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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雨下得越发大了,打在屋檐上,打在竹林中,打在芭蕉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正当凌晨,雨夜的凉风像要吹到骨头里去,无处躲藏。

    徐平紧了紧衣服,对庞籍和余靖道:“左江道兵马巡检桑怿,是原开封府进士,以捕盗为官,文武兼备。此时守谅州,如果兵事有什么疑难,可以问他。韩仲文出身世家,在蔗糖务多年,事务精通,民事可以问他。”

    说完,徐平呼了口气,向两人拱手:“告辞!”

    庞籍和余靖一起拱手道别:“工部一路平安!”

    衙门外面不远处,高大全和孙七郎牵着马举伞站在柳树下,秀秀撑着花伞站在一边,也牵着一匹小马。

    六年的时间,秀秀也已经长大了,身量放开,婷婷玉立。她背上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徐平最贴身的东西,金银粗物都在高大全和孙七郎那里。

    翻身上马,徐平向衙门前送行的庞籍和余靖最后一拱手,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建起来的提举司衙门,默默无言,转身离去。

    来时将作监丞,去时工部员外郎,单论官职升迁,徐平早已远远出了天圣五年的进士同年们,足以自傲。但这样离去,却总是让人不甘心。

    前方有任守忠带来的兵士开路,任守忠带着小黄门押后,徐平主仆四人被夹在中间,不是囚犯却享受着囚犯的待遇。

    离开衙门口没多久,将过街角的时候,兵士的灯笼一照,黑夜里街角站着两个人影,兵士吃了一惊:“什么人站在这里?!”

    两个人影走到路中间,行礼道:“小民李觏,这位是乔大头,在这里等着送送太守。”

    任守忠在后面看见亮光里果真只有两个人。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徐平将要离去的消息传开,他在衙门里便被人指指点点,且都面目不善,让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来。生怕会发生什么不测。

    见李觏和乔大头挡在路中间,任守忠喝道:“什么刁民,挡在路上妨碍官人行路!兵士,快快鞭子赶走!”

    话一出口,却见前面徐平转过头来。两眼瞪着自己。灯光摇曳,只觉得徐平眼里闪着寒光,心里一怕,后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徐平打马上前,对两人道:“你们有心了,雨夜风寒,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我为臣僚,官司调遣,本为平常事。”

    李觏躬身一礼:“学生在邕州数年,所获良多。如今先生远行,自当来送一程。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邕州所得,学生也要回乡仔细揣摩。明天我也要回乡了,希望日后还有得见先生尊颜的一日。”

    徐平见他言辞恳切,想起来这几年跟他交谈也没多少次,心里不由有些愧疚:“我事务繁忙,没什么时间与你切磋学习,可惜了。”

    “圣人述而不作。先生自到邕州,扩口不下十倍,拓地数百里,以一州之兵灭人一国。功绩足以彪炳千秋。学生亲历其事,胜读十年书,足矣!”

    徐平也不知该说什么,仔细想想,若论学问,自己还真未必比得上眼前这位满腹诗书的年轻人。但说起做事,还是能教教他的。

    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转身看着乔大头,见他也没打伞,也没披油布,混身已经湿透,背上一个小小瓷坛格外醒目。

    乔大头见徐平看自己,急忙上前行礼道:“小民我叫乔大头,父亲原是太宗征交趾时的禁军,兵败之后流落邕州。多亏官人善心,一向照拂小民和我陈阿爹。如今官人远行,我也来送送官人。”

    徐平点点头,微笑道:“你说的我知道,你有心了。”

    乔大头道:“原来官人知道,我还以为官人不清楚我的名字呢。”

    顿了一顿,乔大头又道:“我和陈阿爹也要回乡了!”

    徐平道:“回乡也好,叶落总要归根。怎么不见陈老实?”

    乔大头拍拍背上的小小瓷坛:“陈阿爹这里,阿爹随着大军见到了升龙府,看见大宋官军捉了交趾王,死也瞑目啦。我带着阿爹返乡!”

    徐平看着乔大头背上的陈老实骨灰瓷坛,一下怔住。此时佛教盛行,底层人民由于种种原因,火葬也很常见,却不想那个终日昏昏沉沉的老兵已经化成了一抔灰土。当年他见到两位老兵,只是念他们可怜,一向照拂,并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打入升龙府,活捉李佛玛,了了这位老兵的心愿。

    一时百感交杂,徐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让高大全过来,取些银两交给乔大头,作为他返回河东的盘缠。

    乔大头一把推掉,高声道:“我也曾经随军入升龙府,身上有赏钱,足够一路行走。我答应过阿爹,要带着他回并州去!”

    并州流淌着黄河水,一眼看不到边的良田,到处飘着谷子香,乔大头总是听陈老实说起家乡,如今,他要带着陈阿爹一步一步走回去看一看。

    雨一直下,随着微风打到人的脸上,夏夜里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徐平转头看了看依然站在路上的两个身影,心里有些暖暖的。当自己在这凉冷的雨夜离去,还有人记得自己,愿意冒雨来送自己,也已经足够了。

    同行的兵士和小黄门都不说话,他们不是任守忠,跟徐平无怨无仇,见了这种场景心里总是有些触动。

    此时已是深夜,凄风苦雨,任守忠以太后旨意为借口,要徐平心须当天起程。随行的人一起受苦,心里也有些怨言,一时路途有些沉闷。

    马蹄敲打着路面上的碎石子,和着不断落下的雨水,发出扑扑的声音,一行人走出街市,向着不久前在左江上建起的浮桥走去。

    出了街市,任守忠终于出了一口气。万没想到这个徐平在本地的官声还不错,大半夜里还有人送,真是烦也烦死人。

    浮桥有兵士看守,随行兵士上前报了一行人的名字,开了关卡,一行人骑着马踏上了浮桥。

    自中晚唐起,桥渡便开始有官家收税算,入宋沿习不改,收入少的地方甚至包给揽头代收。这处浮桥是蔗糖务所修,从一开始徐平便免税算,立碑于桥头,以为永制,也算是他给当地百姓留下的德政。

    进入雨季,左江水涨了起来,激荡的水声如雷鸣,冲着浮桥左摇右摆。没有人下马,只是默默地在桥上缓缓前行。

    徐平抬头向上游看去,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不知刘小妹的小庙前面现在有没有人上香,他特意向庞籍和余靖交待过,让两人照拂一下这位边疆远地的小小地方神,也不知两人会不会放在心上。

    桑怿破广源州,擒获了黄师宓兄弟,被徐平带到刘小妹庙前,一刀杀了祭奠刘小妹神灵,算是了了这段恩怨。

    在邕州的风风雨雨,恩怨情仇,都随着这左江水一起远去了。

    过了浮桥,任守忠大出了一口气,高声道:“徐平,打马走得快一些,不要磨磨蹭蹭。莫以为出了太平县,我就会让你歇息,今天要一路走到邕州!”

    说了,心里得意,看着身边给他打伞的小黄门不住地阴笑。

    这一路上任守忠没别的办法,吃住行可是他说了算,怎么也要想办法让徐平吃点苦头。内侍升迁归枢密院,徐平让枢密使副一起厌恶,还想有好果子吃?当年使相曹利用享受过的,任守忠也要让徐平尝尝滋味。可惜的是看起来徐平的脸皮比曹利用厚得多,不会半路上一根索子上吊了事。

    徐平此时心情复杂,哪里有心情跟个阉人生气?人来了没石全彬的人带个口信,徐平已经想到了路上不会太平,该忍的也只好忍了。

    过了浮桥,河边遍布货场客栈,偶尔亮着一盏灯,才让人感觉到人烟的生气。过了河边街市,就到了蔗糖务的地盘,开始进入大片的蔗田和稻田。

    雨时大时小,就是不停,一路走来,身上早已经湿透了,愈发觉得透骨的凉意。任守忠也得打颤,早加了两回衣服,又在外面披上了一层油布。

    前方路两边都是果树,枇杷已熟过,红桃正肥,荔枝正当节令,在这雨夜,却只是一片黑影。

    在一片黑影中,却有几盏灯笼在路边,隐约照出前方的路。

    任守中远远看见,高声吩咐前面的兵士:“没想到这岭南的土人要钱不要命,半夜里下雨还有人在路边卖瓜果,到了那里住一下,我们买些荔枝来当零嘴。这物事我们中原没有,莫要错过了!”

    兵士哄然应诺,打马走得快了起来。

    马一路行着,马蹄声敲碎了夜的宁静,穿透雨丝远远传出去。

    前方的灯笼竟然越变越多了,任守忠道:“听见马蹄声,卖家越来越多了,这样最好,莫要给他们高了价钱!”

