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一世富贵 > 全文阅读
一世富贵txt下载

    从铸钱监出来,已经快近中午了。郭谘把玩着手里的几枚铁钱,觉得甚是神奇。入宋以来,神秘主义慢慢开始被排除出到主流思想之外,但千年以来的影响却根深蒂固,说起秘药,一下就能引起人的兴趣。

    进了三司衙门,徐平问郭谘:“来我这里之前,有没有去拜见过省主?”

    “那倒没有,因为是在副使属下,又是多年相识,便直接来了盐铁司。”

    徐平听说郭谘是直接来的自己这里,停下脚步道:“这不妥当,要不这样,我带着你去见省主吧,他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按常规,官员来履新,自然先要拜见本司长官,然后再依次拜见。不过郭谘与徐平相识多年,跳过寇瑊也有情可原,不显得太过突兀。

    于是两人先不回盐铁司,而转而向寇瑊的长官厅去。

    徐平属下管着兵案,三司里的差役士卒都在他管下,又管着设案,三司上上下下官员公吏的福利发放都归他管。一路走来,无论是守门的军将士卒,还是路上来往的公吏,见到徐平过来都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行礼问好。

    实际上全国各州县,在编的吏员包括一些从事经济服务的厢军,都属于兵案管辖。三司是大宋除了枢密院和三衙,治下军队最多的衙门,这一点也显示着三司特殊的地位。

    到了寇瑊的长官厅外,守门的军将高声通禀。

    里面寇瑊高声道:“徐副使来的正好,我正要着人去唤你呢,快快进来!”

    徐平带着郭谘进了长官厅,见除了寇瑊外,下首还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中年人。

    寇瑊指着中年人对徐平道:“这位是度支副使李纮,刚从契丹出使归来。你们两个同为三司副使,却素未谋面,今天正好结识一番。”

    李纮年长,虽然本官在徐平之下,徐平还是先上来见礼。

    李纮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扶住徐平道:“云行少年英雄,邕州一役名动天下,我在契丹也多有耳闻。就连契丹君主大臣,也交口称赞,深为忌惮。怎么当得起你一礼?”

    寇瑊道:“一个衙门里为官,不需要客套,日后共事的时候还长。”

    李纮是太宗真宗朝参知政事李昌龄的侄子,父亲当过广南东路提刑,而其堂姐妹分别嫁的是范仲淹和郑戬,是官臣世家出身。本人也历任要职,朝中在三司判过开拆司,也做过盐铁判官,还长时间任过御史,地方上从知县、监当官到转运使,经历相当丰富。

    一般来说,这种经历的官员都是能干的,能力稍弱一点的,基本就是在朝中衙门按部就班,地方只任知州,不怎么接触具体事务。

    与李纮见礼罢了,徐平才介绍郭谘。郭谘出身寒家,仕途又不顺,官场上不认识几个人,寇瑊和李纮听过他的名字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完全没有什么印象。寇瑊同意保举他来出任盐铁判官,完全是看徐平的面子,对郭谘有什么能力为人如何一无所知。

    徐平见两人态度冷淡,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官场便是这么现实,出身不好便要早早攀个高门大户的岳父,这都没有便要广交朋友,像郭谘这种技术宅的官员,不要说是这个年代,什么时代也不会吃香,在官场上只能碰运气。

    接过郭谘手里的铁钱,徐平拿给寇瑊道:“郭判官到任,了了我一桩心事。前些日子我一直想铸实用的铁钱,也有了几个样钱,以后交给郭判官,必能完善铸法。”

    寇瑊接过铁钱,在手里掂了掂,满脸疑惑地问道:“这是铁钱?”

    见徐平示意,郭谘忙上前道:“禀省主,这确实是铁钱。外面徐副使用了秘药,钱化作黑色,看起来既显眼,又能防锈防蚀,经久耐用。”

    寇瑊问徐平:“什么秘药?”

    徐平道:“这却一句话说不清楚,大概来说,就是钱制好后,放在秘药的浴液里煮过几遍,然后就成了这个样子。这黑色是钱化成,等闲磨不掉。”

    寇瑊交了两枚在李绂手里,两人一起拿着手里的铁钱互相磨擦,因为只是模仿钱币碰撞的样子,并未用力。磨了几下,拿起来看,果然没有变样。

    李纮问道:“徐副使,这钱如何防锈防蚀?”

    郭谘答道:“外面这层黑色不怕锈蚀,这几枚样钱,我特意取的泡在水里和埋在湿土里两三个月的,依然未变颜色。”

    李纮点点头,把玩了一会手里的铁钱,与寇瑊对视了一眼,问徐平:“徐副使,这钱所用的秘药,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徐平摇头:“没有,这秘药制来不易,世上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寇瑊一拍桌子:“那就好,秘药越难制越好!有了这秘法,这种铁钱民间等闲也铸不出来,足以通行天下,朝廷大有利润!”

    徐平一怔,听着这话怎么不太对劲呢?问寇瑊:“省主的意思,是要用这种铁钱当铜钱使用?铁钱终究是铁钱啊——”

    “那又如何?”寇瑊把手一挥,“只要民间不能盗铸,怕个什么!朝廷说可以当铜钱使用,哪个敢说不用?别说是当铜钱使用,就是以一当十,也是平常!”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徐平意料,急忙道:“这样一来,跟许申用铁杂铜铸钱又有什么分别?以贱当贵,终究不是长远的法子!”

    “区别?跟许申的区别很简单,他铸不出来,徐副使你铸出来了,这就是区别!”

    寇瑊说完,见徐平一副傻愣愣的样子,放低声音道:“许申铸钱之法为什么被朝廷重视?说穿了,无非是现在朝廷缺铜铸钱,有了这等秘法,就可以代替铸钱用的铜,正是朝廷所急需。怎么,徐副使你研究这个法子,不就是为了铸钱吗?”

    “是为了铸钱不错,可我想的只是铸铁钱,五钱当一铜钱,方便民间贸易。乡间的小农,为了生计,可能拿着几个鸡蛋,从树上摘一篮果子便上集市货卖,换些柴米油盐。用铜钱多有不便,有了铁钱,这生意就大可以做起来了。”

    听了徐平的话,李纮就笑:“徐副使是个实在人,平生就不知道用诈的。可是你想一想,能够一枚当十枚铜钱用,你如何说服朝里的大臣,用五枚才当一枚铜钱!”

    徐平听了这话,一下怔住,脑子飞快地转起来,想着说词。从货币的使用价值到交换尺度的功能,到劣币驱逐良币,脑子里想了很多,搅在一起,却一下吐不出来。(未完待续。)

    见徐平怔在那里不说话,寇瑊笑道:“好了,徐副使不用再费神了,既然你有此等妙法,怎么可能当普通铁钱用?任朝里哪位大臣来说,最少也要一枚替一铜钱。不过,有了先前许申铸钱不成的教训,这次可不能马虎,什么时候你主持,我们一起看过再上奏。”

    徐平想了想道:“试铸当然没有问题,定个日子就是。不过,如果用铁钱与铜钱一兑一,原先民间流布的铜钱怎么办?”

    “杂用即可,这有什么!”寇瑊笑着道。

    徐平摇头:“只怕不是这么简单,铁贱铜贵,百姓终究不是傻子,只怕会把手里的铜钱收起来,只用铁钱交易。时间久了,市面流布的必然只有铁钱,铜钱必然存入地窖。到了那个时候,铁钱与铜钱的比价如何,还有意义吗?”

    “怎么会如此?”李纮是度支副使,自然有的是办法,“官府征税,只管收铜钱不要铁钱就是。要不然,就定分数,输几分铜钱,几分铁钱,怕什么把铜钱藏起来!”

