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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夜色已深,寒风起来,吹在身上冷得人瑟瑟抖。网≥街市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喧嚣的开封城慢慢平静下来。

    段少连冲头的热血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听了刘涣的话,只是摇头:“刚才出来的下人已经说了,郡侯府里只有夫人在。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们上去苦苦相逼,惊扰女眷,日后必惹非议。而且徐平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刘涣却不依不饶:“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去考虑那些!过了今日,皇后被废便就成了定局,我们这些台谏,必受千夫所指!此千钧一之时,欲成大事,不需顾小节!”

    见段少连还在犹犹豫豫,刘涣拉着蒋堂,径直到了徐家门前,大力拍门。

    不大一会,先前的小厮再次开门出来,看看三人道:“官人还有何事?”

    刘涣高声问道:“我且问你,徐平是不是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我们,让你出来说这些托辞把我们支走?”

    小厮一头雾水:“官人这话从何说起?”

    “不知从何说起那便就不用说了,只管让徐平出来见我们!”

    自徐平升官,任谁来到郡侯府上都是客客气气的,这刘涣一看官袍就知道官不大,却口口声声地直呼徐平名讳,语气还奇冲无比。小厮虽然是下人,心里也有了火气。

    上下打量了一下刘涣,小厮道:“官人,我已经跟你说得清楚,我们郡侯今夜歇在城外府里。你要找,只管出城去!”

    刘涣冷笑一声:“你们是知道城门关了,才找这种说词吗?徐平在城外,怎么夫人又在府里?哪有这个道理!”

    小厮强忍着怒气道:“今日夫人去姐妹家里作客,回来得晚了,才歇在城内。明天是‘交年’的节日,我们郡侯自然要去城外府中主持,所以早早出去了。

    ”

    “都是托词!我才不信!只管让徐平出来,我有话说!”

    小厮见刘涣蛮不讲理,脾气上来,瞪着眼道:“不在就是不在,我家郡侯歇在哪里还要问你信不信?郡侯不在,天色晚了,官人早回吧!”

    说完,小厮闪进门里,把门“呯”地一声着上了。

    刘涣看了身边的蒋堂一眼,口中道:“这小厮的心里明显虚了,徐平必是在里面!我们只管打门,今夜不出来,就别想安稳歇着!”

    说完,与刘涣两个,一起用力打着徐家大门。

    自当了郡侯,徐家的大门改大了许多,几乎对着半个院子。外面这样打门,整个小院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素娘本来心情就不好,听见外面大门“乒乒乓乓”响个不停,愈烦躁,叫过来应门的小厮问道:“外面是什么人?怎么纠缠不休?”

    “是几个官人,以前没来过府上,小的也不认识。说是来找郡侯,我已经告诉了他们郡侯不在,这几个人不信,只是一味缠着不走。”

    林素娘道:“我一个女眷只身在家,被人这样纠缠,成何体统!快快出去把他们打走了,若是不走,只管找开封府的人来。”

    小厮应诺,转身出去。

    开了门,刘涣和蒋堂两个大喜过望,对视一眼,低声道:“徐平果然是在里面,想来是藏不住了!”

    小厮出门,反手把门关了,向两人行礼道:“官人,我们家夫人说了,郡侯不在府里。若是你们再纠缠不休,我这便去唤开封府的人来了!”

    刘涣看着小厮,气极反笑:“蒋兄听见没有,这个是要去唤开封府的人来!可不笑死我!”

    说着,转身看着小厮:“快去快去,把开封府的人找来,我看徐平还怎么在家里隐藏!你这样做,倒是少了我们许多功夫!”

    小厮道:“你们虽然是官人,这样骚扰良家,也有官法管你们!当我不敢吗?你们且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找官府的人!”

    说完,转身快步跑着出了巷子。

    刘涣与蒋堂两个相视而笑,政事堂闹过了,连皇宫都闯过了,还怕开封府?

    看着小厮出了巷子,两人依然拍门不停。

    垂拱殿外,一众台谏官员吹着寒风,心情越焦躁起来,不少人都到孔道辅身边,一起捶紧闭的殿门。

    守在门外的一众卫士,哪里敢惹这些连皇上都躲着的台谏大臣?只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把通道守得死死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閤门那里终于出现李璋的身影。

    范仲淹急忙迎上去,沉声道:“如何?有无诏旨?”

    李璋举起手道:“官家手诏,请诸位台谏到政事堂,宰相自会与众位分说!”

    这手诏是给宰相吕夷简的,李璋都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范仲淹也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高声道:“有手诏,让我们到政事堂,宰相自会与我们理论。且回政事堂,听吕相公如何说!”

    说完,带着手下谏院官员,当先回政事堂。

    此时夜色已深,宫里轻易不会开宫门,众人大多心里已经明白皇上今天是不会见众人了。见事情又推回宰相那里,只好一起随着范仲淹重又涌回政事堂。

    宫门无论如何不开,此时把徐平叫来也没有意义,有与段少连几人关系密切的官员忙回前面官衙,吩咐个小吏去把三人唤回来。

    众人涌回政事堂里,在里面独坐的吕夷简已是觉得头痛,等接了李璋手中的手诏,见是让自己跟众人说明为何废皇后,愈觉得无奈。这明显是皇上不想面对台谏官员,把这麻烦又踢到自己这里来了。

    很多皇宫里的具体事情无法在明诏里说,譬如皇后善妒,譬如甚至失手打过皇上,这些都是不能诏告天下的,只能由大臣们私下里讨论一下。如果明告天下,那就是把郭皇后彻底毁了,连她母家都要受牵连。而皇上虽然一时意气,坚决要废掉皇后,但在心里却没有那么恨她。赵祯这个人本来就是这样,脾气硬起来的时候偏偏就会心软,心软的时候却又经常闹脾气,这性子很难捉摸。

    问题是如果皇上觉得这些理由能够说服台谏,那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宫自己说?把事情推到吕夷简身上,那是摆明自己都觉得这些理由还不能够让台谏闭嘴。8

    吕夷简敛容站起,沉声道:“为臣子的,背后不当议论帝后,不过圣上手诏,我也只好当这个罪人。”

    便从郭皇后跋扈后宫,甚至失手误伤皇上讲起,一直讲到最近越发出格,导致后宫不得安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正常的秩序。

    不等吕夷简说完,孔道辅抗声道:“又如何?人臣于帝后,便如子事父母一般。父母失和,为子的自当劝解,使父母和好如初。怎么能够顺着父亲把母亲赶出家门?这哪里是为子为臣的道理!岂有些理!”

    孔道辅这一句话,便就如在滚烫的油锅里洒了水,台谏官员一下就炸了,纷纷挤上前来给吕夷简讲道理。众说纷纭,吕夷简这个帮着皇帝废后的宰相一下子就成了不忠不孝。

    吕夷简读的书又不比在场的哪位少了,他们说的道理吕夷简又何尝不知道?不过吕夷简关注的是事情如何解决,而不是空口讲这些大道理。劝和帝后,怎么劝和?这些台谏官员一个一个说得热闹,里面有一个有本事能够劝皇上和郭皇后和好的?到了皇上面前,还不是把这些大道理再一通,甚至把皇上骂上两句,最后还是让皇上忍耐。

    问题是皇上赵祯从刘太后当政开始已经忍了十年,如今忍无再忍了。一直压抑了这么多年,又知道生母另有其人,赵祯是一肚子火,废后就是他火气的最后发泄。

    如果能够劝和,皇宫里还有杨太后在,早就劝和了,还用得着外朝大臣插手?但这些话吕夷简却无法讲给台谏官员听,他们也不会听。

    吕夷简只是静静站在人群对面,不言不动。其实他也听不清这些人乱糟糟地到底说的是什么,也不需要听清,只是任赁他们发泄罢了。

    等人群稍微平静一下,吕夷简拱手道:“废后,其实是有先例可循的——”

    范仲淹上前道:“相公所说,不过是援引汉光武帝废郭皇后立阴丽华的故事。光武帝虽然是明君,可废皇后却是失德,怎么能够偏偏拿光武帝失德的事情作例子!”