    不一刻,到了跟前,却并没有什么卖瓜果的人,只有三三两两的乡民站在路边,扶老携幼站在路边,高高举着灯笼。

    站在最前边的,是林业和李二郎一家人,铁锤和巧娘站在前面,一人手里一盏灯笼,高高举起伸向前面。

    离着不远,是岑大贵拉着爹的手,一样举着一盏灯笼。

    再向前看去,雨夜里看不远,但目光所及,路两边却是星星点点。

    见到徐平的身影,铁锤和巧娘学着父母的话,一起高喊:“雨夜路滑,太守一路走好!”

    徐平怔在那里,却见不大一会,路两边的灯笼越来越多,沿着去邕州的路如繁星,更如徐平前世的路灯一般,再不断绝。(未完待续。)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这种情景,任守忠天大的狗胆也没敢在邕州对徐平不利,只是默不作声。百姓还以他也是好人,一路上竟然也收了不少礼物,这大堆的荔枝等水果就是沾了徐平的光。

    高大全和孙七郎呆在另一侧。这些瓜果他们早已经吃腻了,只是默默地啃干粮。秀秀坐在一边喝水,看了任守忠一眼,低声骂一句:“不要脸!”

    太阳爬到半天空,天气热了起来,任守忠从地上跳起,拍了拍手道:“天色不早,快快上路,今天要赶到宾州歇宿!”一头说着,一边用脚乱踢着满地的荔枝壳。踢得到处都是。

    过了昆仑关,就离了邕州地界,任守忠终于出了一口气。

    虽然嘴上不说,邕州百姓夹道相送的样子还是给了任守忠巨大的压力。这个年代的传统。一旦百姓闹起事来,任守忠就可能倒大霉。当官的欺压老百姓是常事,但必须要保证不闹起来,捅上去朝廷就会拿官吏开刀。

    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得宠的宦官江守恩在郑州,违制取民田的麦穗。擅自役使百姓,一名役夫因为买不到驴子,被活活打死。他敢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脑子被驴踢了,而是对他们来说,这是常事。结果事情闹大,真宗下诏将江守恩当众杖毙,知州俞献卿为江守恩求情,被罢官。

    说破天去徐平也只是罢差遣待旨,本官根本未动,任守忠的职责只是确保徐平按时到道州去,其他动作都是不合法的。但自刘太后主政,内侍的权势膨胀起来,利用这种机会做小动作使阴招的所在多有。

    当年寇准和李迪被贬官,内侍迎合丁谓,差点把两人逼死。后来曹利用贬官,随行内侍再次故技重施,曹利用性情刚烈,一时想不开上吊自尽。

    不说失势的寇准和曹利用,李迪可是皇上恩师,一旦皇上亲政肯定要被大用的人物,内侍也一样无所顾忌,徐平在他们眼里又算个老几?

    邕州到道州一千多里路,任守忠怎么也得让徐平脱层皮,不然回去如何向主人邀功?不说节度使,他还想着弄个观察使、防御使在身上呢!

    自昆仑关下去,几十里就到宾州,然后走象州、柳州、桂州,这正是徐平当年来时的路。

    此时徐平在广南西路多年,同级的官员他算是资深的了。每到一州都有知州通判接着,甚至陪着他在驿站歇宿,任守忠千方百计也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看看到了五月底,一行人终于到了广南西路的最后一站,兴安县。

    兴安县唐时称全义县,入宋废溥州后沿习不改,太宗登基之后因为犯了他的名讳,改名为兴安,隶属桂州。

    这里是湘江和漓江之源,秦始皇凿灵渠的地方,越城岭和都庞岭南北对峙,中间一片谷地沟通五岭南北,是进入岭南的要道。

    要道归要道,但地方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官吏设置不全。此时旧知县已经卸任,早早返京述职准备另谋个好地方了,新知县还在路上,县里只有一个主簿管事。徐平一行到来,主簿过来问候一声,也就不见了人影。

    按说新旧知县是要交接的,中间不允许出现空白,但这岭南偏远之地,谁也不想多呆,自然有借口糊弄过去。反正审官院和中书的文吏收了银钱,会把这些事情当没发生过,这就是官员求公吏的地方了,桑怿就吃过这种亏。

    驿站正设在灵渠边,与这小小县城比。建得相当气派。这里南来北往的官员多,都是住在驿站里,自然舍得下本钱。

    往年时候,行人到了这里。大多是乘船沿灵渠,直下湘江,然后就是一路水路,入大江四通八达。

    这两年却不同,广南西路有了钱也有了火药。还有徐平从邕州传过来的修路技术,一路把大道修过五岭去。除了大宗货运,行人改走陆路,到全州不到一百里路,骑马紧赶一点可以一日到达,水运慢慢冷清起来。

    已经进入夏天,纵然是在山里,也是热气蒸腾,让人难耐。

    徐平在屋里坐不住,到了驿站外面。灵渠边的大树下寻了一块大石头,坐着看江水乘凉。

    此时夕阳西下,天地间都是艳艳的霞光,妆点得周围大山格外艳丽。

    在这霞光里,一个老者挑着担子慢慢悠悠地从远处走了过来,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子,显得自在悠闲。

    高大全的孙七郎两个在江边敞着怀用衣服扇风,看见老者,高声喊道:“老丈,你挑的是什么?是水酒给我们来两碗!”

    老者走近前。笑呵呵地道:“我这不是酒,而是上好的杨梅汤。你们如果要解渴,这可比水酒好得多,又能清暑。”

    高大全和孙七郎对视了一眼。听见不是酒忍不住有点失望,但终究耐不住炎热,对老者道:“杨梅汤也好,给我们来几碗!”

    老者应着,开了木桶,先盛了一碗递给凑上来的孙七郎:“官人尽管品尝。我这杨梅汤左近都有名气,往常挑到县城里啊,不用天黑就能卖完,还不耽误回家吃晚呢。”

    孙七郎尝了一口,赞道:“果然好味道!老丈再来一碗,一会一起与你算钱!我们这里几个都要喝!”

    接过老者递过来的大碗,孙七郎端到徐平面前:“官人,这杨梅汤酸酸甜甜好味道,你也喝一碗,清热解渴!”

    徐平接过,孙七郎依然跑回去,又要了一碗,端到驿站里给秀秀。小姑娘现在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疯来疯去,虽然天热,到了驿站却就自己躲到了屋里不再出来。

    徐平喝着口滑,不知不觉就喝了个精光,却觉得有些不过瘾,拿着大碗到老者的担子边,想着再来一碗。

    驿站里的任守忠听见外面动静,从里面走出来,正看见徐平走近担子,老者给他盛汤。他此时热得浑身臭汗,正觉得心里烦躁,见了徐平竟然在外面逍遥自在,还有汤水喝,心里火起。

    叫过看着徐平的小黄门,劈头骂道:“让你看紧这个徐平,你却自己在这里看风景!没见他乱买外面东西吃,一个吃坏了肚子,人有了三长两短,你如何担当得起?他是个不值钱的人,命却是我们的差事,好好打起精神!”

    小黄门是第一次出开封城,接这种差事,不知里面门道,惟有诺诺连声。

    那边卖杨梅汤的老者听见任守忠的话,哪里肯依他?转身朝着任守忠高声道:“这位官人如何这般说话?小老儿卖杨梅汤,也有一二十年了,左近哪个不知道?就是前任的知县官人,也经常照顾小老儿生意的!”

    任守忠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老者,鼻子里哼道:“一个知县,针眼大的官,也就你这种人眼里看得是个人物!”

    老者摇头:“莫不成你的官职还能大过知县?”

    “知县算什么?看看那边喝你汤的少年人没有?那是邕州知州!咱家,是专门来看着他的,你觉得官有多大?”

    任守忠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桶里的杨梅汤,咽了口唾沫,哪里还忍得住?

    伸手就把老者担子上的飘拿了起来,从桶里舀了汤就向嘴里送,一边还说着:“你这老儿来得不明不白,我且尝尝汤水能不能入嘴!”

    老者一把夺下飘,板起脸道:“你这官人怎么如此没道理?这飘是小老儿给客官盛汤的,你如何拿起就向嘴里送?”

    任守忠到底是太后边跟着侍候的人,日子过得讲究,被老者一说,竟然没有发作,只是道:“你先盛一碗我尝尝,若是能入口,我们这里都喝你的!”