    来了,来了,徐平心里暗道,怕的就是这样。铁钱与铜钱按什么比例都没有关系,关键是如果与铜钱的比例失真,新铸的铁钱就成为了信用货币,不像以前的铜钱是有实在价值的。信用货币要想稳定,就必须要政权维持信用。结果连税都交不了,发行货币的官府自己都不收,民间怎么可能会认可这货币?信用如何维持?

    这个年代一次又一次的钱荒怎么来的?真的是因为市面上流通的铜钱少?还不是因为季节性的征税,交税的人手里缺铜钱,有铜钱的人藏着不向外出,显示出来的假钱荒!

    按照李纮的说法,最终的结果可能就是铁钱用不了多久,信用崩溃,民间自发地恢复使用铜钱。官府不铸铜钱,自然有民间的人自己铸,实物货币一样流通。

    四川一直使用铁钱,虽然慢慢贬值到与铜钱五比一的程度,但因为不允许外部的铜钱流入,反而没有出现大的经济动荡。关键就是在四川,官府是收铁钱的,不管是收税还是科卖,都可以无限制地使用铁钱,官府维持住了铁钱的信用。

    最怕的就是把实物货币和信用货币搀在一起流通,官府透支自己的信用,使用强取豪夺的手段抢掠民间的实物货币,最终导致钱法崩溃。对于时时面临财政危机的大宋朝廷来说,这种前景几乎无法避免,只是看到什么程度罢了。

    可是要怎么把这个道理讲清楚呢?别说面对两个读诗书中进士的官员,就是面对徐平前世不少学过政治经济学的人,这个道理也一时很难讲通。

    好在铁案掌管天下诸如金银铜等直到石灰石的矿产,又掌管鼓铸,这事情到底还是在徐平管下,一时道理讲不清楚,那就慢慢讲好了。正好乘这个机会,把古今的钱法再加上前世的认识都理一理,整理出来,也算自己给这个时代做的贡献。

    想通了这一点,徐平便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对寇瑊和李纮道:“新铸铁钱到底该如何流通,还是再想一想,尽量想得周全,不要留下隐患才好。至于试铸,上次所用的秘药还留得有一些,定个日子,大家聚齐了便可去铸钱监观看。”

    见徐平还是纠结铁钱与铜钱的比率,寇瑊与李纮相视一笑,只当徐平年轻死脑筋,固执惯了的习惯。死脑筋总比为人奸滑要好,寇瑊也就不再谈这件事情。

    几个人重新坐下,外面杂吏进来上了茶,一起说些闲话。

    李纮新从契丹出使回来,自然要讲些他去契丹的见闻。

    在徐平的前世,一般都把契丹称为辽,好像称他们为契丹就是对少数民族政权的歧视一般。实际上在这个时代,他们的国号在辽和契丹之间变幻不定。总体来讲,不管是他们的自称,还是宋人对他们的称呼,都还是以契丹为主,称辽的时候反而很少。

    认真说起来,契丹建国比宋还要早得多,不过宋是中原正统,继承了中原王朝的天下,而契丹是边疆蕃国,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一点都无可置疑。

    太祖太宗两朝,宋携统一天下的锐气,对燕云十六州势在必得,基本是宋主攻,契丹主守。攻之不利,尤其是太宗朝的几次北伐大败,攻守之势逆转,到了真宗朝的澶州之战,宋就基本只能处于守势了。

    到了现在,两国和好已经数十年,边境也安稳了数十年。每年使节往来,对对方都保持着起码礼节上的尊重,看起来一片祥和。

    当然私下里又是另一回事,大宋朝廷里一直把北方的契丹视为最大威胁,兵力部署一直以北方为重。虽然这两年一直有官员提醒注意西北的党项,但在朝廷层面上,并没有认真对待党项的崛起,精力还是放在防范辽军南下上。

    这种背景下,官员到契丹出使,优先注意的就是北边的军政。

    李纮的话,大多便是围绕双方的军事布署说起,并特别关注河北路的情况。

    把自己这一行的见闻挑能说的大略说完,李纮突然想起来,对徐平道:“徐副使在邕州六年,久历边地,更曾经带兵破交趾,对契丹不知有什么看法?下一次出使,不定就会差徐副使去。虽然徐副使少年英雄,对契丹还是要多了解一些。”

    不知是个什么道理,三司的几位副使经常作为使节出使契丹,或许是因为官职刚好合适?不过徐平对出使没有兴趣,契丹是敌国,还是在战场上见面适应一些。

    李纮问起,徐平道:“交趾在天南,又是小国,自然无法与契丹相比。我是个随便惯了的人,又对契丹不熟,可当不了使节。”

    李纮叹了口气:“唉,出使契丹可真不是个好差事。那里虽然是蕃国,但对诗赋文章格外看重,当年李维使契丹,赋《两朝悠久诗》,深得契丹主器重,两国交好,李维出力甚多。但终究是蕃邦,胡风难改,又重武技,往往以射箭钓鱼为难使臣。文武兼得,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只有王枢相,文名满天下,使契丹一箭破的,那里人现在还时时谈起。”

    王曾是个文弱书生,现在老了,面相依然眉清目秀,从里到外都透着慈祥。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人们形容他的相貌用的词是眉目如画,比他漂亮的女子都很少见。

    就是这么一个人,出使契丹,那些武夫都知道他连中三元,文章诗赋是绝对不考不住他的,竟然与王曾较量射箭。王曾拿弓在手,一箭破的,惊掉了一地的眼睛,从此没人再敢小瞧他。

    这个故事非常有画面感,徐平每次听人讲起,都像亲眼看见一般。一个面貌比女人还漂亮的书生,在草原大漠,开弓如满月,一箭射出正中红心,箭枝贯靶而出,简直就是徐平前世武侠里才的情节。

    徐平自己琢磨了一下,这些在契丹创造传奇的使节,其实依靠的根本还是自己的文才。在这个基础上,如果展示一下武技,才有特殊的效果。自己的文才在这个年代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没必要跑到异域去找不自在。

    而且出使契丹必然有皇城司的人跟着,这些人就是皇帝的探子,随时监视使节的一举一动,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不定会倒什么霉。虽然以徐平的背景,估计皇城司没人敢找他的麻烦,不过这种事情谁能说得精楚呢?

    李纮回来,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为上次被皇城司探卒诬告的刘随平反,然而虽然证据确凿,案子还是无法翻过来。

    说过些闲话,李纮突然道:“自从回到京城,常听人说,徐副使于农事甚是精通。当年在邕州,不但开了蔗糖务,而且修整农田,使整个邕谅路一路粮食不缺。我这次到契丹国境,带了一些那里作物的种子回来,各有奇效,不知能不能在我们汉地种植。“

    徐平随口问道:“不知有什么种子?契丹与我大宋地理相近,常年贸易往来互通有无,有什么作物是他们有我们没有的?”

    “不能这样讲,契丹那里气候严寒,又临近西域,有一些作物是我大宋所无。”李纮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小袋了来。“我恰好带了两种在身上,这里一袋是契丹人从西域引种的回纥豆,一种是叫西瓜的瓜果。”

    “西瓜?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徐平飞快地把那两个袋子拿在手里,打开看过,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果然是西瓜的种子,这可是好东西!”

    李纮笑着问道:“哦,原来徐副使也知道?听人说西瓜个头硕大,甘甜无比,可惜我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冬季,没有能够尝到味道。就是不知道我们中原能不能种?”

    “能,当然能!”徐平拿着那个袋子爱不释手。前世这可是夏季最流行的瓜果,开封这里的西瓜还很有名呢,怎么不能种。(未完待续。)

    见徐平拿着西瓜种子爱不释手,李纮道:“既然徐副使能够把西瓜种出来,这些种子便就全送给你好了。到时瓜长成,可不要忘了让我们一起品尝。”

    徐平喜滋滋的:“放心,到了夏天,我让三司官员都尝一尝西瓜的味道!”

