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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圣十年五月初十,徐平正式行文广源州,要求其约束手下,不得骚扰波州地方,否则太平县将采取措施。

    广源州回信,说是并不知道波州发生了什么事,待查清之后回复。回信写的虽然没什么文采,但规规矩矩,完全合乎当时公文要求。徐平看了冷笑,这种信绝不是广源州那里那群大字不识的蛮人能写出来的,不由想起了广州进士黄师宓,自刘小妹之事后再没有他们兄弟消息,想来已经全家搬往广源州了。

    五月二十,徐平再次去信,要求广源州立即把结果回报。

    五月二十五日,徐平最后一次去信广源州,把波州报到他这里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要求广源州必须约束地方,不得再骚扰其他土州境土。如果广源州把这警告置若罔闻,太平军将采取措施,到时不要说朝廷不教而诛。

    五月二十八日广源州的信姗姗来迟,信中说已经查明他们州里的属下都安分守已,并没有人到处扰乱,波州的事情与广源州无关,徐平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话说成白话就是,我就这么干了,你想咋的就咋的吧,不服咬我。

    徐平把信看过,随手扔在一边。

    太平的军队早在二十日就已经出发了,废这些笔墨不过是虚应故事,将来可以用来堵某些人的嘴。结果早就注定,徐平能用一两封信就让广源州收敛的话,他们也就不敢出来惹事了,双方纯粹是来回说了几次废话。

    答应了段云洁下月去凭祥峒,在这之前就必须改变波州的窘境。不然徐平前脚刚走,后脚广源州就攻波州,哪怕就是被崇善寨挡住,也会极大影响徐平在整个左江道地区的布置。

    徐平的本意是不想插手波州和广源州的冲突,虽然李道来了几次态度都很恭顺,但那只是因为现在波州的处境确实艰难,只要困境一过去。他们的态度恐怕就不是这样了。不管是波州还是田州,这几年靠着贩马都从徐平这里赚了不少钱,但有钱之后**性却更加强了,不把左江和右江道提举司当回事。

    人都是这样。顺风顺水的时候,都认为能赚钱是我自己的本事,没了我来赚你的钱,你捧着出去求人都送不出去呢。

    要让他们认清现实,只有让他们吃上足够的苦头。

    自广源州闹事。徐平这里和冯伸己那里都是一个态度,波州和田州求到提举司来,一概好言抚慰,但却绝不插手。宁可让他们的寨子被广源州攻破,提举司再发兵把他们送回去,多费些力气也要让他们认清现实。

    最终是徐平打破了这个默契,主动出兵帮助波州。

    无奈之下做出这个决定,徐平也坚定了攻灭广源州的决心。只要广源州一平定,波州也就没有作为土州存在的必要了,一样行括丁法。把李家架起来。

    田州则因为面对的不仅是广源州,还有特磨道、自杞国,还有与大理交界的,到现在邕州官府也没弄清楚有多少的地方小势力,当然还有大理国。那里的情况比左江道这里更加复杂,朝廷势力也仅是延伸到田州,再外面就一片空白,所以田州的处境比波州要灵活得多。

    太平县衙里,段方坐在黑夜里的榕树下,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他的身子缩在交椅里。看着手中阿申的信,神情木然,一直没有出声。

    段云洁站在不远处,看着父亲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徐通判跟我说,他下个月要去凭祥峒。我听人说,上次在迁隆峒招见土官,门州那里也派了人来,他该是为了门州去的。门州已经与甲峒接界了,说不定还来得及把阿母接回来。阿爹你也不用太担心。”

    段方仔细地把信收好,淡淡地道:“我担心什么?这十几年来我从来就没有担心过,更何况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就更不会有那些心思了。”

    段云洁随着父亲长大,比谁都了解他的心思,惟有关于母亲的事,他完全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也从来不见他提,也从来没听他说,好像那是别人的事,与段方这个人没有什么关系。

    沉默了一会,段云洁又道:“阿母说病,也未必就是什么大病,她正当壮年,养一养也就好了。她还说,要看看我长什么模样了呢。”

    “希望有这个机会,希望她看了不会失望,随着我你还是吃了苦头。”段方站起身来,慢慢走回屋里去。

    到了段云洁身边停下脚步,又轻声道:“有的事情你不会明白,阿爹也希望你永远不明白,不明白是好事。还有,你在提举司里衙门里帮着做事,难免会听到一些消息,以后就当没听到,这种事情犯忌讳的。就算是徐通判自己不在意,别人也难免会说闲话,记住了。”

    “我知道,也只是跟阿爹说一说,在别人面前我从来没提过。”

    段方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慢慢走进夜幕,走回自己房里去。

    段云洁看着父亲的背景在黑暗中慢慢消失,眼角禁不住有些湿润。从记事起她就没在母亲身边呆过,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费尽心力送过来这封信又是什么意思。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父亲才明白吧,这终究是他们的事。

    作为低阶选人,段方的官当的并不舒服。俸禄低,只能勉强养家糊口,偶尔有机会当两任县令的时候还好一些,有公使钱用着不会那窘迫,判司簿尉的时候就惨,不是长官公使钱也不能随便用。顶头上司又大多都是武臣,并不怎么看得起他这个落第秀才。也就是在岭南,在其他地方段方这种落第的就得乖乖回家种田,哪里有出来当官的机会,凭什么让人看得起。要知道东京城里每次科举揭榜之后,因为没有回家的路费,举人要饭的,做贼的,甚至卖身给人做奴做仆的,投到汴河里自杀的,从来不缺。

    广南西路的选人可以由当地直接差注做官,不用经过流内铨,不然的话让段方这种人到京城守选两年,再加上来回路费,他连段云洁都拉扯不大。

    父亲的背影在夜幕里消失,段云洁叹了口气。自己吃了苦头,父亲为了把自己拉扯大,还能知文识字,那又吃了多少苦头?

    这么多年来,段方一直未娶,虽然有女儿段云洁,却是未婚生的,说起来也是一个人过了辈子。

    世上真的有人,能够让另一个人傻傻等上一辈子?

    段云洁说不清楚,默默地转过身,走向了黑夜里。

    太平县到崇善寨五十里,崇善寨到波州六十里,一路都是在山间穿行的小路,沿着黑水河冲出的河谷而行。路窄谷深,艰险难行。

    过了波州,到处都是分散的小土州土县,以及无数的村峒。大的如上下恩城州、雷州、茗盈州和金龙峒,也都不过是不足千人的寨子,其他的小村峒人口更少,几十户上百户占据一小片山间坝子的比比皆是。

    要想守这种地方完全没有可能,人少了没有用处,人多了当地没有粮食养,运又运不过去,也呆不住。

    徐平也没有想守,能够让那里平定下来的惟一办法就是以攻对攻,把来骚扰的人消灭掉或者捕捉住就可以了,当地的情况完全不用理会。

    到那里执行任务的是蔗糖务里一指挥特殊的乡兵,专门在山地作战。徐平在左江道也有数年时间了,自然会有这么一支适应地形,执行特殊任务的人马,只是人数不多就是了,现在刚好用上。

    孙七郎就编在这支乡兵里,可惜他的性子不如高大全稳重,徐平怎么也不放心让他领一支军队,只是编在里面算是一个特殊人员,并不领军。

    孙七郎倒不在乎,他参加进来纯粹就是凑热闹,在山林里转来转去多好玩,像高大全那样天天开山砸石头闷死了。至于什么立功升官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用想,实际上对高大全也没什么意义,徐平不想让他们两个留在岭南,一直都没有利用职权给他补官,要等到自己回到京城再说。

    宋朝官员到了徐平这个级别已经有机会恩荫亲人当官了,不过徐平自己是小门小户,也没什么亲人让他来荫。挂念着秀秀,徐平一直留了一个名额给她的弟弟虎子,剩下的名额都要着落在高大全和孙七郎这些人的身上。

    恩荫补官的资格极宽,仆人门客都可以,实际上就是身份没有限制,只要让当官的看着顺眼就行,所以孙七郎根本不着急。

    莽莽山林里,孙七郎一路跑着到前面树林深处,不一会手里提着一只松鸡回来,口中喊道:“这鸡好肥,晚上好歹有点油水!”

    林业叹了口气:“七哥,我们出来作战,身上带的箭枝都有定数,用一枝就少一枝,你怎么拿去射松鸡?”

    孙七郎满不在乎:“打仗有你们,我只管让你们吃好喝好!林大哥,仗也要打,人也不能受了罪,对付一群山里蛮人而已!”

    林业听了,只是摇头。(未完待续。)

    看看天近中午,林业招呼着自己手下和孙七郎找了个有山泉的地方,把打来的松鸡摘毛洗干净,就支起锅子煮了起来。一个出身本地又在周围寻了些野蘑菇,一起放进了锅里。

    林业带的这支小队一共十人,他自己是队将,另一位出身厢军的彭三郎是押队,还有一位陶清连是来自福建路汀州,出身猎户。他们三人加上孙七郎就是队里的骨干,另外六人则是本地的土人。

    这种构成也是这一指挥人员的大致成分,三到四成是厢军退役人员和福建路移民,其他六七成是本地土人。

    福建路多山,来到这里的有不少就是山里汉子,穿山过林走惯了的。

    本地的土人虽然更加熟悉地形,但他们大多都是原来土官的家丁出身,从小就被人管着习惯了,一下很难改变观念,虽然在队伍里占的比例大,但只有很少的一小部分做了各级小主官。

    人是社会动物,环境的影响远比想象地更大,这些解放出来的家丁要真正融入蔗糖务的环境,恐怕是要等到下一代了。

    由于押队身份的特殊,所有的押队几乎都是出身厢军。这个职位要的就是心狠手辣,有的时候还有点冷血,一般人还真是做不来。

    孙七郎是个闲散人员,就是在队伍里面凑数的,因为他的身份,大家也自觉地不让他去做什么艰险的事情。不过孙七郎脑子灵便,经常会有些奇思妙想,而且人又和气,与大家相处得还不错。

    实话说,以蔗糖务的人员组成结构,别说找出五百个,就是找出五千个能在山林里如履平地的人也不难。真正难的不是找出这些人,而是能让这些人形成一个整体,哪怕是在深山老林里还能保持完整的组织,有计划有步骤地按命令完成任务。根据需要。既能迅速在山林里分散,又能够有有效的手段快速集合起来,这才是最难的。就这五百人,从挑人到基本达到要求。徐平也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更不要说为了达到这要求所花费的人力物力。

    吃罢了饭,林业带着自己的小队沿着既定的路线继续前行。他手里有这一带的地图,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懂地图,看懂了还能与实际地形结合起来的人就更少了。这也是人员难得的原因。

    离现在所在的位置大约二十里的地方有个蛮人村峒,按计划他们需要在明天中午之前赶到那里,与其他小队会合组成一都人马,扫荡在周围的广源州属下人员。完成任务后再赶往下一个地点,重复进行这个动作。

    林业走在队伍最前面,翻过一个小山头,钻出树林站到一块大石上向前方看,奇怪地道:“咦,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小村子。”

    有村子就有人家,就有吃有喝的。有地方睡觉,听见林业的话,都纷纷冲过来,只有彭三郎拉了陶连清站在不远处。

    陶清连也是无奈,其实自己是汀州人,彭三郎则是南剑州人,两家还隔着一百多里路呢,却被陶清连赖上了两人是老乡,什么事都拉着自己。

    押队是干什么的?虽说是这队里的第二号人物,可人人都躲着。好像跟他走得近了小命随时有危险。陶清连也是苦,又没法说。

    山脚下是一处小村子,东一处西一处只有五六户人家,顺着山下的小溪边开了一些稻田。只有二三十亩的样子。此时水稻正开花吐穗,可下面田里种的太稀了,与蔗糖务的水田十里稻花香比起来尤其显得寒酸。

