的酒杯放下,对坐在主位上的父亲道:“阿爹,我们门前的那座关可是已经建起来了,我们门州该如何做。再也拖不下去了!”

    黄知州道:“昨天广源州来的人怎么说?”

    “哼,还能怎么说!无非是让我们门州给他们守门,不放朝廷兵马过来。说的倒是轻松,门州两百多土丁。跟朝廷大军作对,亏他们想得出来!”

    黄知州叹气:“是啊,不说凭祥峒,就是对面的这座镇南关里,现在就有五百多朝廷兵马。挡路?我们是蚂蚁想挡大象的路啊!”

    黄观寿有些烦躁:“事情已经摆明了。我真不知道阿爹还在犹豫什么!上次我去迁隆峒见过提举官人,人虽然年轻,但很和气,也好说话。现在他不来找我们,无非还是希望我们自己主动一些。如果错过了机会,动起兵马来,可就没有交情讲了。上思州那样强的势力,还不是被砍了脑袋!”

    “你啊,还是年轻,做事情容易冲动。我们门州。夹在广源州、甲峒和朝廷中间,走差一步路,那就万劫不复了,怎能不小心再小心。”

    “可这样一直小心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已经中秋了,雨水一天少似一天,徐官人聚了这么多兵马在凭祥,总不是摆在那里好看。一旦被他找上门来,我们还不是要乖乖听话?那时就成了我们求人,想有个好退路都难!”

    黄知州眉头深锁:“再等半个月吧,一进入九月就必须做决断了。”

    “为什么要等到九月?”

    “到了九月。各方要动兵马的,都必然有迹象了,我们再计较。”

    黄观寿看着父亲,沉默了一会道:“阿爹还是入不下门州的基业?”

    黄知州苦笑:“这基业我们祖上传下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才传到了我的手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艰难!”

    “可我们凭什么守住啊!只要一指挥朝廷兵马,从镇南关出来向我们这里一冲,两百多田子甲哪里挡得住!”

    “单靠我们门州当然守不住,现在就等着看交趾的动向。如果那里能派出大军。不用多,跟去年讨伐广源州那样就好,门州还是可以守一守。”

    黄观寿听了只是摇头,没想到老爹还在做着交趾的梦。就是升龙府真地派了军队来,门州就能守住了?人少了没有用,人多了门州也养不起,值得吗?

    喝了两杯闷酒,黄知州问儿子:“你的心里是怎样想的?”

    黄观寿道:“我的心思阿爹还不明白?早早过去投奔朝廷,把门州利利索索献出去,这知州我们不做了!从那里听来的消息,土官主动执行括丁法,向朝廷纳土献版籍,都有大笔银钱补偿。再加上我们多年的积蓄,就用这笔钱在太平县和邕州城里开些生意,请几个主管照应,我们坐吃利息,不比现在强得多!”

    黄知州摇头道:“生意是那么好做的?我们土人,不识商人的奸诈,一个闹不好,被人骗得家破人亡,到时找哪个去?”

    “这就是阿爹不了解朝廷治下的状况了!生意又不用我们自己打理,只管找老手的主管,多给工钱,我们自然坐吃利息。如果不放心,还可以投钱到别人的生意里,万事不管,一年也可得本钱的一成。”

    黄知州看着儿子,问道:“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

    “如今左江道到处都是这样,还用特别打听吗?现在太平那里最大的两个财主,一个黄天彪,一个申承荣,原来都是不放在我们眼里的土官,就是因为跟着徐官人早,如今家里金山银山,吃的穿的用的,王侯一般,哪里是我们这种小家小户敢想的!阿爹,门州这里就是刮遍了才有多少油水?还不如干脆献出去,我们得了银钱去太平那里也做个土豪,不比坐在这里发愁好?”(未完待续。)

    “没想到新建的遇仙楼如此气派,陈阿爹,我们也要住新房子了!”

    乔大头拉着陈老实的手,指着前面的遇仙楼,满脸兴奋。

    陈老实眯着浑浊的眼睛,顺着乔大头指的方向看了看,就低下头只顾走路。新房子,旧房子,对他无所谓了,反正即将住到地下的木头房子里去。

    太平县里也开了遇仙楼,这次从一开始就归到了邕州公使库下,算是连锁产业。新酒楼开张,不免要从旧酒楼里调些人来,陈老实和乔大头就这样来到了太平县。他们能得到看门的美差,本来就是靠着徐平的照顾,这两年徐平极少到邕州城里去了,一有机会两人便被踢了出来。

    一起到太平来的,别人都是有经验的主管、厨子,最差也是善于逢迎人的小厮,只有陈老实和乔大头一无是处,是被甩过来的包袱,也没人理他们。没人理就没人理,两人自得其乐,也不去惹别人烦。

    编制上两人还都是属于本州的杂役厢军,调到太平县有些手续要办,不过两人既不懂也懒得理会,就这么收拾收拾包袱跟着别人过来了。

    到了酒楼,本地的人上来接洽,那些主管、厨子都是要掌权的,好多人围着奉承。陈老实和乔大头没有人管,傻愣愣地站在一边。

    邕州城来的段主管交接罢了,看见两人,喝一声道:“你们两个还不出去看着门口,只管站在那里做什么!”

    乔大头看看段主管,见别人都看自己,缩了缩脖子,拉着陈老实出了门。到了门口左右看看没有凳子,两人便蹲在墙边,看着前面的路上人来人往。

    太平县是新起来的城镇,路上的行人比邕州显得匆忙,街道看起来更加杂乱,在乔大头的眼里。一切都那么陌生,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慌。

    “可惜少年官人不在这里。”乔大头嘟囔一句。

    陈老实没有说话,一双老眼茫然地看着街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

    那边门口结着彩楼。彩楼里有成群结队的女妓,不住地招呼着路上的行人,见到年轻的俊俏后生走过,嘻嘻哈哈地一起调笑。

    这情景与邕州好像也没什么不同,然而乔大头就是觉得味道不一样了。觉得心慌慌,手足无措的感觉。

    酒楼的对面是左江,江岸柳树下立着一块白壁,几个半大孩子下了学,一起聚在白壁前念着上面的榜文。他们字认不全,叽叽喳喳地断断续续。

    “交趾人真不是东西!没事就跑到我们大宋抢人抢东西,这怎么得了?陈阿爹,你说朝廷会不会发兵打交趾,就跟你年轻时那样。”

    陈老实猛地抬了一下头,然而还是没说什么。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乔大头自己嘀咕:“要是打交趾,我也要去运粮了呢。”

    傍晚的风轻轻刮过,吹得左江岸边的柳枝迎风飘荡,带来久违的凉意,带来了秋天的气息。进了九月,夏天静悄悄地要溜走了。

    顺着江边的路上,黄天彪当先而行,口中念叨着:“遇仙楼,这可是官府开的邕州第一块的金字招牌!今天开张,必然客满。你们走快些,不要到了那里没有位子,那多尴尬!”