    西瓜是好物,大宋的官员也都早有听说。不过这东西在契丹才有,又不是什么战略作物,一直没有引种宋境来,偶尔有种子带回来,这些官员也不会种植。

    如今徐平得了这些东西,刚好新家那里买了不少园地,种着正合适。到了夏天,这东西卖出去说不定还能赚一笔小钱呢。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房家里拉出来的影子越来越长。

    李纮看看天色,对寇瑊和徐平道:“新近返京,家里诸事繁忙,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家去。如果衙门里有什么事,让杂吏到我家里唤我就是。”

    寇瑊点头。

    李纮站起身来,一下看见桌上另一个袋子,对徐平道:“徐副使怎么只对那西瓜种子有兴趣?这回纥豆听契丹人讲极耐干旱,西域多有种植,也不是错的东西。”

    回纥豆就是徐平前世说的鹰嘴豆,这东西也曾热火过一阵子,算是世界上大量种植的豆类之一。不过鹰嘴豆最大的特点是耐干旱,产量还不如大豆,在中原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这个年代土地又不缺,干旱的地方不种粮食就是,何苦为难自己?

    虽说豆类植物都可以固氮,能够作为绿色化肥,培养地力,回纥豆也不如大豆和苜蓿的价值大,徐平当外没兴趣。

    不过李纮既然说起,徐平便也收了起来,口中说道:“听说回纥豆最大的好处是耐旱,在中原的用处有限。不过我大宋地域广阔,不定其他什么地方用得着。”

    李纮点点头,向三人行礼告辞。

    徐平把两袋种子收好,便问寇瑊:“省主,前些日子曾经上奏,我们三司设一个刻书局,印些农医之类事关民生的书籍,通行天下,也是德政。不知奏状有没有批下来?”

    寇瑊知道徐平心里想的什么,笑着答道:“昨日刚刚批复,今天有敕行下,设三司刻书局,暂隶条例编修所之下。刻书所得利息,充作编修所公使钱。”

    手里没钱,心里就慌,徐平在地方为官那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到了京城之后感觉到束手束脚。京里衙门的公使钱可不能跟地方比,整个三司一年公使钱也不到一千贯,也就是够长官们的车马费,还不够徐平在邕州时的一个零头。

    不过京官们的各种补贴多,福利待好,升官也快,这又是地方不能比的。

    设立编修三司条例所,皇上赵祯特别开恩,公使钱从优拨付,一月也不三万钱,三十贯而已。按人头摊,一人一个月也不到一贯钱。

    按照徐平的习惯,这点钱怎么够?便想了个主意,以推广农业等技术为名,要在三司开刻书局,赚点钱贴补衙门零花,建立自己的小金库。

    此时天下刻书,自然以京师最为精良,京师的书,又以馆阁校对,国子监刻印的天下无双。馆阁集中天下文学之士的最优秀者,他们校对过的基本可以称为范本,一旦校对有误还会受到处罚。国子监刻印不惜工本,用料考究,不是私人书坊可比。

    其他各国来到宋朝的使节,这些国子监的精美刻本,是他们走私的重要物资。

    前些年徐平上了活字印书法,也在慢慢推行,不过还是集中在官府布告上。人的观念很难一下子改变,平常人还是认为雕版印出来的才是好书本。

    徐平在三司印书,自然不会与国子监比印各种经典,主要还是瞄准了实用的书籍。甚至徐平还有个想法,可以印一些此时流行的话本志怪之类,或者新词俗曲,不定也会有市场。京城里识字的人多,闲人多,市场还是蛮大的。

    不过徐平现在提起来,主要目的还是在前边说的钱法上。

    刚才听李纮闲谈,徐平心里仔细思量,钱法改革涉及的问题太多,仅凭几句话无论如何是解决不了的,何况也未必有人听他说什么。

    如果不把货币的问题讲清楚,行用新的铁钱只怕会是一场灾难。到了那个时候,人们不会想起徐平当时说了什么,只会说铁钱不能用,甚至还要把徐平牵连进去一起骂。

    既然有印书的机会,那就不妨专门印一批书,让跟这个问题有关的人都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出来。只有以事实为依据,把事情讲清楚了,才能尽量减少后患。

    寇瑊并不知道徐平心里想的是什么,对他道:“刻书局能够办成,以你做事情的习惯,必然不会亏了本钱。有了钱,条例编修所便就可以开始视事了。你身兼两职,哪边都不能耽误了,佐官至为重要。盐铁司这里,韩综不消说,与你共事数年,我看他办事也甚是得力。这位郭判官,看来也是你信得过的。勾院的郑戬,做事一向仔细,又在京里为官数年,也不须担心。盐铁司你尽可以放得下,想来不会出乱子。编修所那里人手如何?”

    编修所除了整理历年数据,还要编修各种条例,需要的官员比三司的各个衙门都要多得多。从开始筹备到现在,通过各种渠道,徐平对人选已经大致有数。

    听寇瑊问起,徐平道:“如今是这样,编修所那里,我打算让盐铁、户部、度支三司各派一位判官前去办事。不用在编修所常驻视事,但需两日一到或三日一到,以编修的条例不至于与现行的相违背。盐铁司这里定的是韩综,其他两司还要跟两位副使商量。”

    寇瑊点头:“使得。其他人员呢?”

    “提举蔗糖务的庞籍荐屯田员外郎方偕。方偕为随陈洪进归国的方鼎之子,少年之时即受知于薛侍郎,大中祥符五年进士,在地方以吏材著称,属下以为可以。韩御史和蔡参政同荐曹颖叔,交口称赞,当也能够胜任。还有直集贤院刘沆、王拱辰二人,为天圣八年状无和榜眼,我与他们多有交往,也觉得可以到编修所任职。”

    听徐平讲完,寇瑊沉吟不语,心里思量。

    王拱辰和刘沆进士高第,又在京城,寇瑊多少知道一些。王拱辰与徐平是老乡,平时多有往来,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为官吗,互相提携是常有的事,而且又是状元,馆阁闲职也正合适,并没有什么。至于其他两人,方偕寇瑊还多多少少听过一点,曹颖叔那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过编修所的事,自己的职责不就是把徐平捧上去吗?(未完待续。)

    宣德门外,几个穿着绫罗绸缎员外模样的人聚在登闻鼓旁,交头接耳。

    其中一个道:“彭员外,你是京城人,还是你来敲鼓,顺便投书。我们外乡人,京城里面的事情哪里搞得清楚?这鼓怎么敲,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被称为彭员外的一个黑脸中年人沉着脸道:“敲鼓有什么讲究?这鼓设在这里,就是让天下人来敲的。改茶法你们两淮茶商得利最多,又是直接经手的,自然比别人清楚。你只管敲鼓,有官人问起来,你就照直说好了。”

    听了鼓员外的话,其他人还是犹豫,没人上前。

    京城天子脚下,规矩众多,几个员外在本乡本土自然是霸王,到了京城里就成了土包子,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彭员外越说是敲登闻鼓可以直达天听,这些人越是谨慎。

    鼓员外不由有些不耐烦,对众人道:“天子爱民,是极愿意听民间疾苦的,你们担心个什么?想当年真宗皇帝的时候,别说敲登闻鼓,天子出宫,在御街上是可以随便邀车驾的!每次天子出来,街上都挤得水泄不通,我阿爹当年胆子大,就曾经拦过御驾,不也好好的没什么事情!你们乱担心个什么!”

    其他人听了,就有人问:“鼓老员外是因何邀车驾?冤屈昭雪了没有?”

    “昭什么冤!我阿爹就是好奇,想看看天子长得如何,身上冠袍是什么样子的!”