    孙七郎挤到前面,看了看村子,摇着头道:“现在太阳西斜,已经不像中午那么酷热了。这村里却一个人也不见,这些蛮人也太懒散了些。”

    林业叹了口气:“只怕不是他们懒散,而是没有人能出来下地了,我们下去看看。大家小心些,听我的号令,小心村里有广源州的人。”

    沿着小山上的密林下来,走到稻田边,田头的水沟里还有水在流着。最近几天都没有雨,这个季节水稻又缺不了水,种地的都想方设法浇地。

    小心地绕过稻田,见缓缓流淌的小溪上竟然用石头搭了一个非常粗糙的小水坝,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以前蛮人种地,都是刀耕火种,不耕不耘,不灌不溉,完完全全地靠天吃饭。随着蔗糖务扩大,各种水利设施的兴建,山里人的观念也慢慢在变化,学会了灌田插秧,学会了耕耘,学会了灌溉,整个地方都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这样一个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也能建水坝,开灌溉水沟,在这大山深处已经很不容易了,小队人员的心里都对这小村子多了几分好感。

    林业黑着脸,当先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向竹林掩映处的村口。

    彭三郎脸上没什么表情,握着钢刀走在最后。只是走过稻田,他也不由自主地看看沿着溪流伸展的稻田,甚至还抬头看了看村子后的半山腰,那里山林被清出了一大片,种上了从蔗糖务传来的玉米。

    穿过清翠的竹林,就见到了第一户人家。

    这是一排三间茅草屋,前面用篱笆围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还种了一点蔬菜,墙边栽了几棵桃杏。

    一户收拾得干净净的山里人家,从里到外透着淡淡的温馨。

    林业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轻轻把腰间的刀抽了出来,弯腰慢慢地走向前面的人家,沿着竹林向门口掩去。

    孙七郎暗暗摇头,林业是个好人,可做事太小心了一些。不过是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就是蛮人不欢迎他们,也奈何不了十个拿刀的大汉呀,何必要这样小心谨慎,直接过去叫门要点吃的不就好了。

    见别人都取出了武器,走在最后的彭三郎还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孙七郎一边摇着头一边抽出了钢刀。

    门开着,门边趴着一只半大的黄狗,抬头看了看走近的林业一行,摆了摆脑袋,又把头重新放回自己的前腿。傻呆呆地看着前边的竹林。

    林业做了个手势,带着身后的两人掩到门口,看了一眼脚边无精打采地黄狗,低声道:“随我一起进去。记住小心一些,不要弄出声响。”

    两人答应,随着林业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小院。

    院子里没有人,甚至连个活的家禽家畜都没有,静静地没有一点动静。

    林业叹了口气。带着身后的两人径直进了草屋。

    正门进去是客厅兼厨房,锅里煮着半锅掺着野菜的稀粥,不知是什么时候的,都已经馊了。灶下的柴火一直烧到灶外,只留了些残渣。

    此时太阳西垂,被大山挡在了另一个世界,虽然留下酷暑还没有散去,可在这茅屋里面,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只有一种冰凉的气息。

    西边的小屋里面也没有人。屋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连薄薄的土布被子也被撕开了,里面填的草絮飞得到处都是。地上有被打破的坛子,想来原本是盛粮食的,碎片下压着几粒洒落的糙米。

    林业闭目静了一会,带着两人到了另一间房里。

    这房里简洁清静了一些,没有摆放各种坛坛罐罐,只有一张竹床,一张自己用竹片和树枝打起来的桌子。

    竹床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她的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

    两人的身上都血迹斑斑。早已不知死去多少时候,只有闻腥而来的蚊蝇围着尸体乱飞,发出嗡嗡的叫声。

    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苍蝇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刺耳。

    林业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出去吧,屋里没有活人了。”

    说完,扭头出了屋子。

    身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也没有说话,静静地跟着走出了门。

    院子里,孙七郎也觉得这里静得不正常。提着钢刀有些紧张,绷着身子靠墙站着。见林业三从出来,孙七郎低声道:“林大哥,里面什么情况?”

    林业摇了摇头:“人都已经死去多时了,没有剩下活口。走吧,我们再去其他几家看看,想来也都差不多了。”

    说完,林业走出门,与彭三郎商量了几句,两人便分头各带五人到村子里的其他人家查看,约定天黑之前回到这里会合。

    西天的太阳褪去了白天的酷毒,在远处的山顶描了一圈血红的颜色,凉风在山谷里起来,吹进了这个群山深处的小村落。

    孙七郎垂着头随着林业回到了村口竹林边的人家,见彭三郎已经带着人等在门口,他们身边,那只黄狗依然趴在门口。

    这狗竟然是村里惟一剩下的活口了,就连村里惟一的一头牛,也只剩下了一副骨架,连牛皮都被剥走,牛角也被摘了去。

    两方会合,孙七郎再也忍不住,沉声问道:“这是广源州的人干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什么人?”林业深深地叹了口气。

    孙七郎摇头:“抢粮抢东西我还想得通,可他们杀人干什么?而且死的都是老人小孩,大人都到哪里去了?”

    一个土官家丁出身的兵士道:“七哥,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我们大山里的人家世世代代就是这么过来的。老人没用,小孩路上不好带,他们当然要杀死在这里。大人是能够卖钱的,这样村子里那些人就是最值钱的东西,不带走他们不是白来了?这些人还是走得匆忙,不然连房子也烧成白地!”

    孙七郎扭头问道:“抓人卖钱,他们卖给谁?”

    “以前随便找个主家就卖了,买到手的人家就留下做家丁呗,不然那些主家成千上百的家丁哪里来的?现在我们邕州地界行了括丁法,不许掠人为奴了,他们就卖到外地去。七哥没有听说,交趾那里,一个壮年男子能卖几十贯钱呢,妇人都是减半。若是有手艺,或者年轻妇人有点姿色,还能翻倍。”

    孙七郎听了直摇头,这些传言他以前听说过,却只当是什么稀奇事情听听,没想到在大山深处,竟然真地存在着这种事情。

    林业没有说话,抬头看着远处的大山,面色阴沉。(未完待续。)

    太阳落了山,山林里不好走夜路,林业安排就在这个小山村里过夜。白天见过了村子里的场景,大家都没有进院子里去,一起窝在门前的空地上。

    倒不是忌讳屋子里的死人,大家都是当兵的,见不了死人还打什么仗?但死人与死人不一样,战场上刀来枪往,死了也就死了。可像这村子里死的都是老人孩子,大白天的都能感觉到冲天的怨气,所有人都觉得背上凉飕飕的。

    在门口休息了一下,林业道:“彭三哥,你带人守在这里。其他人跟我进村子里,把尸首搬出来捡堆柴烧化了吧,希望他们能够魂归极乐。”

    随着佛教在民间的流行,宋朝下层流民又多,穷人亡故后把尸身火化的人也越来越多,倒不一定讲究落土为安。

    得了吩咐,孙七郎与一个土人兵士回到身后院子,取出白布沾了清水捂了鼻子,把已经变味的老人和孩子的尸首抬出来。

    一出门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黄狗就站起身,低声嗯嗯了两声,紧紧跟在孙七郎的身后。

    抬到河边,选了个空旷的地方,把尸体放在地上,孙七郎才到上风处把白布摘了下来,出了口气。这白布也是徐平发下来的,都用酒精消过毒,也嘱咐他们用过之后要及时再用开水煮一次,算是简陋版的口罩,聊胜于无。

    黄狗趴在尸体旁边,脑袋深深地埋进自己的两个爪子里,凝望着主人。

    天还微微亮着,林业带着其他人把村里所有的尸体都抬到了河边,众人捡了一堆枯枝,洒上了一点带在身上的煤油,一把火点了起来。

    红红的火光映红了天空,把周边的山林也抹上了一层红色,仿若停晚的朝霞。火光映红了寂静的小山村,温暖赶走了笼罩的阴冷。

    众人看着火光渐渐熄灭。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村前空地上。

    那只趴在地上的黄狗站起身来,抖了抖身子,跟在了孙七郎的身边。

    虽然正是盛夏。山里的夜晚还是凉气逼人。虽然这些人早已经在山里走惯了,这个夜晚却依然无法入眠,迷迷糊糊中就到了天亮。

    清晨,天刚微微亮,林业就带着手下人准备好了早饭。虽然就在村子边上。村里却早已经空空如也,依然吃的是带在身上的干饼。

    孙七郎昨晚睡得不好,一个人倚在大树上打盹。那只黄狗不知怎么看上了他,静静地趴在他的脚边。

    突然,远处山林里传过来“啪”的一声脆响,把山里清晨的宁静一下就击得粉碎,无数受惊的飞鸟箭一般地射向天空。

    伴着飞鸟,远处的空中盛开了灿烂的花朵,挂在无星无月无太阳的清晨的天上久久不散。

    “收拾东西,立即赶向号箭的地方!”

    林业从地上腾地蹦了起来。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身前的灶具。

    孙本郎从迷迷糊糊中被惊醒,看着空中花朵的痕迹,过了一会,问身边的人:“难道是我们的人发现了广源州人马的行迹?”

    “哪个知道?不管怎样赶过去就对了。”

    村前一阵手忙脚乱,几个军士收拾着用具,林业和彭三郎两个蹲在地上对着地图研究号箭响起的地方,以及从这里过去的路线。

    黄狗从地上起来,看着空中有些茫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几天它单调的生命历程发生了太多事。多到已经撑破了它的狗头。

    跟在孙七郎的脚后,黄狗跑来跑去,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之后,整个小队就又钻进了莽莽山林。

    翻过两座山。跨过一条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小河,林业带着人终于到了他们估计的号箭发出的位置。仔细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约定留下来的记号。按照记号,继续向前面的山林行去。

    按现在情况,中午是肯定赶不到约定集合的地方了,不过在山林里要以号箭为先。号箭也有很多种。刚才发到空中的是级别比较高的一种,只有都头以上才能带在身上,想来计划已经变了。

    一直到了下午,号箭又在空中出现了三次,林业终于大部队会合。

    这是片连绵的山岗,山都不高,也很平缓,石山跟土山掺杂在一起,山林茂密,河流一会冒出地面,一会又钻进地下,变幻无常。

    见到都头杜练,报告了自己这几天的行踪,以及路上所发生的情况,包括昨夜驻扎的小山村,林业才从杜练那里了解到事情的缘由。

    前天一个小队发现了广源州的一小股人马,虽然对方只有二三十人,那个小队却也没有拿下的打握,便一边用号箭招集同伴,一边跟随他们。一路跟着到这里,竟然发现了广源州兵马在这里的一个落脚处,来来去去算起来总共有一百多人,赶上来的两个小队加起来还是没法进攻,便继续招集人手。

    了解了情况,林业回到自己小队呆着的一眼泉水旁,把大家招集起来,指着前方道:“看见没有?翻过去前面那座小山,是一座石山,山上有一个很大的溶洞,广源州来的人就聚在里面。听杜都头讲,他们总共有一百多人,还有一路掳来的男女,在洞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我们在这里等着聚齐人手,把这一百多人收拾在这里,算是这一趟出来的大胜仗了。”

    彭三郎沉声道:“杜都头那里怎么知道有一百多人?怎么又不知道掳来的男女多少人?这么多人住在洞里,吃什么喝什么?”