    孔道辅厉声道:“除光武帝外,其余废后的全都是昏君!圣上尧、舜之资,更兼宅心仁厚,你身为宰辅大臣,竟然引导皇上做废后这等昏君之事!居心何在!”

    台谏长官发言定性,身后的官员纷纷涌上前来,围着吕夷简痛责不已。

    徐平府第,林素娘在房里听着外面大门砸得山响,实在是忍无忍,长身而起,对丫环翠儿道:“去把家里的人全都叫出来,随我出去!”

    蒋堂龇着牙,不停地吸气,看着手掌砸门砸得通红,转身对一直站在身后的段少连道:“段殿院,你如何不上来帮着我们叫门?”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徐副使一直不露面,想来是真地不在府里。我们还是及早回去吧,日后跟徐副使道个歉,免得惹人埋怨。”

    段少连是开封本地,与徐平实打实地同乡,到了现在心里无比后悔。如果今天徐平真地不在这里,日后还怎么相见?街坊邻居的闲话自己也当不起啊!

    蒋堂心里也打鼓,都到这个地步了,徐平不可能躲着不见。真不想随着去皇宫,难道自己这几个人还能把他绑着去?何苦躲着。再说就是自己三个人想强拉徐平,只怕也办不到。不说他家里的奴仆,徐平自己是带兵打仗上过战场的,还奈何不了三个文弱书生?

    惟有刘涣不死心,还在那里不住地打门。

    正在这时,门忽然一下子打开了。门前的刘涣和蒋堂吓了一跳,急忙退后几步。

    刘涣更是心中大喜,徐平果然躲不住,终于出来了。

    只见门内先出来几个仆人,在门两边站住,后边林素娘带着翠儿走出了门。

    林素娘面带寒霜,向三人行个礼,冷冷地道:“三位官人不知今夜有会什么要事,在外面一直打门不休,搅得寒舍不得安宁!”

    刘涣出来的不是徐平,而林素娘,先是愣了一下,犹自嘴硬:“打扰夫人清静,是我们的不是。不过今夜非同寻常,还请夫人让徐副使出来说话。”

    林素娘冷着脸瞥了一眼刘涣:“我丈夫今夜不在这里,人在城外府第。这话早已让家里下人告知官人了,怎么还在这里纠缠?”

    刘涣有些心虚,嘴上却道:“我们如何肯信?定然是听说今天废了皇后,怕有人来拉他进宫劝谏,躲了起来!”

    林素娘冷笑:“这位官人是哪位?我丈夫再不济,还不至于躲着你们!自小到大,我丈夫不管遇到什么事,哪怕是在邕州对上交趾国大军,也从来没有躲过!你们在我家门前咶噪不休,竟然是认为我丈夫会躲你们?如此可笑!”

    刘涣被林素娘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只管硬犟:“夫人如何保证徐副使不在府里?”

    “保证什么?你们好大的威风!”林素娘气得笑了起来,“徐平这些年,什么时候没有担当!会为了你们这几个人,东躲西藏?你们如此小肚鸡肠不嫌丢人,不要在我家门前装乖卖丑!我一个女眷,孤身在家,你们半夜三更打门——”

    说到这里,林素娘扫视三人,缓缓地沉声道:“三位官人读的圣贤书,做着朝里的清贵要职,却做出这种事来,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刘涣被林素娘气势所慑,再也说不出话来。

    段少连见刘涣和蒋堂都不说话,身子缓缓后退,心中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向林素娘拱手行礼:“今夜是我们做得差了,夫人不要向心里去。实在是皇后被废,朝廷震动,台谏官员又被拦在宫门外不得入内面圣,一时心焦,才出此下策。夫人海涵。”

    林素娘道:“你们进不了宫,关我们家里什么事?”

    段少连越想越觉得今晚刘涣是出了个馊主意,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今晚閤门当值的是閤门祇候李璋,与徐副使是故交,所以我们才——”

    林素娘听到这里,才知道今晚自己家里遭了无妄之灾。她本来听到段云洁的消息就已经心情烦躁,此时不禁气得身子发抖,对三人道:“今夜只有我一人在这府里,你们不管有什么事情,只管去找我丈夫,不要再在我门前纠缠!”

    说完,带着下人回了府里,把门“呯”地关了起来。

    正在三人茫然无措的时候,御史台的小吏赶了过来,高声道:“三位官人,皇上有手诏,让台谏官员去政事堂与宰相分说!”(未完待续。)

    本来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吕夷简自己也心知肚明,如果能够把台谏官员说服,他们也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

    吕夷简微闭双眼,静静站立着听台谏官员引经据典,慷慨陈词。宰相是个很考验耐心的职位,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性子急躁的,比如李迪,在这位子上几乎没一日不与人争吵,最终自己也做不下去。

    直到众人说得累了,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吕夷简才睁开双目,缓缓地道:“诸君既然对此事有异议,不如明天上殿对皇上陈述。”

    说完,吕夷简又微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闹了几个时辰,此时一众台谏官员又冷又饿,激情过去,在吕夷简面前又有力无处使,也没法再坚持。孔道辅和范仲淹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带众人先离去,等到了明天上殿早朝的时候,再在皇上和众官面前与吕夷简争个是非黑白。

    自从过了冬至长假,在很多官员的极力上奏之后,原来的两日一朝已经改为****上朝。这样一来,皇上固然是勤政了,很多官员的请假次数也增多起来。

    比如徐平是独子,家又在开封城,很多家庭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替代,请假的次数明显增多。再加上父亲徐正是上朝模范,最近随着日朝同时恢复了转对制度,这些不匣务小官也获得了皇上面前奏对的机会,徐正愈发积极,徐平就更加忙碌。

    二十四“交年”这一天,徐平请假未上朝。

    天不亮就冒着寒风赶到宫城的台谏官员,刚到待漏院就挨了当头一棒。

    御史中丞孔道辅和司谏范仲淹,因为率部下官员伏閤请对,骇动中外,分别被免职改为知泰州和睦州,其他参与的官员各罚铜二十斤。

    此时谏院地位不高,范仲淹倒还罢了,御史中丞却地位尊崇,卸任时必然要上殿当面告辞,之前绝无像孔道辅这样直接一道敕命就被赶出京城。御史大夫官位太高,向来是不实任除授的,御史台的长官实际就是御史中丞。作为宪台长官,御史中丞此时又称为“独座”,早朝上殿的时候,包括宰执亲王都是站着的,惟有御史中丞与百官相对,单独设有一把交椅,监督百官,坐着议事。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御史中丞独特的地位。

    孔道辅以御史中丞之尊,被一道敕命逐出京城,而且是由内侍押着立即出城,连跟皇帝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极具侮辱性的处置,使吕夷简从此与台谏结下了深仇大恨。

    昨夜把台谏官员支走,吕夷简立即面奏,与皇上赵祯定下了驱逐台谏长官孔道辅和范仲淹,强力压制台谏官员的基调。当夜行动,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这件事情吕夷简做得太粗暴,太过决绝,或许在骨子里,吕夷简根本就瞧不起这些动不动就想弄出轰动天下的大新闻来的言官。帝王无错,有错也是大臣背锅,而且敕命本来就出自中书,这件事情的后果要由吕夷简来扛,他也确实扛了。

    废郭皇后,领导台谏抗争的是孔道辅,受打击最大的也是孔道辅。但当时的吕夷简没有想到的是,地位低很多的谏官首领范仲淹,会在后来成为他最强硬的对手,并在一次又一次的对抗中,仇怨越结越深。这仇怨深到后来两人曾经一笑泯恩仇,范仲淹的子孙却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吕夷简。

    徐平并不知道这些,他在家里主持“交年”的一些仪式,最主要的是祭灶。此时祭灶与后世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惟有仪式更加隆重,还要请和尚道士念经。

    等到中午林素娘带着翠儿回到城外府第,说起昨夜发生的事,犹自愤愤不平。

    徐平听了勃然大怒,匆匆处理了家事,便骑马赶往城里。

    到了城门处,徐平让随行的孙七郎找到监城官,取了自己昨夜出城的记录,并让监城门的官吏写了书状,画了押,带着径奔宫城。

    到了下午,闲一些的衙门已经有官员开始离开,更由于今天台谏官员的大震动,各个衙门显得更加热闹。

    以台谏和馆阁职事官员为主,群情激昂,纷纷赶着回家写奏章。宰相如此肆无忌惮地压制言官,以后朝堂里还不成了一言堂?