    众人听了彭员外的话,一起哗然。原来还可以用这借口拦御驾,京城百姓胆够大的。

    当年真宗在澶渊之盟后,总觉得丢了脸面,东封西祀之前特别亲民,每次出宫,都有百姓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借口邀车驾,真宗都亲切接见。后来愈演愈烈,百姓们用的借口也越来越匪夷所思,比如仅仅是想一睹天颜,就把皇帝的仪仗给拦下来,以至于有一段时间真宗出宫走御街一小段路都得用天算。最后烦不胜烦,才定下规矩来,臣民不得随便邀车驾,要按照程序来。

    具体来说,京城百姓不管是有冤屈还是有建议对国家上书,都要先经过登闻鼓院和登闻检院两个渠道,此渠道不通,才允许邀车驾。

    至于外地州县的百姓,则先要通过本地官府,州县不理则诉至转运使,转运使有义务转交百姓上书,而且要用实封送至京城。这路行不通再上一级才是进京敲登闻鼓,转运使应给书状,驿馆要提供食宿,此后的就同京城百姓程序相同了。

    邀车驾也就是拦皇上的路告御状,最少在这个年代,还是法定的上诉渠道之一,而且是最后的手段,不过是现在已经禁止了越级上诉而已。

    两淮茶商要上书改茶法,按说是要先通过两淮地方官,一级一级上来。彭员外对敲登闻鼓的后果心里也没底,才一再推脱,让茶商自己来敲。

    太阳高升,前殿开始通朝,大量的闲职官员出了皇城,一眼就见到了围在登闻鼓前的人群,有好事的便就围了过来,站在一边看热闹。

    见到有官员围观,几个外地茶商心里更加发慌,一时手足无措。

    最终,一个瘦瘦的中年人不耐烦,咬了咬牙,大踏步上前拿起鼓槌,踏着弓步,扬起手臂,一鼓槌敲在了硕大的登闻鼓上。

    “咚——”一声沉闷的鼓声在皇城前飘荡。

    “敲了!敲了!”围着看热闹的几个小官拍手叫好。

    自皇后被废,虽然后续还有不少官员上书反对,但一率是个不报的结果。这些日子京城里实在有些沉闷,这不知哪里来的人敲敲登闻鼓,想来又能热闹一阵子。

    这些小官都不匣务,天天就是上朝,之后便没了事情干,更何况很多人还经常不上朝。人闲着总会闲出毛病来,特别喜欢看热闹,这些闲职小官就是如此。

    判登闻鼓院的聂冠卿刚刚从垂拱殿下朝回来,离着衙门还有一段距离,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鼓声不由心里哆嗦了一下。

    年前因为大雪炭价上涨被敲了一回登闻鼓,结果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当行的炭户几乎被抓空,现在还余波未平。这次又有人敲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可千万不要再像上次一样惹出那么大的麻烦来,如今的上司孙祖德可不像范仲淹那样有担当。

    快步赶到登闻鼓院门口,见不少人围在门外,聂冠卿先停下脚步调匀了气息,这才稳步走上前来。

    到了人群外面,聂冠卿沉声咳嗽一声,高声道:“哪个敲登闻鼓?为了何事?”

    一个茶商见了聂冠卿的样子,跟围着看热闹的官员也没什么不同,便道:“来的是什么官人?我们只管敲自己的登闻鼓,何必来为难?”

    周围看热闹的官员一起大笑,一起看着聂冠卿发窘。

    聂冠卿扶了扶自己的官帽,沉声道:“我是管着登闻鼓的官人,难道你们敲鼓,不是为了让我出来?”

    一众茶商这才知道来了正主,忙上前行礼:“见过官人!”

    聂冠卿见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不成个体统,对茶商道:“你们随我到衙门里来!”

    说完,当先走进了登闻鼓院。

    茶商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看着彭员外。

    鼓员外沉声道:“官人发了话,还不一起进去!”

    说完,混在茶商人群里,一起随着出来的吏人进了登闻鼓院。

    到了官厅,聂冠卿坐定,问堂下站着的茶商道:“你们几个,因何击鼓?是京城里百姓还是外州县的?可是有什么冤情要诉?还是有其他事情?”

    一个茶商被众人推出来,上前行礼道:“禀上官,小的们是淮南茶商。如今节气已经过了立春,看看就到雨水,快到收茶的季节了。在乡里,小的们听说今年茶法要改,左等右等又不见消息,心中不安。这才相约到京城里来,上书朝廷,修改茶法!”

    听见这话,聂冠卿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最近关于要改茶法的消息不时传出来,就是不见有什么具体行动,却没想到淮南茶商先跳了出来。(未完待续。)

    宋朝的茶盐酒专卖是分区域的,不许跨境销售,违者处罚极重。各个区域的制度并不相同,淮南茶商所在的区域又叫东南茶区,在宋朝茶叶的专卖中占有特别的位置。因为这里的茶就是支持陕西沿边入中的茶,直接影响边境的稳定。

    天圣元年李咨改革茶法,与此同时在淮南实行贴射法,也称通商法,简单来说就是由先前的官收官卖改为商收商卖,官府只收固定的利钱。

    贴射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使茶业贸易变得灵活起来,由于官府不再直接参与茶的商业活动,以前官场里面堆积如山的陈茶消失了,由此带来的向商户强行摊派陈茶的弊端也就此不见。商人要考虑销路,以前质量低劣的茶叶开始分级,好茶能够卖好价钱,种茶的园户也能够得到好处。而官府省却了直接管理的麻烦,而有了固定的收入。

    经过这样的茶法改革,整个社会得到的好处主要有两点。一是以前官营官销,由于官吏渎职积压极为严重,大量的茶在转运过程中和仓库里报废。当然官府不会吃夸,会把这部分损失强行抑配给茶商,让茶商满腹怨言。变法后这部分损失减少了,算是凭空多出来的财富。再一个是茶商要争夺市场,好茶便有好价钱,倒逼园户改进管理和技术。

    负面影响当然也有,资本是追逐利润的怪兽,一旦放松了缰绳,便就会吞噬一切。随着通商法的实行,时间一长茶商的利润增长减缓,他们的主意便打到了其他方面。比如联合起来哄抬茶价,比如联合压价茶的收购价格,最后终于到了联合做假账,侵吞官府的固定收入。于是到了天圣三年,贴射法随着旧茶法的恢复一起被废除。

    淮南茶商之所以如此积极,一听说茶法有了要改的动静,便迫不及待地到京城里来上书,便就打着再行贴射法的主意,这是对他们最有利的制度。

    徐平研究茶法的时候,对淮南茶法的变更实在是似曾相识。在他的前世,这种改革如火如荼,从理论到实践,都不是这个年代的官员能够相比的。

    所谓的贴射法和通商法,无非就是因为官府管理不善,造成亏损或者利润不高,于是把管理和经营推给私人资本。在徐平前世这种故事不要太多,一直被视为先进经验,当然实际上结果好的坏的都有,只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评论罢了。

    历史就是这样地有意思,当后人欢天喜地地以为发现了新天地,回头一看,实际只不过是完成了一个历史的轮回,依然在踏着前人的步子。

    聂冠卿接了茶商交上来的上书,从头看了,沉吟不语。

    这封上书格式上中规中矩,没有私毫出格的地方,不预先说明,会误认为哪个多年官僚写出来的官方文书。这没有什么奇怪,彭员外本就是刘太师的人,这些积年老吏,写起这些文字来比两制词臣还要老练,怎么可能挑出毛病?

    书里的内容,无非是列举这些年废止贴射法后的诸多不便,茶商无利可图,园户生活困苦。难后回念了一番以前施行贴射法的好处,简直是上下欢喜,举国欢腾。最后总结就是一句话,为了天下太平,为了国泰民安,东南茶区赶最恢复贴射法。

    想了一会,聂冠卿抬起头问道:“尔等来京城之前,有没有在地方上书?”