    老者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盛了一碗给任守忠。

    任守忠接过碗,仰头喝一大口,清清凉凉的感觉直渗入心里去。

    满意地端着碗,任守忠对老者道:“这汤还过得去,虽然比不得开封城里,更加比不得皇宫里的味道,这山野之地,也入得口了。这两桶汤你也不用挑到县城去卖了,我们几个人全买下来!”

    一边说着,任守忠示意小黄门上来付钱,并让提到院子里去。

    老者却抓住桶不放,指着徐平道:“那几位客官先来,总要先卖给他们,怎么就能随你们提走?”

    任守忠嗤笑:“卖给他们?我告诉你,我身上带得太后旨意,要看着他到道州去,一路上出不得半点意外!若是没我的允许,这一路上他可不能吃半点来路不明的东西。刚才喝你一碗汤,已经是我手下人不晓事了!”

    老者听着什么太后旨意只觉头晕,一时也理不过来,只是问道:“官人这样说,那边莫不是真的邕州徐官人?”

    任守忠端着碗上下打量老者,嘴里道:“连你这数百里外的山野小民,也知道他?他在邕州就是把天捅下来,又关你什么事!”

    老者指着驿站旁边新修的大道,对任守忠道:“官人不知道,我们这些沿路卖货的小贩,全靠了这条新修的路,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不少。”

    “那又跟他一个邕州知州有什么关系?”

    “小老儿听人说,这路是先在邕州修起来,用的是邕州蔗糖务的钱,才一路修过五岭去。是以我们这些小民,感念徐官人恩德,都叫这路为徐公路。”

    任守忠听到这里,不由瞪起眼睛:“他一个边远小州的长官,还不是正任,竟然敢把姓名用在路上!这还了得!”

    老者摇摇头:“是啊,先前也有过驿站的官人说,这样不妥当。所以我们便把他的姓隐去了,现在只叫公路。只是现在见了官人在面前,小老儿才又说起来,却不是有心的。”

    (今天有事,更得晚了,两章合一章,大家见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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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守忠一提马缰。直冲到驿馆门前。

    扫地的老兵吓了一跳,看了马上人的官服,急忙上前行礼:“太尉且请下马,我这就进去禀报!”

    任守忠尖着嗓子道:“进去告诉驿丞。让本地知州通判速速来见我!”

    老兵怔了一下,见任守忠面色不善,不敢说什么,转身进了驿站。

    徐平只是冷眼旁观,也不说话。如今到了地头。跟知州通判交待过,自己就不受任守忠约束了,且看他嚣张到几时。

    道州知州殿中丞辛若济,以恩荫入仕,父辛仲甫为太宗时的参知政事,以太子少保致仕。辛仲甫为文臣而有武略,也算一时名臣,说起来徐平跟辛仲甫还有点像呢,跟辛若济应该有点共同语言。

    不大一会,驿丞从驿馆里跑出来。身上的官袍歪歪扭扭,明显是刚刚套上去的。到了任守忠马前,行礼道:“小的本地驿丞林玄中,不知上官怎么称呼?因何公务到此?可有文书驿券?”

    “驿券?什么驿券!”任守忠听见驿丞公事公办的问话一下就变了脸色,手中鞭子没头没脸打下去,“什么驿券?你说!本官上御药供奉,太后身边差遣,奉太后旨意出来做事,你还敢要驿券!”

    驿丞听见是太后身边的人,只好忍气吞气。抱着头小心问道:“不知上官是因何公事到这里?小的也好准备。”

    “你一个小小驿丞,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去把知州通判叫来,我还有公事跟他们吩咐,不要耽搁了!”

    驿丞退后两步。恭声道:“告上官知道,本州知州通判两位官人现在都不在州城,上官要见他们还要等几天。”

    “什么?两位长官都不在,他们是怎么为官家办事的?擅离职守,置百姓官事于不顾,李工部为转运使。对治下如此放纵吗?”

    此时李昭述以工部郎中为荆湖南路转运使,掌刺察官员,虽然严格说起来与知州通判不是上下级关系,却有监察之责。

    一个小小驿丞哪里能够说明白这些事?只好小心答道:“上官误会了,正是转运使官人巡视桂阳监,召附近州军长官到哪里,知州官人才不在城里。通判官人则是下去巡视属县,还没有回来。”

    任守忠听了这话,不好再发作,在马上想了一会,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平缓下来,对驿丞道:“既是如此,你进去给我们准备住处,就在你这里呆几天,等知州通判回来。”

    这一路上,经过各州一个通判都没有见到。徐平自己做过这职事,知道都是下去巡视了。乘着现在天气不是太过酷毒,当然赶紧把当季的巡视任务完成,不然等到天气热起来,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转运使也是如此,这个季节正是在各州巡视的时候,过了这个月,便就老实回衙门呆着,等到秋天才会再出巡。

    荆湖南路的转运司衙门在潭州,李昭述等不及把南部各州全部巡遍,只好找个借口把各知州叫到桂阳监去,听他们述职。

    桂阳监有矿冶多处,是转运使用必到的地方,相邻的道州却就免了。

    到了驿馆里,任守忠吩咐给徐平单独一个院子,命令自己手下的小黄门和兵士守着,把高大全、孙七郎和秀秀一起赶了出来。

    孙七郎怒道:“我们随着官人从开封到岭南,又从岭南到这里,你凭什么就赶人?需知官人也要人照顾!”

    任守忠脚蹬在驿馆门口的下马石上,冷笑道:“这一路上,你们几个跟着蹭吃蹭喝,我没说话已经是开恩了。如今到了地头,你们还想跟着徐平白吃白住,哪里有那种好事?我身上有太后旨意,要好好地把徐平交到本地长官手里,半点大意不得,岂能容你们在他的身边!徐平为人跋扈,远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谁知道下人里有没有心怀不愤的,要是偷偷弄出点事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交差?”

    高大全冷声道:“你把官人关在驿馆里,谁知道会不会使坏!不让我们看着,我们还放心不下你呢!”

    任守忠冷笑一声:“官家的事,哪有你们几个下人多嘴的地方!这里是朝廷的驿馆,没有官身,又没有驿券,你们几个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扬长进了驿馆。

    秀秀看着任守忠的身影消失在驿馆里,着急道:“怎么办?这个人如此作为,必然是要对官人不利了!”

    高大全想了想,对其余两人道:“那里是码头,我们先去找个地方歇下来。不让我们进驿馆住,还能挡着我们早晚请安吗。只要我们看紧了,那个阉人难不成还真敢下毒手!”

    打发走了高大全几个人,任守忠施施然来到徐平住处,见徐平正在院子里通风处吹风,得意地道:“知州通判都不在,没办法,只好再陪你住几天。这里驿馆清净整洁,又没有其他人住,你可要住着舒心啊!”

    徐平看着任守忠,沉默了一会,突然展颜笑道:“阁长看来终究是耐不住寂寞,把我的下人支走,想来是要放出手段来对付我。当年对李相公,内侍把饭放馊才让进食,寇相公和曹枢密也是如此。如今李相公为宰相,不知当初苛待他的内侍如何了?”

    说起李迪,任守忠的脸色变得难看。当年苛待李迪的内侍现在如何?说起来李迪到底是文人,性子宽厚,没让宫里一顿板子把那内侍打死,而只是窜贬远恶州军。到了地方又有地方官告那内侍不法,流配沙门岛,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命在。

    见徐平脸带讥诮,任守忠回过神来,恶声恶气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能跟李相公相比!有太后在,你也能当宰相?趁早撒泡尿照照!”

    徐平只是笑着摇头。自己能不能当上宰相不好说,但太后没有多少寿辰了却是板上钉钉的,等这些阉人失了靠山,再慢慢找回来。真就是想不明白了,刘太后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这些身边人竟然还真当她能像武则天一样,活到八十多岁,保他们一世富贵。

    见徐平漫不在乎的表情,任守忠心中火气更大,对徐平道:“既然你说起了李相公,那当年的手段便让你尝尝!饿上三天,我找狗食给你吃!”

    “有本事你就饿死我!”