    孙七郎道:“黄县尉,你如今可是太平县里数一数二的员外。请我们兄弟吃酒,难道没有提前定位子吗?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下午才从宁明镇回来,哪里来得及定位子?唉,七哥你走快些,别没事盯着年轻的小娘子看个没完!这次从波州回来,你不是带了个相好的?怎么心越发花起来了!”

    孙七郎见周围几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不由红了脸:“你老大一个员外,什么时候学会编排人了!刘娘子一家都被广源州的人杀了,我见她可怜,才带到太平来,怎么就成了相好的?”

    黄天彪道:“我们眼又不是瞎的,你跟那女人不清不楚的还看不出来?也就是现在官人不在,你成不亲,不然早腻到一起了!对了,你是不是只能用眼看吃不到嘴里,憋出火来才到处撩拨小娘子?”

    申承荣听了与黄天彪一起笑了起来,就连高大全都脸上也云开雾散。

    说说笑笑到了酒楼前,高大全一眼就看到了陈老实和乔大头,咦了一声:“这两个厢军怎么到了这里,官人不是让养在邕州吗?”

    黄天彪这才注意到,口中道:“就是,这不是邕州遇仙楼前看门的那两个厢军?怎么到了这里来?官人一不在,邕州就有人要反了吗?”

    乔大头见黄天彪几个人看着自己指指点点,用胳膊捅了一下陈老实:“陈阿爹,那几个往常跟在官人身边的人在说我们。”

    陈老实只是抬了抬眼皮,就再没什动静了。

    孙七郎见走向酒楼的人不少,对众人道:“算了,算了,我们先不要管那两个厢军,快到酒楼里占住座位。一会跟他们主管说一声,把这两个厢军照看好,不然官人回来了可没法交待!”

    说完,与黄天彪一起当先进了酒楼。

    新开张,酒楼的江主管亲自在门口迎接客人,见到黄天彪一行,急忙笑着迎上来:“黄县尉来了,快快里面请!”

    “嗯,原来是你在这里做主管!给我们几个预备一个靠窗的阁子,什么拿手的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黄天彪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众人上楼。

    江主管吩咐过了,正想带着几人到位子上,被孙七郎一把拉住:“主管,外面看门的两个厢军可是官人特意关照过,好吃好喝地养着,你千万不要怠慢了,不然官人回来饶不了你!”

    江主管一时没反应过来:“七哥,哪位官人关照的?”

    “当然是提举官人!我来这里投奔的还能是哪个!”

    江主管这才想起来,孙七郎是徐平从开封叫过来的家仆,他的口里哪里会有第二个官人。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道:“官人关照过的事情,我怎么敢懈怠了!七哥放心,我把他们当亲爹供着!”

    一边说,一边引着几人上了二楼。

    到了阁子里坐下,黄天彪大着嗓子道:“先拿瓶酒来漱口,好酒好菜尽上来!还有,今天打的鲜鱼也烧一尾来!”

    江主管满口答应着,吩咐小厮去准备。

    众人坐好,把江主管打发走了,说起闲话来。

    申承荣问黄天彪:“你到宁明镇去做什么?没听说在那里有生意。”

    黄天彪道:“新近有了个门路,门州的小衙内黄观寿找到我,有意要合伙做些生意,我到那里去与他的人谈。如果事情成了,就在宁明镇建个货场,收些那一带特有的货物,运到山外去卖。这两年通了路,我们邕州的货物好多客商来收,东边的广州,北边的桂州,甚至远到荆湖都有人来,甚是好销路。”

    孙七郎道:“你手上又不缺银钱,货场自己开好了,何必拉上什么门州的小衙内?门州那里偏远,好似不像大宋境内地方一样。”

    “七哥,说起做生意你就外行了。天下到处都是银钱,一个人怎么赚得完?与人合伙才是正经。门州虽然偏远,知州一家却在那里盘踞多年,有他们家合作,那一带的东西才能收上来。”

    孙七郎笑道:“你们两个家底吹气一样起来,说起生意经头头是道,我是个不治生产的,说不过你们。”

    申承荣道:“七哥是官人的身边人,些少钱财都是浮云!”

    几个人说些闲话,酒菜上来,黄天彪举杯道:“今天我做东,大家一定要尽兴而归!高大全,你也一起来喝一杯!”

    高大全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凑热闹,经了刘小妹的事后更加沉默寡言,大家没事便拉他出来,让他开解心情。

    众人喝了一巡,吃几口菜,接着闲聊。

    申承荣放下酒杯,低声对黄天彪道:“最近有没有感觉到,左江道这里跟交趾闹得不可开交,要打起来的样子。”

    “这还用你说?别说我们,连街上的孩子都感觉到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打出个什么名堂来罢了!”

    说完,黄天彪也有些郁闷。做生意的人就怕打仗,尤其是没办法插进去发战争财的时候,更是心焦。按说与这几个人与徐平的关系,想想办法也能借着战事捞上一笔,可惜徐平跟他们没露一点口风。

    申承荣道:“要我说,这事情对我们一利一弊。”

    黄天彪看他一眼道:“怎么说?”

    “战事起来,我们的生意肯定受影响。可一旦平定了广源州,门州那一带再稳定下来,以后的生意却好做很多——”

    申承荣正说到这里,外面突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大街上也不减速,直向提举司衙门去了。

    几人探头出去看,黄天彪奇道:“来的是邕州的急递,这样着急,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话声刚落,旁边阁子里有声音传出来:“快马来了,必然是苏茂州那里的事!一下子招纳数千人,交趾怎能善罢干休?看来是要打仗了!”

