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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武山上的树,也不能就这么砍光了啊。没有了树,一下雨泥土便就顺着水冲到了河里,山石裸露,光秃秃地成什么样子?而且黄河里已经多泥沙,两岸再这么冲下去,那还得了?雍丘以下的汴河,河道便就已经高于两岸的民居,称为悬河,就是因为一直从黄河引水,泥沙淤积。为子孙计,不能让黄河也变成这个样子啊!”

    徐平与李参走在山路上,看着不远处被砍掉的大片山林,对李参道。

    李参叹了口气:“待制,下官又何尝不知道?可不砍树烧炭,用什么烧瓷?不烧瓷这些窑工到哪里去?这总是无奈的事。”

    “不砍树烧炭,可以烧石碳吗。对吧,石碳的火力又猛,强过木炭不知多少!”

    “话是如此说,可河阴县这里不产石碳,又有什么办法?”

    徐平停住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黄河,对李参道:“河阴县这里不产,可黄河北岸的怀州满坑满谷都是。那里修武县烧瓷,不都是靠的石碳?就是南边的巩县,再南的汝州,现在也都是用石碳烧瓷,靠砍山上的树怎么是长远之计!这里临近黄河,完全可以从沁河运怀州的石碳过来,又能费几个钱?如果怕穿州过府税算高,可以用南边的须水一带的石碳,从须水上过来,路上只过荥泽县,税算可以商量吗!”

    李参恭声道:“待制说的是,稍后下官便就去想办法,让这里改用石碳。”

    “把这事记在心上,要是一直伐树烧炭,用不了多久这窑场也就办不下去了。”

    说完,徐平抬步继续前行。

    广武山虽然并不高大,但正临黄河边,虽然现在河道北滚,站在山上看远处的黄河还是觉得气势逼人。黄河水奔腾万里,到了这里被这山逼得由此北去。

    行了一路,到了蒋家开赌场的那处小村落,李参道:“待制,前面就是鸿沟,我们不向那边去了,就歇在这小村里吧。下官已经照会了窑场剩下的窑工,让他们到这村里来说话。这村子地方整洁,不像窑坑那些腌臜不堪。”

    一边说着,一边引徐平进了村中最大的院子。

    此时这院子的正中大房李参早已派人来收拾过,原先的赌具早已经清理干净,里面的桌椅摆得整整齐齐,倒是个议事的好地方。

    徐平到了屋中的正中坐下,李参吩咐随从去喊沟对面的窑工过来议事。

    如何安排窑工的事情徐平和李参早已经在三皇庙里谈好,今天一起过来,只是显得郑重其事。再者这窑口虽然以后归于孟州,但只是代管,真正的主人还是三司,不管合作社还是怎么管理都要三司的同意。徐平刚好在这里,便就当面定下来。

    过不了多久,公吏带了五个人过来,两个已经须发斑白,三个中年汉子。

    到了屋内,五人向徐平和李参行礼:“小民见过官人。”

    徐平看看五人,又看看旁边的李参,沉声问道:“怎么就来了五个人?不是说好让所有的窑工一起过来吗?”

    中间一个须发皆的老人道:“这位公人是让我们的人全都来的,不过大家心里不知道官人招人来干什么,便让小老儿几人过来听候吩咐。”

    徐平看了看身边的李参,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这是多少年来形成的习惯,什么事情都要推几个人出头,是赏是罚,总之不会全部的人一起涌过来的。除非跟这几个人谈得妥当了,再由他们把大家劝过来。偏偏今天的事情需要向所有的人讲清楚,参不参与全凭自愿,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只是下道命令了事。只向这几个人说,那还搞什么合作社?

    今天的主角是李参,徐平代表的三司,只是确保管下资产不会损失而已。

    李参偷偷看了看徐平,清了清嗓子,高声对站在面前的五人道:“原先的窑主童七郎,不但在这里赌博无度,而且藏匿货物,偷逃税算,已经下狱。至于他会受到怎样的刑罚,官府自会禀公直断。这两日清算税款,因为不知道童七郎把这几年赚到的财货转移到了什么地方,但收这几处窑口为官有,充抵他逃掉的税款。”

    中间的老者问道:“官家的事,我们这些小民不懂。偷逃税算,也只是窑主童七郎一人所为,跟我们这些小民无关。众兄弟推老朽几人来,就是问官人一句,这窑口收归官有,那我们这些窑工怎么办?以后到哪里安身立命?”