    徐平一边笑着,一边转身回了房里。

    寇准、李迪和曹利用三人的遭遇此时早已传遍天下,徐平也看出来了,这些内侍的手段无非就是恶心自己。那几位大臣都是爱面子的人,尤其是曹利用,性子太过刚强,才着了内侍的道。寇准把面子一拉,什么事没有。

    自己两世为人,还会为了这些虚名跟个阉人斗气,无非忍上几天,等本州长官回来,一切就都过去。等到自己哪一天发了迹,非扒了这阉人的皮不可。

    到了晚上,任守忠果然让小黄门截了徐平的晚饭,弄了一大碗半生不熟的夹生饭过来,没菜没汤,做徐平的晚饭。

    这要是吃下去,再喝上两碗水,非撑破肚子不可。徐平把送来的饭向窗台一放,也不理外面眼巴巴看着的小黄门,倒头就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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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徐平睁开眼睛,起床到窗前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没吃晚饭,肚子饿得难受,却意外地格外精神。

    出了房门,外面站着的小黄门看见徐平神情有些畏缩,小声道:“官人莫怪我,上官吩咐的——”

    徐平摇了摇头,抬步出门到了院子里。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徐平深吸几口,沁人心脾的感觉直到骨子里。

    虽然只隔着一道五岭,徐平却觉得道州的天空与邕州就是不一样,或许那就是岭南特有的味道吧。

    抬步到了小院门口,守门的兵士拦住,问道:“官人哪里去?”

    徐平上下打量了兵士一眼:“怎么,你还要监禁我?”

    “小的不敢!”

    兵士急忙躬身行礼,身子却不让开。徐平只是在道州候旨,本官还带在身上,又不是犯官,一个小兵哪里敢以下犯上。但他是任守忠从皇城司借来,也不敢不听任守忠的话,一时僵在这里。

    任守忠是在太后身边服侍的人,早上一向都起得早,在外面听见动静,转到这里来,看徐平与守门兵士对峙,忙凑上前来:“徐平,看你脸上昨夜污秽未消,发髻蓬乱,莫不是刚刚起来?”

    “你操心地还真多!你安排兵士守门,难不成是想囚禁我?”

    任守忠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受命看护你,自然要小心。道州你人生地不熟,要出去自然要有人跟随,不然出了事怎么好?”

    说到这里,转身对守门兵士道:“以后徐官人要出门,你要即时报与我知道,我才好安排人保护徐官人。”

    徐平也懒得理他,抬步出了院门。

    任守忠紧紧跟在后面,见徐平走出驿馆大门。追到前面道:“徐平,你与我在这里等州里两位长官,一刻也不敢懈怠,不要出去乱走!”

    徐平冷笑一声:“你若胆子够大。尽管绑起我来!”

    说完,大步出了驿馆。

    “官人,你出来了?昨夜没什么事吧?”

    驿馆外面,高大全三人早早等在那里,见到徐平急忙上来问候。他们本是要进驿馆问候徐平的。却被兵士拦在外面。

    徐平对三人道:“睡得还好,就是肚子有些饥饿,找些东西我吃。”

    “不可以!外面东西,一旦吃坏了肚子怎么办?我如何交待?”

    徐平看了看装模作样的任守忠,冷笑道:“你几次三番做作,拿着太后的旨意装模作样,是要与我做死头了?”

    “你也配?我自是奉旨行事,不得不小心!你的吃食,不能从外面乱买,需得我看过的才放心!”

    孙七郎在一边道:“你看过就好?”

    “当然要看过!”

    孙七郎看了看任守忠。也不啰嗦,对徐平道:“官人,早上我们过来的时候,河边看到个兔儿,我去抓了来,让阁长看着烤熟,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说完,转身向河边走去。

    孙七郎别的本事没有,这种爬树掏鸟,下套捉兔的手段。那是再没一个人比得上了。徐平看了看任守忠,到门前树下站住,看孙七郎施展手段。

    正在这里乱哄哄的时候,从州城方向跑来一个人。下人装束,到了驿馆门前,气喘吁吁地道:“敢问邕州来的徐官人是不是在这里?”

    徐平摸不着头脑,自己在这里可没什么熟人,想来想去不得要领,走上前对那人道:“在下徐平。从邕州来,你莫不是找我?”

    “正是,正是!”那人摸了一把汗,递了一张名刺上来,“我家相公听了徐官人到了道州,很是欣喜,正要过来拜访!”

    听见这下人称自己主人相公,徐平已经猜到了一点。接过名刺,打了开来,上面除了一些例行的格式,官职只简单填了三个字:“秘书监”,紧跟着两个字的姓名:“丁谓”。

    果然是了。

    丁谓最早被贬到崖州,后来遇恩,改为道州编管。前段时间赶上大赦,得以秘书监致仕,此时已经是个自由人了。不过他的身份实在敏感,得罪的人也是满天下,仍然是被勒令住在道州,不得随便搬家。

    这是大宋开国以来的第一大权臣,其手段至今让许多官员心惊肉怕,就连太后掌握朝政大权,也不敢让他履足中原。

    丁谓一出,天下大乱,现在掌政的上上下下,都希望他老老实实,最好快点在这边远小州老死,一辈子也不要再接近朝政中心。

    徐平来到这个世界,最早的听到的两个名人,一个是寇准,另一个就是这位丁谓丁谓之相公了。

    把名刺合上,徐平交还给那位下人,沉声道:“我一个边疆小官,后学末进,如何担当得起?”

    那人收起名刺,朗声道:“官人在邕州为官,治财赋,括数十万蛮人为丁,平交趾,万民称颂,官声满天下,我家相公仰慕得紧,自然当得起!”

    丁谓为执政,不但外朝大臣被他死死压制住,就连宫里内侍都收拾得服服帖帖,任守忠至今都心有余悸。听见这位灾相过来拜访徐平,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作色道:“丁谓一个犯官,道州编管,不得交结大臣!如此放肆,竟然敢置禁令于不顾,公然与边疆守臣结交!”

    那下人正眼也不看任守忠,接过名刺收起来,对徐平道:“相公马上就到,官人要不要洗潄一下?”

    徐平指指任守忠:“这位阁长是太后派来看管我的,如今却是不能自己作主,只好得罪丁相公了。”

    说话间,州城方向又来了两人。一个骑在一头青驴上,另一人牵驴,一直向驿馆方向行来。

    下人看了,急忙迎上前去,口里低声对徐平说:“我家相公来了。”

    徐平想了想,抬步迎了上去。

    丁谓虽然遭万人忌恨,此时却已经脱了罪责,以秘书监致仕。就是这个一贬再贬的官位,也比现在的徐平高了不知多少级。更不要说他是当过宰相执掌过天下大权的人物,理应获得应有的尊重。

    听到丁谓这个名字,任守忠就有些乱方寸,见徐平迎过去。急忙跟上。

    到了跟前,下人叫住驴,徐平施了一礼:“后进徐平,见过相公。”

    丁谓从驴上下来,扶住徐平。笑道:“云行少年高中,治绩蜚声天下,正是国之栋梁,老朽怎么当得起?”

    徐平直起身来,看着眼这位被无数人恨得牙痒痒的天下第一大奸臣。

    丁谓长得不怎么如人意,用刻薄的话说,就是猴形,尖嘴猴腮,甚是惹人注目。后来司马光笔记里说得更形象,若常寒饿者。饿死鬼投抬的样子。

    然而对今天的丁谓来说,贵极人臣早已成为了过去,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活着回到中原。当然,如果回了中原自己还有余力,他也不介意再挑动天下风云,重新登上人臣之巅。

    任守忠见突然之间就再没人再理自己,尤其是丁谓这一个已经被打倒在地的死老鼠,竟然还装腔作势,心头火起,高声道:“徐平。你依旨意来道州候旨,不老实呆着,竟敢交结废相,是图谋不轨吗?”

    丁谓像是才看见任守忠。转过头笑嘻嘻地对他道:“这位阁长怎么称呼?到这边远之地,是有什么职事?”

    任守忠板着脸道:“上御药供奉,任守忠!太后旨意,徐平在邕州跋扈不法,着我看着来道州候旨!”

    丁谓吃了一惊的样子,缩了缩身子。奇怪地道:“太后旨意?大行皇太后已经殡天近两个月了,怎么你没再取旨吗?圣上亲政,别有旨意也说不定。”

    “什么!太后驾崩了?”

    任守忠睁大眼睛看着丁谓,差点一下瘫在地上。

    丁谓摇着头,叹息道:“唉,太后当政十几年,日夜劳碌,天不假年哪!抚育当今天子直到壮年,功在千秋!”

    任守忠只觉得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魂都没了,口中喃喃道:“太后驾崩了?真的驾崩了?我怎么没有听说?”

    丁谓缓缓地道:“如今各路运使大多在外巡视,公文有拖延也说不定。不过道州这里最新的邸报已经下来,你们在驿馆里没看吗?”