    孙七郎点头:“我也正想问,还是三哥嘴快。”

    林业道:“我问过都头,他们已经抓了对方三个人,分开审问过了,说的都一样。广源州来的有一百多人,随身带的有粮食,加上在周围抢来的,足够支撑一两个月。至于喝的水,除了山下有条小溪外,洞里面还有一汪水潭,不知哪条河渗到洞里。水面怎么用也不见减少。掳来的男女兵士都看成自己口袋里面的钱,不肯让别知道,他们那些人里连头领也说不清。”

    “明白了,那都头要我们怎么做?”彭三郎问道。

    “只管在这里等着。所有人不许乱走动,以免漏了行踪。在山脚下面派岗哨,看见那边有人过来就及时报上来。”

    众人纷纷表示明白,围着水泉散开,自己找地方消息。

    孙七郎找棵大树。在干爽的树根上坐下,拿出干面饼填肚子。

    那只黄狗一路跟到这里,也不叫唤,就只随在孙七郎身边。见孙七郎坐下,黄狗也趴在旁边,拿眼看着孙七郎。

    孙七郎掰下一块面饼扔过去,口中道:“你这畜牲也是可怜,一下子家里人都没有了,成了丧家犬。只要不乱叫唤不闹腾,便随着我吧。总有一口吃的给你,不至于饿了肚子。”

    黄狗呜呜叫了两声,叼着面饼吞进了口里。

    太阳慢慢不知道落到了哪个山头后面,夜色从四周涌上来,静悄悄地把这连绵不断的青山都笼罩住。

    山里的夜晚分外宁静,又充满了生机,微风从身旁掠过,带来了山里各种小动物的声音,既热闹又不杂乱。

    突然之间,一支红色的火箭从茂密的丛林里钻上天空。呯地一声炸开,在黝黑的夜空中开出亮红的花朵,显得分外刺眼。

    孙七郎看着红色的花朵在夜空中绽放,慢慢融进无边的黑暗中。心中嘀咕一句,不知明天早上会有多少人顺着这号箭赶过来。

    与林业等人呆的地方一山之隔,是一座不高的石山,半山腰的地方一个房子大小的洞口。顺着洞口进去是一个巨大的溶洞,也不知哪个年月哪条河流从山腹里钻出来,冲出了这个大山洞。从洞口到洞底有一里多的路。洞里高达数丈,空旷无比,足以容纳数千人而不显得丝毫拥挤。

    洞口两个蛮人靠在石头上,一人身边放着一根短矛,看着夜空里号箭留下的痕迹,一个骂道:“什么东西,这两天不时作怪,不让人清静。阿牛,你说是不是山神吃饱了放屁?”

    另一个人道:“你才是放屁!哪怕就是山神,怎么能够一屁崩到半天空上去?这且不说,哪个的屁还能开花?”

    开头说话的人不屑地道:“你知道什么,神仙怎么能跟人一样?没听说汉人那里龙王打喷嚏还下雨呢!我们蛮人的山神,放屁到天上开花怎么了?”

    “一派胡言,你这都是小孩子的想法!”另一人不停摇头。

    “不是山神放屁,那你说是什么?”

    “要我说,搞不好是波州那些没胆子的家伙,躲在山林里用不知什么东西吓唬我们。他们不敢与我们打,只盼着我们快点走了了事!”

    “什么东西能窜上天开花?还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波州跟汉人走得近,不知搞来什么稀奇东西呢。”

    说到汉人,两人一起缩了缩脖子,再不吭声。

    在这个时候,侬智高还只是个孩子,而在他起事之前的岁月里,只有汉人的军队从山外杀到山里来,所向披靡。在蛮人的心目中,汉人的军队如同天兵天将一样,具有无比的威慑力,也只有这些大山是他们的守护神,能够挡住汉人的脚步。如果汉人也能够到了山里,蛮人怎么能够抵抗?

    山洞里面,乱糟糟地几百人聚在里面,东一堆西一堆点着篝火,墙壁上隔不远就插着火把,把山洞照得明晃晃的。

    在山洞的中央,一小群一小群的都是掳来的山民,用绳子拴在一起,有的还做着记号,标明是哪个小首领的财产。

    周围拿着刀枪的蛮人兵丁,有的东倒西歪,有的无精打采,看住这些人。

    而在山洞火光照不清楚的阴暗角落里,不时传出女子低声的哭泣,还有一些蛮人首领的高声喝骂。

    夜幕笼罩下的群山,深陷在无边的黑暗里。

    (下面字数不收费。

    不好意思,今天发地晚了。顺便说一声,现在到了第三卷收尾的时候,写着却发现有的线索我理得还不很清楚,所以接下来的一星期左右的时间会改成每天一更,尽量在晚上九点左右,大家谅解。书写到现在,有些读者反应情节平淡了一点,我也希望用这个机会理一理,写个**出来。主角在这个小地方五六年的时间了,也应该有一个漂亮的收尾。恢复两更的时候我会另行说明。

    希望读者能够理解。)(未完待续。)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林业带着小队静悄悄地穿过山林,沿着谷地绕过前面的小山头,来到了广源州人马驻扎的石山脚下。白天林业和彭大郎已经把地形查看清楚,沿着选好的小路爬到了半山腰,招呼大家掩住身形。

    孙七郎一边走一边不时向看,直到转过弯看不见来时的路。

    那只黄狗一直紧紧跟随着他,刚才出发的时候还跟着不放,孙七郎不管怎么做都甩不掉。直到被彭三郎按着腰刀狠狠瞪了一眼,才老老实实蹲下。

    孙七郎也是奇怪,这彭三郎当兵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一发作起来就满身杀气,自己看着怕,没想到就连畜牲也怕这恶人。

    洞里映出的火光就是指路明灯,先头赶来的几个小队纷纷来到这里,借助黑暗悄悄靠近。

    一声鸟叫打破夜空的宁静,两个守在洞口的蛮人从狠狠欲睡的状态一下惊醒,左右看看,一个道:“什么鸟半夜鬼叫?”

    另一个嘟囔一声:“夜猫子不半夜叫难不成还白天叫?”

    说完,两人又缩着身子,靠在了身后的大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个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后,捂住嘴巴一人一刀了结了两人的性命。

    周围隐藏在黑夜里的人看见,默默等了几个呼吸,见一点动静都没有,才确信守在外面的哨兵就只有这两个人,纷纷起身掩向洞口。

    摸掉岗哨的两人向来的同伴挥了挥手,便一左一右站在了洞口。

    林业低声招呼自己的小队,纷纷掏出一条白布缠在胳膊上,与其他小队一起进了山洞。

    这个山洞非常高大,而且干燥,洞口一个人也没有。原来里面的蛮人嫌洞口晚上风大,都挤到了里面,里面不冷不热舒服得多。

    此时洞里的篝火未熄,火把也还有微弱的光亮。借着这亮光,众人摸进洞里,一直来到洞底深处。

    只见洞里的广源州兵士东倒西歪,这里一个那里一个睡在地上。有的人身上裹着毯子。还有的人裹着抢来的被褥,五花八门。杂在这些兵士之间的,是被抓来的山里蛮人,被索子绑在一起,就那么或坐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顺着山壁火光照不到的黑影。进洞的兵士一直进到山洞最深处,或是巨大的石钟**后面,或是高低不平的小洞里,纷纷掩下身来。

    孙七郎在一根石笋后面趴下身子,忍不住伸头出去看,见看守的蛮兵早已睡死过去,抓来的人里却各种各样都有。他们被绑在这里,吃喝都是有一口没一口,连便溺都是在原地,身子周围**不堪。有的人已经是半死。

    孙七郎扫过洞里的情形,心中叹了口气。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古人说的话果然有道理,洞里的这些人比外面的黄狗境遇还惨。

    莫名其妙的,孙七郎觉得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顺着心里的感觉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看不出什么模样的妇人,满身都是血迹斑斑,不知受了多少刑的样子。歪在地上,一双眼睛正看向自己。

    那妇人的头发披散开,脸上不知是被鞭子还是树枝抽的,肿起半边。也看不出什么长得如何。只有一双眼睛分外明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是瞄着孙七郎这里,让他心慌。

    强行平定下心神,孙七郎安慰在自己,这妇人都是半死的样子了。想来只是脸朝这边,哪里还知道看人。

    正在这个当口,太平军来的剩下的人马高举着火把从外面冲杀进来,进了山洞就发一声喊,打破了黑里的宁静。

    正在睡梦里的蛮人兵士被这声音惊醒,纷纷从地上跳起来,也不管身边是什么,有刀有枪,有的只是抓了一根木棒,嗷嗷叫着迎着洞口冲上去。

    太平军的人有备而来,又是平时训练惯了的,这些蛮人哪里是对手?只是不大一会,就冲进了山洞中部,与蛮人战在一起。

    洞里的蛮人兵士大约有一百多人,官兵冲进来的只有五十多人,一时杀了个难解难分,在洞的中部纠缠。

    在洞底部的高旷处,一个中年男子爬起身来,高声喝道:“怎么一下乱了起来?波州的杀才来了?随我杀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从石头上跳起来,抓起倚在旁边的钢刀,伸脚踢了身边的人一脚:“磨蹭什么!随我出去杀!”

    说着,带着最后招呼起来的人叫着向洞外冲去。

    见洞里的蛮人已经全部冲出去迎战,一声唿哨响起,躲在暗影里的太平军兵士猛地冲了出来,绕过地上被绑住的波州山里蛮人,把广源州的人堵在了山洞中间。

    林业低声对跟在身后的孙七郎低声道:“七哥,紧随在我的身后,刀枪没有眼睛,小心伤了自己!”

    孙七郎抖了抖手里钢刀:“谢林大哥好意!不过当年随着官人在中牟,我也练过刀枪,桑秀才还指点过呢。想当初那一夜杀贼,我也是领了赏钱的,要不是吕松运气好,他也未必有今日。”

    林业哪里知道中牟的事情,只是沉声道:“七哥只管紧跟着我!”

    一边说着,一边冲了上去,挺起钢刀砍在一个蛮人的背上,把他砍翻在地,只管咬着牙向前冲去。

    孙七郎从后面赶上,却是一刀砍在另一个人的肩头,感到刀刃入肉,顺势变力,把钢刀抽了出来,口中招呼林业:“林大哥,你这刀使得不对,看见我这样了没?伤的又狠,用力又小!”

    林业暗中摇头,这什么时候,孙七郎还有心思说这个。

    孙七郎正在兴头上,他们本就是出其不意,又是两面夹攻,以暗攻明,砍瓜切菜一般的容易。

    凡是太平来的官兵都在臂上缠了白布,一眼就能认出自己人,只管闷头砍杀,不会伤了自己人。蛮人一时哪里能够明白过来,火光里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人的影子。认不出人来,缩手缩脚。

    孙七郎一边东一刀西一刀,一边口中不停:“林大哥,我跟你说。这是当年官人教的法子,好用无比!官人说了,斜着砍比正砍省力,砍下去拖刀比直直砍下去省力。林大哥,你怎么不试试?”

    林业沉声道:“七哥。现在什么时候?你快闭了嘴,有什么话回去说!”

    孙七郎这才注意到有蛮人听着声音转过身来,他性子本就乖巧,刚才只是有点得意忘形而已,忙闭上嘴巴,拿刀捅了上去。

    刚才说的道理,确实是当年在中牟徐平教给手下人的。刀枪格斗徐平不懂,但砍削原理这世界上再没一个人比他明白,他前世专业本就专门研究这种事情。正切最费力,斜切省力两成。滑切又比斜切省力两三成。这是徐平前世的专家为了制造收割机研究过的,直到苏联专家得出靠谱的经验数据,这个世界哪里有人专门研究这问题?镰刀割麦子上手不久就会学着斜着割,并没有人特意去想为什么要这样,人自然而然就学会最省力的方法。

    当年庄客训练,徐平专门普及过这理论,教给庄客砍人的时候,不要朝着骨头砍,不要直直砍下去,入肉之后及时拖刀。孙七郎也是练过。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虽然人数大致相当,但官兵是有备而来,又早算计好了战斗过程。本身战力又比对方强得多,战斗过程是一边倒。

    杜练把脚边的死尸踢到一边,高声喊道:“各队清点自己人数,凡是伤亡的都报到我这里来!还有,把没死的都提到火边!”