    虽然各人关注重点不同,但主要都在三件事上,一是继续争皇后不当废,二是贬责台谏官员非出圣意,是宰执大臣蛊惑,再一个就是自今以后不许伏閤请对,非国家之福。

    徐平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他的前世根本没有台谏言官的概念,也没有为他们辨解的觉悟,他今天来就是找昨天晚上到自己家里闹事的几个人的。

    谏院在天圣末年才设置,以原门下省为自己的衙门,以前没地方上班的谏官才有了自己的办公场所。此时还处于草创阶段,本来也没几个人。司谏范仲淹一去,新的长官还没有着落,此时谏院之长为知谏院孙祖德。

    徐平到了谏院门口,只见这时的谏院一片混乱,官吏进进出出,吵吵闹闹好像菜市场一般。好不容易才找到看门的吏人,让他进去通报。

    过了没多少时间,孙祖德从谏院出来,向徐平行礼:“徐副使今天有闲到我们谏院来,可是有什么公干吗?”

    徐平只知道昨晚带头的是殿中侍御史段少连,不过听林素娘所说,段少连从头到尾都还算客气,便先来谏院找晦气。

    看着孙祖德,徐平沉着脸道:“公干是没有,不过有一点私事。昨晚我因为城外府里有事,没有在城内安歇,惟有内人歇在那里。谁知深夜时候,有台谏官员登门骚扰,在家里下人告知了我不在的情况下,还吵闹不休。孙谏院,昨晚到我府上的是哪个?”

    这种事情瞒也瞒不住,孙祖德只好老实答道:“不瞒副使,昨晚是右正言刘涣随着段殿院去的。因为事情紧急,他们一时不察,打扰了府上,还望副使不要向心里去。”

    徐平高声道:“那是打扰我府上吗?我内人一人在家,一介女流,你们谏院的言官在门外吵闹不休,四邻侧目!我怎么不往心里去?叫刘涣出来!”

    若论本官,徐平高过孙祖德不知多少阶,盐铁副使也已经半步踏上了待制的阶梯。此时待制及以上是一个等级,待制以下称为庶官,明显又是另一个阶层。

    在徐平面前,孙祖德的官职低,而且又是自己人失礼在先,硬气不起来,只好老实答道:“不瞒副使,刘涣已经离朝回家,等到明天见了,我让他到您府上赔礼道歉。”(未完待续。)

    直到谏院里面的左正言宋庠出来,也说刘涣已经离开。宋庠天圣二年连中三元,状元及第,为人一向稳重,徐平才信了。

    临到离去,徐平对孙祖德道:“知谏代我托言刘涣,徐某明日再来找他!”

    说完,离了谏院,向着御史台去了。

    孙祖德对身边的宋庠道:“刘涣做事一向漫无所避,这次闹到徐副使府上,不知将来如何结局。徐平少年锐气,又曾经在地方执掌过生杀大权,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宋庠道:“再怎么说,刘涣等人也是因为国事一时糊涂,没有什么大错。来日登门赔罪,再作个东道,也就罢了,徐平难不成还会上表弹劾?”

    宋庠是安州人,没中进士之前家里境况非常不好,与弟弟宋祁两人过得非常艰苦。当时夏竦为安州知州,对两兄弟非常照顾,有知遇之恩。而当年徐平在邕州任上,就跟夏竦非常不对付,宋庠受此影响,对徐平还是有点看法的。

    要说夏竦这个人,为人阴险,好权位,贪钱财,是继丁谓之后大宋朝堂上最能兴风作浪的。不过夏竦能力远不及丁谓,心胸更是天差地远。丁谓虽然是权臣奸臣,做事却一向大气,不像夏竦只会玩些阴谋诡计小手段,他搅起的风浪也远不如丁谓。但另一方面,夏竦好读书善文学,也确实发掘了不少人才,在地方政绩也突出,并不全是靠巴结逢迎爬上高位的。那些被夏竦发掘提拔的人,还是有不少人感激他。

    徐平离了谏院,直奔御史台。

    此时御史中丞孔道辅已经出城,台宪副长官侍御史知杂事任命一变再变,到现在也没有人到任,殿中侍御史段少连暂时代理台宪之长,管理众御史。

    听见徐平登门,段少连知道自己理亏,急忙带了侍御史蒋堂出来,见到徐平,深施一礼:“昨夜是我们理亏,得罪之处,郡侯见谅!”

    徐平道:“此事仅是一句理亏?你们台谏伏閤请对,与我何关?成群结党到我府上骚扰,内子一介妇人,你们半夜打门,吵闹不休,外人怎么看?”

    蒋堂道:“实是右正言刘涣说郡侯与守閤门的李璋自小熟识,想请郡侯到宫门前,请李璋开了閤门,我们台谏入大内面圣。”

    不提这一点还好,一提徐平的火气更加上来:“不错,我与李璋自小一起长大,但那又如何?他守閤门,开与不开依的是国法,难道还能凭他自己的意思?你们台宪,职责纠弹百官,以正国法,结果在你们眼里,国法是儿戏是不是?”

    段少连道:“郡侯息怒,昨夜只是事情紧急,我们入宫心切,一时急糊涂了,才做出这不着调的事来。等到来日,我必登门谢罪。”

    “不必了,你们登门,我怕再惹出什么事来。再者你们身处宪职,我也不好与你们来往,免得平白惹人闲话。事情已经做出来了,我也不为已甚,这样吧,你们上表自责,也好证明我的清白,免得不知情的人说三说四。”

    蒋堂道:“副使如此咄咄相逼,未免过了。我们行事确实有不妥之处,但终究为是为了私心,而是为了朝廷大事。为了昨夜的事,今天台谏长官远贬地方,所有台谏官员一律罚铜,在这个时候,副使又何必抓住此事不放?岂不闻得饶人处且饶人?”

    徐平上下打量了蒋堂一番,口中道:“说得好,满口都是国家大义,朝廷政事,一嘴的大道理。怎么做起事情来如此猥琐不堪!你也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怎么昨天夜里已经告诉了你们我不在家里,你们还是逗留不去,把门拍得山响!宽于律己,严于律人,你这种人怎么合适呆在御史台里!”

    蒋堂被徐平说得脸上青白交加,双目圆睁,再也说不出话来。

    段少连清了清嗓子,对徐平道:“台谏风闻奏事,言行确实有些过激,不过如今非常时期,望郡侯这次高抬贵手,就此罢了吧。日后我必带宪台官员登门道歉,绝不食言!”

    徐平摇了摇头:“我不要你们道什么歉,既然你们错了,那就认错便是。对了,为再避免闲话,我昨夜出城的记录,还有监门官吏写的书状,都给你们带了过来。你们只要上书把事情说明白,自请罪责,我便不再追究。”

    这个时候台谏动荡,段少连哪里敢答应这个条件?本来把孔道辅和范仲淹两个人贬出京城,京城哗然,众官纷纷上书表明自己的立场,舆论是在台谏官员这一边的。如果这样一道自责的表章出来,让人看见台谏官员如此不堪,舆论风向就不会如此一致了。

    言官的威力,一个在于帝王的有意扶持,用以牵制朝中的大臣,再一个就是靠天下公议,形成巨大的舆论压力。徐平此举,废了言官的一半功力,段少连如何答应?