    徐平看着任守忠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觉得出了一口气,再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呆在岭南也是拖了故去的刘太后的福,更加心情舒畅,对丁谓道:“这位任阁长看我看得紧,连邸报都不让过目,却不知道朝里出了这等大事。”

    “最近大事多啊——”

    丁谓说着,抬步向前,对徐平道:“云行,我们驿馆里说话。”

    徐平答应,在丁谓身后落下半个身位,一起走向驿馆。

    任守忠傻乎乎地跟在后面,到了门口,终于有点清醒过来,尖着嗓子道:“太后虽然殡天,旨意却还在,徐平,你敢视我如无物!”

    丁谓转过身,像看死猪一样地看着任守忠,摇了摇头:“朝廷官员,到了驿站不先看邸报,你也真是无可救药!除了太后驾崩,你知不知道最近最重大的事情是什么?”

    任守忠梗着脖子道:“是什么?我不信还能跟这小官有关!”

    丁谓缓缓地道:“故宸妃诞育圣躬,默默无闻数十载,天子已认亲母,追故宸妃为皇太后。皇太后亲人惟余一弟李用和,已升礼宾使。”

    说到这里,丁谓转身对徐平道:“对了,云行我记得你与李太尉是通家之好?皇上亲政,必有大用!”

    听到这里,任守忠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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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丁谓和徐平一前一后进入驿馆,任守忠只觉得万念俱灰。

    太后怎么就驾崩了呢?说好的大宋武则天呢?从二人为圣,到日月当空,不都是一步一步沿着武则天的路走过来了吗?武则天六十七岁登基,还当了十五年皇帝呢,太后才六十六岁啊,怎么就不活到八十六岁呢!自己这帮兄弟还等着随太后从龙成功,飞黄腾达呢!

    刘太后身边的这群内侍不是傻,而是脑子坏掉了,一心就想着刘太后总有一天会沿着前唐武则天的轨迹登上帝位,自己随着一步登天。所以他们不在乎外朝大臣的态度,甚至连小皇帝都不放在眼里,那个生育皇帝的宸妃更加早已不知忘到了什么地方。除了刘太后,他们谁也不认。

    然而忽然之间,太后就撒手去了,留下了这一群把朝廷内外全得罪了个遍的上御药内侍。

    任守忠自己都知道,太后一去,又半路杀个皇上亲生母亲出来,现在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对他们咬牙切齿。

    升起来的太阳白花花的,带着惨白的颜色,看一眼都觉得瘆得慌。

    本以为在道州可以好好收拾收拾徐平,不经意间,自己却一下成了丧家狗。徐平跟李用和的关系任守忠多少也有耳闻,特别是去年宸妃去世闹得沸沸扬扬,吕夷简堵在宫门口坚决让走正门,以礼下葬。那么大的事情,在宫里但凡有点地位的都隐约有所耳闻,也就是小皇帝一直是个老实孩子,刘太后又管得严,不然连他都要起疑心了。

    有太后在,连李用和他们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徐平。但太后一去,任守忠蓦然发现,如今徐平的一句话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身为内侍,连让御史为自己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搞不好一顿板子就打死了。任守忠只觉得天旋地转,前途一片黯淡。

    徐平倒还没想明自己跟皇帝扯上了什么关系,李用和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但他没仔细听丁谓的话。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徐平只是想着怎么对付眼前的这位丁相公,不让他把自己带到沟里去。

    一个让天下臣僚都闻之色变的人物,徐平还没傻到认为自己可以跟他耍心眼,一不小心。就会被这老头连骨头都吃了。惟有小心应付,任他花言巧语,自己紧守本心。

    进了驿馆,驿丞把两人引到客厅。他是早看过邸报的,只是因为自己身份卑微,昨天由着任守忠耍威风,丁谓一来,就知道任守忠已不足虑。

    徐平和丁谓分宾主坐下,驿卒过来上了茶,两人随便闲谈。

    丁谓随口问着徐平这一路上的景况。徐平小心地仔细回答,丝毫不敢懈怠。路上都官员迎来送往,本就都是平常事。

    丁谓听着,喝过了茶道:“太后三月底崩殂,有遗诏丧事从简,章运使又到钦州巡视,怪不得你们在广西路还没得到消息。”

    徐平也明白过来,广南西路沿边,朝旨并没有直接下发到各州军,而是先到转运使那里。再酌情通知地方。荆湖南路这里则知道早一些,只是不知道全州知州马忠方为何没有提起,或许那是个武臣,脑子太疏阔了些。

    闲聊一阵。丁谓像是随口说道:“云行啊,如今皇上亲政,你有何打算啊?朝里正是用人之际,你大有可为!”

    徐平道:“我先前恶了枢密院,朝廷让在道州候旨。自然是在这里等旨意下来,我们做臣子的。不过按旨意办事罢了。”

    “枢密院?此一时彼一时了!”丁谓微微摇头,“岭南到朝廷,路程六千里,来回数月,给你下那道旨意的时候,朝里还不知道你连交趾国王都一起擒获了。如今你立有如此大功,岂能不获重要!”

    “做臣子的,怎么敢妄自揣测圣意?左右就是候旨罢了。”

    朝廷的事情,丁谓比自己看得透,徐平哪敢在他面前班门弄爷,反正就是装傻,再怎么问也就是一句在道州待旨。

    丁谓神色不变,见徐平口风紧,便把话题转到李用和身上。

    “听京师传言,李用和太尉幼时贫困,全靠令尊生来具菩萨心,才救活他的性命,有了今天。不知事情究竟如何?”

    徐平道:“小事而已,那时我阿爹还挑着担子在京城卖酒,一日清早看见了病在路边的李世叔,带回家求医问药。对了,刚才相公说李宸妃如何?”

    见徐平现在才反应过来,丁谓笑道:“李宸妃是皇上生母,诞育圣躬,有大恩于天下,如今已被皇上加封为皇太后了。”

    徐平听了这话,傻怔怔地愣在那里。怎么皇室里还有这种狗血的事情,有权有势的皇后夺了普通宫女的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以巩固地位。他前世的影视剧里貌似有不少这种故事,原来历史上真地有这种事啊。

    想通了这一点,徐平才明白丁谓为什么老提起李用和。这是故去的李宸妃在世上惟一的亲人,皇上的亲舅舅,中间又有那么多曲折,一旦认亲,必然是会飞黄腾达的。自己与李用和关系匪浅,怪不得丁谓巴巴来找自己。

    有这样一个靠山,又有在邕州的功劳,自己未来的前途很光明啊。

    徐平的心情一刹那也有些激动,不过很快就把这激动的心情强行压了下去。丁谓来找自己,必然是看中了这层关系,就是不知他有什么目的。

    一想明白,徐平便绝口不再提李用和,问丁谓:“相公既蒙****,如今已是自由身,不知有什么打算?”

    丁谓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已是风烛残年,还能想什么呢?云行是朝里的新贵,我厚着脸皮找上门来,只为一事。只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踏上中原的土地,得睹天颜。当年先帝托大任于我,辅佐当今圣上,可怜我一时糊涂,辜负了先帝的嘱托。如今每每想起,愧疚不安。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如今年过六旬,看看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见圣上一面。不然,我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丁谓自罢相被贬到崖州,便倾心事佛,也不知道怎么保养的,容貌还跟当年在京城里一样,头发胡须都漆黑如墨,没一根白的。

    听这么一个人说着自己来日无多,总有点搞笑的感觉。(未完待续。)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天大的本事尽管在边远小州翻云覆雨,就是不给他接近中枢的机会。正是如此,丁谓一听说有徐平这么个潜力巨大的人物到了道州,一刻也等不及就赶了过来。

    没想到徐平年纪不大,行事却是谨慎得很,费了半天唇舌,看来又是白花了心思。不过丁谓倒不气馁。颇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量。

    谈会佛法,丁谓见徐平并不感兴趣,便把话题转到诗文上来。丁谓自幼以文章成名,多才多艺。天文地理无有不通。在这个年代,徐平的口味算是怪异的,却不想丁谓总能找出他感兴趣的话题。

    直到天近中午,丁谓才告辞,对徐平道:“老朽在道州城里,有一处小宅子。虽然地方不大,好在清静。云行如果得闲,不妨到城里望我。”

    徐平满口答应,一路把丁谓送出驿馆,看着他骑上青驴慢悠悠去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丁谓的影子,徐平才出了口气,转身回了驿馆里。

    自来到这个世界,徐平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人物,神经一直紧绷着。丁谓只要想跟你说话,永远没有冷场的时候,一个话题不感兴趣,那就换另一个,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最后甚至与徐平谈起了地方行政,一样说得头头是道,让徐平听了也觉得学到不少东西。

    什么是天才?丁谓这种人就是天才,无论换什么环境,换什么时代,他几乎都能出人头地。自小过目不忘,人情练达,还有什么能够挡住他出头?