    副都头陈岸章小声道:“俘虏就不必集中起来了,问出首领就好。其他的就在这里结果了性命。弄到那里火堆边,被山里蛮人看在眼里不好看。”

    杜练点了点头,高声道:“他们首领是哪个?找到没有?”

    原来睡在洞底的那个中年男子被一脚踢了出来:“这个就是首领,姓侬的,必然跟广源州的侬家的关系!”

    杜练一把抓住中年男子背上衣服,提在手里大步走向火边,口中说:“好了,其他也没什么活口了,你们把尸体料理一下,天就亮了!”

    一众官兵心领神会,就趁着夜色结果了地上的广源州剩下兵员的性命。这倒不是官兵心狠手辣,而是他们远离后方游动作战,根本不可能带俘虏,更加不可能把这些人放回去,只有杀掉解后患。

    杜练把中年男人扔到火堆前的地上,一脚踏住他的胸膛,厉声问道:“你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在广源州任什么职事?”

    中年男人腿上受了伤,被杜练踩在脚下凶戾不减,恶狠狠地道:“直娘贼,原来你们不是波州的崽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都是太平军属下,朝廷兵马,来这里协助波州平定地方的!你在这里烧杀掳掠,扰乱地方,朝廷怎么容你?快说你是什么人?”

    “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镇安峒侬天明是也!”

    杜练也懒得理他的态度,只是问道:“你是镇安峒知峒?”

    “知峒是我伯父,我自是镇安峒大将!”

    杜练啐了一口:“还以为抓了什么大人物,原来只是个杂鱼!”

    说完,也就懒得再理这个镇安峒大将了,叫了个手下来,静静悄悄地把他押到洞外结果了性命。这一百多人自然不可能全是镇安峒来的,必然是纠集了一些小的村峒,为管杜练不用管这些,回去能报个大概也就是了。

    此时太阳刚刚才探出头,洒出漫天红光冲突了黑暗,暖暖的日光从洞外**洞里来。清晨的凉风随着阳带着清新的气息吹来,吹淡了洞里血腥气。

    孙七郎好奇地弯腰看着地上受伤的妇人,见她的目光明亮,刚才竟然是真地看到了自己,还好并没有叫出声。(未完待续。)

    漫天的霞光点染了整片山林,从洞口望出去,只见整个天地都充满了红彤彤的霞光。~頂點小說,火光渐渐暗了下去,暖烘烘的阳光照进了山洞。

    黑暗惊恐不安的山民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跪在地上谢这些从天而降把他们救出火坑的人。大山的外面有官府,那个官府对这些山民来说已经是远在另一个世界,更何况官府上面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山民并不知道什么是朝廷,更不知道朝廷的官军是什么军,但这些人杀掉了他们的仇人,解开了他们的绳索,给了他们吃的喝的,他们知道感激。

    孙七郎半蹲着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女人也在看着他,都觉得眼中的人有些特别,也说不出为什么来。

    地上的女人动了动,孙七郎吓了一跳,一下直起身子来,口中道:“原来你还活着?我看了好久你都一动不动,还以为……”

    女人轻声道:“我自然活着,只是伤得重——”

    “那刚才黑影里你是看见我了?”孙七郎对这问题一直耿耿于怀。

    由孙七郎扶着艰难地坐起来,女人皱着眉头低声说:“我只看见一道影子,哪里会想到是人?”

    孙七郎笑着挠头,自己并没有差点坏了事。

    正在这时,那只一直不见的黄狗从洞口悄悄钻了进来,把脑袋凑在地面上东闻西嗅,径直走到孙七郎和女人身边,摇头摆尾一番,蹲坐在地上。

    杜练招集了军官聚在一起。商量眼前的情况。和今后的动向。

    回头看看洞里一百多的男男女女。杜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对几个人道:“这些男女,大多都有伤在身,就是那几个没伤没病的,这几天也饿得没力气走路了,不可能随着我们赶路,你们说怎么办?”

    一个队将小声道:“都头的意思,莫不是让我们在这里把他们——”

    说过这里。手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杜练抬手就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瞎说什么!出来的时候军使交待得清楚,这些山民不但杀不得,还要能救多少救多少!我们第一次进山,如果就此坏了名声,以后官军也就不用进来了!”

    那个队将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话。

    林业道:“依我看,这处山洞高大宽敞,洞里也有水源,还有广源州的人从附近搜刮的粮食,不妨就做一处藏兵的地方。我们可以轮流到这里休息。”

    “不错,我也这样想。一会分头去知会其他几都的人。”杜练点头,“不过还是那句话,洞里的这些山中男女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也住在这里!”

    林业叹口气:“为今之计,也只好委屈他们,我们这里派几个人,把这些人带到波州去,暂且在那里安顿。等他们养好了伤,再自己决定去向。”

    “不妥当!”杜练一口回绝,“这些人常年在山里,都熟悉路途,必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等到了波州,他们嘴上没个把门的,到处乱说,不是露了我们行踪?不说广源州的人,波州的人只怕也会给我们难看!”

    这事情来之前徐平也再三交待,虽然是来帮波州,但千万别存了波州兵马会来帮忙的幻想,甚至要小心他们背后偷袭。说一千道一万,官兵是到波州的地盘上作战,这些蛮人视地盘如生命,广源州他们要防,官兵也要防。

    天圣五年交趾在边境作乱,永平寨知寨李绪带了几十人四处联络土官人马作战,路上被伏击遇难,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谁干的。肯定的是不是交趾派兵深入宋境,就是不知哪个土官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些兵马不能重蹈覆辙。

    林业想了一会,又道:“既然不能让他们去波州,那就只好去崇善寨了,那里是我们朝廷兵马,吩咐了定然能够看得仔细。”

    杜练点头:“也只好这样!好吧,就这样定下来,林业,你带了属下人马带这些人回崇善寨。路上过波州,不用怕他们,也不用躲着,明面上他们还没胆子乱来。到那里借了粮,一路去崇善寨,估计路途,五天也就够了。到了崇善寨,你们就在那里等我们,顺便看住这些人,不用回来了。”

    “这怎么好?吃了多少苦头才到这里,就打一仗就回去!”

    “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你队里有孙七哥,天天我也提心吊胆,出了事情不好向军使交待,不如早点回去!”

    提起孙七郎,林业就不好说什么了。这次出来作战,虽然艰苦,但其实凶险不大,广源州都是一些村峒集合起来的乌合之众,只要不是中了埋伏,官兵实力都是居于绝对优势。也正是如此,徐平才没有阻止孙七郎跟着来。现在刚打了一场胜仗,对徐平有交待,对孙七郎也有交待,确实是回去的好时机。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杜练又分派了其他人向山洞周围搜索,看看有没有漏掉的人广源州人马,其他人则在洞内休息。

    洞里有广源州的人从附近抢来的粮食,甚至还有十几头牛,放养在山那边的一片草地上,包括拴在那里的三匹马,都一起被官兵拢到了洞口。

    林业来找孙七郎,见他正扶着个满身伤痕的女人坐在石头上,那只跟了他一路黄狗老老实实蹲在一边。

    把孙七郎拉到一边,林业低声道:“七哥,都头已经定下来,我们把这些人带回崇善寨,呆在那里不用回来了。”

    孙七郎“哦”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总得让这些人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有伤的医治一下。明天动身吧。”

    孙七郎只是点头,没说什么。不时看看那边的女人。

    林业心里明白了什么。笑着问道:“七哥。这妇人是什么人?”

    “说起来你还不信,这妇人是前天夜里我们路过那村里的,刚好我们家还在她门前过夜呢!看见那狗没有?跟了我一路,现在又缠着原主人了!”

    听了孙七郎的话,林业只是笑:“这是七哥有缘份,她身上有伤,你多照顾一些。对了,等上了路。你就看着她好了。”

    “也好,这妇人不愿受辱,被打得狠了。”

    孙七郎答应得爽快,并没注意林业笑容里的暧昧。他自己玩心重,就是觉得这事巧合,有意思得很,并没有想其他的。

    官兵跟山民中没受伤的一起生火煮了饭,填饱了肚子,便有随队的医生给受伤的人看伤,清洗伤口上点药。

    到了下午。众人吃饱喝足,官兵又掏出随身带的烈酒。匀给山民中的男子一人一小口喝了,他们终于恢复了点精神。

    随队的书手陈道原找了一块平速的大石,铺好纸张,宝贝一样掏出一枝钢笔除了笔帽,伸在口里哈了一下,高声喊道:“来几个人,带着山民排好了队,都到我这里登记姓名,不要错乱了!”

    杜练指派了几个性子柔和的,去指挥着山民排队。

    仔细抻平纸张,陈道原也不抬头,认真地把笔轻放在纸上,口中道:“今年贵庚?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

    他面前的山民左右看看,小声问道:“官人,什么是贵庚?”

    “哦,就几岁了,叫什么,家里一共有几个人?”

    “官人,我三十八,叫小黑,本来家里有老有小,一共六口,现在就剩我自己了。这样说的对不对?”

    陈道原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黑瘦汉子,叹了口气:“也是可怜!说的差不多,不过你姓什么?有小黑这名,部不能没有姓。”

    “山里人哪里有姓?官人方便就给我取一个吧。”

    “好,以后你就是赵小黑了。”

    “官人,为什么姓赵?”

    “当今天子姓赵,这是国姓,可怜你们山里人才取这姓,你以为我大宋天下谁都可以姓赵的?军使特意吩咐过了,没姓的男人都姓赵。”

    赵小黑哪里知道什么是天子,什么是国姓,不过姓赵听起来也不错,嘴里念叨几遍,被维持秩序的兵士引到了一边去。

    又登记几个,陈道原却有些头大。十个人里八个没姓,这还没什么,反正从今之后都是赵家人了,关键连名字也是翻来覆去那几个,小黑,大牛,听到有人叫阿五小六陈道都觉得松了口气。这重名的概率太大了,没办法,陈道原这里不但免费赐姓,顺便也开始给他们改名字,特意嘱咐别忘了。

    轮到一个年轻妇人,依然是没姓,而且连不幸丧命的丈夫也都没有姓,只说自己叫二妹。

    宋人称呼年轻妇人,小的时候自然是**名,或者几姐几妹几娘子,如秀秀就是**名。**名大多都是贱名,大了就不能叫了,苏儿、迎儿、秀秀这些名字在外面一叫,人家就会误会是哪家婢妾,或是青楼女子,那是极侮辱人的事情。所以成年女子如果没另取名,一般都称某娘子,或者在姓前加个阿字,如阿申、阿侬,都是宋人常见的称呼。嫁人之后再冠上夫姓,如林阿彭那样,官府的版籍大多都是如此登记。蛮人这里就要麻烦些,他们没有汉地同姓不婚的规矩,比如阿侬嫁给侬存福,总不好叫她侬阿侬,所以依然称呼阿侬。

    这妇人既没有夫姓,又没有自己的姓,陈道原竟然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登记,想了一下道:“你丈夫既然没了,便不去管他,自己取了姓名吧。从今以后你姓刘,便叫刘二妹,记住了。”

    妇人道:“为什么我是姓刘?不跟汉子一样姓赵?”