    这话虽然不是回答黄天彪,但却指明了是钦州那里出事了。

    天圣十年九月,钦州招纳苏茂州韦绍嗣、韦绍钦等三千余人,分置在州内的闲地。交趾地方官府发兵追捕,进入钦州境内,被宋兵击退。

    徐平在凭祥峒紧锣密鼓调兵遣将的时候,乱子却先从钦州起来,大宋与交趾边境一下变得紧张,处处剑拔弩张。(未完待续。)

    反复看过转运使章频发来的文书,以及转运使司转来的枢密院的文书,徐平忍不住骂道:“钦州董知州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招纳苏茂州的人,就不能再等几个月?听说交趾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今年伐占城,这下好了,有了钦州的事肯定不会再去了,必定把兵马调到钦州对岸,死皮赖脸地要人!”

    桑怿道:“这倒是小事,枢密院可是明文下令,不许西南边州招纳异国流民,要求钦州把人还回交趾,还提到了蔗糖务也不许再招人。”

    “这个不用管他,我和冯知州会分别上书,支持董知州那里。人都已经招过来并且安置了,再还回去,枢密院的人脑子坏掉了!”

    徐平不以为意,枢密院的文书又不是圣旨,怎么可能由着他们说怎样就怎样。北宋这个时候的官僚机构叠床架屋,人员臃肿,权力分散,这自然是利于帝王控制,但也导致政令不畅。

    边事属枢密院管,所以他出头发文,文书里的内容必然是在朝堂上商量定了的,但地方官也有提意见的权力。州郡大多事务归于中书,徐平的蔗糖务则是属于三司,地方官员怎么会由着枢密院摆布。哪怕这命令是宰相和三司使在朝堂上同意了的,属下官员提出意见了也会再议,他们也要维护自己人。

    至于枢密院管辖的武臣,除非是知州,其他人对地方事务也没多大发言权。就是武臣知州,具体事务也大多归于中书管,枢密院只是管着人事而已。

    所以现在下来的命令只是一个风向,要政事堂画敕的圣旨下来才算数,地方官还可以在这段时间里一边申诉,一边不理会这道命令。

    桑怿是武臣序列,虽然地位低微,人事关系还在三班院,与枢密院搭不上关系,但在他眼里总揽天下兵柄的枢密院比在徐平眼里就重要得多了。

    九月底的天气雨水虽然少了。但依然酷热难当,厅外树上的蝉虫撕心裂肺地叫,让人心生烦躁。

    桑怿把枢密院的文书左看右看,最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朝廷里的风向明显对边事求稳为主,这边却在紧锣密鼓地扩军备战,所谓上下同心,其利断金,这种上下意见不一的情况明显不是好事。

    徐平把枢密院的行文放在一边。专心地看着桌子上的沙盘。从邕州到京城汴梁,文书一来一回就要个把月,几个来回他的仗也就打完了,先不操那心。

    看了一会,徐平问桑怿:“明天进军门州,你这里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安排妥当,忠锐军和一指挥本州静江军进门州,其他兵马依然暂驻凭祥峒,看看门州那里风向再定下一步。”

    徐平道:“门州是个风暴眼,这一步跨出去。就牵动各方,再没有回头路了,你要考虑得周详一些,不要出任何纰漏!”

    门州处于甲峒、凭祥峒和广源州三个势力的中心,一旦进占那里,其他两家不会没有反应,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

    桑怿在徐平身旁,看了沙盘一会,对徐平道:“现在渌州只有不成建制的五百多人在那里,是不是再派些人马过去?对甲峒也是个牵制。”

    徐平摇头:“渌州看起来正扪在甲峒的后背。但到谅州的山路上关隘重重,从石西州过去也只有山间小路,实际上就是个鸡胁。说到牵制,如果我们兵力与对方相当或是弱于他。还有用处,现在是泰山压顶,只管集中兵力铁锤砸开硬胡桃,一举而下谅州,其他都不要管。”

    顿了一下,徐平又道:“等过了十月。天气稳定下来,你就带兵马直出广源州,我带蔗糖务乡兵守住门州,等你那里回来。渌州我已经吩咐过了,如果甲峒攻那里,他们只管撤回来,不需死守,只要守稳明江一线就好。所以这次战事的关键,还是要你在广源州速战速决!”

    “你把天大的担子压在我身上,现在我是寝食不安哪!”

    桑怿说了这么一句,抬头看着窗外,毒辣的阳光下,一切都萎靡不振。

    两人相交多年,都是知根知底,徐平把这担子交给桑怿,不是因为桑怿可靠,而是因为他为人沉稳,越是面临大事越是沉得住气,不会出岔子。

    徐平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作为本地官职最高的官员,他必须在凭祥峒坐镇,协调各种人力物力。没有交趾甲峒牵制,他自己就去广源州了。

    这个时候的门州一片乱糟糟的,最乱的是知州衙门。

    知州夫人指挥着家丁女仆搬各种东西,不时地唉声叹气,好像这衙门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舍不得,什么破坛子破罐子都宝贝得不得了。

    “呯”地一声,一个花盆掉在地上摔成几瓣,里面的一株兰花本来开得又娇又俏,突然之间就成了满身尘土的野草。

    “哎呀,你怎么又砸了?”知州夫人阿岑拍着腿,看着那花唉声叹气,“可怜我养了三五年,刚刚开出好花来,就这么没了!”

    黄知州和长子黄观寿坐在后园里,看着阿岑的样子都摇了摇头。

    “这次做得鲁莽了,早知道再等一个月好了。”黄知州沉着脸说。

    黄观寿道:“阿爹怎么这么说?”

    “谁能想到钦州那里会出这么大的事?一下三千多人,几百年来都没见过这样的大手笔,交趾岂能善罢甘休?不管打不打得起来,交趾要跟大宋要人回来,就少不了甲峒做些声势。甲峒要有动静,就少不了我们门州啊!大宋和交趾两强相争,我们自可待价而沽,必然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黄观寿连连摇头:“阿爹,你还是舍不得门州这里地盘,才有这想法。哪里来的两强相争?我从凭祥那里得来的消息,大宋的兵马早已定下一到十月就进门州,我们自己不找上去,人家就要硬来了!”