    可惜了,丁谓致命的弱点是过于热衷权势,做人又没有底线,最终把整个天下都得罪了。

    送走丁谓,徐平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想着两人谈话的内容,从中寻找自己以学习的地方。丁谓的能力颇多可以学习的地方,为人却万万不能学。

    说起丁谓,就不能不说起寇准与冯拯这对冤家。

    冯拯,太平兴国二年进士,探花郎。寇准,太平兴国五年进士,探花郎。

    太平兴国的几届进士,出了几对冤家,胡旦对吕蒙正,状元对状元,寇准对冯拯,探花对探花。胡旦一生都瞧不起吕蒙正,结果晚景凄凉。寇准一样一辈子看不起摇摆不定的冯拯,结果寇准终老雷州,冯拯晚年入相,死后哀荣直追大宋第一功臣赵普。

    徐平与冯拯的次子冯伸己共治一州数年,对这两人的命运格外感慨。

    寇准出身名门望族,冯拯的父亲却是赵普的家仆,地位天差地远。寇准少年得志,中进士不过十年间就位列宰执,澶渊之战名满天下。冯拯官路蹉跎,说得难听一点,他就是仗着年轻,把自己的同时代大臣都耗没了,才凭着资历踏上首相的位置。

    谈身世,谈能力,谈资历,寇准都让冯拯仰望。但只有一件事,是冯拯对寇准占尽上风的,那就是对丁谓。

    丁谓是寇准一手提拔起来,最后因为丁谓给寇准溜须被寇准嘲笑,两人交恶。当然,政治绝没有如此儿戏,两人翻脸这只是个引子。最终的结果,寇准被丁谓排挤出朝堂,远贬雷州,终生没有再踏足中原。

    而被寇准瞧不起的冯拯借着这空档升至宰执,丁谓这个人精在人生的最巅峰竟然就栽在不起眼的冯拯手里,而且被贬得比寇准还远。

    人生就是这么搞笑,不知那个时候的寇准有没有改变对冯拯的看法。

    官场尤如险滩行舟,不能求快,每一步必须踏实。讲少年得志,勇于任事,谁能比得上寇准?于国有大功,深受两代帝王信赖,最后晚景却凄凉。讲能力,比手段,论心狠手辣,做事没有底线,谁能比得上丁谓?结果却只能在这边远小州指点江山,沦落到来求徐平这么一个后生晚辈。

    如果说丁谓的到来教给了徐平什么,那就是对官场深自戒惧,愈发谨慎。(未完待续。)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道州虽然位于岭北,在这个季节里天气的闷热却丝毫不下于邕州。

    徐平在驿馆院子里的树荫下,坐在一张竹椅上,拿着一本《孟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看。这个年月孟子流行,作为一个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徐平也得随时充实自己,不然与人谈起话来难免尴尬。

    前几天他去拜访过一次丁谓,漫无边际地扯了半日闲天,便算是完成了礼节性的回访。除非实在必要,徐平不会再与这位前宰相见面了,与他见面实在是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丁相公得罪的人太多,现在朝里的衮衮诸公,大多都与他有深仇大恨。首相吕夷简,本来就是王旦提拔上来制约丁谓的,次相李迪,更是恨丁谓到骨子里,当年两人同为执政的时候就要与他生死相搏。

    知州辛若济在桂阳监依然没有回来,通判巡视到了宁远县,刚好附近的永州有案子要他去复核,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正在州里主持大政的司理参军掌禹锡来拜访过一次徐平,两人地位差得比较远,也无法议论朝政,只是谈了些诗文学问,泛泛而谈,都没给对方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徐平身后不远处,任守忠双手捧着一碗杨梅汤,站得笔直,目不斜视,随时等候徐平的召唤。要说这内侍,你不得不服气,当到有点地位的,或许没有别的本事,伺候人那都是一等一的,不然怎么会得太后和皇上喜欢?

    自从得知了太后去世皇上亲政的消息,任守忠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天天在徐平身前身后转悠,递吃递喝,陪笑解闷,把徐平烦得不行。

    “你如此殷勤,想让我帮你干什么?”徐平问任守忠。

    “怎么敢劳动工部费心,您只要什么都不干。就是小的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任守忠小心翼翼地看着徐平的脸色答道。

    当今皇上是个仁厚性子,再是忌恨自己这些人,也无非是赶出宫去,找个边远地方安排个闲散职事罢了。任守忠在宫里多年。这一点他还是拿得准。不过先前把徐平得罪得太厉害,就怕他心里记仇,一道奏章上去就可能坏了自己性命。如今的徐平又有大功,又跟国舅李用和关系匪浅,任守忠自然要小心巴结。

    徐平一向打交道的不是官员。就是文人君子,第一次碰到这种没脸没皮的小人,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去。

    本来徐平的心里,也起过自己上奏章分说任守忠的不法行为,或者借助李用和的关系,把任守忠置于死地的心思。但想来想去,自己以待罪之身,一下成为了朝里上下人人注目的官场新星,正是要韬光隐晦的时候。还是算了。跟一个护送自己的内侍过不去,在别人眼里难免失之刻薄,不利于以后在朝堂里广结人缘。

    就这么阴差阳错,任守忠成了徐平身边的小跟班,手脚勤快,连秀秀都插不进手来,只好由他去。

    徐平身份没变,不好到处乱走,高大全和孙七郎两个在驿馆里可呆不住,天天早出晚归。观赏风景,摸鱼捉鳖,玩得不亦乐乎。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十二。

    太后三月底去世。再加上李宸妃改葬,整个四月基本都是在办丧事,到了五月朝政才慢慢走上正轨。紧接着就是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前几年因为上疏要求太后还政,而被贬谪的人要重新召用,最典型的是范仲淹。召回京为右司谏。一些阿附太后,从而擢升高位的人要处理,整个朝廷纷纷杂杂,理不清楚。

    徐平每天看邸报,虽有大致脉络,具体的一些朝廷事务却看得云里雾里。他一直在岭南为官,远离中枢,很多朝政大事都不清楚。

    此时的邸报与前唐甚至宋初不同,由各道路进奏院自己收集整理改为中书下属的朝廷都进奏院统一发行,本就过了一道手,很多消息都被封锁,一个小官又能看出什么来。

    再者这个年代的邸报都是手抄,发行量有限得很,也就是徐平天天都耗在驿馆里,才能遍览,一般的官员想及时看到还真不容易。想起在全州没及时得到太后去世的消息,想来不是马忠方马虎,而是那里正当要道,邸报早被别人拿走。

    四月五月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徐平在道州这个边远之地也弄不清楚,反正六月十二这天下午,他无所事事,一个人在驿馆里看《孟子》,任守忠在身后小心服侍。

    正在徐平看得无聊,半梦半醒之间,不知出去干什么的驿丞从外面飞奔回来,一直到徐平身前,躬身行礼,大声道:“贺喜官人,朝里诏旨到了,中使已到前面不远处!”

    徐平睁开眼睛,看着驿丞,迷迷糊糊地道:“什么诏旨?”

    驿丞道:“官人不是在这里待旨?自然是等的诏旨到了!”

    徐平这才清醒过来,从五月初出发,过了一个多月,给自己的旨意终于下来了吗?

    从竹椅上站起身来,徐平口中道:“且等我回去洗把脸,换了公服。”

    驿丞急忙前面带路,领着徐平向住处行去。驿丞常年迎来送往,最有眼色,早已知道徐平回京是要大用的,有心巴结,自然殷勤。

    任守忠捧着杨梅汤大碗,三步两步抢上前来,把驿丞挤开,瞪他一眼道:“既然中使要来宣旨,你还不去准备香案,误了时辰惟你是问!”