    实际上言官们真正可以依靠的是第一项,就是紧靠皇权,牵制相权,这也是帝王政治给台谏的真正定位。可到了这个年代,台谏渐渐合流,言官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了,对上监督君主,对下弹劾宰执,并携天下舆论为自己奥援。一旦受到打击,就全天下喊冤,上骂昏君,下骂奸臣,不附和自己的一律为小人,渐渐把自己逼入绝路。

    台谏要想真做成什么事情,实际只靠一张嘴是不行的,相权和皇权之间必须选择一个进行合作,否则的话必然会被压制。直当自己代表了天下正义,口含天宪,帝王宰相统统要在自己这些正人君子面前改过自新,显然是天真了。

    此次废后,明明是皇上和宰相一条心,铁了心要做成的事。言官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要阻止,实际上是把皇上和宰相一起反对。而且章疏不入,直接选择了最激烈的伏閤请对。最激烈的手段都已经用出来了,其他手段就更加没用了,实际上把皇上和宰相逼上了绝路,只有强势镇压一条路子。

    如果他们委婉一点,按照正常步骤办事,章疏不入就选择第二天留班,在百官面前与宰相廷辨,可能就不会败得如此窝囊。结果事情一不顺利就全体伏閤请对,跟宰相在政事堂闹过才商量着第二天留班,吕夷简也是当过知杂御史,做过御史台二把手的人,哪里还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谏院宪台长官一起被贬,台谏全体被罚,依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无论如何也要争一口气,与小人奸臣斗争到底。

    徐平本来与此事无关,要求也算合情合理,奈何台谏官员已是无路可退,连公开认错都不能做。不然的话,毁了自己形象,那就连最后的倚仗也没有了。(未完待续。)

    不管徐平如何说,段少连只是小心道歉,而绝不肯答应与同去的两人上表自责。

    徐平见再说无益,便留下了自己出城记录的抄本,带着孙七郎离了御史台,径直出城门回自己在城外的府里。既然言官们不上表,徐平便只有上奏章弹劾了。

    自二十七日起,便进入年节七日长假,上朝的日子只有两天。

    徐平一回到家里,便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写自己为官以来的第一份弹劾奏章。当官这么多年,中间还当过掌管稽查的通判,徐平从来都没有弹劾过别人,没想到现在会因为这种事情破例,想想真是滑稽可笑。

    到了天黑,吃过晚饭,徐平依然回到书房润色奏章,林素娘带着盼盼陪着徐正夫妻。

    月底了,天上没个月亮,呼呼的北风刮着,天上的星星在薄云笼罩下躲躲闪闪,透着冬日里的苍凉。

    正当徐正夫妇要回房歇息的时候,徐昌从外面进来,对厅里的众人行过礼,道:“府外来了个骑快马的,说是右司谏范仲淹的下人,有一封书给大郎。”

    想来有可能是公文往来,徐正不好过问,对徐昌道:“大郎在书房里,你只管送过去。对了,天色已晚,你有没有留外来的人歇一宿?”

    “那人留了书,便急匆匆地走了,说什么都不肯歇。我只好由他去了。”

    徐正点头道:“嗯,一心要走那也留不住。只要我们家礼数到了,不要被人说闲话就好。你去书房找大郎吧,不定是什么急事呢。”

    徐昌应诺,拿着书信到了徐平的书房里。

    书房里也有火道,虽然屋里放了两盆水,依然干燥。

    见了徐平,徐昌把手中的书信交过去,口中道:“来人说是右司谏范仲淹给大郎的书信,不知为什么,走得甚是匆忙。”

    徐平接书信在手,想了一下,对徐昌道:“好,我知道了。”

    徐昌出去,徐平拆开来书,很快看完,放在桌上。

    果然不出所料,还是因为昨晚段少连三个人的事情,范仲淹又写了一封信来,还是道歉,还是让徐平以大局为重,不要把事情闹大。等到有一日回京,范仲淹必登门拜访。

    这都不用问,必然是下午去台谏找过人后,他们便抓紧派人出城,找到范仲淹,托他写了这封求情的信来。

    此时的范仲淹官职低微,右司谏与员外郎还隔着一阶起居舍人,更不要说与徐平的兵部郎中比。不过范仲淹是以右司谏知本官事,管着谏院,而且多历要职,在京城的名望已经渐渐起来,虽然还没有后来负天下清望的名声,也已经不容小视。

    特别是在徐平前世的记忆里,不夸张地说,范仲淹是此后千年的第一名臣,面对范仲淹徐平一向都小心谨慎。

    这也让徐平非常疑惑,此时的范仲淹已经四十五岁,本官右司谏,职也不过是秘阁校理,说实话比年轻二十岁的韩琦也没有高到哪里去,官路是相当崎岖。以徐平有限的历史知识,也知道离着历史上范仲淹到陕西主持一路军政没有多少年了,这中间他必然经过了一次超级升迁。所以别看这次因为谏废皇后的事情被赶出京城,还真不知道对他来说是祸是福,说不定事情一下反转,他因此而起也说不好。

    说来说去,右司谏这个职位很特殊,本来这个时代的谏院长官是以别官知谏院,如孙祖德。以右司谏本官管理谏院的都不是一般人,以小官面对御史中丞和宰执,天天在皇上面前露面,不知怎么就一飞冲天。

    看着范仲淹的来信,徐平沉吟良久。

    以范仲淹的身份,徐平不能置之不理。但若是只因为一封信,就让徐平就此把事情放下也不可能,不说家里面对林素娘,出去怎么面对同僚?

    最终,徐平还是决定上章弹劾还是要弹劾,但范仲淹的信也不能不回,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就得罪范仲淹,礼貌总是要到的。

    给范仲淹的信里,徐平把事情说明白。台谏官员骚扰自己的家眷,如果仅仅是私事自己可以就此放下,但事情却不是如此简单。那三人到徐平家里,理由是徐平和看守閤门的李璋关系密切,这问题就可大可小。閤门开与不开,怎么可能因为李璋和徐平的私人关系来决定,台谏言官犯这种错误,完全无法原谅。

    徐平说得清楚,在私,自己家庭受到了骚扰,在公,台谏官员不称职。于私于公,徐平都要弹劾那三人。

    十二月二十五,因为临近年关,早朝只是各司禀告日常事务,不言大事。

    下了朝后,徐平等没事的官员离开,自己到垂拱殿内的通进司投递奏状。

    通进司掌各种文书的上承下达,地位极为重要,也是京城中大小臣僚打探官场各种消息的场所。这里遇到的每一个人,不定后面就牵连到什么京城里的大人物。

    不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这里投递奏状,一般的平民百姓和下层小官,要通过登闻鼓院和登闻检院,由那里审核过了才呈交通进司。中层官僚,上奏章的渠道则是閤门,閤门司再转交通进司。

    直接由通进司上奏章,非高官就是清要。徐平盐铁副使的职务还有些勉强,不过他还带着直史馆,那就够了,更何况还有个永宁郡侯带在身上。

    到了通进司衙门口,正赶上知通进银台司的给事中石中立出来,见到徐平,开口笑道:“永宁郡地处岭南,常年无冬,郡侯带了这爵位,在京师也不自在起来,整个冬天都不见影子,莫不成是水土不服,躲着猫冬吗?”

    石中立一向口无遮拦,私底下很难听他说出一句正经话来,满城文武臣僚早已经习以为常。徐平笑笑,答道:“给事说笑。今天来是有奏状投送。”

    徐平为人比较严肃,石中立也早已经听说,见说起正事,也不再开玩笑,唤了司里小吏出来,接了徐平的奏状。

    通进司有检查奏状的职责,徐平所上的又不是实封密奏,只是不保密的通封。

    石中立顺便看了,抬起头瞪着眼看着徐平:“郡侯果然非同一般人,常年不来我衙门一次,一来便要赶走我这里的常客。”(未完待续。)

    不受官职高低限制,所有奏章都由通进司进呈,且进呈后不得拖延,要立即呈送皇上御览的,基本上除了宰执大臣,就只有台谏言官了。宰执大臣有很多跟皇上当面奏对的机会,上奏并不多,所以通进司这里,最常来的就是言官。

    徐平常年不来一回,来了就弹劾言官,也让石中立吃了一惊。一向都是台谏言官弹劾别人,被别人弹劾倒是少见,这个徐平倒真是与众不同。

    见石中立表情夸张,徐平不由笑着说:“给事这里的常客却是我家里的恶客。”