    “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姓赵的?军使那里早有交待,没姓的男人姓赵,女人都姓刘,就是这样了。”

    “这又有什么样的说法?”

    “当今天子姓赵,所以男人都是姓赵。太后姓刘,女子自然姓刘。”

    口里说着,陈道原却有些心虚。徐平交待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刘姓未必随的是太后,更可能是随的刘小妹,山外蛮人的刘姓最早不就这样多起来的。

    可章频有奏章谈起邕州的括丁法,却把这说法改了,说是姓刘的都是随了太后的姓,只字没提刘小妹的事。徐平知道了也是装糊涂,干脆让没姓的女子都改姓刘,明面上是奉承太后。实际上太后还能活几年?刘小妹的庙却是香火旺得很,百年之后谁还记得刘太后是谁。(未完待续。)

    波州很小,城寨长不足两里,宽不足一里半,寨墙只有寨门和拐角处是石头垒成,其他地方不过是土垣。△頂點小說,但就是这样的小城寨,在左江和右江之间这片群山连绵的地方,也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大地方了。

    城虽然小,却易守难攻。来的人少了,这土寨也极难攻破,寨里的几百兵丁不是放着好看的。来的人多,只要坚壁清野,把寨子所处的这块小小的山间坝子的人都撤进寨里,来攻的人自己先要饿死。

    大山里面比不得平原地方,平原到处都可以征来粮食,这山里方圆百里也没有多少人家。更不要说一有了收成土官先收走大半,剩下的种地人家自己吃都还不够,哪里有余粮给外来的人。

    正是因为贫瘠,多少年来这里也只有周围的几个土官杀来杀去,不是公然扯旗造反,朝廷的大军是不会进山的。到这里来去一次,耗费的钱粮从这个地方多少年都刮不出来。

    太平来的这一指挥乡兵可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朝廷兵马不是为了平叛进山,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波州李家自得了消息,一直心里惴惴不安。

    这一天上午,知州李成瑞正与长子李道谈论着波州目前的形势,一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禀报道:“主家,有一大群山里人出了山,正在向我们这里赶来,估摸着中午就到寨外了。”

    “怎么回事?这些山里人不在山里好好呆着,这个时候来波州,诚心给我们找麻烦吗?”李成瑞腾地站了起来。在厅里来回踱步。“可恨。早就告诉过手下人,那帮山民要死也让他们死在山里!来波州,我们要管粮,现在按着括丁法,也不能拿他们当家奴使唤,给自己找爷爷养吗?”

    李道沉声道:“括丁法没行到波州来,管那么多做什么!既然来了,那就把他们都编在我们家里!广源州侬家的人在波州又烧又杀又抢。等他们折腾完了退回去,必然空出来好多地,刚好使唤他们去种!”

    “你呀,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将来可怎么让我放心把波州交给你?”李成瑞叹气,“只想着波州不行括丁法,不想想为什么?广源州侬家不倒,我们这里才是法外之地,侬家一出事,我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我不信徐通判还能把广源州平了?他在邕州也待不了多少日子了。等他一走,我不信朝廷还能再派一个这么狠的来!现在这个时候。他有力气也得找广源州折腾去,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哎呀,你就是想得简单!他非要把侬家平了才找我们麻烦?现在来的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连多少人都不告诉我们!只要这次他得了手,我们波州留着就没用了!没用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再收家丁,这样撩拨他是自己找苦头吃!能赶走侬家,他就能把我们父子捉到太平去!”

    李道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按着桌子,咬着牙黑着脸说:“阿爹的意思,让这次来波州的官军,有来无回!”

    李成瑞瞪了儿子一眼:“我倒是想,可办得到吗?他们根本不沾我们波州的边,哪个有胆子到山林里跟他们火拼去!要是一不小心被抓住了把柄,别忘了上思州是个什么下场!趁早灭了这念头!”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姓徐的收了我们基业?”

    李成瑞叹气:“现在只盼侬家的人争口气,官兵吃到了苦头,我们就能多安稳些日子。不然,还是老老实实学着黄天彪做富家翁。”

    “那寨外来的这些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拼着破费些粮食,填饱他们肚子,让他们回山里去。”

    “这些人都是钱哪,送上门来的肥羊,不吃到肚里总是不甘心!”

    正在父子两人唉声叹气的时候,家丁又来报:“主家,来的人原来有朝廷的人看着,在离我们城寨三里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来了一个人,说是官军里的一个什么队将,要进寨来见知州。”

    李成瑞停住脚步,对报信的家丁道:“快把人请到官厅来!”

    家丁出去,李成瑞对儿子道:“看,我说什么!幸亏刚才没有乱来,这要是冲撞了官军,那个徐平又是记仇的,我们可就惹了大-麻烦!”

    李道黑着脸,冷冷地道:“不知他们搞些什么花样!”

    过不了多少时候,家丁领着林业到了官厅,叙礼罢了,林业道:“前些日子我们在山里打破了一处广源州贼人的巢**,救下了不少山民。这些人都是身无长物,家里被洗劫一空,山里活不下去了,甘愿随我们回崇善寨。不过我们带的粮草不多,不敷路上使用,到州里来借一点。”

    李成瑞道:“提辖客气了,些少粮草当得什么事?要多少,只管报一个数来,我一会着人给你送去。”

    林业掏了一张纸出来,交给李成瑞:“照单子上写的就可以,送粮草的时候记得连单子带上,我给你落押,日后提举司补给你。”

    “哪里要这么麻烦?提辖只管拿去,不必劳烦提举司了!”

    林业笑了笑:“知州好意心领了,不过来前军使交待得清楚,借的钱粮都要留下字据,否则法办。知州拿好,反正是提举司的钱,不用客气。”

    “那我收下了。”李成瑞陪着笑接过单子。

    林业拱手:“若没有其他的事,在下告辞了,外面离不开我。”

    “何不坐下喝杯茶?再者说了,波州城寨虽小,几百人还容得下,提辖不妨带着人进寨里来。休息好了再赶路。”

    “不打扰了。军使不许我们扰动地方。军令难违!”

    林业说完,告辞离去。

    看着林业的背影,李道咬牙道:“可恨,这人如些小心!如果进了我们城寨,夜里就结果了他们!外面的人可都是广源州抓起来的,必然都是壮丁和年轻妇人,能卖个好价钱。”

    “闭上你的嘴吧,一两百人怎么能够不走漏风声?我可不想跟黄承祥一样被人砍了脑袋。老实准备粮草去!”

    李道接过单子。恨恨地去了。

    与蔗糖务有大笔的马匹交易,李道学着黄楷的样子也学会了认字,虽然正经书看不了两页,大致账目却认识,算是波州罕见的有知识的人。

    城外,孙七郎靠着棵树坐下,摸了摸蹲在身边的黄狗的头,看看不远处的波州城寨,嘴时嘟囔:“官人也太过小心,到了寨外还不让进去。不信这些土官还敢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吃了?”

    旁边坐着的妇人道:“你是不知道,这些主家真是会吃人的。小心好。”

    孙七郎看看妇人,问她:“你又知道,难不成来过这里?”

    妇人摇头:“我山里人,活这么大也没有面会出山来看看,哪里能到这种大地方?不过我阿爹就是全家被主家打死,自己逃到山里的。”

    孙七郎对妇人的家族历史显然没兴趣,乐呵呵地对她说:“原来在你眼里,波州就是大地方了?那你一定要随着我回太平县,那里就有十个波州这么大!论起人口,比这里还多十倍不止呢!”

    妇人只是笑:“你这人说话没一句可信的,世上怎么会有那种地方?那么多人在一起,吃什么?不信有那么大片的田地种粮食!”

    “哎呀,太平县还是小地方呢!你莫以为天下都跟你们山里一样!如果是到了中原,那地平坦坦的一眼都望不到头!骑着马走上一个月,看到的全都是平地,连座小山都没有!我们官人的庄里就上万顷的地,比太平县还多!”

    “越说越没边,你就是欺我山里人没见识!”

    “我不欺你啊,但你真的没见识啊!邕州这偏僻小州,本来就没什么繁华的大地方,你还以为不得了。那要是到了汴梁城里,几十里的城墙,里面住的人好几百万,路上的人多起来挤都挤不动,你还不以为到了天上!”

    妇人只是笑,也懒得再跟孙七郎说话。

    下午,李道带人送过来粮草,林业在单子上落了花押,对李道说:“衙内可把单子收好了,到时凭单子蔗糖务里给你抵钱!”

    李道看看周围的人,都是壮年,心里正自愤愤不平,这一百多人卖到交趾去可是好几千贯钱,结果就这么白白没了。林业递过单子,李道随手接了揣到怀里,人白白没了,这粮草可不能白给。

    看着李道离去,林业吩咐众人扎营休息,分派人捡柴做饭。

    李道回到寨里官厅,见父亲还等在那里,把单子掏出来道:“那个叫林业的队将在单子上落了押,也不知道能不能从提举司支来钱。”

    李成瑞没看单子,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不要管这些小钱了,你跟我说,外面一百多人,官兵要灭多少广源州的人才能救下来?”

    “怎么也得几十人吧,他们的运气真好!”

    “儿子啊,这事情我越想越不好!他们宁可在外面露营,也不肯进寨里来,这是信不过我们李家啊,偏偏这架势他们好像真能赢广源州!”

    说到这里,李成瑞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下定决心:“明天你去太平县提举司,见徐通判,就以报今天的事情做借口,探探他的口风,到底对我们李家要怎样!”

    李道茫然:“真地到这一步了?”

    李成瑞道:“凡事不能不早做准备,你明天一早就走!”

    两天之后,李道赶到太平,到提举司衙门求见徐平,却没想到徐平已经离开,带了桑怿和随身兵士赶往凭祥峒了。

    (波州的事情就写到这里,感觉单薄了点,但该交待的也交待了吧,后续转到主角在凭祥的故事,太平县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未完待续。)

    天阴着,没有太阳,爬到半山腰就觉着有雾气弥漫。△頂點小說,山上低矮的灌木丛在这样的天气里得了滋润,浓浓的绿色好似随时都要滴下来。

    徐平在藤蔓杂草覆盖的地上艰难地迈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山顶。

    桑怿走在一边,比徐平轻松得多,还有闲心看风景,口中道:“可惜是这么个天气,雾气弥漫,远了就看不清楚。听这里的土人说,到了山顶,不远处的门州就尽收眼底,这种天气也不知能不能看到。”

    “这个季节,什么时候能够等到晴天?”

