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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脚步是越来越近了,走在汴河边,已经能够闻到河岸的大柳树上面传来的新鲜嫩芽的清新气息。河面上吹来的风拂在脸上如同少女的手,让人沉醉。

    河边一个茶棚,只坐了两三个客人。

    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独自占着一张桌子,脚蹬在旁边的长凳上,裤管挽起来,露出小腿上杂乱无章的黑毛。

    见这大汉面相凶恶,傅员外小声问身边的石庆年:“石主管,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大汉?他看起来像个杀猪的,却不像个做生意的。”

    石庆年笑道:“放宽心,这大汉是我那兄弟特意找来装点门面的。他那副凶样,等闲人不敢靠近,只有别人介绍真心做生意的才会去找他。买卖茶引,动辄就是成千上万贯的铜钱,还真能开铺子收?你们只管上前去,报我的名字,他会指点你们道路。你们只管听他的话去,我们相知多年,还能坑了你们!”

    已经到了地方,邓员外和傅员外两人也没有转头回去的道理,而且与石庆年多年打交道,也信得过他的为人。虽然对那大汉有点害怕,还是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石庆年看着两人到了大汉的桌旁,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便就起身向自己拱了拱手,急匆匆地向大道另一边的巷子去了。

    微微笑着点点头,石庆年只觉得身心舒泰,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昨天晚上才跟一个卖唱的小娘子学的新曲,抬步向旁边不起眼的酒楼走去。

    进了酒楼,石庆年径直穿过空荡荡的厅堂,走向后院。

    一进后院,迎面正跟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撞上,两人拱手见礼。

    来人见石庆年满面春风,不由问道:“石主管这是又做罢一单交易来了,此次赚得定然不少,这脸上乐得都要开出花来!”

    “哪里,哪里,混口饭吃。”

    石庆年一边与来人客气着,一边抬步进了后院里的花厅。

    花厅里正中摆着一张桌子,一个中年员外坐在那里细细品茶。旁边是几张案几,每张案几后边都有人拿着笔在纸上记着什么。

    石庆年上来向中年员外行礼:“见过郑员外。”

    中年员外看着石庆年的脸色,口中道:“看来这次赚得不少,脸上都是喜气。”

    “还不清楚多少,不过这两个客人与我交往多年,以前每次到京城,身上最少也有六七万贯的茶引,这次想来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石庆年一边说着,一边在旁边坐下来,与中年员外说着闲话。

    过了没有多久,一个年轻的仆人从外面进来,行过礼后,把一张单子放在桌上。

    中年员外拿起单子看了一眼,就向石庆年道喜:“石主管,这次可是不得了!整整十六万贯的茶引,今天你拔得了头筹!”

    “真的?”石庆年听了一下站了起来,上前看过单子,满面都是喜色。“却不想这两个陕西客人看起来粗鄙,身上竟然有如此大一笔钱财!”

    与石庆年一起在单子上画了花押,中年员外把单子递给一边案几后的人登记在账,对石庆年道:“十六万贯,这两个客人必然念你的好处。趁着他们还没有离开京城,这几天你可要让他们好好地请请你,樊楼里吃几次酒,找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陪陪。”

    石庆年客气几句,对中年员外道:“如此一大单生意,中间有不少利息好赚,我进去向太师道个喜。”

    “好,太师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让他也欢喜一下。”

    知道石庆年是去邀功,中年员外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尽管由他去。

    告别中年员外,石庆年出了花厅,绕到后院的正厅,对守在门外的小厮道:“进去禀告太师,我做成了一单十几万贯的生意,过来道个喜。”

    小厮进了正厅,不一刻又从里面出来,带着石庆年进了门。

    正厅里白花苍苍的刘太师正与一个精干的中年人谈事情,见到石庆年进来,对他招手道:“听说你做成了一单十几万贯的生意?来,快过来坐。”

    石庆年躬身行礼:“托太师洪福,碰到两只大肥羊。”

    石庆年到下首坐下,刘太师拍着他的肩膀道:“不错,小七郎,这几年你是越干越出息了。等过些日子,也该给你安排个更要紧的差事做。”

    石庆年满脸喜色:“多谢太师栽培!”

    “唉,这些天忙啊。”刘太师扶着桌子叹了口气,“我是又希望你们能够多收些茶引来,又怕收得太多到时候来不及换茶出来,操碎了心啊!”

    “太师辛苦,没办法,我们这么多人全都靠太师您哪——”

    刘太师不断地叹着气,端起桌上的茶来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上元节朝廷休假三日,在这三天里,我们要把所有的茶引换成茶,还要不惹人注目。小七郎,这中间牵扯到不知多少人,茶能顺利换出来已经不易,换出来后还要有场放,甚至一大部分要及时运出城去,一步都不能踏错,你知不知道有多难?”

    石庆年满脸崇敬:“这种事情,除了太师,是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得成了!朝廷改换茶法,每次太师都能帮着大家赚下无数的身家,岂是容易的事?”

    石庆年并没有骗陕西来的邓员外和傅员外,如果他们两个不这两天把茶引卖出去,将来会受到更大的损失。但收他们茶引的并不是什么南方茶商,而以刘太师为核心的几家交引铺。这些人可不会坐等新茶法实行,用旧茶引去换新茶引,那才能赚几个钱?他们要借着上元节的假期,把茶引全部换成茶,获得最大的利润。

    这是一张利益联结起来的巨大的网,只要把每个节点都打通,在这种新旧茶法变更的时候将攫取惊人的利益。这张网里的人,其实并不关心茶法怎么变,他要的只是过一段时间变更就好,每变一次他们的腰包就鼓一次。

    而刘太师,正位于这张网的最核心。(未完待续。)

    明天就是上元节,开封城开始准备着迎接一场狂欢。

    大宋建国之初,承五代旧俗,上元节张灯三日。到了乾德五年,太祖下诏,再增加正月十七十八两夜燃灯,开封府的上元灯会便增加到了五天。

    此时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前都挑了灯笼出来,就连走在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头上的首饰都有特制的小灯笼。

    除了宣德门前的御街,就数汴河边是最热闹的地方,不但大柳树上挂了五花八门的灯笼,很多大一些的酒楼前,除了往日的彩楼也扎了好几处灯山。

    河边的一处小酒肆里,孙望楼看着外面热热闹闹的人群,对徐昌满面歉意地道:“主管,没想到周围几家大的酒楼都没了空位,只好在这小酒寮里请酒,甚下惭愧!”

    “你也是小本经纪,赚点银钱不易,这里便宜实惠,正好适合我们坐。”

    徐昌一边说着,一边在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

    叫过小厮来要了酒菜,两人随口说几句闲话,孙望楼道:“主管前些日子托我寻块空地,这两天已经有了眉目,等过了上元节,应该就能定下来。”

    徐昌喜道:“这么快?这事情托给你果然是托对人了!前些日子我们在城外的府第要扩建,买周围土地不知费了多少唇舌,那里还是在城门外边。”

    “万胜门那里,就是在城外也比城西北热闹得多。不瞒主管,我的面店周围,清一色的全是菜地,连个人家都没有。在那里买地,自然是容易得多。”

    开封城的西北面那一带地广人稀,自前朝传下来就是这样,远不能跟东面和南面寸土寸金的地方相比。这一点徐昌是知道的,不过却没想到买地能够这么容易。

    随着新年过去,三司要在城的西北面开几间新的场务,主要制作徐平从邕州带来的那些新奇玩意。围绕着这些场务,徐家也会开办一些打下手的工场商店,跟着一起赚钱,这事情就是徐昌在办。

    此时京城里的势力人家,很少有用心在这些工商行业的,他们赚钱的主业主要集中在三个产业。

    第一自然是交引铺和相关的一些配套商家。不过这一行当操作相当复杂,又是京里很多官员的眼中钉,基本没有权贵之家直接出面的,都是委托给专业的干人,他们隐身在背后直接吃利润分红,并在暗地里提供支持。

    第二个行业就是房屋租赁业,包括民间住房的出租和商业旅店仓库的出租。京城里的外来人口极多,这一行当风险小,获利稳定,深受权贵之家青睐。开封的房地产业,第一大从业者自然是三司属下的宅店务,第二大势力就是这些权贵之家了。

    第三大的行业是解库,又称为质库,只是南北称呼不同,实际是一个意思。解库基本相于后世的当铺,兼营高利贷业务。由于禁止官员放贷,这一行当也是依赖干人,官员之家提供资本,坐吃干利。

    徐平家里已经是京城数得着的大富之家,不过却一点不沾这三项产业。

    徐家的主业还是中牟庄园的种植业和畜牧业,当年从淳泽监手的里接收来的万顷荒地够徐平开发一辈子的。

    第二大产业自然是徐正当年赖以起家的酿酒卖酒,京城数十万大军,仅这一个消费群体就能给徐家的白酒带来丰富的利润。

    随着徐平的归来,徐家的产业也要扩展,不过还是集中在实业上。

    自从转过年来,徐昌便在城西北面找地,准备开几家工场。这些产业没有其他权势之家竞争,也不怎么跟官府打交道,相对不那么起眼。

    孙望楼开的是米面店,面主要依托的是城西北面五丈河上的水磨西务,在那里的人头熟。开封西北角人口少,适合开工场,徐昌便委托他打寻合适的空地。

    又吃几杯酒,孙望楼咂着嘴叹气:“主管,你家官人现当着盐铁副使,盐案茶案都在自己管下,酒案虽说归户部司管,也一样说得上话,又何必辛辛苦苦地开工场?随随便便倒腾点茶引盐引,转转手就是数十万贯的铜钱。放着那容易钱不赚,却要这么麻烦,又要招雇工又要平地盖房,何苦来哉?”