    被推出来的茶商低声道:“我们这些商户,天天都跟官府打交道,书里说的,跟接触的官吏不知说了千百遍。他们说这不是地方上可以管的事情,让我们到京城里来。”

    彭员外挤在人群里,高声道:“变更茶法,是朝廷大政,跟地方说有什么用?再者我们这些茶商,一样要在京城里入中领交引,要上书自然是到朝廷来!”

    话声刚落,周围的茶商纷纷点头称是。

    聂冠卿道:“尔等说的也有道理,这书我便收了。不过要有回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们可以回家里去坐等,只留一两个人在京城等消息便是。”

    众茶商急忙一起谢恩,推出来站在前面的人道:“上官只要收了我等的书,便是天大的恩德。当今圣天子体察民间疾苦,必然不会等闲视之,我们留人在京里等消息好了。”

    聂冠卿又问了下面茶商的籍贯乡里,姓名保人,一一书写了,便让众人离去。自己亲自把书封了,找一个老实可靠的吏人,送到通进司去。

    一众茶商出了登闻鼓院,彭员外喜道:“这下成了,只要书送上去,茶法必然不久就改。朝里的诸位相公,都是要改茶法的,有这个由头上去,正是瞌睡时送枕头!”

    围着的茶商纷纷向彭员外拱手:“多谢彭员外仗义相助,不然我们这些外地人,哪里知道这个路数?如今天色还早,不如一起去相国寺左近的长庆楼吃个宴席。”

    “盛情难却,诸位如此说,在下就叨扰了。”

    彭员外说着,脸上笑开了一朵花,随着众人一起向大相国寺走去。

    茶法变更,茶引必然跟着要变,甚至连带着陕西解盐的盐引都有可能变,只要消息灵通,这正是交引铺发大财的时候。如果能够把握住这次机会,几家相关的交引铺入账几十万贯都不在话下。

    彭员外作为这次事情的功臣,必然也会得到一份大礼,心里怎么能够不欢喜。

    石中立正在通进司衙门里闲坐,当班的吏人拿了聂冠卿派人送过来的书状,急匆匆地进来行礼禀报道:“上官,鼓院那里送了书状来。”

    石中立听了,眉头一皱:“台谏言官们刚刚消停两日,鼓院那里怎么又闹起来?拿来我看!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到鼓院上书!”

    吏人把书状交上来,石中立接了,拿在手里仔细看看,见封地合乎规制,这才拆开。

    通进司这里首先检查送来书状的格式,格式不符,直接就打回去,看也不必看了。

    把书状看过,石中立道:“这哪里像是茶商写的书状,分别就是多年老吏的手笔!难不成这些茶商找了个老吏代笔?这还真是不容易!”

    至于什么茶法改革,石中立可没有什么兴趣。这茶法改来改去,石中立已经见过好多次了,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从自身利益来说,如今朝里窜掇着要改茶法的,除了枢密副使李咨,都是中书里面的人,尤其是宰相吕夷简和张士逊。石中立是真宗时御史中丞赵昌言的表弟,王旦又是赵昌言的女婿,如今王素被孔道辅荐进京来,还没履职孔道辅便就被贬出京去,王素就被晾在了那里。作为王旦提拔上来的人,吕夷简也没帮帮王素,让石中立看他很不顺眼。(未完待续。)

    政事堂里,吕夷简看着宫里刚刚送出来的奏章,沉着脸没有说话。

    一旁的张士逊道:“徐平这道要调邕州桥道厢军入京的奏章上去也有些日子了,怎么现在才发下来?他如今是皇上看重的人,没道理在宫里耽搁这么久。”

    吕夷简把案几上的奏章一推,缓缓开口道:“因为调邕州兵入京只是引子,正菜在后面呢。奏章里说三年来并没有粮食进入陕西,而沿边入中花费无数,边事一起,只怕急切间不能保证陕西的粮草供应。所以才要调邕州的桥道兵北上,正题实际上说的是沿边入中没有成效。明白了这一点,就知道为何与茶商要求变更茶法的奏状一起发下来。”

    “那徐平的意思这茶法改是不改?他是盐铁副使,说出来的话比别人有份量。”

    吕夷简看了看张士逊,微微摇了摇头:“徐平怎么想且不说他,关键是皇上怎么想啊!两道奏章一起下来,那就摆明了说,如果新改的茶法不能保证粮草入陕西,新的茶法只怕也就没必要推行了。”

    张士逊来回踱了几步,在凳子上坐下来,对吕夷简道:“这个徐平甚是可恶,这个时候上这么一道奏章。有没有粮草入陕西,哪个说得清楚?反正沿边州郡,是明明白白收到商贾入中的粮草了,徐平怎么就知道这粮草不是来自相邻几路!”

    吕夷简没有说话,不说徐平是查了大量三司账籍得出的结论,其实想想就知道。陕西相邻的几路,河东路一样有大量驻军,没多少粮草向外调,官府也不允许。京西路因为有皇陵,西京洛阳还有大量的宗室和官府机构,所属各州土地抛荒严重,本身还要从外地调粮。惟有川峡四路才有多余的粮草入陕,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商贾从那里运粮还不得把底裤赔掉。说来说去,要想多得利,自然从陕西本地搜刮来得容易。

    这个问题是以前没朝这个方向想,徐平一提吕夷简就明白过来,都不用去研究各种数据,他知道徐平说的必然与事实相差不远。

    可知道了之后又能怎么办呢呢?废沿边入中,改成官收官运?以前不就是因为采用官府纲运的形式成本太高,才改成让商贾入中的吗?商贾运粮价格只有官运成本的一半,只要这个成本降不下来,再多的理由也废不掉沿边入中法,多出来的钱就没地方找补。

    徐平调邕州桥道兵入京,就能把官运的成本降下来?吕夷简不信。

    据说在邕州,徐平进军交趾,也曾经运输过近十万人的军粮。可邕州是邕州,陕西是陕西,地理不同,面临的问题也不同。

    京师至陕西大宗货物运输走的是黄河,河道险崚,而且泥沙又多,船很容易坏,虽然设有三门白波发运使专门管理,依然问题不断。过了陕州之后,反而可以借助渭河,运输成本又降了下来。所以商贾入中的粮草,必然是要避过这一段路,才有利可图。

    而且还有一点,此时每年还从陕西向内地运粮数十万石,也就是说一边向外运着,一边又鼓励商人向边地输入,政策相当滑稽。说来说去,无非是要用关中的物力支撑京西洛阳一带,而边境缺粮的关键不在关中,而是交通恶劣的沿边州县。用入中法,官方不过是把费用摊在了茶上,不管各方怎么分肥,反正就是这些茶利,官府并不额外掏钱。

    想起这里面牵扯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吕夷简心里暗暗摇头,觉得徐平把这个问题捅出来实在是并不明智。朝廷里为官,有的事情要说,有的事情不能说,因为说出来解决不了存在的问题,最终还是自己倒霉。

    徐平作为盐铁副使,把茶法涉及到的沿边入中这个大脓包捅破,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如果不能想出妥善的办法解决,反而会让他的仕途受阻,怎么看都不明智。

    张士逊可没有吕夷简这种统筹全局的能力,他也想不了那么多,坐在凳子上想来想去,最后道:“这个徐平少年高官,仕途顺风顺水惯了,回到京里就好说这些大话,耸人听闻!孙奭茶法行了这些年,弊端丛生,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境地,岂能因为他这一番没什么根据的话就暂缓下来!不行,茶法还是要改!”