    徐平站住脚步,抬头看看山顶,重重地喘着气。

    山并不高,一二百丈的样子,但山势陡峭,又没有路,满山都是灌木藤蔓,没有下脚的地方,爬起来格外地累。

    歇过一气,徐平咬了牙,与桑怿带着谭虎和一众亲兵终于登上了山顶。

    一到山顶,视线一下开阔了起来,虽然有雾气阻隔,远处的青山还是能看出大致的轮廓,不远处的村镇影影绰绰。

    桑怿指着南方对徐平道:“那里有人家的地方,就是门州,距离此处只有不到十里路,这种天气还是能隐约能看见。”

    徐平点头:“不错,那里就是门州了。你看,从那里有山谷向西边伸出去,就是去广源州的路了。沿着河谷而行,就跟从思明州到上思州差不多,并不是多么难走。占了门州,广源州就如在手中。”

    桑怿手搭凉棚,定睛观看那蜿蜒在群山中的河谷。

    徐平则是另一种想法。站在这里。没来由地就想起了前世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对战事徐平了解的不多。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他与桑怿如今所在的位置,也是他前世的中越边境重镇,镇南关,或者说叫友谊关。当然现在不叫这个名字,相传汉景帝时在此设关,名雍鸡关,为控扼交趾的第一要地。

    此关正当两山之间,左为左弼山。右为右辅山,皆陡峭如崖,如两扇大门一般,镇南关刚好把住道路。群山之间只有山谷相通,关隘重重,都是军事上的战略要地。

    平坦谷地的狭窄处设关,两谷相对的山脊为隘,关隘虽然一直并称,但在古今战争中的地位却是不同的。冷兵器时代,以关为重。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到了有枪有炮的岁月。则隘的地位上升,关反而无关紧要了。因为隘可以依托前出谷地布置口袋阵地,梯次防御,节节抵抗,隘口又是制高点,便于观察,便于远程火力发挥威力。

    但在这个岁月,关口却是第一重要的边防要地,所以徐平到凭祥峒的第一件事,便就是征集人力重修这座雄关,并按前世记忆改名为镇南关。

    今天有闲,徐平和桑怿过来两边山上观察地形,顺便与自己记忆中的那场战争对比参照。那场战争中镇南关的地位不重要,因为无论是军队的火力,还是兵员的运动能力,都远不是徐平这个时代能比,敌我双方都不在乎镇南关。

    真正对徐平现在有意义的,是那一场战争的主战场并没有发生在凭祥到谅州之间,反而是在西部云南那一带,这个年代那里叫作广源州。

    一千年后,中**队的作战方向是广源州,沿路向谅州包抄。现在徐平的想法正好相反,先下门州,从门州出发攻广源州。

    看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村镇,徐平皱着眉头道:“门州可是比谅州小得多了,怪不得交趾和甲峒也并不怎么在意。”

    “是啊,那里终究是只能作为道路,驻不了大军。”桑怿也有些惋惜。

    大宋与交趾边境,群山连绵,河流纵横,地广人稀。凡是居民的定居点基本都是位于河谷和山间盆地,这是大军的通道,也是军队的补给来源。其中盆地又最为重要,因为这里连通沟谷,是交通的枢纽,又聚集了最多的人口,能够为战争提供人力物力。

    部队在山地行动,关键就是夺取这一个个山间盆地,控制了盆地,就有了行动的自由,还可以屯集兵力,储备物资,筹集粮草。而重要盆地一旦丢失,部署在各地的军队就被分割开来,只能被动挨打,失去战争的主动权。

    邕州到交趾的这条最重要的通道,两国交界处最重要的两个谷地一是凭祥峒,再一个就是谅州。两者之间又有两个小盆地,一为镇南关,一为门州。

    大宋对交趾呈居高临下之势,但要想获得在这一带的行动自由,最起码的是要依托凭祥峒,占领门州盆地,向西可攻广源州,向南可制谅州。

    卡谷口,制川谷,保盆地,这是山地作战的基本原则。徐平并不知道这些军事理论,但仔细研究地形,认真做战事推演,通过自学也明白了个大概。

    现在刚进六月,正是雨季,邕州这个季节诸事不宜。徐平要在雨季剩下的时间里筑起镇南关,控制住门州,才能在旱季来临的时候有所行动。

    门州和谅州位于交趾和大宋之间,态度也是左右摇摆。草生在了墙头上就由不得它不随风倒,不然就无法生存,徐平理解他们的难处,也不怎么过分相逼。到了祥凭有几天了,压根就没有与门州联系,徐平只是在做自己的准备。

    再多的甜言蜜语,再多的许诺,效果也无法比上兵临城下的威慑,徐平两世为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时候到了,他们自己会倒过来。

    谅州就在甲峒的眼皮底下,相对来说门州更加靠向大宋一点,也才会派人到迁隆峒去暗通款曲。但不管怎样,这两个地方名义上还是大宋属下的羁縻州,甲峒和交趾都不敢一口吞掉,这个时候他们还不敢撕破脸。

    雾越来越浓了,慢慢变成细密的雨丝,谭虎对徐平低声道:“官人,下起雨来了,山路难行,我们还是回吧。”

    雨滴挂在杂草藤蔓上,更加湿滑,上山容易下山难,众人走得小心翼翼。

    谭虎砍了附近竹林里的一枝竹子,给徐平做了一枝竹杖,陪着小心紧紧跟在身边,护着慢慢走下山来。

    筑关的厢军在雨雾里也停了工,点起一堆堆篝火,围着闲坐。

    徐平看了看,没说什么,带着谭虎和桑怿上马,直接回凭祥峒。

    凭祥峒官厅已经被徐平征用,作为自己在这里的驻地。知峒李襄安全家早已经搬了出去,这个鬼地方穷山恶水,见识过了外面的繁华后,李襄安正在考虑向徐平要点补偿,干脆到太平县去定居。

    到了官厅,里面正在忙碌的一众吏人向徐平行礼。徐平问过没有什么事情,便与桑怿一起回到后衙换了衣服,这才又转出来。

    在左江道这里,徐平就是最大的官,连制约的人都没有,就连蔗糖务也都是他一手建起来,尽可以由着自己性子行事。所以这官厅里,与这个时代的其他官厅都不一样,结合了徐平前世的许多习惯。

    一进来迎面墙上,挂的不是吉祥如意的画,而是这附近的巨幅地图。地图一左一右是两张巨大的表格,左边是各势力的人文情况,举凡政治、经济、户口、军事、交通、历史和社会概况,无所不包,交趾被排在第一位,第二位就是甲峒。右边是附近的地理概况,山脉、川谷、盆地、气候、水文,甚至土质和特有猛兽,分门别类都备注清楚。

    战争从本质上来说不是战场上的刀来枪往,而是两个势力集团充分调动自己的人力和物力的比拼,力量越强,使用越有效的无疑就占有优势。

    徐平的专业背景和习惯,使他不会坐在帅帐里苦思冥想什么锦囊妙计,而是这样摆出来,列清楚,算得明明白白改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把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最大程度,充分限制敌人力量的运用,这才是他的习惯。

    官厅里面的办事人员大多来自蔗糖务,很少几个来自厢军。也就是有了蔗糖务,以乡兵的名义徐平才能办成这件事,不然还真不容易。

    能坐在官厅里面的人都必须识字读书,虽然没有正经举人,但还真有几个准备参加下次邕州发解试的,而且还信心十足。他们都是来自福建,那里读书人太多,有的州发解试难度不下于省试,邕州则就简单多了。

    由于教育水平各地差距太大,朝廷并不允许考生换籍考试,虽然有办法的人总是有,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根本没有路子。蔗糖务办了几年了,徐平年年上奏章,要求蔗糖务的移民可以在邕州发解,今年终于批了下来,邕州发解名额翻一倍,允许蔗糖务的人员参考,多少人都在摩拳擦掌。

    读书人总是自视甚高,到徐平这里来做事,吏人的身份他们不愿意,厢军的身份更加不可能,以在乡兵中服役的名义才避过了这个尴尬问题。

    当兵要刺字,在这个年代也是侮辱人的事情,所以除非没办法,很少有人会主动应募参军。大宋的读书人愿意参军搏功名的从来不少,但能接受刺字的几乎没有,禁军里专门有效用这一名号,既非军官,但也不用刺字,那里面的读书人就多得很,就是落第的进士都不少,厢军里就不可能有了。

    徐平在椅子上坐下,一个穿着长衫的人拿着几张纸过来,用一种奇怪的表情对徐平说道:“官人,这布告我们几个润色过了,您看看可有改的地方?”(未完待续。)

    “天圣六年,交趾诸皇子及甲峒知峒甲承贵寇略邕州边地,扰动地方。未几,检校太师、静海军节度使、南平王李公蕴卒,朝廷以交趾新丧,一时未加严惩,而以温言抚慰。冀新王能深自戒惧,约束地方,以边境平静为福。

    自李德政嗣位以来,累封至检校太尉、静海军节度使、安南都护、交阯郡王,新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朝廷之恩不可谓不深,自当谨守本分。然自其继位以来,边境骚乱,无一日平静,实负朝廷厚赏。

    上国如慈父,蕃属如稚子,甲峒臣事交趾,则岂非大宋之孙?则我大宋子民,实为甲峒叔伯,自当恭谨。然其自负强力,连年在边境寇略不止,既无臣礼,又失人伦,可谓狼子野心之辈。

    天圣七年三月,甲峒兵民二百三十五人次窜扰沿边村峒,扰乱农事。

    天圣七年四月,甲峒兵丁六人入渌州下属村峒,不许小民稻田除草。

    天圣七年六月,甲峒六十八人,寇略西平州所属村峒,伤十一人,抢稻谷五石,肥猪两头,水牛一只。

    ……

    天圣十年五月,甲峒二百三十六人次,袭扰石西州,略人口二十三人,伤峒民五十一人,抢稻谷八石,水牛三只,鸡鸭无数。

    比近几年,边境无一日宁静,峒民日惊恐,财物被抢掠无数。

    予提举左江道溪峒,代天子守地方,岂可让治下百姓受此苦恼。自即日起,知会甲峒及交趾,约束属下,不得再生事端。治下峒民,如遇自境外来的盗贼抢掠,如能力战擒贼者,无论生死,捉一人或得一尸。赏钱五贯。如不能力战,则飞马报官府,不得延滞。”

    下面是徐平左江道提举司的落款。

    徐平看过,抓起笔来。又加一句:“官府乃民之父母,岂能坐视属下民众受此荼毒?似此等事,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写完,想了一下不妥,把最后一句划掉。改成:“吾辈岂能坐视!”

    然后交给送来的人,口中道:“写的还是文绉绉,再改得浅显些。这里比不得你们福建路,识字的人不多,绕来绕去的反而让人看不懂了。再说就是甲峒那个地方也没几个读书人,你写深了他们也不明白。”

    穿长衫的人名叫谭培元,本是福建的一个教书先生,机缘巧合跟着别人来到了蔗糖务,因为笔头硬,这次被徐平招了来。原以为跟着提举官人有了出头露脸的机会。要写些锦绣文章出来,万万没想到徐平让他写的东西要求越白越好,满肚子墨水没处发挥,差点憋出内伤来,没想到徐平还让他再白。

    郁闷地接过文稿,谭培元问道:“官人还有什么交待?”

    “就这样吧,你改改便就让人去排版印刷,布告上用我的官印,要贴遍治下所有村峒,我还会再派人去宣读。”

    谭培元应声诺。拿着文稿回去改了。

    这种要贴遍乡村的布告,也就是能活字印刷了,不然誊录就能累死人。

    桑怿站在一边看着,见谭培元离去。对徐平道:“这法子还是不错的,附近山里的蛮人,自古以来也没什么朝廷的意识,这次给他们出头,这些布告贴出去,也能让他们对朝廷归心。”

    “就是这个意思。不然何必费这心思。”

    徐平也是没办法,广源州那里得罪自己不轻,有力量了不去报复,那自己这官当得跟咸鱼有什么分别?再说这也是为朝廷消除隐患,扩大疆域,一举两得的事。但这年月,朝里的主政者可不这么想,只想着太太平平,严禁地方官起边衅,再是有理到了朝里也没理。没有朝廷的支持,那就只好争取地方百姓的支持,这里的百姓又没有什么中原正统的概念,只能用这粗劣的法子在最短的时间把他们调动起来。至于效果如何,听天由命吧。

    桑怿笑道:“这种事也没有别人做过,说不定会收奇效。对了,既然这次是冲着广源州去的,怎么偏偏布告甲峒,对广源州提也不提?”