    李参道:“今天叫们过来,就是商量善后的事。坐在这里的是永宁郡侯,如今盐铁司的徐副使。产业没官,向来都是在三司管下,徐副使在这里做个证见,孟州把这几处窑口收了,今后如何,今天与你们商量着定下来。”

    “官人说笑,这些事情与我们这些做苦力的小民何干?窑口没了入官,只须派个主管来看着,我们以前是怎么做,以后还是怎么做就是。”

    这本来就是李参从来没有做过的事,而且做事的原则也新奇,他的心里总是有些不自在,听了老者的话,更是有些尴尬。按平常的做法,确实该是如此,把窑场收归官有,就派个家境殷实的主管来,亏了本就由他的家产抵偿。直接交给在这里做工的窑工们自己管,李参的心里实在觉得没有底。

    又清了清嗓子,李参沉声道:“这一次,州里不准备向这里派主管了,而是交给你们自己管。如果窑口卖瓷有了利钱,官府与管的人分润,所以才要叫所有人来问。”

    李参的话说完,站在那里的五个人面面相觑,不由一起笑了起来。

    “官人说的话,小的活了这么大的年岁,实在是闻所未闻。窑场不是主家的,就是官府的,当然是由主管在管,小的们只是出苦力,哪里懂得这些?再者说了,有了利钱千好万好,分多分少总是入自己口袋。要是没有利钱,官府那里如何交待?莫不成小的们还要去借贷把这钱还上?官人,小的们讨生活艰难,不要害我们!”

    (补前天欠更……)(未完待续。)

    徐平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在钱字上,老百姓多少年来被官府坑得惨了,以至于现在一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要坑自己。皇粮国税,多少年来的规矩,官府最大的恩德无非就是免粮免赋,什么时候还真有好处给小百姓?

    李参面色不变,对五人道:“你们中有没有识文断字的?”

    站在边上的一个中年汉子道:“小的年幼时也读过几年书,准备应举赶考的,后来家道是落,只好流落到这里做窑工讨生活。不知官人有什么吩咐?”

    李参示意随行的公吏拿了一张榜文过来,递给那个中年人:“这上面是官府拟定的这处窑场的条规,你念出来给大家听听,说说你们有什么想法。”

    中年人告罪,接了榜文过来,展开一一念了出来。

    这条文是徐平和李参商量过的,基本按照合作社的原则来,官府作为窑场的拥有者,李参一再坚持,取利钱的五成,其他分给入社的人户。

    不过依徐平估计,刚开始不会有多人入社,在没有明确的利益之前,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观望。这实际上是跟合作社的原则不符的,不能有好处就凑上来,没好处的时候躲得远远的,失去了合作互助的意义。

    新生事物的出现总是要做一些妥协,要么就要把这些人逼到活不下去,只有这一条路好走的时候自然就会参与进来。徐平也没有什么选择,只能让心里打着小算盘的人赚点小便宜,不然地话,就会走到另一条路上。

    中年人把榜文念完,五个人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中间的老者才道:“榜文里说的是个什么意思?官人要我们自己管窑场?那要烧什么瓷,到哪里去卖,哪个知道?这怎么管得来吗!官人,还是派个主管来才是正经!”

    徐平插口道:“你们要明白一件事,有人来管着,你们就只是在这里做工,每个月拿点工钱。而如果按榜文上的规矩,除了税款之外,赚到的钱你们跟官府分利,额外多得一些钱。大家都是有家的人,这个账应该算得清楚。”

    老者连连摇头:“有利钱自然可以分,那要是赔了钱,官人,又该如何说?我们这些人只有一身力气,身无分文,可没有余财赔给官府。”

    “赔了钱自然就不分,榜文里说的清楚,官府也不要你们倒找钱。明白没有?”

    “小老儿虽然年纪大了,还没有耳聋眼花,刚才听得明白,如果窑场里要钱开窑的时候,入社的人可要兑钱进去,这可不是向官府交钱?官人,你说是不是?”

    徐平淡淡地道:“那是说得没钱窑场开不起来的时候,入社的人要向窑场里面投本钱,等到窑场卖瓷有了利钱,优先把这钱就还了。如果窑场开不起来了,不管是什么身份,还凭什么靠着窑场吃饭?窑场赚了钱,入社的人要分钱,怎么投钱的时候就一分不向外掏,天下间哪里有这种好事?”