    徐昌道:“你不知道,我们家里根基浅,那样的钱哪里敢伸手?我们家官人少年中进士,没有什么有力之家支撑,升官又快,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再者说了,你只看着交引铺赚钱容易,却不知道那需要多少本钱,一旦亏了,什么人家都得伤筋动骨。”

    孙望楼听了徐昌的话就笑出声来:“主管说笑,三司的副使做这生意会亏钱?那钱就像秋天的落叶,满地都是随便向家里扫!”

    “哪里那么容易?”徐昌笑着摇头。

    孙望楼稍微有了点酒劲,瞪着眼睛道:“怎么不容易?主管有没有听说最近东南茶场的茶法要变?这不正是发财的机会!”

    “连你都听说了,我自然知道。虽然我家官人回家不说政事,但平时来往的其他大臣家里的知宅也会说起来。这次主持变法的还是李咨相公,他做事谨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哪里有空子给人容易赚钱!”

    “唉,主管啊,你们家里都是老实人,不知道这中间的门道。”孙望楼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跟徐昌认识这些日子,他也看出来了,徐家的人都特别守规矩,哪怕是攀上国舅李用和这种有力的外戚,哪怕是徐平做了高官,还是不做出格的事情。

    徐昌没有说话。从徐平回来,徐家也算是成了京城新贵,来往的很多都是达官贵人之家。徐昌跟跟其他人家的主管接触得多了,见有的主管出手阔绰,家资丰厚,心里不起一点波澜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喜欢现在这样踏踏实实的生活,在徐家徐昌的收入虽然比不上那些豪商大贾,比一般的生意人家还是强的,而且日子过得踏实。

    又喝了一杯酒,孙望楼把脑袋凑到桌子上,压低声音对徐昌道:“主管,你知不知道那些交引铺现在怎么赚钱?”

    “能怎么赚钱?知道了茶法要变,无非是从陕西的入中商人口里抢食。我也知道,朝廷的贴纳对茶商来说相对合算,交引铺牵着入中商人和茶商两头,茶引一倒手就有银钱入账。但到底是有大把的本钱压在那里,茶引要换茶出来还得要贴现钱进去,也不容易。”

    孙望楼打了个酒嗝,连连摇头:“主管是老实人,也只能想到老实人的办法。那些交引铺的人都奸滑似鬼,怎么会用这种法子?”

    “他们又能怎样?”

    “这次我不知道他们要怎样弄,但天圣元年那回我可是清楚。在新旧茶法变更的当口,交引铺的人从入中商人手里收了茶引,勾结了榷货务的吏人,在新茶法将行未行的那个关节,把旧茶引直接换成茶。这样一来,不但省去了行新法之后换引的折纳,手里有了现茶,等行新法之后茶价上涨,他们又大赚一笔。”

    徐昌吃了一惊:“这也能使得?换茶法的时候,榷货务都是暂停兑茶引,他们怎么能够换出茶来?”

    “自然是有榷货务里的吏人做内应,还得有茶商接手,这种生意才能做得来。所以我说,主管你家官人现管着茶案,怎么会不去做这种生意?都不用你家官人出面,甚至不用他知晓,由你出面开口说句话就行,大笔银钱就流水一样进了自己家里。”

    “只要我说句话?那凭什么?官家的事我又说了不算!”

    “那些吏人在你家官人管下,他们只盼你日后有机会在官人面前替他们说句好话,自己有个出头的机会。要知道,他们可是手里有钱也没办法送到你家官人手里。”

    听了孙望楼这句话,徐昌突然心里有些明白。为什么京城里有些实权高官的下人会有那样殷实的身家,原来随便一句话也是值钱的。

    徐平是个大事都自己拿主意的人,但如果徐昌特意为某个小吏说好话,仍然能够影响徐平对那人的态度。这就是对家人的信任,没有什么理由。而这种影响无处不在,如果徐昌愿意把这换成金钱,以徐平的地位,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京城里的很多官员其实都不管家务,有生意的也都是交给自己信任的下人去打理,他们并不知道在不经意间自己的政务行为换成了金钱。而且越是不起眼的小事,这种权力变现就越不起眼,官员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像张耆那样当到枢密使了还斤斤计较,家里的每一枚铜钱都看得死死的,就连家里仆人的工钱都想方设法地赚回去,反而在京城里的生意场里没什么作为,还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真正赚钱的家族,只要会用人就好了。

    徐家自然不需要用这种方法赚钱,不过徐昌听了孙望楼的一番话,终于慢慢摸到了京城里权贵之家的门道。(未完待续。)

    红彤彤的夕阳像个大火球一般,斜挂在西天上,嫣红的霞光涂摸着世间的一切,带着一种温馨的感觉。

    徐平的小院里,在这晚霞中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个大箩筐。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子旁,闲来无事搓汤圆玩。

    这个年代的汤圆叫作“圆子”,与后世还是有些不同,陷料也远不如后世丰富。徐平虽然手艺不行,见识还是有的,今年徐家的汤圆馅格外丰富。

    林素娘安静地坐在桌旁,看着手里的汤圆慢慢成形,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经过徐平一再地追问,林素娘终于承认自己可能又有了身孕,只是日子太短还不确定,所以没有说出来。家里只有张三娘知道,天天盼着抱孙子。

    盼盼蹲在一边,一双嫩白的小手在雪一样的糯米粉里搅来搅去,玩得不亦乐乎。

    离着桌子不远,徐昌站着向徐平诉说自己下午与孙望楼交谈的情况,报告城西北工场选址的进度。最后,说起了从孙望楼那里听来的交引铺贩卖茶引的消息。

    徐平的脸上带着笑意,神色一直未变,等到徐昌说完,才淡淡地道:“我们家里清清白白地做生意,托人买的地你自己可要上心,一定要检查清楚没有什么隐患。现在不比当年在中牟里,我们也是官宦之家,言官御史盯着,不要落人把柄。”

    徐昌答应,小心问道:“那交引铺那里——”

    “你有这些消息回来告诉我是对的,其他的就不要管了。记着,凡是牵涉到我官职的生意,都绝不要沾惹。平时与他们生意往来,也留点心,公平交易,不要贪小便宜。”

    徐昌道:“我记着了,平时会小心。”

    徐平点点头:“我们官宦人家,要占便宜到处都有,但是呢,人家让我们占了便宜自然会想办法千百倍捞回去,吃亏的还是自己。”

    徐昌离去,徐平又搓了两个汤圆,站起身来道:“我有点事要去衙门一下,你们两个在这里慢慢玩吧。晚上如果有事,今夜便歇在城里,不回来了。”

    盼盼道:“阿爹你怎么过节了还去衙门?不是说朝廷都放假了吗?”

    徐平拍拍盼盼的脑袋:“就是因为放假,我才要回去吩咐一番,不然假期出了乱子怎么办?明天你随着婆婆和妈妈到宣德门城楼观灯,记着可不要淘气。”

    盼盼不停地点着小脑袋:“我记着了!太后也要一起观灯吗!盼盼如果淘气,惹恼了太后,阿爹你的官就当不成了,我们家就没有饭吃了!”

    徐平笑着摇头,抬步出了院门。

    到正房向父母告辞,徐平带了两个小厮,骑马径直进了万胜门。

    御街上熙熙熙攘攘,宣德门前已经扎好了灯山,宫里的小黄门正指挥着匠人忙碌。

    徐平从掖门进了皇城,来到三司衙门,让小厮等在外面,进了自己的官厅。

    此时衙门里显得比平时杂乱,都在准备着明天过节的事情,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处理公事?更有被安排了节日轮值的官吏吵吵嚷嚷,在那里闹情绪。

    徐平叫个军将过来,问道:“韩判官在不在衙门里?”

    军将叉手行礼:“禀副使,韩判官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开衙门回家去了。”

    徐平拿起一张贴子,随手写了几个字交给军将:“你去韩判官家里,让他到衙门里来一趟,就说是我找他有事情商量。”

    军将应诺,转身去了。

    徐平在案几后坐下,随手翻看着案卷。

    等到上元节后,有好多事情要忙。钱法的事情要张罗,还有一些新的场务要开办,都要徐平操心。再过些日子,邕州的桥道厢军入京,还要忙修路的事情。

    在天将将要黑下来的时候,韩综到了三司衙门,来到徐平官厅。

    向徐平行过了礼,韩综道:“副使唤我回衙门,不知道有什么紧急公事?”