    “甲峒只是骚扰,见了布告之后倘能悬崖勒马,以后还能和平相处,布告了才有用。广源州已经公然造反,说了也是白说,砍了他的人头才是正经。”

    嘴上这样说,徐平心里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理由。阿申被黄从贵带到甲峒,徐平交涉了好几次,那里就是不放人,他对段方父女无法交待。

    路已经通到了凭祥峒,趁着雨季修起镇南关,再把路修到那里,手里就有了足够的牌。到时等平定了广源州,甲峒再没有眼色,徐平并不介意把那里也平了。破了甲峒,稳定谅州,大宋就控制住了这条重要通道。

    由于蔗糖务这两年交的钱粮多,邕州的驻军年年增加,虽然禁军依然是不足两百人,厢军却已经达到了七千多人。

    如果是在北方的平原地区,七千多人的部队也闹不出多大浪花,邕州这里可就不同了,除大理和交趾外,碾压各方小势力。

    以前交通不便,中原王朝无法在邕州方向出动大军,对交趾的军事行动大多依靠海路,取太平江口逆流而上。邕州方向虽然也有军事行动,但大多都是作为偏师奇兵,支撑不了大部队。

    年月久远,传说中虽然也会有中原王朝从邕州进攻的故事,比如凭祥峒这里就有后汉伏波将军马援庙,还有支持马援的义女班夫人庙,但这些都当不了真。马援的年代连太平江的水路都还没探出来,实际上是沿着海岸而行。

    唐朝之前,交趾地区仅有部落,中原王朝大军沿水路直上无人可挡,只要安然过海,交趾就可计日而下。唐朝之后交趾有了统一政权,可以沿着太平江组织军队节节抵抗,水路进攻就极难成攻了。

    以后对交趾成功的军事行动,比如神宗时候郭逵平交趾,就是从邕州沿陆路进军,水路仅为偏师,没起太大作用。

    但邕州地形复杂,道路崎岖狭窄,仅能人挑马驮,支撑战事代价大得不可思议,需要中原王朝举国之力,这也是宋后交趾能打下来却守不住的原因。

    宋人常说:“今日师行,一兵行,一夫馈,只可供七日。”一名士兵配一名专门带补给的民夫,也只能坚持七日,这还是在北方地区,邕州这里翻倍都不止。当然这说的是一来一回,若按单程就是十四日,但那就是孤注一掷了。

    邕州到凭祥五百里山路,单程就要将近一月,一兵两夫还不足,若是凭祥没有提前蓄下的粮草,一兵就要配五夫。一万战兵,就要抽调五万民夫运输给养,再加上护粮道的军队,七八万民夫是少不了的。整个广南西路编户不过二十多万,支撑一万人的军事行动,就要把壮丁抽调一空。就是粮草不从本地征集,全都靠外运,这些壮丁抽出来农事也要荒废。这种仗只要打上一年,整个广南西路的血就被抽干了,一二十年都未必能恢复过来。

    郭逵十万大军,按宋时习惯,编内两三万是辎重兵。除此之外,仅从江南和荆湖带来的民夫就有二十多万,加上岭南征调的民夫,支撑力量就要四五十万人。如此庞大的军队,到了交趾首都升龙府城下也是鲁缟之末,只能接受交趾国王的降表,而无法郡县其地。

    徐平的蔗糖务这两年大建水利,治着河谷开垦了许多水田,加上旱地种的玉米补充,左江道的粮食已经大大富裕,几年积蓄,可以折腾一段时间。

    邕州现在七千多厢军,右江道冯伸己那里在横山寨一千五百人,邕州城和其他关隘驿站驻有一千人,徐平这里因为与交趾接界,有四千多人。

    四千多人的正规军,徐平再从蔗糖务抽调乡兵补足五千战兵,无论是对甲峒还是广源州都有绝对优势。有了路,这些军队的补给毫无问题,就是不说马车牛车这些,仅用二人推挽的小推车,一个民夫支撑两兵都很轻松。

    在这群山连绵之中,路就是生命通道,没有路就得拿人命填充。

    随着蔗糖务的道咱扩展出去,大山里面的世界就再是化外之界了。

    徐平看着墙上挂着的巨幅地图,趴在椅背上沉思。凭祥峒现在有忠锐、广安一步一骑两指挥兵马,其他本地原有静江军各指挥正在向这里慢慢集中。今年新除兵役的福建厢军三千人,还有蔗糖务抽出来的熟手五千人,共八千人也慢慢集中到这周围修路开田,下年凭祥周围也会成为蔗糖产地。有这些人在这里,凭祥就从此牢不可破。以前是交趾及甲峒利用自己平原地区离得近的优势,不断向大宋这里挤压,有了蔗糖务就要反过来了。

    今年蔗糖务三司定的份额是三千五百万斤,基本与上年持平,徐平也有余力空出手来解决周边一些棘手的问题。

    这样的份额不是三司变慈祥了,三司使陈琳是个精明人,发现因为这两年白糖涌进内地太快,价格跌得厉害,故意放慢了白糖发卖的速度。

    徐平也探出了一条新路子,从邕州沿郁江而下,直到广州,白糖在那里向海外发卖。市舶司的收入比内地更高,三司也乐观其成,由着徐平闹腾。

    到了天圣十年,邕州这里可谓是政通人和,内部平静,这几年发展起来的力量,开始向外部伸展了。

    (括号内字数不收费。下面的的剧情大致有了条理,一没注意却到月底了。这几天的时间就算了,还是继续维持一更,我也存点稿,四月一日起恢复双更。多谢读者的支持,到时候我就不特别说明了。)(未完待续。)

    丁峒是个位于群山中的小山村,只有二十多户人家,其中又只有五户人家种地,其他人全部靠穿村而过的这条路生活。

    路从谅州来,过渌州,经过丁峒,到思陵州,再到原来的思明州,现在的宁明镇,从那里沿着明江可以把货物运到四面八方。

    这条路是交趾和大宋陆上的主要贸易通道,虽然两国官方意义上的贸易口岸只有钦州博易场,但民间的走私贸易从来没有断绝。

    渌州相对来说地理位置优越,已经伸到了两国界山的南边,关健隘口都在大宋境内,路上算是平静的,利于商贾通行。数百年来,这条商路已经变得非常繁盛,商贩马队****不绝。

    不过这条路一直在山间穿行,从渌州到思明州近两百里山路,中间没有稍具规模的盆地,可以做马队商路,却不能支持军事行动。再者渌州虽然在界山南侧,但与谅州之间还有山隘阻隔,也并没有什么军事价值。

    自徐平到了凭祥峒,原驻渌州的大军已经移往那里,渌州只剩原永平寨属下的二百多兵马,威慑周围土州,保证商路的畅通。

    六月的天气酷热难耐,雨水又多,热气蒸腾起水汽,整个世界像个蒸笼一般,让人无处躲无处逃,恨不得把一身皮肉都扒下来。群山阻隔,连风也吹不进来,想找一刹那的凉爽都没地方寻去。

    路边小酒铺的棚子底下,两个汉子正踞着一张桌子喝酒,棚子的阴影也遮不住无所不在的酷暑,两人都赤条着上身,下边一条牛犊裤,极不雅观。

    左边一个身量不高,肤色微黑,全身都是咕嘟嘟的肉,看起来颇为壮实。右边一个身量差不多高,肤色白一些。却是个细竹竿,不说身上,连脸上都没有二两肉,看起来有些滑稽。

    黑汉子赤着的脚踩在凳子上。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捏着桌上的牛肉向嘴里乱塞,嘴都满满的。不时喝一口酒,不知怎么酒就从****渗进肚子里。

    瘦子眼巴巴地看着,悄悄把口水咽回肚里。对黑汉子道:“哥哥,这酒水还满意?要不要再打些来?”

    黑汉子嘴满满的,说起话来含混不清:“满意什么?淡得跟水一样!前些日子我去凭祥峒,新开的一家酒楼,那里卖的酒一进嗓子像火一样,那才真是有力气!哪里像这淡出鸟来!”

    瘦子陪着小心道:“哥哥是去过大地方的人,眼界自然不同!我们这深山里小地方,如何比得了凭祥峒的繁华?我听说连提举官人现在都住在那里,似那等身份,酒肉稍差了一点如何住得下?”

    “那是!不但这酒。这里的肉也不行!看看,咬都咬不动,店家宰的这牛怕不是比我年纪都大了,肉老得跟木头一样!凭祥那里卖的牛肉,都是雪花一样,又肥又嫩,一口咬下去,那滋味——”

    瘦子听着,两眼放出光来,喉咙动个不停。口不咕嘟嘟地咽。

    “哥哥,什么时候带着小弟出去转一转,也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黑汉子摇头:“小牛,外面的世界虽好。却一行一动都要钱,你身上有钱么?成贯的钱铜也拿两贯出来让我看看。”

    “哥哥说笑,这村里除了主家,谁能有成贯的钱。”

    黑汉子听了直是摇头:“没几贯钱,连山都走不出去,你还是死了心。上次也是合该我发迹。跟着个客商挑担子,这才有机会出去一趟。这种机会几年遇不上一次,还是慢慢等吧。”

    瘦子听了这话,只是唉声叹气。

    正在这时,路上行来两个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五十岁左右的老仆挑着担子。顶着烈日,冒着酷暑,两人走得浑身是汗,穿的衣服被汗湿透,又经烈日一晒,黏答答的,看着就说不出来的难受。

    见了路边的酒棚,两人走进来,找张桌子分别坐下。

    少年喊道:“主人家,有解渴的酒打些来,肉食也切一盘上来。”

    老仆把担子放好,提起桌上茶壶给少年倒了茶水,口中道:“烈日下实在走不了路,我们还是在这里歇歇,等日头不毒了再上路。”

    少年点头答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瘦子看见两人辛苦,想起黑汉子的话,急匆匆地站起身来,到少年和老仆的桌前不三不四地行个礼道:“客官从哪里来?”

    老仆抬起头看了瘦子一眼,有些警惕:“我们是交趾来的商人,你是什么人?过来有什么事?”

    瘦子陪着笑道:“在下丁小牛,那边是我一个结义哥哥韦大郎,都是本地人氏。我们身无长物,就是有一身力气,看你担子挑得辛苦,不如舍几贯钱出来,我们帮你挑过山去,如何?”

    老仆笑道:“你这汉子不晓事,我就是主人家雇来挑担子的,换给你们挑,主人家还雇我干什么?”

    瘦子见心思落空,小声嘀咕:“原来碰到个要钱不要命的,真是晦气!”

    少年见瘦子转身要走,忙叫住问道:“敢问大哥,这里什么地方?到凭祥峒怎么走?还有多少路程?”

    瘦子转过身,眼珠转了转:“要我告诉你也行,你得请我和哥哥酒肉。”

    少年笑道:“小事而已。”

    见店家端了酒肉给自己送来,说道:“店家,照我桌上的样子,给这两位一样上去,都算我账上。”

    大热天气正没客人,店主人听了欢天喜地答应去了。

    瘦子站在那里却先不说,直到看着酒家把酒肉放到自己桌子上,才对少年道:“说给你知道,我们这里唤作丁峒,以前是思陵州属下。现在到处行了括丁法,知峒从提举司那里得了钱财,全家都搬到宁明镇去了。凭祥峒我又没有去过,怎么知道要走多远?”

    见少年面色有些不满意,瘦子丁小牛转了转眼珠,指着路边的一块白壁说道:“那里有提举司的榜文,比如说的详细,你如果识字还是去那里看。”

    少年暗骂丁小牛奸猾,不过酒肉已经请了,也不好说什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起身走到棚外的白壁前,站在那里看榜文。

    白壁的抬头写的是这里的位置,果然是丁峒,瘦子倒没骗自己。以前这里属于土州思陵州管下,现在思陵州已经撤了,归到了宁明镇治下。少年也大致知道路线,知道要到凭祥峒,需要先到宁明镇。

    贴在白壁上的榜文有新有旧好几张,少年一一看去,从行括丁法到蔗糖务招人,他倒是也看得津津有味。

    韦大郎仰头喝了一大碗酒,不要钱的酒喝着就是痛快,抹抹嘴,见少年在白壁前看得仔细,高声道:“少年人,那新张贴的榜文上面说的是什么?你念出来给我们也听听!乡下地方,识字的人少,可怜则个!”