    通进司这里人际关系极为复杂,有很多朝廷官员的眼线。徐平不好在这种地方过多逗留,交过奏章,便向石中立告辞,离开垂拱殿回了三司衙门。

    此时已近年关,司里的官吏都在忙着一些年底收尾的工作,新调任的官员多是在年后才上任。盐铁司里还是只有韩综一个判官,郭谘要等到年后才赴任。

    今天早朝后,韩综的父亲韩亿调任权御史中丞。御史中丞要求本官谏议大夫以上的官员才可以出任,凡是本官不到的,例升谏议大夫,带权字。父亲升官,韩综也早早就赶回家去,准备接待到家里庆贺的亲人朋友。他们韩家是大家族,不比徐平这种小门小户,酒筵摆起来都是通宵达旦,必须好好准备。

    盐铁勾院的郭劝则被调到御史台任侍御史,新调了郑戬过来判勾院,也要年后上任。

    手下人手不齐,徐平也无心理事,在衙门里处理了一些日常事务,便就回家。

    二十六是上朝的最后一天,基本不理事,下朝之后,徐平刚要回三司衙门,就被一个小黄门过来叫住:“郡侯,官家旨意,今日后苑宴请大臣,郡侯也在其中,且随我来。”

    徐平摸不着头脑,只好随着小黄门向大内深处行去。

    所谓大臣,这个年代是有特指的,一般是指宰执官员,广义的也要待制以上。徐平此时并不够资格,必然是皇上赵祯指名才能够参加。

    徐平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宫,随着小黄门弯弯绕绕,来到了大内后苑。

    来年正月初九就立春,此时已经到了冬天的尾声,寒风却没有停下来,呼啸着刮过后苑里光秃秃的树枝,拍打着硬如铁的松针柏叶。

    行不多远,就看见前面一处暖阁,此时已经坐满了朝中的诸位大臣,周边内侍小黄门来回忙碌,准备着酒菜。

    到了近前,首先就看见高高摆在台子上的十几盆牡丹,伴着周围呼啸的寒风,开得正艳。这是孙七郎给皇宫里修好火道暖阁后徐平献上来的,宫里人都到家里要了,不能还赖着不给。反正徐平家里还有十几盆,也够过年热闹了。

    见到徐平过来,早早就坐在前列的寇瑊道:“徐平,坐到这里来!”

    徐平一路向各位高官打着招呼,来到了寇瑊身边。

    坐在上位的赵祯看见,开口道:“永宁侯,今日借了你献上来的冬日牡丹,在宫里摆个筵席,犒赏大臣。所谓借花献佛,你且上来饮一杯!”

    徐平见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忙走上前施礼谢恩。

    旁边侍立的小黄门满了酒,端给徐平。

    徐平接过,向赵祯躬身行礼:“谢陛下恩典!”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酒是宫里特酿的羊羔酒,正适合这严寒天气。徐平一杯下肚,只觉得浑身热乎乎的。

    还了酒杯,徐平再次谢恩,回到寇瑊身边坐下。

    自徐平回京,三司出了几次风头,再回到三司,寇瑊只觉得身心舒畅。而且徐平的背景在那里,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寇瑊也觉得有底气。

    众人落座,小黄门悄悄报了到的人数,没到的人是有病或者有事,今天不会来了。

    赵祯举起酒杯,高声道:“冬日苦寒,往年都是满目苍凉,别说盛开的花朵,就连绿叶也难得见上一片。今年全亏永宁侯府里有个巧手匠人,为宫里打造了这处暖阁,地方尽够大,可以容得下众卿一起吃杯酒。最可贵的,这暖阁只烧石炭,每日所费不多,不是什么穷奢极欲之举。难得,难得!”

    说到这里,举起酒杯:“众卿,且饮一杯!”

    众人一起谢恩,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徐平不是个好酒的,也没觉得这宫里的美酒味道到底好在哪里,倒是旁边有的大臣一杯下肚,一副熏熏然的样子。

    后苑饮宴,本就是皇上与臣下同乐的过程,没有御史和閤门的人员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随时弹纠,过程相当随便。

    酒过三巡,赵祯站起身来,走到身边台子上的牡丹旁边,对众人道:“这是永宁侯府里献上来的牡丹,虽然不是十分名贵的品种,但开在这寒冬季节,尤为可贵。以前只是听说国家极南州军,一年四季繁花似锦,却不想京城里也有冬日看花的时候。”

    众臣一起站起身来,拱手称贺。

    这个年月本来还讲祥花瑞草,但是经过前朝真宗皇帝又是降天书,又是东封西祀神神道道的一通折腾,现在反而成了禁忌,大家都自觉避过这一节。徐平自己脸皮也薄,明明是温室催出来的,说成祥瑞脸上挂不住,更何况自己家里还有呢。

    赵祯招呼着一帮近臣上前赏花,大家口中谢恩,宰相吕夷简和张士逊当先,领着大臣们走近摆花的高台。

    牡丹虽然是洛阳的好,但东京城里也有不少人家种的有,玉津园里更是成亩成顷地种植,并不算是稀奇。但冬天开的牡丹,众人都是第一次看见,外面寒风吹着,在阁子里赏花别有一番情调,一个一个都是兴致盎然。

    白发苍苍的翰林学士冯元对花前的赵祯拱手行礼道:“冬日观花,此为太平盛事,岂能无诗赋?请陛下让群臣献诗。”

    徐平听着这话就皱眉头,他不喜欢跟这帮文人大臣游宴,就是因为他们动不动就来诗赋,好像没别的事干了一样。诗词小道,兴之所致写上两首也没什么,可这样赶着鸭子上架,凭白浪费脑细胞实在就没必要了吧。

    再说这个冯元,在李宸妃去世的时候,是他监护丧事的。结果弄得墓**水浸,要不是王曾替他求情,这学士早就当不成了,现在又弄起事情来。(未完待续。)

    后苑饮宴,大多数时候都是要献诗的,待制以上文学清贵之选,没这个步骤,那跟叫一帮大老粗武将来牛嚼牡丹有何区别?由于年前激烈的人事变动,专职的翰林学士此时只剩下冯元一个,也只有由他提出来,这倒是徐平错怪冯元了。

    周围的一众大臣哄然叫好,赵祯兴致勃勃地同意。

    吕夷简对赵祯拱手:“此牡丹既然是永宁侯府里献来,便先由徐平起韵如何?”

    赵祯点头:“甚好!甚好!”

    说完,大家一起看着徐平。

    徐平看着台子上供的牡丹,脑子飞快地转动,搜肠刮肚想从前世的记忆中找一首牡丹诗来应景。可累坏了脑子,也没找出一首合适的来。

    流传后世的诗词名篇成千上万,但其中的应制诗却屈指可数,又要咏牡丹哪里能够找得出来?应制诗经常是限制了韵脚,更重要的是限制了主题,诗词中最讲究的意境在这个场合基本是不用想了,哪怕是诗仙诗圣,这个时候大多也只能是平庸之作。

    今天还好是徐平起韵,难度降低了许多。不然又要和别人的韵,同时又要讲究黏对功夫,那才是难是加难。

    想了片刻,徐平对赵祯拱手行礼:“微臣惶恐,不敢辞命。过几天就是年节,离着春日不远,便以‘春’为韵。”

    赵祯笑着点头:“好,花开便为春。”

    徐平道:“借圣上金句。”

    “牡丹本是仙人种,一抹深红献紫宸。心若安时即富贵,花开此处便为春。”

    吕夷简听了,对赵祯笑道:“永宁侯纵马万里,立威蛮荒,这诗里却有禅意在,难不成闲时也念经学佛吗?所谓花开富贵,正是吉兆。”

    赵祯和众大臣一起大笑,气氛一下变得轻松起来。

    徐平心里出了口气,这一关可算是过了。

    宋人作诗格律比唐人讲究,御前应制诗更加要求严格合乎格律,跟进士考试时也相差不多。徐平虽然作不出什么意境深远的佳作来,但四平八稳的诗词,这么多年下来,还是能够应应景的。富贵花开,也适合现在这场合。

    赵祯命小黄门上来,给徐平满了酒,再次赐饮。

    对于臣子来说,皇上赐饮是一种荣耀,回去可以吹好长时间的。不过徐平实在是没有那个觉悟,只是端起来一口喝干,谢过恩,只觉得身上热乎乎的。

    后面就不在强求,地位尊崇的近侍词臣比如冯元献过了诗,大臣们便兴之所致,考虑成熟了便献诗。旁边有起居注官员,今天的诗都会记下来,一起收藏。

    随着酒越喝越多,参加饮宴的群臣行为便越发放肆,有的是真喝多了,有的是借着这个场合装醉发泄,一时乱糟糟的。

    徐平靠着栏杆坐着,静静地看着赵祯与几位宰执近臣对饮,看着平时一身庄正的大臣们放浪形骸。其实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只是有的人能把这个面具戴一辈子,到死都不摘下来,叫作言行合一。而有的人只是把这面具当作玩具,随时摘下来,随时又戴到头上,便是奸滑小人。

    这是一个戴着面具生活的时代,每一个人都很累,他们的心灵需要放松。所以在文人士大夫中,佛教流行很广,甚至佛学中的一些思想正慢慢被溶入到儒学之中。

    不想戴着面具生活,便就要放弃很多,尤其是名望和地位。而这偏偏又是人们所追求的,在这浮华的世界里,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放弃呢?