    再次入相,难得有现在没人牵制的局面,张士逊还要借着改革茶法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呢,岂能因为徐平的一道奏章就停下来。而且旧茶法确实有很多毛病,沿边入中的虚估过高,商贾得利,官府背骂名,还没一文钱入账,已经无法继续下去。

    吕夷简道:“茶法自然可以改,不过,顺之啊,圣上面前提到改茶法的时候,万不可提徐平奏章所说的事。他要调邕州桥道厢军入京,那便由他去好了。”

    “为何?徐平少年得志,此番正要挫挫他的锐气,不要在朝廷里惹事!”

    吕夷简笑笑不语。徐平有什么锐气好挫的?

    邕州那种边疆瘴疠之地六年,有几个官员能够忍下来?天圣年间因为刘太后不喜欢他,没少受挫折,哪里算得上什么少年得志。徐平的年龄是不大,可那是因为他中进士的时候年轻,入仕为官已经七八年了,早已算得上官场老手,还真当他少年无知啊。

    张士逊与吕夷简是儿女亲家,两人私交相当不错,政治立场上也没有什么分歧,跟李迪为相的时候相比,现在政事堂里的关系融洽很多。但不管怎么说,多一个人掣肘吕夷简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天圣年间独相的日子才是最适合他的。所以张士逊要自己作死吕夷简并不拦着,说不定自己还有再次独相的机会呢。

    徐平自决定利用三司刻书司制造一下钱法的舆论,好好考虑了一下步骤。就在政事堂里讨论茶法改革的时候,他也把监左藏库的韩琦找到了三司条例偏修所。

    在偏厅里喝着茶,韩琦不断地打量周围,口中道:“云行这个地方真是不错,地方整洁,人员也都井井有条。而且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看在这里当值的还正在吃饭,人人荤素齐全,可比我们这些只能出去吃些汤饼的强多了。”

    徐平笑道:“要不稚圭也调到这里来?反正你也是三司的人,只要省主点头,明天就可以到条例所来了。”

    “算了吧,我也只能想想。左藏库比不了其他地方,一刻都离不了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支领钱物,我哪里走得开。”

    左藏库就是大宋的国库,里面的很多东西要想领出来都要韩琦确认,不像勾院磨勘司之类,事情可以交给手下的吏人。徐平也就是说说,知道韩琦挪不出时间来。

    至于韩琦羡慕的吃饭,是徐平给手下的福利,相当于他前世的机关食堂。这个年代的人不习惯吃午饭,但官员们早上起得早,到了中午怎么可能扛得住饿?这便是周围御街上小贩们的生意了。

    新衙门开张,自然要有点特色,让调到衙门来的人有点归属感。徐平便依照当年在邕州的做法,在条例所开设了食堂,还特意把公用餐具用高温消毒。对于很多家境一般的官吏来说,中午这一顿工作餐有菜有肉,就当是改善生活了,也对新衙门感到亲切。

    惟一的问题,这样做了之后公使钱花得太快,徐平必须要赶紧找到来钱的路子,不然可能得自己贴钱进去,那样就不好看了,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

    喝了会茶,谈了会闲天,韩琦问徐平:“不知云行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最近我新铸了一种小铁钱,耐锈耐蚀,想在内地推行。这就涉及到钱法上面,头绪太过纷乱,一时难以理得清楚。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我便想集中我们这些人众人之力,把钱法的事情搞个清楚,三司刻成书分发朝里大臣。令尊在川峡主持财计多年,那里铁钱通行参与甚多,便想请你写一写西蜀铁钱的事,以为参考。”

    韩琦的父亲韩国华曾经做过峡路转运使,参与过四川一带铁钱的改革。徐平要发行铁钱,通行铁钱的四川钱法就不能不提,刚好有韩琦,便就找他来写。

    子记父功,是这个年代提倡的事情。韩琦想了一会,便就答应下来。虽然韩琦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去世,但总有一些书信留下来,还可以问家人朋友和父亲的同僚,资料收集并不困难。再说这也不是记韩国华一个人的事情,韩琦主持左藏库,对国家财政了解得也算透彻,算是个合适的人选。

    答应之后,韩琦问徐平:“不知你什么时候要刻书?看看时间还剩多少,我才好决定写的详略,不要到时候不中格式。”

    “过了上元节就要出第一本,不过你还是写得越详尽越好。时间来不及的话,便先写个总序,剩余的内容可以在第二本里接着。”(未完待续。)

    韩琦听说还有第二本,奇道:“怎么,你这里刻书不是一次刻完,还要一本一本地出吗?丛书有不少,新出的集子却没听说有这样的。”

    徐平道:“这有什么,我打算半月出一本,什么时候把钱法的事情讲清楚了,什么时候才停下来。大家看了前边出的书,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在下一本写出来。”

    “这倒也新鲜,云行总是能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韩琦摇着头笑,“不过这样一来,就不知道刻工刻版来不来得及,只怕费用也是不菲。”

    “担心这个干什么!我有活字,排版并废不了多少功夫。而且排字的人本来就是雇在那里排其他书的,只是抽空排一下我们的书而已。”

    韩琦一拍桌子:“倒是忘了那活字法是你先提出来的,如何会自己不用?不过京师这里活字印的书品相不行,远比不上镂版印的。你在邕州用活字印的书我也看过,品相就比京师的好得多,想来必有诀窍。”

    “无非是纸和墨,京师这里的工匠印雕版的书习惯了,还不擅长活字。”

    徐平在邕州用的是油墨,纸也是精制过的,怎么是京城里的书坊能比的?用雕版的工艺印活字品相当然要差,这也是只有一些公文使用的原因。不过现在徐平回京了,新的三司刻书局必会引领新的潮流。

    与韩琦又说一些文章中涉及到的内容,徐平突然一惊:“对了,今天省主和几位副使约好了去看铸新的铁钱,时间快要到了,我要去准备。对了,稚圭如果无事,便也一起随着去看一看,看哪里有不对的,提一提意见。”

    反正已经出来了,韩琦便也放开。既然要写西蜀铁钱的发展史,那么新的铁钱怎么铸岂能不看,对徐平道:“好,那我们便一起去。”

    两人离了编修所,走不多远,便就到了铸钱监。这些本来就都在三司属下,并没有超出三司的范围。

    郭谘早已在铸钱监里忙碌,指挥着工匠里里外外,搬炭开炉,冬天里忙出一身汗。

    徐平互相介绍了韩琦和郭谘两人,便站在一边看着郭谘忙碌。

    郭谘擦一擦汗,对徐平道:“副使,这里马上就要开炉了,里面的秘药是不是也要开始准备?免得到时钱铸出来,来不及。”

    “无妨,等省主几人来了再准备不迟,也好让他们看着心安。你只管指挥着铸钱就是,记得小心看着,不要铸太多废钱出来。”

    郭谘应了,去看住工匠。

    此时太阳滑过中天,柔和了很多,阳光洒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郭咨聚精会神地站在工匠身旁,看着通红的炉火,炉子里的铁块慢慢化为红红的铁水。

    徐平也想过把制钱的方法从铸造改为锻造,不过那关系到材料和设备,不是急切间能够完成的事情。而现在他要尽快做出一些成绩来,增加看好自己的人的信心。

    入口处传来喧哗声,三司使寇瑊带着户部副使王惟正和度支副使李纮终于到了。

    徐平三人忙上前见过了礼,引着来的三人到了铸钱工地。

    站在炉边看了一小会,寇瑊问道:“徐副使,你说的秘药有没有准备好?”

    徐平忙道:“正等着省主过来,才好调试,诸位随我来。”

    说完,当先走向旁边的三间房子。

    这些人过来不是看铸钱的,那他们早就看过不知多少遍,没什么稀奇。他们来是看徐平所谓的秘药是个什么东西,到底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能够让铁钱变黑,不怕锈蚀。

    进了屋子,寇瑊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还扔着的一些铁钱,捡了一枚起来,拿在眼前仔细看过,问徐平:“这地上的铁钱是什么时候铸的?”