    老者连连摇头:“话是如此说,到了那个时节,只怕只有大家向窑场里掏钱,而没有向自己家拿钱的事。小老儿活了这么多年,这些关节都是明白的。”

    徐平看看李参,对他道:“这个合作社,本来就是入社自愿,退社自由,官督民办。你们只有五个人,说来说去有什么用?李通判,你派人把榜文贴到窑场那里,有愿意进来的只管到这里问我们。三天的时间,过时不候,再想加进来只能等半年后了。”

    李参应诺,派了随行的公吏拿了榜文,去沟那边的窑场张贴,并向所有的人宣读。

    站在那里的五人见了这个势头,一时不知所措,过了一会,见几个公吏拿着榜文出去,中间的老者急道:“官人,这话还没有说得妥当,怎么就派人硬来?”

    徐平道:“刚才已经说得清楚,入社自愿,退社自由,你们五人不愿意参加就算了,何必在这里虚费口水!有愿意参加的人尽管过来说,如果实在是没人参与,这里的窑场便就废了,三司和孟州官府不会向这里派人!”

    这河阴小县天高皇帝远,窑场又位于广武山中,徐平也是看得清楚,派一两个人过来根本无济于事,基本可以预见就是个赔钱货。而派的人多了,这小产业赚来的钱还不够发来人的工钱,还给官府招惹怨气。实在没有办法,他宁可把这里的窑工想办法安排到南边巩县的窑场去,也不会背上这么个包袱。

    要么这里就成为窑工这些小生产者的合作社试验场,要么就废掉,徐平并不想在这里花费过多的精力。合作社真正的前途还是在农业上面,就看李参与蒋家人的谈判结果,是他们家留着地自己想办法不让官府插手,还是把地卖掉换成现钱,还是交给官府帮他们打理。这里的关键还是那个蒋家大嫂,她要是明确说自己要改嫁,则蒋家的田地要么卖掉,要么由官府代管,这时候合作社就派上用场了。

    来的五人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公吏出门。

    按照以往惯例,不都应该是跟窑工推出来的人选谈得大致妥当,官府才实际动作吗?这次怎么不照套路来,直接就越过他们了?

    鸿沟对面的小山脚下,几个壮汉躺在在草地晒着太阳,一个对身边人道:“黎二叔,也不知道谭伯他们去跟官府的人讲得怎么样,你说这窑口会不会关了啊?”

    黎二叔瓮声瓮气地道:“关了就关了,凭着我们一身力气,到哪里没有口饭吃?”

    “可在这里住了几年,又到处去奔波还挺舍不得的。”

    旁边一个侧着身子躺着晒屁股道的道:“这鬼地方有什么好,要什么没什么,想吃口好的都没地方买去!要我说,要是窑口关了,我们就一起到京城去,那里住着千百万人,随便做点什么也饿不着肚子!”

    最开始问话的年轻人“噗嗤”就笑了起来:“蓝大哥自然是这样说,到了京城里你再不怕没人跟你赌钱了。话说你前两日被抓了起来,打了板子痛不痛?”

    “不痛,一点都不痛!等我好起来,几尺长的大板打你试一试?”

    “怪得谁来?你去的时候,我和黎二叔还再三劝你,不要把钱扔到那种地方,可你偏偏就是听不进好话。现在好了,好大的板子打在身上,你有的时间歇了!”

    姓蓝的汉子哼了一声,也懒得再理年轻人。他是那晚上在赌档里被抓走的赌徒之一,因为赌资不多,性质也不算恶劣,打了一顿板子便就被放了回来。到了现在,屁股上依然火辣的,不动还好一点,一动牵扯到了伤口便撕心裂肺地痛。

    少年看了姓蓝的样子,忍不住地笑。

    沉默了一会,少年终是闲不住自己的嘴,看着碧蓝的天空道:“说起来,童员外也算是不借的了,从来不曾短了我们的工钱,也不往死里使唤我们。如果这窑口转手卖了,也不知道新来管的人是个什么脾性,不要太过刻薄才好。”

    黎二叔枕着双手,眯着眼睛看着天空道:“阿木,不要想那些。我们出力干活拿钱,不管谁来了都一样,不合自己的意,撒手走他娘的。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养人的地方。我们这些穷人,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图的就是个快活,难不成还有荣华富贵让你指望?你年纪还小,好好学点手艺,攒点钱娶个小娘子,那就是一生了。”

    听了黎二叔的话,少年看着天空,神情中充满了对生活的向往。他的未来还是一片空白,可以尽情地挥洒自己的想象。攒几年钱,好坏有两间属于自己的茅屋,再娶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与自己一起过日子,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锣响,跟着一个大嗓门震破天地喊:“在这里做活的窑工都听了,孟州榜文,快快过来听看!”