    徐平道:“明天就是上元节了,全城观灯,开封府上下都要忙着防出乱子,还要忙着防灯烛起火,好多地方顾不过来。你手下管着兵案,分派人手,看紧了三司属下的各处场务,不要在节时出了乱子。”

    韩综恭声道:“副使安心,按往年惯例,每到这个时节各场务都有军吏加强轮值。他们都知道要紧时节,不敢掉以轻心。”

    “惯例?”徐平笑着摇了摇头,“韩判官,我当副使是第一次碰到上元节,对以前的惯例不放心,你从三司管下的厢军里另外抽调人手,到各处场务去。这一拨人由兵案自己管辖,不要与各场务自己的人马混在一起,你也辛苦一下,日后我自会弥补。”

    韩综一家父子数人在京城为官,亲戚朋友又多,家里不知有多少事情,从心底里不愿在过节的时候还忙公事。不过自从在邕州跟着徐平,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心里也知道徐平不是个随便多事的人,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推托。

    三司兵案管着一部分厢军,还管着天下公吏,人手相当充足。在开封城里,不算作战的军队,就是皇宫枢密院和三司能够调动的人力最多。韩综虽然只是一个判官,手下却有千军万马,不是一般的京官可比。

    看着韩综离去的背影,徐平无奈地摇摇头。惯例,下边小吏玩弄官员靠的就是这些惯例!这些惯例都是小吏们定出来的,从一开始就留下了后门,按照他们的套路做事,官员只有被耍得团团转。

    徐昌一说徐平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过程,在邕州六年,蔗糖务管下的仓库和交易场所也有不少,这种事情徐平见得多了。天下小吏都是差不多,就是在这些他们烂熟于胸的惯例中找寻漏洞,填满自己的腰包。

    破他们的法术很简单,只要不按照套路出牌就好了,真有不怕死的,那就正好一锅端掉。不过小吏们大多谨慎,轻易不会给官员这种机会。

    打时间差用茶引换茶,无非是乘着这种节假日,场务里监管力量疏松,内外勾结迅速把事情做完。平时换茶引得等上一两个月各种程序才走完,这种谋私利的时候小吏们能够用一两个时辰就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包括各种账籍一起做好。

    只要这个时间窗口过去,哪怕官员们有了确切消息也无可奈何,因为所有的漏洞已经全部堵上,一点把柄也不留给你。

    很多官员对小吏们头疼无比,往往借助于严刑崚法,对衙门的惯例深恶痛绝,可偏偏一离了这些惯例衙门就运转不灵,最后还是被耍得团团转。

    真正能够制服这些小吏的,还是那些对小吏们的套路清清楚楚的官员。可惜很多官员自命清高,有的是能力有限,只会喊打喊杀,却伏不下去身子做事。

    到三司几个月了,徐平也觉察出了一些弊端。可开封不是邕州,三司也不是徐平能够完全掌控的蔗糖务,这里面的公吏成千数,很多从祖上传下来,家族五代时候就在三司里面做事,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哪里是那么好动的?

    徐平也只能慢慢熟悉,耐心地等待机会,等到有了确实的把握,才敢向三司里的人事开刀。现在,徐平也只能维持着不出乱子。

    韩综出了徐平的官厅,思索一下,就知道徐平这样吩咐,必然是查觉到了某些事情不对劲。在邕州配合多年,韩综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徐平特意说了要找厢军到各场务巡防,韩综便直接回到自己官厅,连兵案主事都没有知会,直接命杂吏去叫了几位军官过来。

    三司属下的库务在京城里有近百处,不过有不少只是清闲衙门,只是象征性地派几个人去就好了。真正可能出事的不过一二十处衙门,韩综一一派了得力的人手去看管,并特意吩咐直属自己指挥,不得与场务的原有官吏混杂。

    夜幕渐渐降临,开封城笼罩在一种热闹的气氛中,满城的人都在等待明天那个大日子的到来,处处花灯,另人眼花缭乱的诸般杂耍,就连皇帝也出来与民同乐。

    汴河边榷货务旁边的交引铺显得异常的安静,衙门放假,他们没有生意可做,也只能关门消息,等到节庆过去再重新开张。

    还有几家交引铺,外面看起来一样地寂静无声,里面却挤满了人。

    这是从外地州县招来的苦力,专等着明天全城狂欢的时候,他们就悄悄地混进榷货务里,从里面搬茶出来。一应手续早有负责的公吏打点好,就等这些人做事。

    不远处的汴河上还停着好几艘漕船,各种出城手续都已经办齐,不过里面的货物都被悄悄地卸了下来,等着明天装茶。茶一装好,直接从水门出城沿汴河南下。

    而徐昌曾经去过的那个外表寒酸的酒楼,此时后院里灯火通明,酒筵已经摆好,就等着明天好消息传来,刘太师与手下一起庆功。

    在这个时候,韩综调集三司属下厢军,开始连夜分派任务。(未完待续。)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汴河上面蒸腾着浓浓的雾气。河面上停的漕船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船头上不时划过柔柔的柳枝,像是水墨里的烟雨江南。

    沉重地脚步声在汴河岸边响起,沿着汴河一路远去。

    榷货物附近,一个交引铺的主管吃惊地看着浓雾里闪出身形来的厢军,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这群赤佬大清早到这里来干什么?快,快去禀告刘太师!”

    一个身影随着话声迅速闪进雾气里,顷刻不知去向。

    厢军没有停歇,径直奔向榷货务,不等看门的小吏反应过来,已经堵住了大门。

    正有两个苦力找着巨大的茶笼从榷货务里出来,见到门被兵丁堵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茶笼骨溜溜滚出去好远。

    一个库吏急匆匆地迎上来,向带头的军官叉手行礼:“今日上元佳节,提辖怎么带兵到榷货务来?可是有什么要紧差事?”

    小军官朗声道:“今日全城张灯,上官命我们来这里看守,防备失火——”

    话未说完,小军官从雾气里看见两个苦力的身影,还有他们身边不远处的茶笼,立时瞪大了眼高声喊道:“那两个杀才,怎么扛着茶笼从库里出来?莫不是贼?来呀,小的们把他们拿下,把这里围起来!”

    今日休假,榷货务自然也不该有人换茶,有人扛茶出来,当然就是偷的。抓到了盗贼可是有赏,听见军官的喊声,来的厢军精神立即振作起来,一涌而上。

    几个厢军把两个苦力按在地上,劈头盖脸就踢了几脚。

    苦力抱着头叫屈:“怎么能够随便打人?我们不过是收了人工钱,到京城里做苦力搬茶挣几斗米,怎么一下就成了贼了!”

    小吏陪着笑上前一把拉住小军官,扯到一边道:“提辖,快快吩咐你的人住了手,那两个是榷货务的苦力,按章搬茶,并不是贼。”

    “按章搬茶?今日朝廷上下全部休假,他按的什么章?我虽然是个厢军,也还知道规矩,今日榷货务是不开门的,你不要诓我!”

    小吏只管陪着笑,从袖子掏出一锭银子来,塞到小军官手里:“哥哥,拿去买两瓶酒与兄弟们吃。今日搬的茶来头不小,你只作不知道就罢了。”

    小军官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连连冷笑:“今日守榷货务,是司里韩判官亲自点将让我到这里来,发生一点事情就要上报,你想用银钱封我的口?”

    小吏道:“人生在世,有的时候就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难得糊涂。不瞒哥哥说,今天搬的茶都是有力之家商铺里的,莫说我们,就是韩判官也得罪不起。这些茶各种交引都已经验讫,只是昨天没得及上船,今日又找了人来搬而已。”

    军官听了小吏连哄带吓的话,不由笑道:“韩判官的老子如今在朝里掌着御史台,还有什么人是他惹不起的!就是两位宰相也得看他脸面,你一个仓库小吏,也敢如此大言不惭!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一锭银子和升官得赏钱相比,显然还不足以让小军官动心。

    小吏心里暗暗着急,他身上就带了这锭银子,原是要买点东西打发干活的苦力们,不想却莫名其妙来了一群大胃口的厢军。面上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免得被这些赤佬看破了机关,无法收拾。

    在放假的时候从库里向外发茶虽然不合规矩,但相关的文书都已经做好,只要一口咬死是昨天办完手续没来得及发完的茶,便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大不了推出一两家有背景的交引铺来,说是小吏们巴结权贵,又不是什么杀头的事。

    小军官见面前的小吏只是与自己夹缠不清,明显是在拖时间,心里不耐烦,一把把他推开,大步走向榷货务的大门。

    先吩咐两个手下回三司衙门向韩综报告,然后便指派手下看住大门,另派两队人马进务里的各库场排查,看看还有没有人在不按规矩搬茶。

    此时榷货务这里的动静已经传开,汴河上的几艘漕船借着浓雾悄悄离开,顷刻间就去得无影无踪。

    刚刚还热闹无比的几家交引铺都悄悄地关了门,只留下一间开在那里,两个主管站在柜台前笼着手,满不在乎地谈天。

    汴河边一间不起眼的邸店里,刘太师坐在房里的椅子上,听着手下的禀报,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处处都算到了,就是没想到今年三司发了神经,派了厢军过来防什么火。

    开封府里有专门防火的厢军,要三司厢军过来凑什么热闹?刘太师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只好在那里生闷气。

    他倒不怕韩综查出什么来,这种事情刘太师和手下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套路都熟得不能再熟。一出了意外,果断壮士断腕,让被查出来的人和茶顶罪顶赃,剩下的都隐藏起来就是。等到风声过去,还有的是机会。

    不过刘太师人老成精,心里知道一个道理,说是留了后路,那后路却是越向后面退风险越大。即使换不出茶来,手里的茶引也可以在行新茶法后贴纳实钱换茶,不过那样一打折扣最少一大半利钱就凭空没了。这钱交引铺还是赔得起的,不过参与的干人却经受不起这个损失。他们拿了主家的本钱出来经营,在主人那里的地位全看每年能生多少利,如果只是正经做生意得的那点利润,干人在主人那里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干人再是风光,身份上还是奴仆,一在主人那里失宠,不能狐假虎威地借势,那就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他们没了势力,刘太师就失了一半的助力。

    事情一环扣一环,一旦脱了扣,整个网络就出现危机。

    刘太师心须让参与的人获得远大于正常经营的利润,如果失掉了这次利用假期换茶的机会,那只能日后蚂蚁搬家,让内应的榷货务吏人修改账籍,一点一点把手里的茶引改变日期换实茶。那样天长日久,暴露的风险更大。

    盘算着事情的利弊,刘太师只觉得自己胸口隐隐发痛。本以为今年借着茶法改革又能凭空发一笔横财,没想到事情一开头就如此不顺。

    一个小厮从外急匆匆地跑进来,对刘太师道:“太师,那个领军的小军将不受彭主事的银钱,派人围住了榷货务,还令人回去请盐铁司韩判官去了!”

    “知道了,继续去打探消息。”

    刘太师用手揉着自己眉心,见小厮出去,又叫了回来:“对了,现在榷货务里向外搬的茶是不是‘朱’记交引铺的?”