    “有两个月了,因为当时心里没底,便扔在这屋子里看会不会生锈。”

    寇瑊点点头,把手里的铁钱交给王惟正和李纮观看。

    跟在后面的韩琦心里好奇,捡一杖铁钱起来,黑黑地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从怀里取了一枚铜钱出来,两边手里各放一枚比较一下,才确认这黑钱是铁的,感觉上还是要比铜钱轻一些。

    徐平快步走上前,吩咐一个跟进来的吏人把架子上的三个大坛子取了下来。

    坛子口打开,一群人都凑过来看,只见坛子里白花花的,有的还略微有些结块。

    李纮道:“徐副使,这坛子里看起来都跟盐相似,不过白了许多。”

    徐平点头:“李副使说得不错,这秘药看起来是像盐,所以要小心存放,就怕有人一不小心,拿回家当盐用了。”

    “看起来着实相像,就是不知道咸不咸——”李纮说着,就把手伸向坛子。

    徐平吓了一跳,急忙拦住:“李副使小心,这秘药有毒,不要碰!”

    李纮听说有毒,吓得把手一下就缩了回来,心有余悸地问道:“有毒,徐副使怎么不早说?毒性烈不烈?”

    “倒是不烈,只要不碰就没有事情。”

    徐平说着,示意吏人取了天平出来,用一个勺取了坛子里的几种粉末出来,用天平一一称好,分作三小堆。

    这几个吏人都是随着徐平做过这事情的,步骤都已熟悉。这边分好了粉末,就有吏人取了炭进来,在屋子正中的水槽下面放好。

    “怎么槽子下面还要烧火吗?”王惟正看着问道。

    “不错,这秘药要化在水里,用热水最好,所以要烧火。”

    徐平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吏人向槽里倒水。水量和用的药量徐平上一次都已经计算好,并在水槽里做了刻度,这次只是按部就班地去做。

    不一刻槽子里倒满了水,吏人就在下面烧起火来。另有两人取了称好的吩末,均匀地洒在了水槽里,并用一根木棒来回搅拌。

    李纮问道:“怎么这药不用等水滚了才下吗?”

    这又不是煮肉,等什么水滚再下?徐平笑着答道:“无妨,水冷水热下都一样。”

    “来了,新钱来了!”正在这时,郭谘带着一个工匠提了一串新钱进来。(未完待续。)

    这些铁钱用的还是铜钱模子,铁水比铜液的流动性差,钱的品相自然就不怎么好。不过徐平现在要试的是“发黑”工艺,品相暂且忽略,给人看的时候特别挑选就行。

    徐平指挥着郭谘,把铸好的铁钱均匀地洒在池子里,因为后边要二次蒸煮,这些铁钱都用绳子拴了起来,随时可以取出。

    寇瑊带着几人走到池子边,仔细看池子里的溶液,不过却看不出什么。

    在场的人除了韩琦,都是多年官吏,不知见过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对这样用药水处理铁钱并不惊奇。他们惟一关心的,是这方法效果到底如何。

    这个年代没有钟表,徐平虽然觉得不习惯,一时却没有办法。好在有几个吏人随着徐平试验过几次,知道步骤,早自己立起了刻漏,掌握着时间。

    在场的几人看了一会,看着池子里咕嘟咕嘟实在无聊,便每人从地上捡几枚上次处理好的铁钱观看。这里剩下的铁钱都是徐平专门挑选过,品相还过得去。

    由于流动性不如铜,铁钱要想铸得跟铜钱一模一样是很不容易的,四川行用的铁钱就比铜钱更大更重,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好铸。

    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寇瑊把手里的一枚铁钱狠狠地向地上摔去。

    “当——啷啷啷——”

    铁钱在地上蹦了蹦,转了几转,才停了下来。

    李纮和王惟正两人急忙凑过来,捡起地上铁钱仔细察看,拿到寇瑊面前讨论。

    寇瑊这一下可不是起了玩心,而是要看铁钱结实不结实,掉在地上会不会摔坏。

    太宗淳化二年,前宰相赵普的弟弟赵安易请求在四川铸铁钱,找工匠精心铸造了样钱,样子非常好看,兴冲冲地捧到太宗皇帝面前检视。结果为了证明其坚固,落到地上的时候全都摔坏,非常坏兴头。虽然太宗因为赵安易的执着,依然认可了他的建议,还有封赐让他到四川铸铁钱,但给当时在场的宰执大臣却留下了非常坏的印象。

    而且太宗的脾气与别人不同,本身就特别爱使用能力平庸而忠心的人,这才有赵安易一次又一次把事情办砸,而宠遇不衰。如今的皇帝赵祯可不是这种性子,如今又是刚亲政没多久正想有一番作为,万万不能在他的面前像赵安易那般出丑。

    韩琦的官职过低,与寇瑊几个人站不到一起去,徐平与郭谘两人又正在忙碌,他只好自己拿了两枚铜钱站到一边,在墙上磕磕碰碰看是否坚硬。

    “换池——”

    一旁照看的吏人见时间到了,高喊一声。

    立即有几个吏人跑上前来,到池边拿住绳头一起用力,把池子里的铁钱提了出来。

    “好了吗”寇瑊内个人正等得心焦,一起都兴冲冲地凑了过来。

    徐平道:“要用得长久,这一道还是不行,需放到旁边的池子再泡一次。”

    众吏人提着铁钱,有条不紊紊地转到旁边池子,再次泡了进去。

    李纮看着众吏人忙碌,口中道:“这黑色铁钱确实是好物,不过泡起来太过麻烦!”

    王惟正笑道:“正是因为好用,才要如此麻烦。话说铸钱,并不怕工序繁复,只要真地有作用就好。这样一来,还能防止民间盗铸呢。”

    寇瑊指着架子上的几个罐子道:“没有徐副使的秘药,哪里听说过铁钱在水里煮过就会变黑?只要这秘药的方子不传出去,就不怕民间盗铸,这是黑铁钱的最大好处!”

    徐平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没有过去插话。发黑的原理无法跟几个人解释清楚,他也就不能跟几人说明白民间铸铁钱的风险。只要这铁钱定的价值过高,民间必然会有高人铸出以假乱真的铁钱出来。民间工匠是不能制出徐平现在用的这几种碱,但总有其他方法代替,比如使用滚烫的尿液,一样可以使钢铁发黑。不过那种土办法无法保证品相稳定,但可以用大量铸造挑选的办法达到目的,只要价值高不亏本就行。

    当利润到了一定的程度,会有人不惜冒杀头的风险,也会创造出无数的人间奇迹,区区一点所谓秘药的技术壁垒如何拦得住?

    完全第二次蒸煮,吏人和工匠把池子里的铁钱取出来,放在几根平放地上的木棒上摊晾。寇瑊带人走上前来,仔细观察处后的铁钱,并与手中的铁钱比较。

    直到确认与先前的铁钱一般无二,寇瑊才直起腰来出了口气:“不错,这铁钱的品相虽然还有些瑕疵,不过那只需改一改铸钱的程序,秘药的效力无可置疑!”

    王惟正和李纮一起附和,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再出许申那种糗事,功绩捞不到手上,还惹一身骚。既然工艺没有问题,那就可以大规模地使用了。

    把人招集到身边,寇瑊道:“诸位,徐副使用新法铸的铁钱就在这里,在我看来,与前些日子拿出的黑铁钱并无区别,你们以为如何?”

    王惟正和李纮一起道:“确无二致,此法可行!”