    黄知州冷哼一声:“说得好像我们门州是纸糊的一样,他想来就来!也就是我老了,你没那个精气神,不然门州又不开店的,想进就进!”

    “说这些没用了,还是想想以后的日子吧。”

    说不到一起,黄观寿也就懒得再说,干脆岔开话题。

    黄知州道:“你不是与黄天彪商量了一起开个货场?”

    “已经定了,不过我们也不能在黄天彪一家身上吊死。他如今产业众多,每天金银进出无数,一个货场根本不放在眼里,我们还要想别的生意。”

    “有头绪没?”

    “正在与渌州那边联系,到时候把生意做到那里去。”

    “唉,这些事情你去做吧,我老了,搬到宁明镇后就专心养老,由得你去折腾。儿子,不要把我们的家底败光就好。”

    黄知州转头看着院里进进出出搬家的奴仆,心情分外低落。数百年传下来的基业就在自己手里交出去了,未来一片茫然,心里空落落得很。

    黄观寿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这几个月来,他可没少到太平县和宁明镇去,在那里认识了好几个原来的土官员外。他们的生活让他羡慕,虽然再没有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成群奴仆,但每天吃的喝的,勾栏瓦肆里看的玩的,哪里是一个山间土官能比的。

    外面是花花世界,自己正好可以大展身手,怎么能够在这山间小地方混吃等死?更何况连混吃等死都不可能,当然要尽快适应潮流。

    天圣十年九月二十八,丙申日,门州纳土归顺。

    太阳刚刚升起来,路边青草上的露水还没有干,随着一声号角,新建的镇南关大门缓缓升起,震碎了山间清晨的宁静。

    韩道成骑在马上,一催马,当先出了镇南关。

    出关之后再没有宽广的大路,山间小道崎岖不平,马队的速度降下来,拉成长长的一条线沿着山谷缓缓行进。

    走了一里多路,韩道成对身边的军使曹洋道:“提举官人太也小心,让我们走在前面。这样山间小路,还是静江军他们步兵走得快一些,现在反被我们堵在后面,到门州倒是刚好赶上晚饭。”

    曹洋道:“难怪提举小心,这些土官都反复无常,又熟知地理,一不小心就着了他们的道。听说以前永平寨的李知寨就是吃了他们的亏,听信了土官的言语,只带随身兵士上路,结果中了埋伏。”

    “这种路上,确实防不胜防,山林里藏了人谁能看出来?”

    韩道成看着路两边连绵的山岗,心里也是发憷。骑兵在平地自然是无往不利,山间却不然步兵灵活,畜牲说到底还是比不上人。

    镇南关到门州只有十里路,不到日中时分,韩道成带的前锋部队已经到了门州寨外,而本州静江军才刚刚出关不久。

    看着不远处大开的寨门,寨墙上也静悄悄的,韩道成长出了一口气:“门州果然守信,我们算是平安了!”

    一催马,韩道成带了两个兵士当先而行,把大部队甩在后面。

    寨门前,黄知州带着黄观寿和州里的头面人物静静等候,见对面一前两后三骑到了不远处停住,深施一礼:“门州知州黄奇中带属下一干人等,恭奉州里版籍丁口,向朝廷纳土!”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韩道成看着黄家人赶着十几匹驮马离去,对军使曹洋沉声道:“带人寨外扎营,等后面静江军来了再进寨!”

    曹洋应诺,指挥着手下就在门州外扎下营来。

    骑兵利于野外奔驰,徐平特别吩咐不许进寨子,他们先期到达,要做的是在寨外扎几个营盘,把门州小盆地控制住。

    至于版籍等各种文书,则由黄知州带到凭祥峒交给徐平,韩道成只需派出一队人马护送就是了。他是打仗的厢军,不管民事。

    忠锐军的营盘扎好,静江军陆续到达,随军的徐平手下吏人与门州留在这里的人员接洽了,才开进寨里正式接收。

    黄知州一家到了凭祥峒,见过徐平,献了版籍。徐平好言抚慰,赏了他们一笔钱,便安排他们到太平县居住。至于后续这一家人怎么做生意,徐平就懒得再管了。因为最近搬到太平县的土官太多,徐平为免混乱,都是直接一次性给足赏钱,而不采取免税等优惠,以免留下后患。至于大量现金集中投放,引起邕州和太平县暂时的通货膨胀,这些事情徐平就管不过来了。

    到了十月初六,诸事准备完毕,徐平把凭祥峒事务交给从太平县赶过来的蔗糖务同提举韩综,自己带着一众手下前出门州。

    此时整个前线的布置已经基本完成,凭祥峒、镇南关、门州一线集中了邕州几近七成的兵力,成编制的七个指挥接近五千人,宁明镇驻一指挥,协同蔗糖务乡兵守住后路,并监视渌州方向。

    右江道那边,知州冯伸己带兵两千驻横山寨,监视并支援田州。中路崇善寨仍旧驻一指挥静江军,协同太平县的蔗糖务乡兵监视波州,并扼住通往广源州的小路,防止侬家从那里发难。

    至此。邕州三路威逼广源州的形势已经完成,战事一触即发。

    十月初八,广源州再次通过邕州知州冯伸己,上书广南西路转运使司。要求纳土内附。附带条件仍旧是求为广源州节度使,纳田州和波州为治下。在这种形势下章频自然是断然拒绝,反而下了彻度解决广源州的决心。

    此时的章频遇到了麻烦,他任上跟冯伸己卸任后的宜州谭知州不和,谭知州被章频上奏罢免之后怀恨在心。反告章频隐瞒自己的儿子章访曾经入狱,让其成功荫官。再加上殿中侍御史张存一直看章频不顺眼,事情闹大。

    章频官宦世家出身,人脉不是徐平这种小门小户可比,此时他的侄子章得象任翰林学士,再加上故旧维护,暂时还能支撑。但他早年对丁谓不错,在三司任职时又得罪过刘太后前夫刘美,两相加起来,地位已是风雨飘摇。急需一件大功让自己脱身,也正是如此他才下得了决心。。