    徐平不想过这种身心俱疲的日子,他只想有一个无人打搅的家园,可以衣食丰足,可以在青青的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

    在中牟的庄园里,他知道了这个世界要想不被人打搅,那就要读书做官。他读书考了进士,做了大官,却发现官场一旦迈进来,就很难再脱身出去。

    生活充满了无奈,区别只是自己选择哪一种无奈。

    从礼制来说,皇帝的丧期很短,为了不影响国家大事,实际是以日当月。不过那仅限于朝政,个人生活还是要注意。此时还在赵祯的丧期内,群臣饮宴也不能用乐,不能用歌舞,实际上就是干喝,除了有人作首诗,也没其他的娱乐了。

    当徐平把自己的身心跟这群当朝大臣分开,用一个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心情便慢慢平静下来。就像前世在看一部影视剧,看着剧中的人物随着历史这个编剧在表演。

    正酒酣兴浓的时候,枢密副使李咨走上前来,对徐平道:“云行少年,反而入老僧入定一般,何不跟大家同乐?”

    徐平急忙站起来,恭声道:“我不甚酒力,又不擅长诗词,在这里看着大家就好,如果能够学到一二,也不辜负圣上恩德。”

    李咨已经已经六十多岁,白以苍苍,听了徐平的话摇了摇头:“人生最贵少年时,你不知道我们这些白发老人,看你们年轻有多么羡慕。不想你却不珍惜这少年时候,不去及时行乐,却在这里学老僧入定。”

    徐平还能说什么?难不成告诉李咨自己与这些人玩不来?只好拿两句闲话敷衍。

    说过几句闲话,李咨道:“当年你徐家在州桥边开个白糖铺子,年入万贯,我去收到官里来,断了你家财路,云行切莫记恨。”

    “侍郞哪里话?本是为公,再者也没有亏待我们家,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李咨以礼部侍郎从权三司使任上升任枢密副使,算是三司的老长官,徐平说起话来也没有跟其他宰执相对时那么拘束。

    示意徐平坐下,李咨也一起坐在身边。

    又与徐平闲聊几句,随口聊起现在三司的公事:“听人讲,自你领了编修三司条例的职事,有意要变更茶法?现在茶法虚估过高,官家没有一分利,全被商贾分了去,弊端深重,是要改了。吕相公和张相公对此知之甚深,必然支持。”

    徐平忙道:“哪里的事,必然是有人传闲话。最近整理三司案卷,只是发现现在茶政官府几乎没有利润,我也正在彻查,哪里就敢想擅改茶法?”(未完待续。)

    茶法主要关系到西北,因为陕西有解州盐池,官盐的调节作用有限,主要用茶吸引西北商人输送粮草。正因为关系重大,自真宗朝后期,茶法屡经变更。

    其中的核心,就是官府和茶商的利润分配。每当边境紧张,急需粮草的时候,茶的利润分配便向商人倾斜,甚至有的时候官府做着赔本生意。对于专卖品,能够做到让官府亏本,可见这里面的弊端有多厉害。于是一到边境和平的时候,便就立刻变更茶法,把被商人侵夺的利润夺回来。

    商人得利少了,便就有很多人不做这生意,西北粮草紧张,再变法给商人分利。商人利润过多,换个人再变法,把一部分利润夺回来。

    这几十年来,茶法便就这么折腾着,折腾得小商人倾家荡产,茶户聚而为盗。

    自新皇登基,茶法就已经在天圣年间变了两次。

    先是天圣元年,以枢密副使张士逊和参知政事吕夷简主持,三司使李咨具体实行,废原先林特所行茶法,改行现钱法。到了天圣三年,现钱法显示出弊端,又由翰林学士孙奭和夏竦负责,废现钱法,重行三说法。

    到了现在,三说法又已经弊端重重,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而且当年因为推行现钱法而受处罚的人,如今又成了当权派,吕夷简和张士逊是当朝宰相,李咨也入枢密院为枢密副使,那就更是不得不改了。

    茶法改革,在民间牵扯到京城和地方的商贾豪强,在朝堂上牵扯到不少大臣,怎么改都会得罪人,真不是想改就改的。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三说法和现钱法,徐平都想一起废掉,那就把满朝堂的人都得罪光了。不到有十足把握的时候,徐平可真不想冒这个险。

    为宦做官,徐平本来想的只是浑个身份,有了地位,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真要去得罪当权的大臣,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不到万不得已,徐平可不想做这种事。

    又闲谈几句,李咨见徐平只是随口敷衍,并不想说具体的事情,便只好起身走开。一者今天不谈公事,再一个李咨到底是枢密院的人,用心打听不相关的政事本来就不对。

    这一次饮宴直喝到天色微黑,才宣布结束。

    不知怎么,徐平觉得参与这种场合身心俱疲,一点都不轻松。听见内侍宣布饮宴结束,一下就松了口气,急忙站起身来。

    正要随着人潮离开,皇上身边的内侍急急来到徐平身边,小声道:“永宁侯且等一等,官家有话要与你说。”

    徐平听了,只好随着内侍又到了赵祯面前。

    见礼罢了,赵祯对徐平道:“你献这几盆牡丹,太后甚是喜欢,一天来看几次。不过你现在年少,官职又高,不能再升迁。本要赏你些金银,满开封城都说永宁侯家里富贵无双,花不完的银钱,小数目宫里也拿不出手。”

    徐平听了,只好拱手:“不瞒陛下,当年微臣在中牟田园里的时候,偶然发现用红糖制白糖的法子,确实是攒了点钱。李枢密当时为三司使,把白糖收归官营,价钱算得也公道,给了微臣原淳泽监的不少闲地。经过这些年仔细经营,地里也有产出,庄里又多放牧有牛羊,卖钱也有不少,确实比一般官员手头宽裕些。”

    赵祯听了就笑:“你不用说得如此小心,宫里不会向你家里借钱。对了,听说你在万胜门新起了一座府第,完工没有?”

    “禀陛下,刚刚完工,正要趁着年节,请些同僚亲友前去庆贺。”

    赵祯听了兴致盎然:“好,如此正好。等到后日,左右宫里没有什么大事,我便与一众近臣前去同贺,如何?”

    徐平急忙谢恩,心里却暗暗叫苦。

    皇上要来你能不让来?更何况对臣子来说,这是无上的荣耀。可接待皇上可跟接待一般人不一样,无论吃的用的,地上走的,墙上看的,一点都不能马虎。

    徐平家里是有钱,可他自己跟这个年代的人比起来算是节俭,林素娘持家又严,家里能上排场的东西并不多。为了接待皇上,非要把家里重新装扮不可。

    自真宗起,皇帝就很少到臣僚家里作客了,一旦出动一次也不像以前一样随便。太祖的时候,兴致来了不定就到哪个老部下家里走动,甚至雪夜到赵普家里,由赵普的妻子随便弄点汤饼,两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也就过去。现在哪里还行?