    寇瑊点头:“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事情便就定下来。徐副使回去写个奏状,上之前拿给我们今天来的人看,一起具名,联名上奏,请行铁钱。”

    徐平犹豫了一下:“省主,铁钱铸造是没什么问题。可要在民间行用,铁钱与铜钱如何兑换,流布哪些州县,是不是要先定好?”

    寇瑊笑道:“不必,我们只管上奏,那些事情也不是我们三司做得了主。到时候少不了宰执出面,各司集议,不必现在定下来。你奏状里只说有铸铁钱的新法,至于这新法如何使用,先略过不提。”

    见徐平还是一脸疑惑,寇瑊和王惟正、李纮两人相视一笑,把徐平拉到一边,低声道:“定不下来的事情就先不决定,朝廷里自然会有人出来讨论,最后总有法子。你只管把铸铁钱的新法奏上去,功劳拿到手里再说。朝里的事情并不一定都有结果的,总要一步一步来,你不需要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但做出来就要有奖赏,这才好在朝廷为官!”

    徐平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些明悟。也就是说寇瑊等人也说不清楚将来新的铁钱会怎么使用,那便先不管,把到手的功劳拿稳了再说。

    寇瑊这人虽然有诸多毛病,对自己还真是不错,一心一意地帮手。进三司后能有这么个上司是自己的幸运,在前面挡住了无数麻烦,也不贪功,让自己可以安安心地做些事情出来。既然寇瑊有这个心,这些年就该踏实做些成绩出来,不能辜负了他。(未完待续。)

    徐平位于城西的小院里,温暖的阳光铺洒下来,几只小麻雀沐浴在阳光中,在地上蹦蹦跳跳,不时抬头看一下旁边围着桌子坐的几人。

    冬天已经到了尾声,春天即将来临,院子中的大树虽然还是光秃秃的,伸展在日光中的枝条表皮却已经泛出了绿色,春天的气息在萌动。

    徐平手里拿着笔,看着桌子上的一张纸,上面已经写满了字。这是过些日子要出的第一本关于钱法的书的内容,今天休沐,徐平特意找了约稿的同僚进行商讨。

    第一本书,没有人知道效果会怎么样,徐平没找那些大人物,只是托付同年和编修所的属下。如果能够引起注意,便会吸引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徐平自己作序,这些人里他的官职最高,爵位最高,有这个资格。无非是从货币的起源讲起,这一点中国的古代文献很靠谱,从古时候的以物易物到贝币铜币等等源流基本讲得一清二楚。而后约略讲述各朝的货币演变,各种得失,尤其是着重讲述在唐朝时铸开元通宝钱,钱法为之一变。唐朝以前的铜钱本质是实物货币,只要重量合乎要求,形状合乎规制,实际是允许私人铸造的。至“开元通宝”流通,不但是确定了后世铜钱的重量和形制,而且也就此把铸币权收归国有。也正是因为这一变化,在唐朝出现了多次重宝之类的信用货币雏形,虽然都以失败告终,却还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最后提了一下现在遇到的问题,与历史作对比,说明自己编这一套丛书的意义。

    依徐平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把自己后世那一套直接端出来是不能服众的,只要引导着大家参与讨论,总能得出正确的结论。这个时期正是新一代的知识分子踏上历史舞台,各种思想学说层出不穷的时候,也有讨论这些问题的思想氛围。

    而后定下来的有韩琦的《西蜀铁钱记》,从三国刘备铸大钱开始讲起,分析四川那里为什么会通行铁钱,直到最近已经稳定下来的交子,重在历史考据。

    交子在中国历史上实在是大名鼎鼎,徐平前世学历史这是重中之重。不过到了这个年代他才知道,交子实际上特指的是铁钱,即使作为纸币,也是铁钱系统的一部分,并不能通行全国。实际上在整个宋朝,交子都是铁钱的一部分,只是后世用来作为宋朝纸币的代称而已。其他的铜钱区,纸币是不用交子这个名字的,都有特定的名称。

    紧跟着韩琦的文章后面,是王尧臣的《西蜀铁钱论》。内容是与徐平商量过的,已经初步涉及到了货币的本质,只是没有明确点明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而已。

    随着最近三司的人事变动,王尧臣调任为度支判官,也是条例编修所的一员。

    此外还有方偕的《钱荒论》,他多年在地方为官,又在三司任职,与徐平多次商讨之后,渐渐清晰了现在季节性钱荒的本质,写这个也合适。

    定下来的还有曹颖叔的关于铜钱外流的文章,他多年在河北为官,对宋朝铜钱大量外流到契丹等国有明确的认识。

    最后是王彬写的铜钱货币与金银的区别。

    徐平前世曾经学过一句话,金银天生就是货币,而货币不天生是金银。这话理解起来可以写出长篇大论,但在这个时代有一点很容易就看出来,那就是与别国的贸易一般使用金银,要么就是以物易物。作为天生的货币,金银在国际贸易中的地位无可取代,这是与铜钱货币的根本不同。

    徐平前世历史上的货币体系因为是源自欧洲,小国林立,经济严重依赖外贸,所以金银具有特殊的地位。而对于大一统的中原王朝来说,有统一的政权为货币做信用保障,对金银并不怎么依赖。而对外贸易又常年是顺差,金银是流入的,更没有对金银的渴求。

    王彬本家是高丽的实权豪族,对外贸的理解是别人比不了的,所以由他主笔。

    这些人最近经常与徐平商讨钱法的问题,看问题的角度已经慢慢转变,开始逐渐摸索到了货币的本质,言论也与一般的文人士大夫区别开来。这些人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精英,除王尧臣和韩琦外,都是多年在地方为官,从政经验丰富,对徐平的言论也比其他人更加容易接受。如今聚到一起,日夜交谈,思想正发生着根本性的变化。

    不远处有浓郁的肉香飘来,王拱辰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徐平看见,把笔放在桌上道:“好了,大致就这么定下来,诸位尽量在上元节前完成初稿。乘着节日,我们聚在一起商讨一下各人的文章,看看需要什么改动。让住,我们写的是讲钱法的文章,只要把问题讲清楚,文采不需要求过分追求。”

    徐平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一套钱法的丛书搞成后世杂志的样子,定期发行。眼前的这些人以后要习惯被催稿,被退稿改稿,当然也要习惯领取稿费。

    稿费这个年代称为润笔,依身份名望不同价钱也天差地远。价钱最高的自然是被称为清贵之职的两制词臣,他们就连奉命撰写的制敕也是有固定价格的。

    徐平自回京后的历次升官,升兵部郎中还好,不到给事中不用给钱,封永宁郡侯花出去了五百贯,母亲张三娘和妻子林素娘的诰封花得更多,加起来超过一千贯了。这钱都是明着必须花的,舍人院那里立得有太宗时候刻好的价格表,升了官就得乖乖去给钱,舍人院的官吏人人有份。

    至于私下里的润笔费就更是惊人,有点名气的为人撰写墓志铭神道碑,动不动润笔就以数千贯计。对于那些文学大家来说,光是靠这一项就足以生活无忧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徐平招揽来写文章的要么是刚入仕不久还没有名气,如王尧臣和韩琦,现在的文章卖不出价钱去。要么就是不以文采知名,如方偕、曹颖叔和王彬之流,吏事那是门清,文章却不入方家法眼,也没人送润笔给他们。

    第一本书里面的文章,徐平给每人一二十贯也就说得过去了。刚开始可是要徐平自己向里面搭钱,等到什么时候影响大了,才有可能不做这赔钱生意。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小厮端了煮好的羊肉过来,顺便开了一瓶徐平庄里藏的好酒。

    肉已经煮了一两个时辰,软烂酥滑,酒是兑好的陈年好酒,香气扑鼻。

    跟着徐平干事别的不说,吃的喝的从来不会马虎了,小官们也愿意随着他来。(未完待续。)

修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