    “禀太师,是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小厮出去,刘太师一下靠在椅子上,看着房顶出神。

    “朱”交引铺除了东家,本钱主要来自城里的两位权贵之家,其中有两位主管就是这两家的干人。就看这位韩综识不识时务,有没有胆量动这两家了。

    韩综中进士之前都是在外地州县任小官,中进士之后远走岭南,刘太师再是神通广大也摸不清他是个什么脾性,现在只好听天由命。大不了就舍了那两位主管干人,一切罪责都让他们扛了去,事情暂时先停下来。

    浓雾带着春天的气息,劈头盖脸地扑在面上,让人神清气爽。

    骑在马上的韩综脸却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一语不发,只是随着带路小吏沿汴河急行。

    徐平突然让自己派兵巡防,韩综就隐隐觉得要出事,却没想到是这种事。新茶法即将施行,现在有人却乘着假期向外换茶,用脚也能想出来是干什么。

    能够让差不多整个榷货务的官吏一起作弊,趁机敛财,这背后的能量可是不小。韩综不是那种一心锐意进取的官员,并不想跟权贵之家硬碰硬,这种事情实在是非他所愿。

    做了徐平属下那么多年,韩综知道这个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自己扛下来,辛劳受苦自己一个人做,有了功劳也自己得。徐平给的是立功的机会,立不了就是自己有问题。

    韩综不知道事情会牵连哪些人家,只能暗暗祈祷不要涉及现任宰执家里。

    韩综的父亲韩亿没什么明显的政治派系,作为御史中丞,这次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到宰相,都是他立功的机会,其他人处理起来也毫无顾忌。

    到了榷货前,韩综下马,跟着来带路的厢军径直到了官厅。

    最早到的小军官上来行了军礼,恭声道:“禀判官,属下领令带手下来榷货务防备烟火,却发现今日务里本该不理事,却有人向外搬茶。事出非常,必有情弊,人已经拿了下来,请判官审问!”

    韩综点点头:“你处置妥当,功劳我自会记得。带人过来,连同务里的官吏也全部一起带过来,我要问话!”

    “诺!”小军官领令出了官厅。

    韩综到上面的案后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门口,等待犯人的到来。(未完待续。)

    几个扛茶的苦力一进官厅,腾地就跪在地上,高声喊冤:“上官,我等都是周边县里的贫民,不过乘着节日进京城做苦力赚几斗米,清白良民哪!”

    韩综看着几人,没声道:“放心,如果事情查明与你们无涉,我自会放你们回去。官法不会放过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的。”

    说完,韩综就要命人录这几位苦力的口供,一转头却发现自己来得匆忙,竟然没有带一个三司衙门的公吏过来。至于榷货务里的吏人,发生了这种事情韩综还哪里敢用?一不小心被他们在文状上做点手脚,把自己都牵连进去。

    想了一想,韩综写了一张手帖,拿起来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暗暗叹了一口气,唤一个兵士过来道:“你拿着我的帖子,去请判盐铁勾院郑戬到榷货务来。还有,盐铁司衙门里当值的主事,也唤三个过来。”

    兵士领命去了。

    韩综吩咐手下厢军把榷货务守好,人员看管起来,静静等候。

    提人审问一个人做不了,最少旁边要有记录的人,不然很容易白忙。带来的厢军不能指望,即使有人识字,也写不来问案书状,这种事情都要老吏才做得来。而榷货务里的公吏在韩综眼里现在都是犯罪嫌疑人,他也不敢用。

    三司不是开封府,破案判刑不是他们做的,韩综主要做的还是把事情查清楚,然后写成文状连人一起转交开封府。

    要把事情查清楚,就必须要查账,所以韩综才叫郑戬来。勾院做的就是这种事,很多账籍也只有他们那里才有。

    问题是郑戬,韩综无奈地暗中叹气。

    与韩综出身官宦世家不同,郑戬出身孤寒,父亲很早就去世了,苦读书中天圣二年一甲第三名进士。郑戬行事果断,而且胆大,最要命的是他对下层穷人宽厚,对权贵豪富之家却嫉恶如仇。事情牵连交引铺,哪个没有背景,这不啻于给郑戬打一针兴奋剂。

    不是韩综怕权贵不敢查案,关键是这个时间点,上元佳节,天子与民同乐。而且这是皇上亲政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总得平平安安地渡过。不管有什么事情,总得等到过了节再说,郑戬一来,能不能把事情先压下韩综心里实在是没有底。

    太阳终于从云层中挣扎出来,雾气开始慢慢散去,开封城就像是被水洗了一遍,整个都透着鲜亮。

    自今天之后的五天,开封城夜夜灯火通明,满城的人都要游览看灯。是以虽然今天的天气如此之好,清晨的街上还是没有什么行人,大家都在等待夜晚的到来。

    盐铁司里当值的几位主事一得了韩综的命令,便急急忙忙地赶向榷货务。韩综手里掌管着五案,而且与大家的利益息息相关,这些公吏没人敢不把他的命令当一回事。

    三位主事都没有骑马,急急行走在清晨的汴河边上,东边天上的太阳如同一个大火球,红彤彤地透着可爱。

    刚刚出了内城,还没走多远,三人便听到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远处郑戬一身官袍,带着十几个盐铁勾院里的公吏,正大步流星地向前赶来。此时还是冬天的尾巴,大早晨的郑戬额头上竟满是汗珠。

    三位公吏急忙站到路边,等郑戬上来一起躬身行礼。

    郑戬认得三人,高声喊道:“你们三位,也是要去榷货务吗?”

    三人答道:“禀判勾,韩判官派了人来唤我们前去。”

    “好,我也正带人过去,你们便与我一起去!”

    说完,郑戬转身急匆匆向前去。

    得到韩综帖子的时候郑戬的马刚令仆人牵回家去,他也不等马牵回来,就点了院里的一应小吏径直赶来。就连今天歇在家里的勾覆官,郑戬也发帖一起叫来。

    惟一开着的交引铺内,两位当值的主管本来还轻松地说着闲话,待到看见盐铁勾院的大队人马进了榷货务,脸色一下凝重了起来。

    一位道:“怎么招来了郑判勾这位杀星来,事情有些难办了。”

    另一位道:“这杀才专一嫉恨我们这些大户,必然不会善罢干休。我在这里守着,你去请教一下太师,到时该怎么应付。”

    邸店里,刘太师静静听着交引铺主事诉说着郑戬到来的情况,待他说完,才缓缓说道:“放宽心,任他有通天的本事,账籍也查不出毛病来。你回去一起守着店里,不用惊慌,官面上的人问起来,就咬死是昨天验讫交引,没有来得及搬茶,今天才托了人从务里把茶搬出来,并没有其他情弊。”

    那位主管道:“就怕郑判勾不信,那人心狠手辣,不定会放出什么手段。”

    “能有什么手段?他不过就是勾检账籍,又不是开封府断案的,还能对你们用刑不成?只要把话咬死,无非是处置榷货务里的几位公吏,没有大事!”

    见刘太师如此笃定,主管才渐渐放下心来,告辞离去。

    直到看不见那位主管的身影,刘太师的面色才沉了下来。假账就是假账,哪怕再是做得天衣无缝也有漏洞,只看有没有决心,有没有办法查出来。

    没有人会怀疑郑戬的决心,不过他到底才到勾院个把月的时间,对里面的门道还没摸到头绪。而属下的公吏,刘太师自己就是三司吏人出身,不相信郑戬能够把握得住。

    能够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刘太师在京城各个衙门里都有自己的人,就是盐铁勾院里也有听他指挥的吏人。只要郑戬的手段达不到积年老吏的水平,稍微做点手脚,郑戬就无可奈何。勾检账籍,这活计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郑戬名声在外,刘太师心里却还是慌慌的,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进了榷货务,郑戬带人径直到了官厅,与韩综见礼过了。

    韩综道:“没想到天休来得如此及时,我正要差人去榷货务里的人各库查看,只是苦于人手不足。你带了人来,却是正好。”

    郑戬道:“库里实物和账籍都要查看,趁着茶法变更,倒卖茶引和茶获利,其罪可是不小,一点也不能马虎了!”(未完待续。)

    此时人手充足,韩综和郑戬就不急着审问人犯,而是分派吏人去各库查账。榷货务最主要的业务是兑换交引和现钱,存的茶并不多,查起来并不麻烦。

    按照制度,此时各仓库都有看管仓库的吏人库经,掌管着各库的收支账本,凡一物之出一物之入都要求立即登记在案。不过由于稽查并不严格,很多时候都不即时登记,这便留下了操作的空间。再一个此时在地方上,比如通判管的应在司,早已经推广了后世所说的“四柱记账法”,反而这些京里的场库没有实行,还是用“三柱法”,少了旧管一项。

    这样的账目不是熟悉的老吏,很难理得清楚。

    郑戬管下的勾院做的就是审计查账的事情,他带了十几个公吏过来,为的就是此事。

    勾院的公吏带着三司属下的厢军到各仓库查账,韩综和郑戬分派罢了,两人才在官厅里重新叙座,吩咐把今天当值的榷货物主事和管茶库的都库经叫过来。

    看着兵士领命出去,郑戬对韩综道:“接了仲文的手帖,我知道事情重大,来时知会了磨勘司杨道之,还派人去库务司,让他们那里也派人来。”

    韩综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没说什么,只是道:“天休想得周全。”

    查账是勾院和磨勘司,这也还没什么,到底都在三司管下。但郑戬让提举在京诸司库务司那里派人来,让韩综有些不悦。

    榷货务这些地方按说是在三司管下,不过三司事务太多太杂,实在照管不过来,朝廷便又设了提举诸司库务这么一个衙门。库务司**于三司之外,甚至所掌管的关于内库的账目连政事堂都不清楚。本来库务司只负责审查各司库的出入账目,监查主管官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开始插手这些司库公吏的人事任免和奖惩,杖以下的刑罚可以直接决定。也就是说,库务司在这些坊场务的权限有要凌居三司之上的趋势。

    事情还八字没有一撇,到底怎么回事也没有查清楚,郑戬便先就呼啦啦地叫了一堆各衙门的人来,生怕事情闹不大。这要是最后查出来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榷货务里的小吏滥用职权,那得多尴尬,显得三司的人办事没个章法。

    郑戬却没有注意韩综的脸色,对他道:“仲文,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知会徐副使,看他那里有什么吩咐。不然事后说起来我们专断,脸上不好看。”

    “不必!”韩综断然拒绝。“天休啊,在邕州时我任蔗糖务同提举,做徐副使的副手多年,深知副使为人。现在事情还没有超出我们的职权,只管自己决断就好,事后写份详细的文状给副使。徐副使不喜欢属下事无巨细禀报,做属下的要能独当一面。”

    韩综是徐平从邕州带来的属下,既然这样说,郑戬还能说什么?