    大宋和交趾的边境风波不断,最终引动了交趾的动作。十月初,李佛玛正式取消讨伐占城的计划,准备兴兵北上。当然此时的交趾还不敢说要进攻大宋这种讨死的话,只说是追捕逃亡的人口,剑指钦廉二州。

    得到消息的章频行文邕州,询问冯伸己和徐平的意见,是否可以让冯伸己暂时离开邕州,到钦廉一带组织防务。由徐平暂代邕州知州。

    冯伸己带着邕、钦、廉三州巡检的职事,这种安排也属正常,关键是不但章频,徐平和冯伸己也对钦州董知州不放心。此人荫补得官。侥幸升到一州知州的位子上,心比天高,却无半分本事,是个只会惹麻烦的主。

    与此同时,章频令横州、贵州等钦、廉周边各州的军队向两州集中,准备迎接交趾可能的海上窜掠。

    十月十一日冬至。岭南的雨季节气上算是结束了,各方都动了起来,纷纷调兵遣将,准备迎接冬天的征伐。

    徐平站在门州衙门的侧厅里,看着章频的来信,暗暗权衡形势。

    到了这步田地,钦、廉两州那里不能没有个主事的人,章频自己不可能去那里,他要在桂州后方统筹大局,而且他也不是个能打仗的人。虽然章频的孙子章楶后来在西夏算一时名将,他却没有孙子的军事才能,是个典型的文官。

    冯伸己不得不去,这样一来右江道那边就没人主事了。至于徐平暂代知州职务倒是小事,衙门里一切都有章程,并不需要多费心。再说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过,冯伸己带的三州巡检又不是说着玩的,每年都要在两州花上几个月。

    想来想去,只有让在邕州城守老家的张都监去横山寨,邕州城就只能交给节度判官和录事参军这一众属官了。城里近两百禁军,怎么也比一指挥厢军能打,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厢军,防务也是够了。

    都监本来有监军的意思,这个时候虽然已经成为了统兵官的一种,但在地方上,尤其在武臣任知州的地方,监军的职能还是有残存,比如单独上奏的权力。不过邕州特殊,徐平这个通判自从兼了提举蔗糖务,权力膨胀地厉害,连知州冯伸己事实上都被压了下去,张都监更是彻底成了属官。

    可惜的是,右江道没了冯伸己,即便张都监到那里,也是能守不能攻,原来预想的对广源州两路对进成了泡影,只能对田州和波州再抽上两鞭子,让他们卖力一些,给广源州制造一些麻烦。

    至于甲峒倒是可以暂不考虑,没有交趾那里就没有主心骨,而要等到交趾的兵马赶到边境,怎么也得一两个月之后。谁家的军队也不是养在那里天天等着打仗的,动员计划行军,一切做下来都要时间。

    正在这时,谭虎从外面进来禀报:“官人,外面来了广源州的人,说是要面见官人!”

    徐平被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抬头道:“哦,广源州的什么人?一来就要见我,这么大的口气!”

    谭虎沉声道:“南衙王侬智聪!”

    徐平一怔:“这倒还真是个人物,说起来他就是广源州的太子了,竟然这个时候敢到门州来,也算勇气可嘉!让他到花厅等着!”

    自侬存福立国自称昭圣皇帝,也学着大宋的样子分封了官职,长子侬智聪被封为南衙王,实际上就是太子。至于徐平一直念叨的侬智高,此时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再是天赋异禀,也没人把他看在眼里。

    想了一会,徐平起身整了整衣服,便转到花厅来。

    客位上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壮年男子,身体结实,皮肤微黑,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看见徐平进来,也不起身,也不行礼,就与徐平对视。

    谭虎咳嗽一声,对侬智聪道:“这就是我们提举官人,还不起身见礼!”

    侬智聪哼了一声:“什么提举官人,我是南衙王!两国相交,自然是以爵位官职见高低,应该给我行礼才是!”

    徐平听了这话不由就笑了起来:“南衙王!好威风的爵位!你怎么不窝在那小山沟里当你的王,跑这里来干什么!”

    侬智聪一听眉毛就竖了起来:“你好没道理,我是一国嗣君,远来这里见你,自然是有正事要谈,你怎么一见面就取笑我!”

    “取笑?你还知道这个词!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以为自己封个王就是王了!没有天子策封,不过是个草头王,竟敢到我这里摆谱!最多算你是个蕃官,位在汉官之下,到了我这里就要乖乖守大宋的规矩!”

    侬智聪嘴巴一撇:“你是个进士,谁都知道你才学好,我不跟你斗嘴!你还是坐下来,我们谈正事!”

    徐平摇头:“你礼仪不到,我如何坐下?坐下岂不是失了朝廷法度。要想谈事情,你也乖乖站起来,我们算是私下说些家常,不关朝廷的事情。”

    侬智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徐平,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汉人哪来的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自己广源州里做宰相的黄师宓,虽然据说比徐平这个进士差了不少,但也是广州进士,就好说话得多。

    终究是拗不过,侬智聪大老远跑来不可能斗几句嘴就跑回去,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对徐平道:“那好,我也站起来,有话你可以说了!”

    徐平看着侬智聪同,好奇地问道:“不是你来找我有话说?”

    “哦,对,是该我说。”侬智聪清了清嗓子,“你听好了,我们广源州三番五次地向大宋皇帝上表,要求纳土归附,这是何等的忠心!都是你们这些奸臣,为了自己的私心,蒙昧君主,擅起边衅!”

    徐平看着侬智聪,似笑非笑。这番话明显是有人来之前教过他,也难为他能够背个大概差不多,有模有样的。听这语气,大概是那广源州的谋主黄师宓兄弟的手笔了,能够让蛮人接受,还要让汉官明白,也不容易。

    这些周边小国反叛,总有几个不得志的汉族文人赶去凑热闹,也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有趣现象。有意思的是,不管什时候,总是有人愿去,也总是有人乐于招揽,乐此不疲地做着这游戏。(未完待续。)

    听着侬智聪滔滔不绝地说着,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大有恨不得把徐平这个奸臣活活掐死的架势。

    终于说完,侬智聪咽了下唾沫,问徐平:“你怎么说?凭什么反对我们广源州纳土归顺!我可是早打听清楚了,邕州这里的官员,就属你跳得最欢!”