    黎二叔竖起耳朵愣了一下,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口中道:“作怪,谭伯他们几个人没有回来,什么人过来揭榜?阿木,随我去看!蓝六,你回到我们住处去,收集些木棒,备在那里!”

    蓝二吓了一跳,从地上爬起身,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口,龇牙咧嘴:“黎二哥,难不成是有人直么祸事,要我们厮杀?”

    “哪个知道?总之谭伯他们几个人没有回来,官府的人便过来揭榜,不是什么好事!所谓有备无患,我们这些人除了一把力气,就只有一条烂命,若是有人把我们逼得急了,那也就只有——”

    阿木从地上起来,听了黎二叔的话不由觉得身上发冷,抱着肩膀道:“二叔,难道官府还能不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只是在这里出苦力烧窑,又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犯禁的事!童七郎出了事情,怎么能够连累到我们?”

    说到这里,阿木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未完待续。)

    鸿沟边的歪脖子松树下,一个公吏双手展开榜文高声诵读,身边一边一个手按腰刀的差役,一脸警惕地看着围上来的窑工。

    阿木随着黎二叔来到人群处,站在那里静静倾听。

    过了一会,阿木小声问道:“黎二叔,那个公人在那里吚吚呀呀说些什么?貌似是说这窑场收归了官办,但官府不派人来管了?”

    “不错,官府要我们自己管,不派人来了。”

    “为什么呀?不派人来,哪个还肯卖力干活?谁发工钱啊?”

    黎二叔拍了拍阿木的肩膀:“因为这窑口太小,按照平常赚的钱,根本就养活不了几个官府派来的公人。再加上请主管,杂七杂八,又处在深山里,忙来忙去只怕官府也没什么利钱。他们不派人来,便要我们自己管,按时交税,有了利钱与官府对半平分。这样一来,官府好坏还有些钱入账。”

    阿木听了不由就笑了起来:“哪个官人想出来这个主意,好大的心!官面上不派个主管来看着,哪个还肯卖力干活!就是赚了钱,又怎么会分给他们?想出这个主意来的官人真是好笑,雇人干活还不派人看着!”

    黎二叔的表情严肃,对阿木道:“不卖力干活,你吃什么?喝什么?哪里来的钱买衣服穿?多说一句,真有了钱到自己手里,必然会有人想办法。”

    阿木连连摇头,只是不信:“二叔,我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听说不是自己家的活计,没人看着还卖力干的。那样的人,不是傻子吗?”

    “傻子?如果让傻子得好处,很多人都会做傻子的。笑话别人傻,只是觉得自己能够赚傻子的便宜罢了。阿木,我跟你说,若是按照榜文里说的,想出这主意的官人可是不傻。若是我们想保住在这里的饭碗,便只有按他说的做。而一旦按照榜文里说的做了,官府是怎么都不会亏的,如果搞得好,只怕还有利钱赚。”

    阿木似懂非懂,抬头看着黎二叔道:“就算这是个好法子,可榜文里也说了,现在窑场要开起来,先要本钱买料买炭,要给不入社的人发工钱。我们这些人都是两只手一张口,身无余财,哪里去凑本钱去?”

    “就是这一点,我想不明白。让我们这些苦哈哈的窑工向里面投本钱,若是身上有钱谁还会在这里卖傻力气啊!”

    围在一起的窑工议论纷纷,大多都是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笑话。

    穷苦人家为了渡过难关,组会结社的事情自古以来就有,但一个是做大了官府不容,再一个难关一过去能够正常过日子了会社便就自然而然散了。能够长时间留下来的会社,大多都失去了互助的本来意义,成了有心计的人利用高息敛财的工具,最终惹出无数麻烦,还要官府来收拾手尾。官府主动出面组织会社,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松树下面的公吏把榜文念了几遍,口干舌燥,便把榜文收了起来,高声道:“榜里说的你们都已经听明白了,如今本州通判和三司的副使正在沟对面的小村里。如果有想入社的,这便站出来,到沟对面签字画押,让通判和副使做个证见!”