    身为天圣二年一甲第三名,郑戬的官职还不如天圣八年不入一等进士的韩综高,就这样他还算升职顺利的。跟着徐平三年多,韩综这三年的官职升迁相当于别人摸爬滚打十几年,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徐平的命令不打折扣地执行。

    兵士带着榷货务的主事和看管茶库的都库经进了官厅,向韩综和郑戬禀报。

    韩综看榷货务的主事五十多岁,目光中透着沉稳,神情内敛,从里到外都显得从容不迫。知道这是在公门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多年老吏,肯定不容易对付。

    都库经就显老很多,须发都已经花白,眼珠都有些混浊。一进门就脸上习惯性地挂着谄媚的笑容,浑身上下都透着油滑猥琐的气息。

    仅从外表来看,两人一个能吏,一个滑吏,还真是集齐了小吏们的特点。这两种人是官员最头疼的,抓他们的把柄难,处理更难。

    管理这些场务的监当官例来都是由三司任命,因为油水多,是京城里权贵子弟们眼中的肥缺,各任三司使副从上一任就被各路人马围着要这些职位。现在监榷货务的还是任布在任上时任命的,徐平上任以来还从来没有换过人。

    知当今天不在的监当官只是来捞油水的草包,韩综和郑戬根本就没打算把他叫来,只是拿着属下的吏人问事。

    两名公吏上来行了礼,在下面站定。

    韩综沉声问道:“从今日起朝廷休务,各衙门均不处理公事,你这里为何有人向外搬茶?不要隐瞒,从实招来,不然免不了皮肉之苦!”

    主事从容答道:“禀上官,昨日‘朱’记交引铺有人前来换茶,因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账簿记起来多有不便。是小的与几位主事商量,让他们今天一早再来,早早搬茶。”

    “一派胡言!每天务里要人手到齐,封了账簿,便就不许人进来了!怎么会有来了人你们验了交引,却不方便发茶记账的事?”

    郑戬把案几一拍,厉声喝问。

    主事道:“按规例,自然该是如此。不过衙门里的公吏都是几十年做这些事,日久天长难免就懈怠了,有时候不按规例做事总是有的。”

    郑戬只是冷笑,这主事说的话一个字他都不信。

    利用职权获取私利,一出了事就大事化小,郑戬还不至于不知道这套路。

    看看一直在那里傻呵呵站着的都库经,郑戬问他:“你掌管茶库,没有你这里开门记账,任谁都搬不出茶来。从昨天起便该封库,你怎么愿意今天还来?”

    都库经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禀上官,昨天主事就跟我说了,有发不完的茶今天来帮着发一下,允了我晚上看灯吃酒。小老儿在家里左右无事,便来赚这一顿酒吃。”

    “朝廷库藏,你竟然为了一顿酒筵违反规例?”

    见郑戬横眉冷对,都库经也不害怕,陪着笑道:“上官说的吓人,这茶本来就该是昨天发的,不过天色晚了不方便。今天来搬,也还是当昨天发,有什么打紧?”

    这两人一个沉稳作答,一个装疯卖傻,韩综冷眼看着,一会就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

    要么就是这里面真的没有情弊,刚好凑巧而已,要么就是这些吏人早已串通起来,一旦出事之后如何应对早就有了布置。韩综在蔗糖务做同提举多年,跟着徐平久了,深深知道如果跳不出这些吏人布置好的格局,那怎么查也是没用的。

    这么多官员出动,郑重其事,没个面子上的交待也混不过去,所以他们便留了一些小把柄出来,让官员尽可以报上去显示自己用心做事。反正都是小错,处罚不重,日后的生活也有同伙的吏人照料,这些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见郑戬还要跟这两个吏人理论,韩综拦住,吩咐堂下的兵士:“去外面,把‘邓’记交引铺的人全部提到榷货务来。”

    兵士出去,韩综又叫了两个盐铁司自己属下的主事过来,小声吩咐:“你们两个,每人带下面的一个小吏到旁边层里,各自问话,详细记录下来。”

    一边说着,一边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了起来。无非是昨天什么候,是什么人到了榷货务,跟什么人交涉,换的有多少茶引,这些茶引都是哪里发出来,等等一些详细的细节。

    这是韩综从徐平那里学来的,对这些人打骂吓唬都没用,便用这种方法。他们再是做得天衣无缝,细节也不可能完全对得上,只要有了破绽,机关开了口子就好破了。

    当然,如果他们的细节能够对上,那就说明可以相信他们的话。哪怕是他们准备得足够充分,连细节都想到了,那官员就自认倒霉就是。

    两个主事带人出去,韩综又对郑戬道:“你那里勾院也出一个人来,去查昨天最后务里收的茶,都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发出,数额印记都查清楚,记录下来。事后我们按着茶引对这几个人说的话,有没有情弊当是能有个大概了。”

    郑戬憋在那里本来已经准备用刑了,见韩综如此安排,想想也有道理,便叫了勾院的三个公吏过来,让他们去检视茶引,详细记录。

    这些交引是沿边入中粮草的凭证,各个州县发出来的并不相同,日期不一,押印的官吏当然也不是同一个人。因为不管是交引铺还是榷货务,对此都要详细记录,经手的人员不说全部记住,总得有个大致印象。如果各方对不起来,那就是有心做弊了。

    不大一会,兵士从外面带了两个富商打扮的人来,向韩综和郑戬行礼。

    韩综道:“你们两个就是‘邓’记交引铺当值的主管?榷货务里说昨天你们铺里天晚的时候来务里换茶,是也不是?”

    两人一起道:“禀上官,确有此事。”

    韩综点头:“那昨天是不是你们两个来换的交引?”

    其中一人道:“上官,是我来的。”

    “好,你随我衙门的吏人出去,有些话要问你。”(未完待续。)

    太阳爬到了天空最高处,炽热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铺洒在官厅里。

    最开始回来的是查昨天交验的交引种类的吏人,把统计出来的结果放到案几上。

    韩综和郑戬随手拿起来观看,见交引来源地非常杂乱,一点规律都没有。从延州到秦州,几乎沿边州县都有,明显就是从各地收上来的。

    贩卖交引并不违法,两人只是随便看看。这些交引如此杂乱无规律,就不相信如果是作弊的话那些小吏能够全部清清楚楚地记着。

    正在两人看的时候,最早出去的两个三司主事回到官厅,行过礼,把两张文状交到了韩综和郑戬手里。

    两人迅速地把两张文状浏览一遍,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榷货务主事和都库经两人的口供,连时间和见过的人都对不上,更不要说换的交引到底有哪些种类了。两份供状一对,事情就已经非常明朗,两人必然是在说谎。

    等了不大一会,交引铺主管的供状过来,细节一样是驴唇不对马嘴。

    “怎么办?”郑戬看着韩综问道。

    韩综沉默了一会,吩咐身边的吏人:“让那两个交引铺的主管,把‘邓’记交引铺的东家,平时都有哪些生意往来,一年做多少生意,赢利多少,写一份书状来。”

    郑戬没有说话,他知道韩综的意思。交引铺后面必然牵连到权贵之家,既然决定了要动手,就要把后边的势力搞清楚,不要被别人搞个措手不及。

    等到交引铺的书状呈上来,韩综和郑戬看了,把书状放下,一起无奈地摇头。

    郑戬提高声音,问韩综:“仲文,怎么办?我们两个人还能不能拿主意?”

    “把人犯和各种证据都看管好了,牒移开封府。天休,我们三司处罚自己属下的吏人也还罢了,现在牵连大臣,必须送到开封去!”

    郑戬听了韩综的话,沉默了一会。他是有些不甘心,一心要自己办这大案,可三司是个事务部门,侦察办案不归他们管。到了这一步,也只好放手了。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郑戬对韩综道:“也只好如此,不过,徐副使那里,要不要知会一声?现在可是闹大了!”

    韩综道:“当然要!到了这个田地,不找副使撑腰,我们两个如何扛得住?你写递交开封府的牒文,等到库务司和磨勘司的杨道之来了,让他们一起签押。我写一份给徐副使的书状,把今天的事情都说一说,看副使如何吩咐。”

    开封府和三司算是平行的衙门,按例公文用牒。衙门里的各种公文有各种格式,不同对象不同场合不同事务都有不同的要求,这个道理与徐平前世的政府公文是一样的,决议命令,通报通告,请示批复,通知和函,格式不同,适用的对象也不同。

    徐平并不知道属下韩综和郑戬两个无意中查榷货务的情弊,竟然把篓子一下捅到了天上去。在他想来,即使查出下面公吏舞弊,也无非是关几间交引铺,不会有太大事情。权贵之家从这些行业获利,如果一查就漏馅,哪里还能做得长久?