    说完,又转身陪着笑道:“小的伺候工部更衣。”

    徐平看着他摇了摇头,随口道:“不用了,我更衣不需要别人在身旁。你各种典制熟悉,与驿丞一起准备一应物事吧。”

    说完,抬脚走向自己住处。

    驿丞看着任守忠,心里暗笑。他是从心里瞧不起这位地位显赫的内侍,刚来的时候对徐平如狼似虎,一得了太后去世的消息,就鞍前马后,十足贱人一个。

    徐平回到住处,洗了把脸,换了公服。

    可怜他进士高中,做了六年官,对国家屡建大功,特旨升迁,升官之速傲视同僚,竟然也只不过是由从八品升到正七品,还是一身绿袍。按照他前世七品芝麻官的说法,到现在还是个芝麻绿豆官,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到那朱紫贵的地步。

    回到院子里,任守忠已经与驿丞摆好了香案,等着徐平。其实在驿馆院里接旨的官员不知有多少,驿丞也是见多识广的,哪里需要任守忠指点。

    听见外面有马蹄声,徐平抬步向外面走去。

    太后去世,宫里经过了许多变故,现在派下来的内侍应该是皇上身边的人了,丝毫怠慢不得。再者来人代表的可是皇帝,自然要迎到外面去。

    出了驿馆大门,就见门前官道上来了一行人马。随行有一二十个兵士护送,只看人高马大,气度不凡,就知道都是从禁军里挑选出来的精锐。这些兵士中间簇拥着一个高品内侍和两个小黄门,如众星捧月一般。

    烟尘里也看不分明,徐平只好在道边静静等候。

    须臾之间,马队就到了驿馆前面,马上的高品内侍把马停住,看着路边的徐平,大叫一声:“云行,你等圣旨是不是等得心焦?哥哥给你送来了!”

    徐平抬头一看,来的不是石全彬是谁?

    当下上前行礼问候,扶着石全彬从马上下来,上下打量他问道:“石阁长,怎么是你来?我千想万想,却是没想到!”

    “怎么不是我?除了我,现在还有哪一个合适!”

    石全彬喜气洋洋,拉着徐平的手向驿馆里走去。

    自入宫起,便在皇上身边侍候,被太后身边的那帮人压制了十几年,石全彬终于迎来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时候,满心欢喜正要找人倾诉,而徐平正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

    从徐平还是白身的时候,两人便就相识,友谊一点一点地培养起来。最初结交的时候,石全彬是看中了徐家和李用和的关系,知道总有一天这个年轻人会成长起来。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徐平的成长远远超出了石全彬的预料,他愈加珍视这份友情。

    身为一个内侍,要想有出息,不但要得到皇上的喜欢,还要有外朝大臣的扶持,才能不默默无闻地终老深宫。石全彬的祖父石知颙差一点点就位至节度使,虽然石知颙本人心情豁达,不以为念,石全彬却深以为憾,一心想要完成祖父未能到达的地位。

    进了院子,见香案早已摆好,石全彬便让徐平接旨,先办正事。

    一边的任守忠一路小跑着过来,到石全彬身边躬身行礼:“小的恭喜阁长高升,得官家信任,来做如此大事!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多多提携!”

    石全彬看了任守忠一眼,不屑地道:“原来你也有乖巧的进候,原先在宫里面见到我,鼻孔不是都朝天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那是小的不懂事体,让阁长见笑,万莫往心里去!”

    石全彬冷哼一声:“算你伶俐,讲给你听,官家已经罢了上御药和上御药供奉。其他人么好坏都有了个去处,惟有你,等这次回去再听旨!”

    任守忠满脸堆笑,心里却咯噔一下。独独把自己空了下来,看来是要视这次完成职事的情况再予定压,这要徐平说自己一句坏话,那真就万劫不复了。(未完待续。)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他们都是在天圣八年召试学士院,王尧臣的成绩比赵概好,为直集贤院,赵概则为集贤校理。集贤校理为真馆职的入门,而直集贤院就要高一些。但另一方面,王尧臣的阶官由将作监丞升为著作佐郎,赵概则为著作郎,官阶上又是赵概升得高。

    馆职自成系统,不能单看官阶。在里面任职的,与皇上见面的机会多,官阶也升得特别快。尤其是由馆职而到修起居注,再到知制诰和翰林学士,下一步就是宰执,这是升官最快也最让人看重的升官路径,能走通这条路的,都是一时之选。

    试馆职是好事,可徐平知道自己的斤两,还真怕闹笑话出来。馆职以待文学之士,徐平偏偏差就差在文学上。要说策论,这么多年过来,徐平也能做得似模似样,不会比现在的文人士大夫差了,毕竟多了一千多年的见识。但馆职考的是文学,考诗赋,这上面徐平真是不擅长。学士院试馆职成绩分七等,要是自己得两个低下次的最差等回来,脸放到哪里去?就是兴头上的皇帝也没脸面哪。

    再说以徐平的性子,馆职清要职事,天天读书修书,陪着皇上谈天说地,他做着也是折磨自己。还不如老老实实找个做实事的职事,凭着政绩升迁呢。

    见徐平不说话,石全彬道:“怎么,云行莫不是闲馆职过于清闲?来的时候,可是官家特意跟我说,念你在岭南数年,吃了苦头,让你过几年清闲日子。”

    徐平心里苦笑,自己天生一个劳碌命,哪里来的清闲日子好过。自己朝里没人,学士院的考试是那么好过的?

    不过皇上的好意总不能推辞,到时候再说吧。

    石全彬又说起了家里的杂事,原来不仅是徐平升官,连父亲徐正也官升三级,不过他沾的不是儿子徐平的光,而是因为当年救了李用和,皇上报答他。

    至于张三娘念念不忘的让徐平给他挣个诰命,这任务还没有完成。以徐平现在的职位,加封父母在可与不可之间,还要看徐平回京面君时的情况。

    李用和一下子成了朝廷新贵,不过皇上刚刚亲政,也不好无功升迁,便给了他个到党项出使的职事,混个功劳在身上。向蕃国报太后的讣讯,事情轻松简单,回来就能连升数级,大臣念在故李宸妃一生凄苦,也不好过于反对。

    至于李璋,则到皇城司里的禁军里混资历史去了。作为皇帝的表弟,以后估计就是在三衙禁军里厮混,平平稳稳地升上去,最后做三衙的高级将领。有宋以来,虽说是对宗室外戚压制得厉害,但也仅指朝政而已。最要害的三衙统兵权,一直都是外戚勋贵手里,这也是宋朝皇帝为了自己皇位稳固采取的措施。

    至于朝中,如今人事变动剧烈,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几乎天天都大臣被贬,也天天都有人升迁,石全彬出来的早,也说不清楚。

    感叹了一会,徐平忽然想起,问石全彬:“对了,我记得去年党项夏王赵德明已经去世,现在的党项之主是赵元昊?”

    “是啊,这个赵元昊啊,桀骜不驯,很多人都说他有反心。自他继位,竟然以跟他父亲名讳相冲为由,把明道年号改为显道,还有诸多不臣之举。近来朝里就有人说他以后必反,让官家下旨责罚。”

    “皇上怎么想?”

    “官家仁厚,认为都是道听途说,还是相信党项会忠心为大宋蕃屏。”

    徐平沉默了一会,对石全彬道:“元昊必反,这一点无须置疑,朝里必须要预作准备。只是不知李世叔到那里出使,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见石全彬似信不信,徐平也没有再多说。此时的党项还是大宋蕃臣,姓着赵宋皇室的姓,那个改变大宋命运的人现在还叫赵元昊,只是不知哪一天他会掀起滔天巨浪。

    刚刚平了一个交趾,党项就迫不及待地冲到前面来,自己在这个世界还真是够赶,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太平日子呢?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虽说钱都是来自公使库,是官家的钱,但襄州这种地方,迎来送往太多,只怕也是不堪重负。

    说起来也是寒酸,赴任或是返京路上收到的赠礼竟然是这个年代官员的一大进项。一般都是按照路程远近,地方富庶程度,各有常例。当然官员是被贬,还是升迁。也有重大影响。像徐平从邕州到道州,虽然各地长官都算熟识,路程也远,却没收到多少钱。而一离了道州,成了当红的新贵,收到的钱一下就多了起来。这些私房钱都是秀秀收着。本来收的时候都是各州银铤,半路上就沉重不堪,秀秀竟然拿不动了,不得不到金银铺里换成了金锭。看样子等到京城,这笔收入就能赶上徐平这几年攒的官俸了。

    到了晚上,也无心吃饭,徐平便与石全彬两人,带着高大全和孙七郎出了驿馆,到襄州市集上寻个干净酒楼喝两杯淡酒。

    到了汉水江边,看了一会江景,见旁边一处酒楼地方不小,收拾得也整洁,便一起上了楼。到了二楼临江的阁子坐下,孙七郎便安排菜蔬。

    石全彬对孙七郎道:“过了襄州,就地属中原,没什么鱼吃。七郎,你着店家捡好鱼做个鱼汤上来,解解馋口。”

    孙七郎答应着去了。

    不一会小厮端了酒菜上来,几样时鲜果蔬,无非鲜菱脆藕,配着一大碗鲜鱼汤。

    徐平与石全彬相敬一杯,便取了一壶酒给一边站着伺候的高大全和孙七郎。

    高大全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徐平笑着问道:“怎么,觉得这里的酒水太淡?”