    见没有人回话,黎二叔排开众人,上前道:“敢问一句,榜文里面说入社的人要交开窑的本钱,可我们这些苦力,哪里来的闲钱?”

    公吏打量了打量黎二,道:“官人早就考虑到了这一节,你们没有本钱,一是可以向亲朋告贷,只要窑里的瓷器卖出去,自然有钱给你们拿去还账。”

    听了这话,围着的窑工一起哈哈大笑。果然,果然,这法子还是来坑这些苦力的钱的。本来吗,只听说官府向百姓收钱,哪里有半点好处让平头百姓白得?

    公吏扫了众人一眼,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又道:“二吗,如果你们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能够借来钱,可以挂在那里,从你们今后的工钱和分的利钱里面扣。至于重新开窑所需的本钱,官府自然会想办法,只要你们认账就行。”

    听到这里,黎二高声道:“这样说来,就是一文钱都没有,也可以入社了?”

    “不错,不过账可是挂在那里,若是没还账就逃了,可是按欠钱不还论!”

    黎二笑道:“这说哪里话,凭着力气就可以白白得到利钱,傻子不会逃!”

    旁边的几个窑工见黎二问得详细,就有人问他:“二哥,你问得这么仔细,莫不是有意参加这个什么合作社?”

    “为什么不参加?我空有一身力气,如今一文钱不花,相当于有了些资产,窑口生意好了自己还有利钱,这白送来的好处为什么不要?”

    “你就不怕被坑了?”

    “坑我什么?我就一个活人,身无长物,有什么好让别人惦记的?”

    听了黎二的话,别人想想也是,若是按照后面说的算起来,自己并不需要付出什么,而如果窑场赚了钱,还会分给自己?世间真有这样的好事?

    那公吏早已经不耐烦,对众人道:“有愿意参加的,早早站出来,到前面的村子里签字画押!两人官人还有多少大事,怎么能够在这里虚耗时间!”

    说完,指着黎二道:“这个汉子,你是要入社不是?从这里过去,到了沟对岸的小村里面,自然有人详细说给你听!”

    黎二拱手答道:“在下确实有意,不过还要回去商量一下,决定了必然过去。”

    “哪来的这么多麻烦事!天色快到中午了,官人不会在前面村子里久留,你要是想入便就快去快回,错过了今天,就只能等到半年后了!”

    黎二道声“理会得”,拽了阿木的手便挤出人群

    走出去几十步,阿木才出了口气,问黎二:“二叔,你真地要入那什么社?”

    黎二点头:“不只是我要入,你和蓝六都要一起入。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相当于把童七郎的窑场白送给我们,你还想不明白?”

    “二叔,世间哪里有这种好事!自小父母便教我,为人莫贪小便宜,莫要贪慕荣华富贵,要一步一步凭着自己的本事讨生活!怎么能够——”

    黎二摸了摸阿木的头,叹了口气:“你父母说得对,为人不能贪小便宜。但我们这次可不是贪小便宜,而是帮着官府做事情,自己也有好处罢了。听二叔的,我们都是一无所有的穷苦人,还能够失去什么?如果真地按照榜文里说的做下来,对我们只有好处,而且解决了官府的难题,是利人利己的好事,不是贪图什么小利!”

    阿木嘟着嘴,摇了摇肩膀,不再说话。

    黎二也不再说什么,拉着他,快步赶回了自己的住处。

    草房外面,蓝六带着几个人正守在外面,手中拿着木棒,警惕地看着四周。见到黎二和阿木回来,高声道:“二哥,前面出了什么事?没命的敲锣!”

    黎二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我们白白紧张了。你们把棍子放下,都过来听我说。这次上天送了一场富贵给我们,不要白白错过了!”

    几个人放下木棒,都凑到了黎二跟前。

    黎二理了一下思绪,把刚才在沟边松树下听到的讲给几人听了,然后道:“你们都听我说,我们这些人,除了一身蛮力气,身上再没有半个铜钱。若是能够抓住这次机会,虽然以后没有十分的大富大贵,但从此吃喝不愁,甚至娶妻生子,成家立业都不在话下。错过了这一次,只怕就再没有此等好事了!”