    今天上元节,夜晚燃灯的时候皇上和太后上宣德门城楼,与民同乐。皇上露面,在京的文武大臣们当然都得陪着。宣德门城楼上面站不下,便都安排在城楼下面的东西向御街上,排开酒筵,宰相以下百官都有自己的座位。

    作为近臣之家,太后特别下了教旨,张三娘和林素娘带着盼盼到城楼上去,陪着太后看灯。徐正和徐平父子却没有这个待遇,得老实待在城楼下面。

    今年上元节与往年相比,还多加了一个项目,燃灯之前先放烟花。

    徐平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开封城里已经有了简陋的烟花,既不能升空,也没有五彩缤纷的颜色,只是把火药捻成绳,“噌”地燃一下冒烟看热闹。徐平在自己家里制了烟花年节燃放,因为也没有拿出去卖,便一直没有推广开来。今年回来,徐平家里不再与往年一样小门小户,成了权贵之门,万众瞩目。烟花爆竹放得又多,终于引起了别人注意,皇宫里也要了一些凑热闹。

    今天晚上燃放的烟花鞭炮是皇上赵祯命徐平监制,城里火药作里特制出来的。为了这些烟花爆竹,赵祯连带着徐平,一起都被言官骂过。

    火药作是制作军械的机构,怎么能够为了装点太平气象制这些不中用的玩物,劳民伤财。徐平觉得言官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他决定过些日子上奏专门设个制烟花的作坊,专门制作烟花使用贩卖,且看言官们到时候还能怎么说。

    十五的月亮,太阳刚一落山就升了起来,又圆又亮,趴在开封东边的城墙上。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一个充满浪漫旖旎气息的日子。冬天的风早已经远去,春天的风羞羞怯怯似有还无,月光下的开封城人头攒动,气氛热烈而有一些躁动。

    身为盐铁副使,徐平却没有去体验浪漫的机会,他早早地就换上公服,全家一起进了万胜门。到了城内自家的小院里,与父亲徐正安排着女眷先歇息,两人一起出来,骑马到宣德门下。女眷们是陪太后的,不用像父子两人这样辛苦。

    宣德门城楼下早已经人山人海,很多平时根本见不到人的官员全都出现在这里。今天宣德门赴筵,既是作为臣子的义务,也是臣子的荣耀。

    座位早已由负责礼仪的官吏排好,基本是按照早朝的次序,丝毫不马虎。

    这样排座位徐平很吃亏,他一个堂堂的从三品郡侯,只能跟一群六七品的官员挤在一起,显得很是刺眼。

    这也没有办法,朝廷的衙门里,三司的地位是不高的。三司使号称位亚执政,称为计相,听起来好像很威风,实际上朝廷日常的行政事务,三司治下占了一大半,上早朝时压在三司使头上的官员却有几十位。名实不相符,三司明显受压制。

    偌大的三司衙门,能称为大臣的待制以上官员只有三司使一人,像徐平这些副使还只是庶官,上早朝时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其实就连三司使,也是到了真宗朝才固定有了发言时间,算是在中书门下稍微有了点**性。

    父亲徐正比徐平差得还远,他本是闲差,不匣务官排得都快到街外去了。徐正的官职又低,也就是好歹有个座位罢了。

    徐平与一众同僚见礼问候罢了,便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京城官场上他认识的人实在不多,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孤单。

    月亮渐渐地升了起来,光华如水银泻地笼罩着开封城,带着几分迷离。

    宫里的小黄门和皇城司的兵士进进出出,紧张地城门楼前的御街上安放着烟花。因为是第一次燃放,为防意外,皇城司抓了孙七郎当差。

    孙七郎对自己一个月不到一贯钱的俸禄怨言满腹,嘴里嘀嘀咕咕,不情不愿。别人都知道他是徐平府上的,而且很多王公大臣家里都托他做过活计,人面极广,也没人敢得罪他,只是一路上陪着小心。

    王惟正在徐平身边坐下来,对徐平道:“想当年你去邕州为官,不几年间那里便改天换地,再也不是从前模样。如今回到京城来,短短时间也弄出不少花样,今夜又搞个什么烟花阵仗,也不知道几年之后开封城会因为你变成什么样子。”

    “说笑了,我本身就是开封人,在这里长了十几年,还不就是这副样子。”

    王惟正道:“那怎么一样?以前你是平民,又能够做得了什么?现在身居高位,可与以前不同了。”

    说到这里,王惟正叹了口气:“就是平民的时候,你不也在京城里开了白糖铺子?谁知道那样一间小小店铺,后来会在岭南壮大成蔗糖务那种规模!”

    徐平笑了笑,没有说话。

    确实,自己以前没当官的时候,做出东西来只不过是赚点小钱。以如今的地位,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很容易就能改变整个国家的面貌。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三司的属吏从外面急匆匆地挤了过来,擦着额头的汗向徐平行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副使,韩判官让小的送这封书给你。”

    徐平知道必然是今天厢军出去看守场务发生了事情,随手接过书来,拆开观看。

    把信看完,徐平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沉默不语。

    王惟正见徐平站在那里不动,拉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云行,莫不是衙门里出了什么大事?坐下说话。”

    徐平坐下,捏着书信道:“不是衙门里,是朝廷里只怕要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

    “今天上元节燃灯,我怕三司管下场务出事,昨天命韩综点了一些厢军,分头防守各处场务,有事即时禀报。不想一大早厢军就发现有人在这个时候从榷货务里换茶,韩综和郑戬两人前去查看,却发现原来是榷货务公吏与交引铺串通,趁着节后新茶法施行才封务里茶场的机会,赶在节日里把旧引换成现茶。”

    听了徐平的话,王惟正笑了笑:“我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属下公吏以权营私罢了,把人抓起来重得惩治就是。”

    徐平叹了口气:“如果仅仅是如此,韩综只要把人移交开封府就好了,又何必专门在这个时候给我一封书来?那交引铺有权贵之家参与其中,牵连到了朝中大臣。”

    “牵连到了什么人?让你觉得为难!”

    “宰相张士逊,和签署枢密院事兼宣徽南院使杨崇勋。”(未完待续。)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火药作的监当官还把这些当作秘方,珍重其事地一一记了下来,流传后世。

    等到烟花放完,各种灯一一燃起,巨大的灯山仿如人间仙境。宣德门前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除了东西御街上赴筵的百官,南北御街更是挤满了看灯的百姓。

    城楼上观灯的杨太后对刚才的烟花赞叹连连,转身对偎在林素娘怀里的盼盼道:“你这丫头刚才就说自己家里的烟花好看,果然是人间罕有。我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巧夺天工的好东西。来呀,赏十枚金钱给她买果子吃。”

    盼盼从母亲怀里离开,走上前来行礼谢恩:“谢娘娘赏赐!”

    杨太后听盼盼的声音清脆可爱,摸着她的头道:“小丫头懂事,再赏你十个银钱回去买几件玩物,没事时自己解闷玩。”

    盼盼喜滋滋地谢过,捧着十枚金钱十枚银钱回到林素娘和张三娘身边,向她两人炫耀不已。宫里出来的金银钱成色十足,做为给孩子的赏赐,也是价值不菲了。

    林素娘和张三娘一起谢了恩,便坐了下来,安静地看城楼下的花灯杂耍。

    徐家是新进之家,周围一大片的公主王妃,不能炫耀惹人妒忌。而且这种赏赐,说是给盼盼的,其实还是看徐平的面子,表明一种关系。

    杨太后不干预政事,虽然也有一时兴起赏赐钱物,那种情况还是极少。这种场合,一举一动还是跟政治有关,并不真的是女眷们在这里随心玩乐。

    城楼下面,酒过三巡,礼仪的约束渐渐不起作用,官员尽情吃喝,看不远处来京献艺的附近州县艺人表演,局面渐渐混乱起来。

    徐平向旁边的几位官员告了罪,站起身来,向前列走去。

    寇瑊的人缘还远不如徐平,在那里一个人坐着闷头喝酒。附近的那些学士大臣,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谈笑笑,说着闲话。

    到了寇瑊身边,徐平低声道:“省主,借一步说话。”

    寇瑊正喝得气闷,见终于来了个能与自己说得上话的,当即站起身来。

    两人到了旁边空地,徐平从怀里取出韩综给自己的书状递给寇瑊:“昨天我怕今夜三司属下各坊场有火患,命韩综派了衙门里的厢军下去,协助看守,不想却在榷货务发现有人除假期换茶。事情已经大致清楚,韩综和郑戬正把人移送开封府。”

    寇瑊接过书看了,半天没有说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要想再升一步,寇瑊比徐平更加不想在朝里得罪人,尤其是这种重臣。可现在事情已经查了出来,又是多个衙门参与,想压都压不下来。

    沉吟良久,寇瑊问徐平:“事已至此,云行想怎么处置?”

    徐平心里苦笑,自己一个区区盐铁副使,平时宰执们都不怎么正眼瞧,对这种事情又哪里谈得上怎么处置?还不是只能禀报上司。

    可自己上司这样问,不好这样回答,便对寇瑊道:“事情虽然是我们三司官员稽查发现的,榷货务也确实在三司属下,但犯事的交引铺却不归我们管。这件事情,怎么说也该开封府去处置,我们不必插手。”

    “那便把人移往开封府,我们不再过问?”

    徐平摇了摇头:“若是平常案子,这样做倒是无妨。现在涉及张相公和杨太尉,我们若是装作不知道,日后必然被人中伤,说我们讨好大臣。”

    “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去与开封府会审!”

    见寇瑊开始烦躁,徐平道:“不去,案件说什么我们也不插手。这样吧,省主这里就当作不知道,一会我拿着书状去找吕相公,烦心的事还是让政事堂去担待。”

    “好,就是如此!三司也是在中书管下,总不能平时做事就找我们,有了麻烦就一推干净!你去找吕相公,怎以处置让他头疼去!”