    赵祯哪里想到徐平在想这些,口中道:“你家里只要备几个人的酒食就好,其他一应器具,自有宫里人送到府里去。去的人不会多,无非在京大学士和几位翰林词臣而已。”

    徐平答应,见赵祯已经有了酒意,便谢恩告退。

    出了皇宫,走到半路,徐平先拐到李璋家里。

    皇上来作客,别的陪客不能请,但李用和一家却不能不请。仅靠着在邕州的政绩和战功,徐平官可以当大,但能够让皇上视自己为近臣自己人,还要靠李用和的面子。

    李璋也已经休假,正在院子里与迎儿逗儿子黑虎闲开心。

    徐平不是外人,因为先前李璋有吩咐,仆人不用通报,便直接带着进了李璋小院。

    听徐平说完,一边的迎儿就惊呼一声:“唉呀,我们这里是皇上的亲舅家,这么久了还没登过一次门呢!这便就到你们家里去,多么荣耀的事!”

    李璋瞪了迎儿一眼:“哥哥在邕州立了多么大的功劳,怎么能够比!皇上出宫,可不是一般的事,哪里像平常人一样随便走动看亲戚!快不要乱说话!”

    徐平苦笑道:“快不要说了,我家里一直随便惯了,皇上要来,正不知道从哪里收拾起。反正李世叔还没有回来,这两天你们一家便就先住到我哪里去,帮着参谋一下家里该怎么布置。自新府建好,你们还没去长住呢!”

    李璋看了看迎儿,点头道:“好,我这便就去收拾,一会我们一起走。不过我虽然在宫里当差,宫里的规矩却搞得不甚明白,最好还是唤石阁长一起参谋才好。”(未完待续。)

    冬日的阳光洒下来,暖暖地铺在大地上,沐浴在这阳光里,浑身都懒洋洋的。

    已经扩大了十几倍的后园里,一个不规则的一亩多的池塘位于正中央,从池塘引出数道沟渠,蜿蜒曲折在园子里盘绕。可惜正值冬天,还没有引水进来,看不出该有的风光。

    栽种花树的地方只是挖出了树坑整了土地,只是光秃秃一片,偶尔有几株栽在盆里的花树散布其间,算是装点了一点生气进去。

    新园初建,绿树如荫花木扶疏的景象哪里能够一下就变出来。这光秃秃的模样,实在是有些难以见人。徐平虽然从王素家里借来不少盆栽,也只能把游廊附近装饰一下。

    离着游廊不远,徐昌和孙七郎两个正指挥着十几个壮汉搭架子,旁边竖着一排闪着晶光的玻璃。他们正抓紧最后的时间,要在园子里搭两个暖棚起来。

    徐平想来想去,又让自己的园不显得难堪,不让来的皇上大臣看了难受,也只有这个方法了。中牟庄园里本来就有两个暖棚,里面种了一些常见的蔬果。虽然有的并没有能够成活,但不时补栽,几个月下来,还是在冬天装满了两棚的绿色。

    动员了中牟庄园里的青壮,徐平要把那绿色挪到这城外的后园来。

    大片的平板玻璃价格昂贵,现在也没有正常的市价,王素就是随便装了两箱珍珠跟徐平换的,用来搭暖棚实在是奢侈之极。但徐平贵为郡侯,整个开封城都知道家里有钱,不奢侈怎么显出自己的身份来?

    另一边石全彬和李璋两人正指挥着府里的下人布置摆设,哪里该挂绫罗,哪里该铺地毯,不是皇宫里呆过的人,谁能够说得清楚?等到了傍晚,还有宫里皇上身边的人来徐平府里指导,与其等到那里折腾一夜,还不如自己先动手呢。

    游廊边,徐平陪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官员正在作画。招待普通人,透明的玻璃窗已经足够震撼了,而招待皇上还不够,徐平要在玻璃中夹上些名画。

    画画的老人是燕肃,真宗大中祥符年间进士,现在的文人画名家。

    能够把燕肃请来作画,说起来还有一段趣事。

    燕肃不但是个画家,还是这个年代文人里面的科学发明家,天圣年间曾经制作了指南车和记里鼓车。这两样是皇家仪仗,徐平虽然好奇,但却没有机会亲眼仔细看看。

    除了指南车和记里鼓车,燕肃还改进了计时的工具,称为莲花漏。徐平刚刚回朝的时候,正赶上莲花漏与此时司天监使用的称漏在钟鼓楼下对比,便留心起来。

    开封钟鼓楼位于文德殿前,由司天监掌管,每天从这里传出去的钟声和鼓声便是大宋京城的标准时间。官员上朝,民间劳作,都以钟鼓楼的时间为准。

    徐平在前殿上朝的时候,以及后来在三司衙门视事,经常经过文德殿前,有机会仔细研究了这个年代的新旧计时工具。

    司天监原来使用的是称漏,顾名思义,就是以天平称流出的水量与标准相比对,决定每次称量之间时间的长短。这是分段计时的方法,徐平在前世见过了不知多少种钟表,看见这个大家伙自然觉得简陋。但这种简陋的计时方法,却已经配合中国天文观测应用了数百年,让一部一部的历法出台。

    燕肃新制的为莲花漏,简单说就是两个特点,一是保证了计量水位的平稳,消除了水位变化对计时的误差,再一个就是与称漏比这是一种连续的计时工具。

    徐平的历史知识确实一般,并不知道这种在科技史上大名鼎鼎的计时仪器的意义。但以他前世的知识来看,一眼就看出莲花漏比称漏实在优越太多。

    但最终测试的结果让人失望,莲花漏所测时间与此时通行的《崇天历》不合,被司天监否定,燕肃此时上新的计时仪器失败。

    徐平听了结果也很惊奇,特意写了一封信给燕肃,问他失败的原因,并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正沮丧不已的燕肃由此引徐平为知己,特别登门拜访,听取徐平的意见。

    无论是称漏还是刻漏,利用的都是一套流速流量恒定的系统,测量流出的水量来测定时间。显然这套系统中,水位对流速是有影响的,燕肃的莲花漏稳定了水位,从原理是必然比原来的称漏更精确才对。

    徐平与燕肃仔细分析过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燕肃制的系统过于复杂,校正和操作都非常麻烦,司天监的官吏不能很快掌握技巧从而导致实验失败。当然,其中必然还有司天监人员对新生事物的排斥,不过测试是在文德殿前进行,众目睽睽,这不是主要因素。

    听取徐平意见之后,燕肃重新改良了自己的莲花漏,徐平也几次参与测算,觉得精度必然是超过司天监的称漏了。

    前些日子乘着天气晴好,徐平和燕肃测过,如今的莲花漏计时精度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六刻左右,也就相当于徐平前世的五十秒的样子。

    凭良心讲,以这个年代的应用,这个精度已经是相当可以了。徐平也想过用前世的知识来制作摆钟,但摆钟所需的零件多,而且要求的精度高,急切之间只怕还达不到这个精度。只能等到以后有了机会,再慢慢研究。摆钟不需要这么庞大和复杂,优点众多。

    如今新制的莲花漏就摆在徐平的后园里,等到皇上赵祯带着贴身大臣来作客,便可以介绍给他们,尽量使燕肃再得到一次测试的机会。

    正是这个原因,燕肃才心甘情愿地到徐平府上来作画。不然地话,以他现在龙图直学士的身份地位,年纪又大了,徐平给再多的钱也请不来。

    徐平看着燕肃下载猫的山水寒林,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之感,口中道:“学士,画得粗些不要紧,意思到了就好。只是在窗子上添些景致,不需要太精。”

    燕肃面容严肃,也不回答,只是埋头作画。画家有画家的规矩,哪里能够说是粗些就粗些,精些就精些,最多也只是少了意境酝酿,添些俗气而已。

    徐平对文人的琴棋书画基本是个门外汉,也只能看个热闹,不知道燕肃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见他忙个不停。

    这老头也真是个人才,读书能够考中进士,还能发明各种机器,甚至总结出了海潮规律。要是像徐平一样有前世的记忆,那必然是了不得的妖怪一样的人物。

    另一边,徐昌和孙七郎终于搭好暖棚,指挥着人把从中牟移来的各种蔬菜瓜果栽到暖棚里。这也全亏现在中牟庄园人多,连夜就能把这暖棚建起来。就是不知道这一次移栽之后,有多少植物会在明天亮一次相后就此枯萎。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明天来的都是京城里顶尖的大人物,只要亮了相,日后自然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资源来支持,规模必然会越来越大。