    蓝六想了一会,问道:“二哥,这事情以前从来没有过,我的心里总是觉得不把稳。我估摸着,其他人也是这个心思,才没有人出头。那公人不是说了,错过了这次机会,半年之后还可以决定入不入社吗?我们何不等一等,看一看风头,等到了半年之后再决定。那时候事情也就明朗,总好过现在进去心里不安。”

    “糊涂,世间哪里有那种什么好处都得的事情!第一个,若是没有人出头,那个念榜的公人说得明白,这里的窑口官府便就关了,我们这些人要别处找生计,哪里还能够等得到半年之后。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而且,就是有别人挑头,能够等到半年之后,那时节所有人见有好处,都要加入,就是有利钱自己能分多少?榜文里可是说得清楚,入社自愿,任谁都不能阻拦,想入就得让人家入!能够多得一些钱的,只有这头半年,可且还给官府分了忧,还怕没有好处?”

    这些人一向都是惟黎二的马首是瞻,见他这样说,蓝六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身边的众人。这事情不是一个人做的,必须大家齐心合力才行。

    一个上身敞着怀的汉子道:“就是我们去挑这个头,还有一桩难处。必须要有识字会算账的人,不然我们几个睁眼瞎,凭什么去管窑口?赚多少钱都不会算!”

    黎二拉过阿木道:“阿木小时候他爹教他念过几年书,识得字,算账什么的学一学也就会了。再者阿木年纪又小,脑子又灵活,什么都学起来快。”

    几个人一起看着阿木,见他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一起向黎二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你们愿意入社接管这处窑场?”徐平看着站在面前的七八个汉子,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黎二重重点了点头:“禀官人,我们愿意!”

    一直站在房里的五个人中的老者见有人站了出来,心中不由大急,高声喝道:“黎二,你胡说什么!我们这些苦力,哪里能做得来这种事情!”

    黎二沉声道:“谭伯,正是我们是苦力,一无所有,才来做这个事。哪怕就是做坏了,还能比我们现在更差?此事我们几个计议已定,谭伯不需再说了!”

    见那五人还要劝阻,徐平咳嗽一声,朗声道:“贫苦人家,为了渡过难关,结社入会古已有之。在我们北方,称为入社,在江南两浙福建路,称为入会。名称虽然略有不同,事情其实都是一样,无非相互提携帮助,一起小心翼翼地活下去。话我说在前面,两浙一带借着入会的名义,魔教广为传播,官府屡禁不绝。在这里,官府主动拿出窑场,让你们入社经营,这番苦心你们不要辜负了!”

    黎二拱手行礼:“小的们定然小心谨慎,不会做出违背天良,干犯朝廷法纪的事情,不负官人所托。”

    徐平点点头:“嗯,就是为了防止发生有不法之徒利用会社传播邪教,扰乱地方的事情发生,所以这合作社是官督民办。只要你们按照社规行事,官府就绝对不会插手。但是,一旦利用会社从事不法勾当,那便从严惩处!你们可要记住!”

    黎二几个人一起应诺。

    会社古已有之,不过一般在北方称社,在江南一带称会,是乡村人户在困难时期帮携互助的组织。这些会社还比较原始,往往因人因事而起,事情过去,便就自然而然地消亡。但从汉末黄巾军之后,一些秘密宗教也利用会社发展基层组织,这个年代最严重的是河北路和京东路的弥勒教和两浙一带的魔教。这些秘密宗教往往发展起来之后就动摇政权的基层统治,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官府严加防范的对象。

    合作社的组织形式与这些古代会社是一脉相承的,不过是有更加严密的社规和组织管理,起的作用也比原始的会社更加突出。正是因为如此,徐平提出合作社,李参并不觉得特别突兀,这并不是没有社会基础凭空想出来的事物。

    李参所担心的,一是入社的窑工能力不足,把好好一个窑场弄垮了,再一个就是担心会有邪教来钻这个空子。虽然东西两京之间还没有发现弥勒教传播,但会社无疑就是它们发展的温床,必须百般防范。