    寇瑊正感到左右为难,徐平的话正中下怀,当即答应。

    之所以徐平去找人,寇瑊当不知道,还是跟两人的处境有关。如果说徐平在京城官场里的人缘一般,寇瑊就是很差。他本来就是个独狼式的人物,又有跟丁谓的关系牵连,人人都躲着他,生怕受了拖累。徐平到底是于国有大功,又得皇上赏识,还有与李用和家的关系这一层在,处境比寇瑊好得太多。

    又商量了几句具体事务,徐平告辞寇瑊,袖着书状向前列绕去。

    过了寇瑊这里再上前一下就疏松许多,不像后边中下层官员那样人挤人。这里的很多人徐平都打过交道,不断地行礼问候。

    越是上层的官员,越是知道徐平和皇家的关系,也知道皇上对他的态度,反而比那些中层官员态度更和善。

    吕夷简在最前列,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宋天下除了皇宫里面的,只有一个人排在他的前面,那就是特旨班位在宰相之上的八大王赵元俨。其他人,哪怕就是皇上的近亲宗室,也得乖乖排到宰执大臣后面去。

    到了前排,徐平向在座的几位宰执大臣行过了礼,最后才来到吕夷简的身边,低声道:“吕相公,下官有事禀报,还请借一步说话。”

    吕夷简知道徐平为人做事稳重,这种时候来找自己,必然是有急事。向旁边的张士逊和王曾等人告了罪,离了筵席,走到了一边人少人的地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徐平。(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徐平跟着,见吕夷简站住,便从袖子里递了书状过去,口中道:“今日开封城内燃灯放烟花,为防意外,下官命属下兵士到各坊场防火烛。结果在榷货务发现有交引铺勾结务内公吏违命以茶引换茶,判官韩综写得有书状在此。”

    吕夷简从徐平袖子里接过书状,直接收到了自己袖子里,也不展开观看,只是随口问道:“那家交引铺牵涉到了朝里哪位大臣?”

    “中书张相公,宣徽院杨太尉。”

    吕夷简听了徐平的话,愣了一下,脸上神情不变,问道:“牵涉得可深?”

    徐平叹了口气:“铺里有两位主管是他们两家的干人,这本来没什么,可交引铺的东家直接就有他们两家,只怕——”

    吕夷简点点头,示意徐平不用再说下去。

    执掌朝政多少年,吕夷简怎么可能不知道朝里权贵大臣们敛财的路数,就是他自己的家里,也有好多位干人在外面经营生意。这种事情此时的人们早已经习以为常,出去做生意聚财总比直接贪污受贿好,最少面子上好看,当然前提是别被人抓住把柄。

    别说是大臣家里,就是普通百姓都知道钱放在家里容易贬值,家里有点闲钱的都放出去借贷生息,或者是投资各种商业。这是此时的社会风俗,开封府这里尤为严重,就是外面上街道上开的店铺,也有很多都有几家股本在里面。

    但官员到底不是百姓,只要职务相关,参与的生意几乎离不开以权谋私,只是程度轻重不同罢了。为了避嫌,他们都是借干人的名义参与,自己只是与干人分利。像张士逊和杨崇勋这两家竟然直接以自己的名义直接参与进去,牵连到了只能怪他们自己不谨慎。

    杨崇勋是武臣,一向以贪钱著称。尤其是在真宗皇帝病危的时候,告发了寇准和周怀政密谋以太子监国,奉真宗为太上皇。此事确立了刘太后垂帘听政的地位,帮她渡过了最大的危机。刘太后当政的时候深受赏识,做事也没有顾忌,做出这种事来还想得通。

    张士逊一向做事还算谨慎,也出来这种事情就真不知道让人说什么了。

    说来说去,还是可能与张士逊的个人经历有关。他家在京城里面根基太浅,既没有理财的经验,也没有太多的路子,家里面的人跟着杨崇勋家里行事,出了这种致命破绽。

    张士逊的父母早亡,由姑姑抚养长大,长大了后事姑如母。早年家境贫寒,读书于武当山下,受教于嵩阳张恕,二十八岁时中淳化三年一甲进士,与丁谓和王钦若同年。

    不过那一年的一甲进士空前绝后的水,及第的有三百一十三人,一甲竟然高达三百零二人,其他十几个人全为二甲,能把其他届进士气死。

    张士逊实际排名二百六十,早年的官路并不顺,五十多岁当了二十多年官才到著作佐郎,邵武知县。与徐平一中进士授的官比,本官比徐平的将作监丞只高一阶,差遣还不如徐平的大州通判,这二十多年官简直就是白当了。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张士逊遇到了自己的贵人,任满回朝述职的时候,拜访翰林学士杨亿,得到访识,举荐为监察御史。从此之后一飞冲天,仅用十年时间位列宰执。

    张士逊的经历充分说明了这个年代,哪怕是进士出身,也一样朝里有人好做官,不然的话可能就一辈子在州县官员的任上调来调去,六七品官做一辈子。张士逊能够有今天的地位,首先当然是能力不差,然后就是有福气,活得够久。不是每个人都能熬到五十多岁还有足够的寿命去改变自己命运的,哪怕是官员,很多人也活不到这个岁数。

    也正是因为如此坎坷的经历,张士逊尽管已经有几次位至宰执,家里在京城还是没有什么根基,以至于闹出这种笑话来。

    吕夷简收了徐平的书状,本待要回去,临走前突然起意,回头问徐平:“大臣家里牵连到了这种不法情事,朝廷总不能视而不见,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徐平恭声道:“下官何等身份?哪里敢谈论此等事情!不过,在下官看来,张相公和杨太尉两家虽然事相同,情却不同,还是应当分别对待。”

    吕夷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位子上去了。

    徐平出了口气,这个烫手山芋可算是扔了出去,吕夷简怎么决定已经跟自己和三司都没有关系了。三司只是尽自己的职责,最少从表面上看,没有想着去整谁。

    再者说,这次具体去做事的韩综也不是一般身份,朝廷处理起来,可以不顾忌寇瑊这个三司使,却不能不顾忌他。

    韩综的父亲韩亿此时任御史中丞,执掌台宪,不是寻常大臣可比。更重要的是韩综的母亲是前朝宰相王旦的长女,王家此时虽然比不上吕夷简的吕家,却也相差不远。

    韩亿跟张士逊一样,中进士之前是个穷光蛋,跟李若谷一起到京城考进士,两人的财产加起来只有一张铺的席子,一张盖的毡,割开一人一半,晚上勉强过夜。白天出去拜访亲友,去韩亿认识的人那里,李若谷扮成仆人,去李若谷认识的人那里,则就反过来。

    中了进士之后,王旦赏识韩亿,不顾家人的反对,把因为择偶标准太严一直没出嫁的长女嫁给他。韩亿是丧偶再娶,前妻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所以韩综虽然不是韩亿长子,却是王旦的第一个外孙,身份不比一般人。

    官场里面都是亲戚连亲戚,有的时候没什么用,有的时候却非常有用。

    见吕夷简离去,徐平看看此时会宴的群臣秩序已经乱了,便准备回自己位子上去。

    正在这个时候,最前列主位上的八大王赵元俨看见徐平,高声喊道:“永宁侯,你近前来,我有话对你说!”

    赵元俨此时地位尊贵,恩宠无以复加,就连赞拜不名、剑覆上殿这两个前朝权臣最标准的配备都带在身上。不过他只有礼仪名眷,不参与政事罢了。

    这种场合众目睽睽,徐平本不愿生事,如今被点了名字却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到了位子前,深施一礼:“下官徐平见过荆王。”

    赵元俨道:“听说你家里藏得有好酒,外面人等闲不卖给他们,是也不是?”

    徐平道:“都是外人乱嚼舌头,我家里多年都开酒坊,好酒是有一些的。不过那也就是陈得年数长一些罢了,与店里卖的酒并没有多少区别。”

    赵元俨瞪起眼睛道:“你这话说得真真假假,可是不那么实诚。我小孩儿常去你家里作客,每次回来都说请他的酒甘醇无比,年节的时候带回家里几瓶来,果然味道非比寻常。我把那几瓶喝光了,着人出去买,却再也买不到那么醇厚的。问起来才知道,原来你家里藏得有好酒不拿出卖,专门自己享用的。”

    徐平能说什么?开酒坊的,要是没点非卖品,格调就上不去。所谓外面买不到的好酒,无非是这么多年一点一点存下来陈着的,再加上最近勾兑技术越发成熟,口感和香气越来越出众罢了。不过这种事不能明着承认,不然都来自己家里要酒怎么办?

    赵元俨早已人老成精,哪里会不知道这种道理?不过酒他还是要喝,对徐平道:“不管你家里藏了什么好酒,就是年前我孩儿带回家去的那种,明天卖我几十瓶!”

    徐平道:“既然大王喜爱,明天我便回家查点,如果存的数量够,着人送到府上就是了。不过这酒是多年陈下来,数量着实不多。”

    “你家父子又不爱喝酒,存着有什么用?招待客人哪里用得着那等好酒!你只管拿来给我喝,我府上又少不了你家的价钱!”