    徐平冷笑道:“难为你能记住这么多,也是不容易。我问你,纳土就纳土好了,为什么要把田州和波州归到你们治下?”

    “他们两州挡住了我们广源州向朝廷进贡的路!”侬智聪说地理所当然。

    徐平点头道:“好有道理!不过田州和波州比你们纳土早,他们也说起广源州、七源州、武勒州、傥犹州、万崖州和笼州一向不服朝廷管治,扰得地方不得安宁,要把这几州划到他们治下,你觉得如何?”

    “他们两家也配?凭什么跟我侬家比!”

    “有没有资格,当然是朝廷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了!”

    侬智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徐平。

    “你既然来了,我不给你个说法也不好。要想纳土,朝廷接纳,下面这几个条件必不可少。”

    侬智聪回过头来道:“你说!”

    “第一,去帝号,不得另立国,一切遵从朝廷。”

    侬智聪道:“这当然,我们的书里都已经说了。”

    “第二,属下各州,知州改由朝廷任命,不得胡来。”

    侬智聪没有吭声。

    “第三,献版籍,解散土兵,改由朝廷驻军。”

    “你什么意思?明摆着是与我们作对了!”

    听到这里,侬智聪再也忍不住,瞪着徐平,差点跳起来。其他的还可以考虑。解散土兵让官军进驻,就是自己把脑袋伸到刀下,怎么也不能答应。

    徐平懒得理他,缓缓说道:“条件我跟你说了。你回去商量,只要你们答应了,我们邕州各官员当然不会阻拦纳土,朝廷那里也可说项。”

    侬智聪气呼呼地道:“你不用说了,就是故意向我们找碴。阻挡我们回归大宋。你们这些奸臣,早晚有报应的!”

    徐平看着侬智聪,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好多蛮人头领自小没读过什么书,从生下来就一言能决人生死,为人跋扈,但徐平还真没见过侬智聪这样的。但他认真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理不理解自己说的话什么意思。

    “谭虎,送客!”

    既然没什么说的,徐平也懒得再与他浪费口水。

    侬智聪看着徐平,恨恨地道:“你最好记住今天说的话。将来砍你脑袋的时候不要后悔!交趾那里已经兴兵,我们跟交趾虽然有仇,但你如此跋扈,一句也听不进我们的话,那我们只好跟交趾化敌为友。等到交趾大军到了,我看你怎么办!到了那个时候,看大宋皇帝斩不斩你这个奸臣!”

    徐平猛地回过头来:“用跟交趾联合来威胁我,这才是你今天来要说的话吧。乱七八糟废话说了一堆,最后才说点有用的。话都说不清楚,不知道侬存福怎么就让你做南衙王。还派到这里来丢人献眼!”

    不等侬智聪再说什么,徐平接着道:“军国大事,不是小孩子口角,动不动威胁这个威胁那个。你要跟交趾联合。那就是要与大宋为敌了,这样一来就更好办,到时我先砍了你的脑袋就是!”

    “你敢这么说——”

    徐平看着侬智聪眼睛一瞪:“滚!要不是我还是朝廷官员,做什么事情都有法度,我现在就砍了你!”

    谭虎跟徐平时间久,性子乖巧。见徐平动了真怒,哪里还容侬智聪在这里胡搅蛮缠,上去拽住就拖出了花厅。

    侬智聪出去,徐平在花厅里一个人踱步。

    来的虽然是个浑人,说的事情却不容怀疑,面对共同的威胁,广源州和交趾只怕真要联合起来了。这一点不稀奇,对他们两家来说,大宋再是怎么看起来人畜无害,也是庞然大物,只有抱团才有安全感。

    徐平最早的想法是利用今年旱季平定广源州,甲峒只需要吓唬一下,让他们把阿申交回来。等到来了凭祥峒,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计划改成了连甲峒一起打,就跟他前世的那场边境反击战一样,快进快出,浅纵深,在局部形成绝对优势,猛虎扑羊一般迅速结束战事。

    不过毕竟时代不同,打掉甲峒之后不会再把谅州让出去,而是让那里代替现在凭祥峒的地位,形成对交趾的战略优势。

    单独打一个甲峒,算好时间,让交趾不扯进来,虽然朝廷难免有话说,但终究还在地方官的职权之内。

    就在上月,陕西路处罚了数位官员,就是因为他们进攻明珠族,罪名倒不是擅起边衅,而是进攻失利。一失败,各种用兵措施就被翻出来检查,罪名就有了,不过处罚也只是降职徒任。

    以徐平如今的地位,打甲峒还不至于因为起边衅而被问罪,甲峒没有那个资格。但交趾牵扯进来就不同了,战事一旦僵持,徐平就有麻烦。

    想到这里,徐平心里就暗骂钦州董知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安排后手,招纳什么人口。有点耐心等上几个月,交趾和占城掐起来,这边就顾不上了,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现在倒好,交趾不打占城了,兴兵北上,再把广源州扯上,形势越来越复杂。章频来信里还提到已经派人去占城,游说那里乘交趾顾不上的时机,发兵攻略交趾。占城好战,自建国几乎年年打仗,打得国家人丁稀少还是战个不休,有这机会十之七八不会放过,整个已经搅成了锅粥。

    本来是有把握的事情,现在成了火中取栗,徐平的心情很不好。

    天圣十年本就是多事之秋,自年初起徐平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京城家里面也发生了一件大事,二月底李用和那个在宫里的姐姐突然被封为宸妃,就在册封当天去世。丧事很隆重,皇上辍朝三日,下葬的日子又辍朝一日,并加封了祖宗三代。

    因为姐姐的缘故,李用和由小使臣升为礼宾副使,直接把大使臣的官阶跨了过去,就连徐正也因为是李用和的救命恩人升了一阶官。

    可这宸妃封得莫名其妙,封号前所未有,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生生新造出来的封号,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要说是后妃,就是大臣的封号也都要有据可查,有明确的褒贬,这样胡来总让人觉得不正常。