    用玻璃做窗户,涉及到太多的东西。已有的房子安个玻璃窗上去会显得不伦不类,如果为了装玻璃窗而设计房屋,又牵扯到礼制习惯等等诸多的问题。穷人家的房子倒是不讲究礼制和整体美观,可玻璃他们又用不起。将来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像徐平这样用在游园里面,建个游廊,或者建个读书阁子什么的。真正要成为社会接受的日常用品,只怕还要经过很长的时间,随着整个社会的演变才行。

    暖棚就不一样了,东京城是天下第一繁华的地方,多少人家里藏着金山银山花不出去。冬天的嫩黄瓜,一根即使卖不到一贯钱,一百文必然是会被抢光的。

    一个暖棚里,只要种一畦黄瓜,什么本钱就都回来了。

    徐平园子后面已经不是居民区,原来的多是种菜种花的人家,徐平花大价钱买了三百亩下来。一亩五贯钱,稍远一点的种粮的地最少能买五六亩,但对徐平来说,随便在地里种点什么都能很快捞回本钱来。

    到了这个世界,哪怕已经当了高官,徐平还是觉得有几百亩地种在眼前才安心。

    这种想法很奇怪,徐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在自己心里根深蒂固。当年到了邕州,他住了不长的时间便觉得在州城里呆不住,宁可去如何县里种甘蔗。

    现在回了京城,离着中牟自己的田园远了些,不能天天看在眼里,便也就有不踏实的感觉,总是觉得生活中少了点什么。

    只有这满眼的绿色在眼里,徐平才觉得踏实,才觉得生活是实实在在的。

    来到这个世界,徐平就已经与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随着自己穿越而来的那么多作物,这几年来到处奔波,事务繁重,一直没有机会发挥它们的作用。这次回到京城,生活慢慢开始稳定下来,徐平也要让它们在这个世界展露自己的风姿了。

    而趁这一次京城里最顶层的人物到自己家里来作客,徐平便要先亮个相,让开封城里的官员百姓都知道,永宁侯府里不但是金钱不缺,更有无边的绿色,可以装点京城。(未完待续。)

    临近年节,整个开封城都洋溢在欢乐的气氛中。

    赵祯轻车简从,没有带他那庞大的仪仗,仅带了两个小黄门,和殿前司的日常当值卫士,由御街出了南薰门,渡过汴河浮桥,来到万胜门外的永宁侯府。

    迎接皇上,应当迎出多少路程,什么礼仪,都是不能马虎的。早有宫里的礼官到了徐平府上,把这些礼仪详细讲解,并随时跟在身边指导。

    徐平一家把皇上赵祯迎进侯府,谢恩见驾,各种繁琐的礼仪。诸般罢了,行礼受礼的都出了一口气,众人移到徐府的后园。

    徐正虽然是一家之长,到底身份低微,近距离跟皇上接触一次就已经不得了,足够他跟前殿上朝的那班同僚吹嘘很久。赵祯向徐正夫妻赏了宫里带出来的一些珍稀贡物,两夫妻便明智的退到自己院里,不出来打扰了。

    徐平觉得行礼麻烦,赵祯又何尝不觉得麻烦。他的身边随时有人盯着,除了在后宫没人管束,一旦出来,一言一行都有人告诉他不该这样不该那样。

    今天的阳光很好,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耀,竟然有些春天的气息。

    到了游廊里坐好,大家请了茶,气氛便轻松下来。

    今天随行的没有宰执大臣,只有皇上身边的词臣,专职和兼职的学士院人员。翰林学士冯元,兼职的有知通进银台司石中立,知制诰郑向,同修起居注宋祁。这些人官职高低不等,更同的特点就是经常在皇上身边转悠。

    用过了茶,赵祯就注意到了身边的游廊玻璃窗上的画,盯着看了一会,对身边的冯元道:“这莫不是燕学士手笔?”

    几个词臣上来看了看,一起答道:“必然不会错了,燕学士以诗入画,别人纵然想学也学不来。”

    说起这些就是词臣的专长了,徐平也插不上话,让下人上蔬果来。

    一个一个盘子和精制的小篮子摆上来,徐平对赵祯道:“陛下,先用些瓜果。”

    赵祯拿了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起来,惊奇地问道:“寒冬季节,哪里来的胡瓜?就是夏天存下,现在也没有这般水灵!”

    其他几个人上来,看着桌上凉拌的菠茶、苦瓜之类小菜,一如夏天的时候,都是满面惊奇,问徐平:“这个时候,府里从哪寻来这些鲜菜瓜果?”

    徐平笑着指不远处的暖棚:“不是外面寻来,是自己种出来的。”

    一众人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暖棚,都好奇地起身,凑到近前去看,啧啧称奇。

    徐平向众人介绍了这暖棚的原理,也说了是刚从中牟庄园里搬到这里来的。至于这些天天读圣贤书的人物到底能不能听明白,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把棚门打开,赵祯带着一众词臣进了棚里,看着满棚的绿色,只觉得春天一下子就来了。左看右看,看个不住。

    赵祯忍不住问徐平:“这还是你府里那个巧手匠人建起来的?果然是好!寒冬季节能够吃上一口绿菜,就是宫里也千难万难,不想你府里竟然能直接种出来。”

    徐平道:“陛下说的是孙七郎,这暖棚虽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也出力不少。”

    “好,好,过几日让他玉津园里,也一样建一座起来。闲时种些花卉,到了冬日种些绿菜送到宫里,改善一下口味。”

    赵祯说到这里,又看着暖棚所用的玻璃道:“你府上怎么有这么多这种好物?”

    徐平忙道:“微臣在邕州时,见过几个远洋来的商人,学了这烧玻璃的法子,在自己庄里试着烧了一些,正好用上。这几个月烧制成功,正要上奏陛下,可在东京城里建个专烧玻璃的场务,除了宫家使用,还能向外发卖。”

    岭南在唐时与海外贸易,确实善于烧制琉璃器,徐平的话半真半假,谁又会深究?这个时代把这种东西通称琉璃,但也有把海外来的透明器皿称为玻璃的,以与国产的琉璃器相分别。方法既然来自海外,烧出来的称为玻璃也没什么。

    赵祯想了一下,对徐平道:“石全彬提举条例所,事务不多,可着他提举措置,在京城里设一个玻璃场。你献此法,当别有赏赐。”

    让石全彬提举此事正合徐平心意,自己还想着借着官家的玻璃废料制些奢侈品赚钱呢,熟人做事当然最方便。

    看过了暖棚,徐平又禀过了燕肃的莲花漏。有徐平说项,赵祯最终同意再给燕肃一次机会,到时指派学士参加,与司天监一起试看莲花漏的精度。

    重回游廊坐好,仆人上了酒菜来,便就着暖棚里摘出来的新鲜瓜果,大家边喝酒边说些闲话。以诗词见长的宋祁因为在暖棚里长了见识,还作了首词出来。

    不知不觉就不到了中午,赵祯需要歇息,徐平便引着到了后园中新建的书阁里。

    在阁子里坐好,徐平告退。

    “且慢,难得今日有暇,我们君臣便闲谈几句。”

    赵祯叫住徐平,让他在下首坐了,示意跟在身边的小黄门到房外等着吩咐。

    自从回到京城,徐平便知道这个年代除了首相,臣子其实是很难有机会跟皇上单独相处的。他因为李用和家的关系,算是赵祯的近臣,回京这半年来,实际上除了回京的时候入殿述职,便再没有与皇上单独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单独把自己留下来,必然是有重要事情要问,只是不知道要问什么。

    赵祯看着徐平,缓缓道:“最近吕相公和张相公说过几次,现有茶法多有不便,要变更茶法。你任盐铁副使,如何看?”

    听见又是问茶法,徐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前两天李咨问他,他就觉得难以回答,没想到没过多久皇帝又问。

    “禀陛下,微臣最近整理三司案卷,只是有些头绪,事情还拿不准。茶法要不要改,如何改,现在还说不好。”

    “哦,为什么拿不准,说来听听。”

    徐平沉默一会,沉声道:“因为整理三司案卷,微臣发现,陕西以茶盐入边,朝廷废钱无数。但三年来,却无一石粮入陕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