    也正是因为如此,徐平一再强调官督民办,绝不允许超出官府的控制。

    民间自发形成的会社,很容易被邪教利用,这种例子史不绝书,数不胜数。

    就以现在规模不小的两浙地区魔教为例,最开始说的也不是入教,而只是号称吃素。这对穷苦人家是有吸引力的,只吃素不吃肉会减小生活的压力。然后就开始以入会的名义秘密集会,会员之间守望相助,对有困难的成员大家凑钱帮着渡过难关。到这一步,还没有脱出原始会社的范畴。再进一步,便开始拜魔神,所谓事魔,所以官方也把魔教称为吃菜事魔教。

    这时候魔教就基本成形了,按照地区开始形成组织,小头目称为小魔头,大一点的称为魔头,依次类推直到大魔头,对地方政权形成巨大的威胁。

    徐平前世本以为魔教魔头之类是后来的人附会出来的,来到这个世界才知道,魔教的自称就是如此。他们自称魔教,组织简单有效,头目就是称为各级魔头。

    推行合作社一是怕农民小农意识作怪,只想着趋利避害,不肯付出,让组织最后无疾而终,再一个就怕成为邪教发展的工具。

    再一个当然就是怕无序发展,成为社会动荡的源头。徐平前世的大量民间借贷都是利用的传统会社的名义,出现问题引起大范围的社会动荡。

    合作社要想良性发展,就必须要加强管理与引导,不能听任其野蛮生长。

    见黎二几个人铁了心地要入这什么合作社,先来的五人大急。他们被窑工推出来就是来跟官府谈条件,最好是让官府答应派几个管理的主管来,给他加些工钱。现在黎二几个跳出来说愿意组成合作社接管窑场,那可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徐平示意李参,让他跟这些人把各种规矩讲明白,尤其是各种社规,一定要再三反复强调,不得违反,不然就可能引致官府插手。

    谭伯见黎二上前,急得脸都红了,指着他道:“黎二,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就你大字不识一个,还要学着别人做员外,你做得了吗?莫要昏了头,到时人财两空!”

    黎二看着谭伯摇了摇头:“谭伯,我们这些人,穷得叮当乱响,就是时运再是不济,也不过搭上一条烂命罢了,我为何不搏一搏?好了,我意已决,谭伯的心意领了!”

    见那老者还要纠缠不休,徐平猛地一拍桌子:“我在这里再三说明,入社的全凭自愿,任何人不得阻拦!你这老者活了一大把年纪,怎么如此不晓事?我白白送一座窑场给你们,维持你们的生计,你倒是在这里疑神疑鬼!不想做,现在便就可以结了工钱,天大地大,任你去哪里讨生活!”

    见徐平发怒,老者再不敢说话,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黎二带人走上前。

    李参拿了一张纸在手里,对走上前的黎二道:“这是此处合作社的社规,我再念一遍给你们听,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

    说完,把定的社规又详细念了一遍,交到黎二手里:“这社规此时定得粗陋,但这是最基本的规矩,容不得半分违背,你们有什么话说?”

    后面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道:“官人,有句话小的不知当问不当问?”

    “有事现在尽管问,可不许事后再随便反悔!”

    那汉子点头道:“小的只是有一事不明。社规里说,如果窑口有了利钱,除了留出官府的数额,再留出足够的本钱,其他的都平分给入社的人家。这平分,意思莫非是只要人头在,所有的人分到手的都一样吗?”

    李参沉声道:“既然说的是平分,自然都是一样。”

    汉子挠了挠头:“官人,不是小的小肚鸡肠计较,但平分总是有些不妥吧?比如我们这些人里有的人力气大,每天做的活多,平时对窑口也上心,是不是要多分一些才合情理?又比如阿木识文断字,帮着大家算账,也该多分一些吧?”

    李参看看徐平,才道:“有的人做的活多,那平时便就该多发工钱。算账的也是一样,做了活都是要工钱的。你们要清楚,工钱是工钱,一文钱都少不得,这合作社才能够做下去。万万不可以认为,自己反正到了最后会分利钱,平时便就不怎么计较了,千万不要的这个想法。最后的利钱,必须是要按人头平分,平时的工钱,该是多少便是多少,不然这窑场就乱套了!”