    更不要说李宸妃一向默默无闻,与现在皇帝也没什么接触,仅仅因为给先帝守陵就天上掉下来这样的恩典,怎么也说不过去。

    被侬智聪一闹,徐平的烦心事都起来,一时心乱如麻。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天圣十年十一月初六,因为大内整修完成,改元明道。天下大赦,百官各加官一阶,徐平由屯田员外郎晋升为都官员外郎。

    天圣寓意二人为圣,明道则是日月当空,年号清楚地表明,此时的刘太后依然把持着权力。虽然天子已经二十三岁,太后却没有还政的迹象。不过风向开始慢慢地改变,明镐等人上书要求太后还政,虽然有的言辞激烈,也只是不报的结果,并没有像范仲淹等人那样被逐出中枢。

    这次大赦最意外的获利者是丁谓,本已经移往道州编管的他由此得到了致仕的待遇,安然退休,意外得到了比老对头寇准更好的结局。

    而左江道被徐平发往各州牢城的土官因事涉谋反,并没有因此减刑,只有首告的黄知县因为罪名较轻,得以活着回到邕州,住到了亲家那里。

    几乎与此同时,党项首领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赵德明去世,其子元昊继位,依然封其为检校太师兼侍中、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

    消息传到邕州已是半月之后,徐平感觉不到升官的喜悦,只觉得整个世界开始慢慢改变,心里愈发不安。

    李元昊现在还叫赵元昊,没有正式反宋,但这个名字在历史上实在是太过响亮,徐平虽然猛然一下记不起他有什么事迹,但搅乱大宋西北,由此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印象还是有的。

    正经说起来,西南地区无论是历史上的侬智高叛宋,还是后来的交趾入侵邕、钦、廉三州,都与党项在西北的崛起有关。没有党项人把大宋的注意力吸引到西北,并多次获胜,这两股势力也没有内侵的勇气。

    这种大局势下,徐平决定不再等待,急招桑怿到门州,集结军队,准备先全力进攻广源州。再回师拿下谅州,暂时不顾虑交趾的反应。

    邕州边境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但对底层民众来说,生活却没有什么改变。依然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们生活的轨迹。

    一小队马帮停在一处山间小路的岔路口,领头的马帮汉子从马上抱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道:“臭小子,以后不要再这样随便就跟着人走路了。也就是我们几个都是老实人,碰上那等心狠手辣的,定然把你卖到交趾去为奴为仆,那可就永世不得翻身!”

    小马蹄缩了缩脖子,认真地问道:“带了我这些路,要给你们多少钱?我只有大宋的铜钱,金银没有的。”

    几个汉子哈哈大笑起来,对小马蹄道:“你这样一个孩童,向你收钱不是咒我们不是人吗?算了,你的铜钱自己留着。得闲了买个果子吃。还有,这一带虽然是交趾的地盘,大宋的铜钱却一样通用,不用怕买不到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从马上拿下小半口袋,交给小马蹄:“还有你的米,也一起带着。你这样弱小,能不能背得动?家离这里远不远?”

    小马蹄把半口袋米紧紧搂在怀里,口中道:“我家就在前边,两步路就到了!这些米我拿得动。找到你们前就是我自己背的!”

    几个汉子看小马蹄警惕的样子,纷纷笑着摇头,也不再多说,向他告了别。沿着山间小路赶着马继续前行。

    小马蹄看着远去的马帮,一直见不到人影了,才咬着牙把小半袋米背了起来,歪歪扭扭地向山中岔路走去。

    虽然刚才说得轻松,真背到了身上,二十斤米依然沉重无比。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走在这样的山间小路上可不是容易事。

    此时已是冬天,山里比不得平地,明显感觉得到寒意。刚开始的时候被山里寒风一吹,小马蹄还觉得手冷脚冷,走不了半里路,已经是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走了两三里路,小马蹄只觉得手脚发软,口干舌燥,心咚咚跳得厉害。那两条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了,铁一般沉,抬也抬不起来。

    路边山石间一个缺口,里面生了一棵大树,小马蹄到了这里,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拱出土来的树根上。

    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气,小马蹄无奈地看着周围。

    此时天上的太阳恹恹西斜,看起来像是人的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生气。山风吹在身上,小马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满身的汗更加觉得冷得厉害。

    连绵的大山看不到头,只觉得一山更比一山高,一直绵延到天边。

    小马蹄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只觉得自己被遗弃在这个世界的角落,再也无力触摸到人世间,那些自己牵挂的人就像在另一个世界那么遥远。

    不如就把米放在这里吧,到村里后让洪二叔来取,他是大人,不像自己一样力气小,必然能够把米背回村里。

    小马蹄抱着膝盖,看着天上的斜阳,一时拿不定主意。米放在这里,如果被别人拿走了怎么办?就是自己藏得好,没有人发现,甚至这山里可能今天就没有第二个行人,可被山里的野兽发现怎么办?那憨憨的熊瞎子,看起来笨笨的样子,可是最会祸害人,再怎么藏得严它也能找到。更不要说还有山里的老鼠,各种飞鸟,它们可是没有地方不到的。

    小马蹄越想,越是觉得这米自己一撒手就再也找不回来了,错过了这一次,山里他亲爱的人一辈子就再也吃不上香甜的白米。

    这是蔗糖务种出来的大米,白白的,晶莹透着光泽,一粒一粒好像是珍珠一样,哪里是大山里的糙米可比。更何况就是糙米,山里人家一年到头也未必有一粒到嘴里,刚收下来就被主家抢去收到了仓库里。

    小马蹄记得自己小时候,因为爹娘去世得早,奶水也没得吃,全靠洪二叔他们偷偷藏起几粒米煮了粥喂自己。就靠着这有一口没一口的糙米粥,小马蹄慢慢长成了大孩子。

    那时候,小马蹄觉得糙米粥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他发誓自己长大了一定要让帮自己的人,洪二叔他们,饱饱地吃上一回。

    现在他还没有长大。却带回来了比糙米更加好上千倍百倍的精白米,就是再难,也要带回去给洪二叔,让他们一次吃个够。

    觉得身上恢复了点力气。小马蹄终是不敢冒险,依然带着小半袋白米,半背半拖,一步一步向大山里挪去。

    冬天的日头短,太阳不知不觉就躲得没影了。常常让人猝不及防。

    洪峒这个山间小村只有不到十户人家,穷得点不起灯,太阳躲起来月亮又偷懒不出现的时候,村民们只好点起一堆篝火,围在一起说说家常,女人们聚在一起做着针线,夜晚安静而祥和。

    “哎呀,那边路上黑乎乎地过来一个,莫不是偷东西的猴子?”