    少年看着榜文,心里正七上八下,也忘了刚才的小小不愉快,强自镇定下心神,高声念了出来。

    这正是徐平前些日子定下来,到处张贴的捉拿交趾盗贼的榜文。少年心里发虚,不敢照实念,后面改成捉到活人才有五贯赏钱,尸体不算,而且必须确认是盗贼才可捕捉,不得骚扰商旅。

    慢慢念完,少年心里还是咚咚地跳,大太阳底下到额头都冒虚汗。

    韦大郎和丁小牛却完全没注意少年的样子,听着念完了,两个脑袋在桌子上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商议:“没想到是这样榜文,怎么今天才知道!”

    丁小牛道:“前两天有提举司的人来我们这里念过,我想不关自己事,懒得来听,没想到错过了!”

    “唉呀,一个人可就是五贯赏钱!这样的大注钱财,我们得赚到何年何月才凑到!想想就觉得头晕!”

    “我们这里正在路上,离交趾又近,哪个月没交趾人窜进来抢东西!我们只要留心,碰到落单的,可不就是飞来的横财?”

    “就是,就是!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容易来钱的!”

    两人越说越兴奋,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酒,一起眯着眼做个梦,仿佛就看见一串串黄澄澄的铜钱围着自己飞舞。

    少年念完榜文,紧张地屏住呼吸,听了一会身后并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见那边韦大郎和丁小牛两个窃窃私语,心一下又提到嗓子眼上。

    回到桌边,老仆在碗里倒上了酒,对少年道:“三郎,一路上辛苦了,喝口水酒解解渴。”

    少年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一下被呛住了,咳个不停。

    老仆道:“慢一些,酒就在这里,三郎不用着急。”

    少年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压低声音说道:“平伯,你赶紧吃点东西,一会我们就上路。”

    “也不急在这一时,这么毒的日头,好歹躲过去再走。”

    “拼着吃这点苦,平伯只管听我的!”

    平伯见少年脸色苍白,急忙道:“唉呀,莫不是路上走得匆忙,你中了暑气?还是不要急着上路,你歇过了才好!”

    少年偷眼看看旁边桌上的韦大郎和丁小牛,咬着牙道:“我没有事,只管吃饱了肚子上路就是!”

    平伯看着少年的样子,不明就里,只好闷头喝酒吃肉。

    (括号内不收费。上传的时候才看见有朋友投了更新票,可惜看见太晚了,今天就还是维持一更。从四月一号起恢复两更,读者见谅一下。)(未完待续。)

    前面高高的寨门在望,少年停住脚步出了口气,对挑担子的老仆道:“一路平安,是我们多心了!”

    老仆放下担子,直了直腰笑道:“大宋上国,这里虽然是边疆,也不是交趾可比,光天化日哪来的盗贼。”

    两人说几句闲话,休息一会,老仆挑起担子,向着宁明镇的寨门而去。

    此时太阳西斜,已不像中午时分那样酷热难耐,迎面又有凉风吹来,放下心来的主仆二人心情舒畅,随着行人进了寨门。

    黄安明一家已经被发配往荆湖北路岳州牢城,这里改成了太平县直辖下的镇子,现在的监镇是一个从邕州来的禁军小头目。土官被废,商贾交的税一下子降了下来,四面八方都涌到这里,宁明吹了气一样迅速成了左江道重镇。

    作为商业为主的地区,宁明镇寨门检查非常宽松,只要没有违禁物品,便马上放行,主仆两人没遇到一点麻烦。

    到了镇里,少年见道路宽阔,清一色新铺的石板路,整洁干净,路两旁的摊贩热情抬揽,路上行人悠然闲逛,一片太平气象。路的两边某栽着杨柳,问或有几株芭蕉,甚至还有桃树杂在其中,粉红的桃子已经成熟,分外诱人。

    “这才是****上国,化外蕃邦哪有这种气象?可怜我家流落异国二百多年,如今才见到上国人物!”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与挑着担子的老仆在路上闲逛。

    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下旬,天气一天热似一天。白天火辣辣的太阳当空挂着,恨不得把整个世界烤焦,到了晚上没了太阳,水汽又蒸腾起来,又湿又热,从早到晚人的身上都像被水淋过一样,没个干的时候。

    徐平也受不了这闷热天气,在官衙后院建了个凉亭。天天呆在那里。

    凭祥这里现在人已经多了许多,但都是官兵和蔗糖务的人员,并不通商路,没有商人往来。市面上也新开了几家酒楼。都是为上述人员服务的,与宁明这些地方比不起来并不繁华。

    杂人少,事务就少,原知峒李襄安虽然也跟人合伙开了酒楼,全家还是搬到了太平县。只留个主管在这里替他照生意。凭祥这里现在真不是生活的好地方,除了有生意走不开的,有钱人都已经搬走了,要么去太平,要么去宁明。

    整个凭祥峒现在就是个大工地,大军营,到处忙忙碌碌。

    下面的人都忙起来了,徐平就没那么忙了,他也不是个喜欢生事的人,没事就在后衙里与桑怿谈谈局势。下下象棋。这个年代的象棋与后世的还是稍有区别,徐平觉得别扭,改成了后世的模样,玩起来也挺有意思。不过宋人普遍地赌性重,这种游戏也就他和桑怿玩,其队都不怎么感兴趣。

    这天,徐平正与桑怿在凉亭里守着棋盘厮杀,一个兵士进来禀报,说是外面来了一个少年人,要见徐平。

    报完。递了名帖过来。

    徐平接过,看名帖是一个叫陈天明的人,祖上来自福建泉州,如今却是生活在交趾。汤州人士。

    只有名帖,并没有附带书状,徐平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见自己,想了一会,念他祖上是汉人,沦落异域。还是让兵士把他带到花厅。

    与桑怿封了棋盘,徐平转到花厅,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站在那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兵士高声通报一声,少年见到徐平,急忙上前行礼:“学生陈天明,见过提举官人。来得冒昧,万望恕罪!”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说完,徐平当先在主座坐下。陈天明见徐平坐好,这才坐下。

    徐平吩咐兵士上茶,这才问道:“你祖上因何事到交趾?多少年了?”

    陈天明恭声道:“学生祖上原是泉州士人,参加过礼部试,进士落第。后来同乡有人到交趾为官,招他做了个幕僚,就此流落异乡,有两百多年了。”

    “哦,那说起来你也是土生土长的交趾人了,怎么到凭祥来?”

    “学生自小读诗书,一向仰慕故国圣贤故里。这几年来,常听人说起自提举官人到邕州,兴学刻书,人文昌盛,学生心慕不已。交趾化外小邦,想求学也没处求去,去年家父仙去,没了牵挂,学生变卖家产,决意归国求学。”

    陈天明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徐平。

    徐平一时沉默不语。

    收下陈天明,他就是归正人,现在朝廷虽无成例,但也大致有迹可寻。一系列的优惠政策,无非是让他入学,赐给闲田耕种,免赋税之类。归正人有这么多优惠政策,自然也不是没有限制,主要是不许随意搬家,婚嫁官府也要过问,主要是怕他们有异心,闹出事来。

    中原为天下之主,天下虽大,莫非王民,其来如归。宋朝对外国投奔过来的人都加一个归字,主要分为归正人和归明人,其他如忠义、忠勇等诸多名号也只是旌表,还是归在这两类之下。

    归正人,元是中原人,后陷于蕃而复归中原,盖自邪而归于正也。其实就是沦落异域的汉人,由于种种原因,选择归国。唐朝疆域广大,虽然并没有像汉朝那样大规模地向外移民,但为官经商等种种原因,还是有不少人流落在周围的小国,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少。

    归明人,元不是中原人,是猺洞之人来归中原,盖自暗归于明也。就是本身是少数民族,选择内附的,主要有纳土归明、举族归明、降人归明等一些名目。典型的如黄天彪,就是纳土归明,举族内附,所以才享受诸多优惠。

    宋朝官方政策虽然对归正人和归明人都欢迎,但还是有细微差别。最主要的是归正人主要在北方,而徐平邕州这里西南沿边,以及荆湖两路,招纳的都是归明人。这少年身份没问题,地方却有些尴尬。

    邕州这里管治不严,以前也不是没有从外邦回国的人,但都是悄悄落下脚来,委托小吏纳入编户而已。这少年是徐平碰到的第一个正经顶着归正人名头来的,难免要谨慎一些。

    想了一会,徐平还是决定按照常例的政策办。虽然在异乡两百多年,时间确实久了些,但愿回来也不能拒之门外。

    “这样吧,你先在这里住些日子,等有可靠之人回太平县,你随着一起回去。太平县有蔗糖务的学堂,你便先在那里附籍读书,其他一应生活所需,我自会命人难你安排好。”

    陈天明听徐平应口,大喜过望,忙道:“官人深恩,学生没齿难忘!不过日常所需就不劳官人费心了,学生这里薄有储蓄,足够日常所用。听闻官人是天圣五年的一等进士,能闻教诲,就感恩不尽!”

    徐平知道自己这个进士水分颇大,虽然这也几年也努力读书,总是心里没底,所以一般不与干人谈学问的事。听了陈天明的话,便道:“我这里事务繁忙,想与你谈谈学问,也没有时间。你还是到太平县去,那里新来了一个教书先生,是江南人,名叫李觏,学问极好。江南诗书之乡,他的见识也非寻常,你还是到他那里求学。”

    陈天明心里微有些失望,不过不好表现出来,还是谢了徐平好意。

    至于该给的优惠政策还是会给,怎么处理就是陈天明自己的事了。

    说过正事,便闲聊几句,徐平问道:“交趾为中原郡县之地,也有千年了,想来那里中原去的人也不少。”

    “与土人比起来,我们中原人还是太少,常受他们欺负。不过积年下来,再少也形成了几个聚落,我住的地方便全是中原人后裔,也有几千人。”

    徐平吃了一惊:“这么多?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岭南,哪怕就是交趾那里有大片平原,几千人的聚落都是不小的势力了,没想到汉人还有这种规模。汉朝开拓边疆,伴随着中原人的大量外迁,徐平这个时候西南还有大量那时留下的汉蛮。唐朝时则与之相反,大多是把边疆人口迁往内地,倒没想到还能在交趾留这么多人。

    陈天明道:“几百年累积下来,几千人也不多了。再者中原人与土人通婚的很多,也攒下不少人口。”

    徐平点头,心里记住了这事。再聊几句,便让吏人带了陈天明下去。

    回到后衙,见桑怿还眼巴巴地在那里等着自己,徐平笑着过去,与他把残棋下完了,便停住不下,推说休息一会。

    兵士上了茶,徐平一边喝着,一边对桑怿说起陈天明的事。

    最后,徐平摇头感叹道:“却没想到交趾那里有这么多汉人,你说,他们要是像北方汉人一样,几百几千地来归正内附,会怎么样?”

    “劝你可别动这个记头!在邕州这里,朝廷只想着边疆宁静,从真宗年间起,内附的归正归明人往往不留,还是遣送回去,就是怕交趾借口生事。你要是一下招来几千人,怕是朝里一顶擅起边衅的帽子就扣到你头上来!”

    “也是。”徐平点头,心里却总是有点不甘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