    高大全道:“这酒淡得跟水一样,满桌也都是素菜,七郎这是要当和尚吗?”

    孙七郎看一眼高大全,没奈何道:“店里只有羊羹几样荤菜,等的时间太久,官人又吩咐要早早吃了回去,可不只有这些?”

    徐平见高大全的样子也吃不下这些清淡东西,便对他们道:“襄州漆器天下闻名,你们两个要是觉得不合胃口,去楼下热闹处,选精美的漆器买几样,我们带回家去。过了襄州,没几日就到京城,礼物要准备一下。自己估摸着时间,一个时辰后回酒楼来。”

    两人听了,满心欢喜,一起告辞高高兴兴地出了酒楼。心里知道是徐平让自己找个地方吃点实惠的东西,径直奔着热闹的地方去了。

    此时的大酒楼里,炒菜还不普遍,其实吃不上什么东西,喝酒就是真喝酒。佐酒的一向以蔬菜水果为主,至于荤菜,大多极费时间,做羹做汤,心急吃不来。

    就是鱼虾,按此时习惯也是属于素菜,是归于蔬菜里面而不是归于肉食。一边吃素的人吃鱼吃虾,一边热衷于放生放水族,徐平也搞不懂这个年月的人是怎么想的。

    见两人出去,徐平对着窗外深吸了一口气,对石全彬道:“离家近了,就连气息也是不同,从底子里透着清爽!”

    经徐平大力招揽人口,邕州说是没有瘴气了,那也得看跟哪里比。跟周围的州郡比邕州自然是消灭了瘴疠的地区,但跟中原比,那里闷热的天气还是让不舒服。

    说说谈谈,徐平与石全彬喝光了一壶水酒,又吃了几个新产的橙子清口,高大全和孙七郎才回到酒楼来。

    两人也不知在哪里喝的,满面红光,杂七杂八地各拿着一堆漆器,对徐平道:“官人,这里的漆器不愧为贡物,精美为天下之冠,你看这些怎么样?”

    徐平看了看,点头道:“不错。回去就说是你们两个选的,也显得会办事。”

    高大全倒没什么,孙七郎就嘻嘻地笑。当年他就是受不了林素娘的管束,迫不及待地跟着徐平到邕州去。现在又转了回来,还是得想办法讨林素娘欢心。徐平加官进爵,就是回了京家里的事务也无暇操心,还得是林素娘管着。高大全就没这顾虑,他是有功劳在身的,回家之后徐平肯定会想办法给他补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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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七郎去会了账,几人离了酒楼,沿着江边向驿馆走去。

    此时华灯初上,江边到处都是人在乘凉,各色小贩穿插其中,热闹非常。

    徐平看着这熟悉的景色心生感慨,久别的中原,自己终于回来了。

    要说是京城好还是邕州好,徐平也没有答案,但他从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在开封附近长大,有一份别样的感情,那里好像就是自己的家乡一样。

    而全天下,还有比家乡更好的地方吗?

    天上有月亮又圆又亮,高高地挂在头顶上,洒下银辉一样的光芒。月光下热闹处人们拖家带口,享受着这安宁的生活,僻静处不知是哪家儿女,相依相偎,窃窃私语。

    好久没见过这种场景了,徐平的心一下子就飞到了开封城里。

    不知不觉到了驿馆门口,高大全突然道:“咦,那里怎么有个人转来转去?”

    众人一起看去,借着月光,只见驿馆门口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衫,推磨一样在门口绕来绕去。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口中自言自语。

    大家好奇,一起走上前去。高大全怕出意外,把手里的漆器交给孙七郎,自己走在前面,绷紧了神经。

    到门口不远,守门的驿卒看见,远远见礼,高声道:“徐官人,这位官人说是要来拜见您,一直等到现在。”

    徐平应了一声,心中好奇,自己在襄州并没有什么相熟的人啊。

    那中年人听见驿卒的话,大喜望外,急步走了过来,被高大全拦住:“官人高姓?找我家官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中年人急忙拽了拽衣服,吸口气整好仪态,对高大全道:“在下胡全民,父亲秘书监致仕姓胡讳旦,奉父命。向徐官人投帖致意。”

    徐平出了口气,却是忘了,这里还住了胡旦这位已经被时光遗忘的状元郎。他被贬为襄州通判的时候,为父母服丧。丧除不久即双目失明,就此以秘书省少监致仕,后来升为秘书监致仕。此后一直定居襄州,算算已经有不少年月了。

    高大全见徐平点头,便接了胡全民的名帖。过来交给徐平。

    这名帖纸质粗劣,但却厚厚一大叠,徐平打开来,借着月光大致看得清楚。只见名帖里不但列了胡旦曾任过的高官,特别把“知制诰”用大字写了出来,还列了胡旦中状元的年月,连当时的试题都列了出来。更过份的是,里面竟然列了胡旦得意的几部大部头的书作,如《汉春秋》,连当时皇上的评论都列在里面。

    这哪里是拜人的名帖。分明就是生平简历吗!

    同样是秘书监致仕,丁谓的名帖就简简单单,但谁见了他都得喊一声相公。这位前胡状元则是恨不得把生平得意事尽列其中,但再恭维也不过称他一声“胡大监”。这就是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气度了,丁谓的秘书监是一贬再贬,胡旦的秘书监则是致仕后升上来的。

    看了名帖,徐平心里叹了口气。

    在前世,徐平曾经听过一个故事。说是古代一位书生,到外地游学,得到一位县令款待。便做诗一首,其中一句为:“挑尽寒冬梦不成”。这诗被县令的儿子看到,笑话书生为“渴睡汗”。不久书生高中状元,给县令的儿子去一封信。“渴睡汗做状元啦!”县令儿子冷笑一声:“待我明年第二人及第,输君一筹”。第二年果然高中状元。

    故事当然荒诞不经,在后世越传越离奇,但确有所指。故事中的书生就是吕蒙正,县令的儿子就是胡旦。两人或许没有这种传奇故事,但这故事却生动地说明了两人的关系。

    吕蒙正是太平兴国二年状元。正是中国历史上科举取士大举扩招的第一届,但太宗由于急需新进文官为自己效力,还是意犹未足,以恐野有遗贤为名,命在太平兴国二年未及第的举子在太平兴国三年再考一次。胡旦正是太平兴国三年的状元,所以故事里说的是第二人及第,虽然也中了状元,却是吕蒙正之下的复考状元。

    胡旦本人并没有参加太平兴国二年的科举,但由于他那一届就是上届落第举子的复考,名声自然在吕蒙正之下。已经搞不清是不是由于这事的刺激,再加上与吕蒙正从性格到政治观念都截然不同,胡旦一辈子都瞧不起吕蒙正。

    胡旦才气过人,热心功名,锐意进取,但偏偏行事粗疏,做事不细。他的文章文辞华美,为两制自然是游刃有余,但当政能力却让人摇头。在中央没有政绩,在地方上一样没有政绩,升迁几乎全靠一枝笔杆子。偏偏胡旦不觉得自己不行,自认宰相之才,只是时运未济,一心钻营,宋朝党争酷烈就起自胡旦的同年结党。在京城中,胡旦一党经常晚上在赵昌言家中谋划,京城百姓称其党陈象舆为“陈三更”,董俨为“董半夜”,从此为后世留下了三更半夜这个成语。

    结党钻营失败,被贬出朝堂,后来胡旦还是不吸取教训,再投靠王继恩,甚至卷入了废立太子之争,结果又投机失败,从此失去升迁的机会。

    胡旦未参加科举前,曾有名言:“应举不作状元,仕宦不作宰相,乃虚生也。”

    结果到了最后,他官最大就做到知制诰,离着宰相还有一千里远。而他一直瞧不起的吕蒙正,不但自己做到了宰相,就连侄子吕夷简都做到首相了,他还窝在襄州,除周围的邻居,世人几乎已经把他遗忘。

    感慨半天,徐平收起名刺,对旁边眼巴巴等着的胡全民道:“多蒙胡大监看得起在下,明天得闲必登门拜访。”

    胡全民听了,满面喜气:“既是如此,我便回禀家父,明天在家坐等官人。”

    徐平看着胡安民回了话,欢天喜地地离去,不由摇了摇头。自己到道州,丁谓一得了消息便巴巴地赶到驿馆拜访自己,这位胡大监架子却比丁谓大得多,还要自己登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