    一个女人尖叫一声,指着村口的路喊道。

    一个汉子噌地蹦了起来。口中叫道:“冬天山里没食,必定是猴子进村来偷东西了!点起火把,随我去赶跑它们!”

    说着,捉着一根松枝伸到篝火里,转来转去引燃,举在手里。

    闲着没事的汉子们正觉得无聊,纷纷起身,用各种树枝做火把,向村口的黑影围去。

    洪二叔是打猎的好手,拿根松枝点燃了掩在身后。当先向那黑影跑去。

    到了跟前,洪二叔猛地把松枝从背后举起来,映住黑影,口中喝道:“三更半夜行山路。看你是何方妖怪!”

    小马蹄早已走得脱力,头晕眼花,火光一映,只是觉得一个熟悉的面庞一闪而过,便两眼一黑,坐在了地上。

    口中喃喃道:“我回来了——”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洪二叔借着火光,头一眼就觉得身影眼熟,凑上前一看,大喝一声:“这是小马蹄啊,上次听说被大宋那边的人捉去了,可算是回来啦!”

    听见这一声吼,男男女女一起围上来,七嘴八舌。

    洪二叔探探小马蹄的鼻息,对众人道:“不妨事,娃儿只是累着了,回去歇歇就好!哪家有米的,凑出来熬个粥喂他,将养一下!”

    一个妇人举起手来道:“我家里还有一点,前些日子藏到了房梁上,没被主家搜了去。将就能熬小半锅粥,够小马蹄吃上几顿了!”

    洪二叔口中道好,弯腰去抱小马蹄,却发现了小马蹄压在身下的口袋。

    把口袋拎起来,洪二叔道:“里面沉甸甸的,是什么东西?这娃娃怪不得累成这个样子,小小年纪哪里能够背得动这么重的东西!”

    口袋打开,火光映着白花花的米,透着诱人的光泽。

    洪二叔伸手到口袋里面,握住一粒一粒的精米,握紧了,米又从他的指缝里慢慢滑出去。洪二叔又握,又滑出去,这种感觉像是做梦一般。那光滑温润的感觉,就是第一次摸洪二嫂的身子也没有让他如此心动。

    “这,这里面装的是白米?你们看看,这是——这是白米?”

    洪二叔喃喃地道,转头看着村里的人,只觉得一切都像梦幻。

    旁边的人纷纷把手伸到口袋里,一个一个轮流着摸上一把,口中喊道:“真的是白米,小马蹄竟然带白米回来了,这辈子也见回白米!”

    口中喊着,七手八脚地抱起小马蹄,纷纷挤到了洪二叔家里。

    小马蹄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虽然一片荆棘,但自己却很开心,很快乐,同周边的人,那些关爱自己的人一起快乐的生活。

    这梦是如此地美好,他甚至不想离开这梦中的世界。然而耳边那熟悉的声音的召唤,还是使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充满稚气的面孔,虽然脸洗得很干净,但头发蓬乱,甚至上面还带着两根枯草。脸上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充满好奇与关爱。

    “梨花,我是在你家里吗?我回来了?”

    梨花看着小马蹄,重重点了点头。

    听见声音的洪二叔过来,摸着小马蹄的头道:“乖娃娃,你可算是醒了!这两天我们都担心哟!”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小马蹄兴奋得一下要蹦起来,虚弱的身子却只是拱了拱腰。

    无奈地摇了摇头,小马蹄问洪二叔:“二叔,婶婶的身子好了没有?”

    洪二叔叹气:“怎么好哟,山里又请不郎中,买不起药,只好熬一天是一天了。我们山里人家,这么熬啊熬的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二叔,你扶我起来!”小马蹄在床上叫道。

    洪二叔摇着头,一脸关爱的神色,过来轻轻扶起小马蹄。

    在床上坐起身子,小马蹄郑重地把手伸进怀里,又缓缓抽出来,对洪二叔道:“二叔,伸手接着!”

    洪二叔只是笑,不知道这孩子还从山外带什么稀奇东西回来,一双满是老茧的大手张开,放在小马蹄的面前,满足孩子的虚荣心。

    小马蹄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洪二叔手里,认真地道:“二叔,这是大宋的铜钱,我问过了,我们交趾也能用,你拿去难婶婶买药!”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进怀里,一把一把地向外抓。

    “我这里还有,还有很多,都是我挣的!爷爷给人做饭,我就到处捡石子换钱,换很多钱,我换钱给婶婶买药!”

    洪二叔看着手里黄澄澄的铜钱,直着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山里人需要什么都是拿东西换,毛皮换盐巴,鸡蛋换针钱,什么时候见过铜钱?还是这样大把大把的大宋的铜钱。

    直到洪二叔的手里快要捧不下了,小马蹄才停下来,口中道:“这钱都是我赚来的,米是我和爷爷省下来的口粮,不是别人的,是我们自己的!山外面大宋那里是不兴拿别人东西的,什么都要自己挣来!这是我们自己挣来的!”

    洪二叔看着手里的铜钱,又看看小马蹄,喃喃道:“娃娃,你和爷爷在大宋那里做什么?不是被他们的人抓走了吗?怎么还有钱米?”

    “我们在蔗糖务,爷爷在那里给人做饭,每月都发口粮米,还有铜钱发。不过我们偷了别人东西,被罚了钱,现在领不到手里。”

    说到这里,小马蹄垂下头,低声道:“偷东西是不对的!”

    洪二叔人怔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个蔗糖务,也听山外来往的客人说过,不是大宋那里的吗,怎么还收交趾人?”

    “我们不是交趾人!我听人说了,从渌州到谅州,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这一片大山都是大宋的,我们都是大宋的人!宋人当然可以进蔗糖务,可以做活领粮米,可以做工领铜钱!”

    说到这里,小马蹄抬起头来:“二叔,你和村里人都一起随我去蔗糖务吧,那里有医生,还可以挣钱,一定能把婶婶的病治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