    徐平只能含含糊糊地应承。

    在前世,徐平听多了以这位八大王为原型的八贤王的故事,但真接触起来,就发现真实的八大王远没有八贤王那么可爱。

    赵元俨名望地位自然是没得说,就连在契丹都能止小儿夜哭。但与戏文里的八贤王动不动就手持金锏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不同,赵元俨基本不操心政事,也正是因为不操心政事才有现在的名望地位。如果真地像戏文里的八贤王那样什么都管,他现在估计已经被撸了王爵,发配到哪个边远小州编管了。

    宋朝对皇帝的位子可是看得极紧,越是跟君主亲近,越是不能管事,一不小心犯了这个忌讳,可能会把小命都搭进去。

    赵元俨为人很精明,最明显的就是刘太后当政的时候,他知道太后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装疯卖傻不上殿,故意疏远关系。刘太后一故去,赵元俨立即入宫告诉皇上赵祯,他的亲生母亲是谁,死的不明不白,差点导致刘家让赵祯一锅端了。

    儿子赵允初跟徐平的父亲徐正走得近,赵元俨不但不阻止,还特意促进这种关系。一是利用这个机会与李用和家走近,再一个也是看好徐平的前程。

    今天把徐平叫过来说话自然也是存了这种小心思,显示两家关系不一般。当然,他也真是想喝徐家藏着不卖的酒。作为亲王,他的才华不能用在国事上,吃喝玩乐便就是惟一的选择了,有好酒喝不到哪里能够忍受,皇宫里的好酒还得由着他喝呢。

    荆王府上每年的花费惊人,巨额的俸禄和公使钱都不敷开支,还年年向朝廷府库借贷,借了还不还,都是攒几年数额大了让皇上直接免了。为了荆王府的借贷,三司不知跟赵元俨扯了多少皮,最终还是皇上从内库掏钱代他还了。

    这样的八大王,徐平也只能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未完待续。)

    上元夜的狂欢至半夜方散,开封城的很多酒楼甚至通宵营业,养足了精神的酒客在各处流连,讨论着今年第一次出现的那绚烂的烟花。

    把书状交给吕夷简之后,徐平便不再关心此事。在他想来,吕夷简无非是提议对张士逊和杨崇勋略施薄惩,然后观察风向,如果朝里御史言官对此事抓住不放,那么再追加处罚就是。这事情不能深究,如果彻查城里官员参与经商的情况,那牵连的官员就太多,闹到最后会无法收场。

    惟一会出意外的是御史和言官,这些人大多官职不高,任的又是清要职事,没什么发财的机会。没有接触便没有了解,以前不知道倒还罢了,这件事出来,大家一看原来其他官员是这样发财的,未必会忍得下去这口气。

    御史言官里确实有些人是清廉自守,但也有一些是想发财没机会,无论是哪一种,都会不遗余力地穷追猛打。最后如何收场,就看他们心里的怒气值有多少了。

    徐平不关心这些,他真正在意的是此次反应出来的三司公吏的问题。随便一抓,整个榷货务的官吏就几乎全部牵连进去,按他前世的话来说,这就是窝案。

    榷货务如此,那三司属下其他场坊务库呢?按徐平前世的经验,只怕没一个干净的。

    处理不处理?怎么处理?徐平有些迷茫。

    五代十国,中原地区各代相因,政治上层更换频繁,反而造就了一个盘根错节关系复杂无比的下层公吏阶层。上至皇宫里的内侍,下至不起眼的衙门小吏,甚至军队里的中下层军官,往往都是从五代时期一代一代传下来。政权风云变幻,这个阶层却稳如磐石。

    随着太宗时期重用科举出身的文人官员,官吏分离越越严重,一些衙门甚至被公吏把持,官员只是名义上的主官,具体事务全是做事的公吏拿主意。

    面对这样一个阶层,仅仅是有决心整顿是不够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把人换掉之后还得有合适的人接替,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徐平哪怕是有心,一时也是无力,只能慢慢地等机会。

    三月十七,三司刻书局。

    徐平和韩琦王尧臣等人,全都聚集在这里,等着第一本关于钱法的书印出来。

    昨天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各人的文章,最终定稿,让石全彬安排人连夜排版,及时印制。等到明天上元节假期结束,书就要出来,然后送给相关的衙门和官员。

    新生事物,现在是三司赔着本钱印,以后等有了影响,可以让想看的人花钱定阅。甚至在徐平想来,这种内容的刊物,应该是相关衙门用公使钱花公款订。

    石全彬亲自在一边看着,等到印出第一页纸,不等晾干,用手提着回到官厅,交给等在这里的徐平等人。

    徐平接过,石全彬道:“郡侯,看看这书印得可还中意?有没有什么舛误?”

    刻书局里的工匠大多都是请的原来书坊里刻书的人,他们从业多年,校勘这些事情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对于活字的排版还不熟练,黑边字迹模糊等等问题有不少,比现在的雕版印出来的还有差距。

    徐平看过,心里并不太满意,但效果只能靠工匠们慢慢用时间磨经验,嘴时没有说什么,交给了站在一边的韩琦。

    韩琦仔细看过,点头赞叹道:“昨天下午我们才校完书稿,没想到一夜的时间就能印制出来。虽然还是比刻版印出来的书稍差,但这时间却是雕版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几个人传看罢了,都觉得满意。

    徐平对石全彬道:“便先如此吧,吩咐工匠不要印得太快,务必每一页都要印得清楚。你先让匠人印两本样书出来,我们看过,就再印五百本。”

    石全彬去了,徐平道:“大家坐下安心等着吧,样书怎么也要中午才印出来,我们看过之后,便去附近的清风楼里吃酒。”

    坐着喝了一会茶,王尧臣对徐平道:“昨天城里传闻,上元节榷货务查到了公吏勾结交引铺偷偷换茶,是不是真有此事。”

    “不错,我原是想派厢军去防火烛,谁知道就查了这事情出来。人犯都早早就移交了开封府,也不知他们审出了什么没有。”

    当时让韩综派兵巡视场务,徐平本来是听徐昌说起有人要换茶引才起意的,现在真查了事情出来,却无论如何把当初的意图说出来。徐平不贪这点功劳,如果因为这点小事被人忌恨上才真是不值得。

    王尧臣起了头,众人纷纷讨论起了上元节的案件,尤其是牵涉到的张家和杨家,到底朝廷会怎么处理,一个个都兴趣盎然。

    除了徐平之外,这里的都是中下层官员,在京城里住着都不容易,想做生意发财也没有本钱。当官时间长一点的方偕和王彬才有点闲钱,也不过是入股外面质库坐吃利息,交引铺那种动不动就成千上万的生意他们只是听说过,里面的细节并不了解。

    三司官员都是事务官,不像台谏和馆阁词臣一样天天闲着没事,这种事情说起来也就是凑个热闹,并没有准备写个奏章要严惩什么的。

    韩琦稳重,没有参与这事情的讨论,在一边与徐平认真地讨论着钱法。

    一次上元节庆典,左藏库里又出去了不少钱。监左藏库的韩琦看着库里渐渐变空,对新钱法的兴趣越来越浓。

    韩琦道:“过了节,中书必然会讨论新铸铁钱的事宜,云行怎么看?”

    “但愿顺利吧,不要再横生枝节。依西川经验,一铜钱兑五铁钱应该合理,不会出太大的乱子。新钱如果行用,说不定收的税还会多一点。”

    横挑鼻子竖挑眉毛的张士逊现在有麻烦在身,阻力应该不会太大。

    韩琦道:“钱法毕意不是小事,依我估计,可能会选几州试行。开封府首善之区,自然不可能。如果离京城太远又难以掌控,云行,如果真是如此,你可要慎重选择地方。”

    徐平点头:“确实,选到江南两浙去,谁知道到底什么样子。最好选在京西路,正好那里是新茶法的行销区,照顾起来也方便。”

    此时京西路的转运使是王旦的长子王雍,因为王素的关系,跟徐平家里也有来往。有个熟悉的官员主管,徐平操作起来也方便。

    正在徐平等人看着印书的时候,汴河边的酒楼里,刘太师看着眼前站着的几个心腹手下,沉着脸道:“开封府那里有了结果没有?”

    石庆年恭声答道:“回太师,案子已经审理完毕了,不过府公程琳还没视事,要等到明天才能定下来。不过您老宽心,我们巡院里有人已经把这案子做死,没有大事。”

    “嗯,一定吩咐他们做得周全,不能再像前天的事情那样马虎了。”

    石庆年恭声应诺。

    “还有,涉案的吏人家里一定要安排得周全,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这次牵连到了将相之家,朝廷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这些人流配免不了的。他们受这一番苦,我们就要照顾好他的家里,万万不可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来。”

    榷货务的公吏把责任全扛了起来,如果不补偿他们,以后哪里还会有人跟着刘太师做事?再说这些小吏也是亲戚连着亲戚,朋友牵着朋友,有各种情面在。

    问清楚了案件处理的情况,刘太师叹了口气:“不能趁着上元节把茶引全部换掉,日后我们做起来可就难了。一点一点去改账籍,破绽更多不说,迁延日久,这些银钱压在茶引上,周转不灵,耽误多少发财的机会!”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刘太师也没考虑过按照正常程序,把自己手里收到的茶引贴纳实钱去换茶。一是那样得利较低,再一个也没有那么多的现钱去折腾。

    刘太师能够动用的资金数目是可观,但那些大多都不是他自己的钱,最大头还是权贵人家托给干人代管的本钱。这些本钱一旦动了,主家要用周转不过来会惹出大祸。朝廷的钱贪一点偷一点都不是大事,官员有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是少了官员自己家的钱,可就没那么容易混过去。

    公吏们的力量再大,终究不是铁板一块,如果被有权有势的官员强压下来,必须得扔人出来顶缸,那时谁倒霉可就说不好了。

    这些茶引,他还是要按照旧价换成实茶,不过没了一次换完的机会,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蚂蚁搬家,一点一点地让主管公吏改着账换茶。

    想到这头疼事,刘太师一拍桌子:“这个韩综,着实可恶!若不是他穷追到底,哪里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事来?当时把搬茶的驱赶散了不就结了,却偏偏要抓起来审问。这件事情先跟他记下,以后再惹着我们,必不与他善罢干休!”

    小吏们奈何不了官员,但官员总是要靠他们办事。只要小吏们有心引导,总会让官员弄出漏洞来,到时反咬一口,结果可就难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