    这一点也是李参开始想不明白的地方,哪怕徐平向他解释了多次,他依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尽情理。却不知这是徐平前世多少人经过多少教训总结出来的关键,如果允许合作社的分红向某些条件倾斜,不管是能力还是资金,这合作社就必然不能够长久存在,最终会成为某些人所有的普通商业组织。合作社的核心是合作互助,不是借助这组织赢利,觉得在这里面吃亏,大可以离开自己去做生意去。

    正是因为如此,合作社要求入社的人股本一样,管理的权限一样,同样的分红也是一样。因为这分红只是合作社的福利,而不是股本的利息。哪怕是合作社遇到了困难,某些成员提供资金帮助渡过难关,那些资金也只是借贷,不能够转为股本,只是按照市价还本付息而已,而不能够就此扩大话语权。

    一人一票,民主管理,这是合作社与股份公司根本的不同,突破了这个原则,合作社也就与普通的商业组织没有区别了。也正因为这个区别,合作社只能适用于某些特定的范围,而不像公司那样成为商品经济中的普遍单位。

    连李参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的事情,这些窑工就更加想不通。不过已经说了工钱是工钱,付出劳动就应该得到报酬,事情勉强也能说通。

    这一点说开,众人再无疑议,便就准备上前签字画押。

    正在这时,站在先前五人边上的中年人叹了口气:“罢了,我也入社吧。”

    谭伯听了大吃一惊,转头看着中年人道:“怎么连你也这样想?”

    中年人道:“我好歹是念过几年书的,粗略能够算算账,帮着照看一下,不让黎二几个人吃了大亏。谭伯,这们这些苦哈哈相依为命,总不能真地坐视不管。”

    说完,走上两步,到了黎二几个人身边。

    黎二向中年人拱手道:“陈大哥,多谢!”

    中年人点了点头,拍了拍黎二的肩膀。阿木说是识文断字,但连整篇的文章都读不下来,倚仗他算账实在让人放心不下,穷人终究还是要依靠穷人自己。(未完待续。)

    徐平坐在交椅上,虽然是在银杏树下的阴凉里,额头还是有汗珠渗出来。桌子上放着扇子,不过他并没有拿起来扇。

    对面坐着的是李用和,刚刚从原武监赶过来,满脸都是汗水,正拿着茶喝。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月的下旬,天气是越来越热了。这里位于黄河边上,虽然晚上凉风习习,白天的酷暑却是无法躲闪。

    把茶杯放下,李用和苦笑道:“原想着向北来天气应该凉爽些,却不想这里比开封城里还要闷热。原武监到这里不过一二十里路,却跑出一身汗来。”

    徐平道:“这里离着黄河近,周围又是沼泽遍布,比开封那里水汽足吗,自然也更加闷热一些。对了,世叔从开封来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两京之间,国家腹心之地,又能够有什么意外?”

    谈两句闲话,徐平便让李用和吃桌子上的摆的瓜果。现在节令还早,不到瓜果大量上市的季节,也无非是几样樱桃黄杏嫩藕之类。

    拿起片脆生生的嫩藕在嘴里嚼了,李用和问徐平:“你这次出京巡查河道,事情办得还顺利吧?我看你在这里还算得上悠闲。”

    “没什么意外,一切都好。惹是我预计得不错,再过十几天,查探完了到汜水县的这一段,与王副使会合,便就可以回京交差了。”

    听了这话,李用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不说话,端起桌子上的菜水捧在手里。过了一会,才对徐平道:“你出来也有半个多月了,听说出城之后到了中牟县你便与王沿分头行事。这些日子,不知你与他联系过没有?”

    徐平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口中道:“我给他去过几次信,说了我这里查探的情况,只是王副使一直没有信回我。”

    李用和把茶杯拿在手里,既不喝茶水,也不放下,斟酌了一会,才对徐平道:“徐平啊,你我两家世交,有的话,我说出来你不要多想。”

    “世叔怎么说这种话?我是你看着长大,有什么就向我直说好了!”

    李用和点点头:“是啊,你是我看着一点一点长起来的。我与你阿爹自年轻时便相知相交,若不是他一片善心,或许我早已经倒毙路边。也正是因为如此,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你的事情我不能不管啊。”

    话说到这里,徐平知道自己必定是遇到了麻烦,脸色凝重起来,对李用和道:“世叔有话尽管讲就是,我也不是当年的顽劣少年了,做事自有分寸。”

    “自你家搬去了中牟县里,你便就跟换了个人一样,知书达礼,做事上进,一步一步终于有了今天,世事难以预料啊。想当年,你小的时候,我与你阿爹说闲话,你阿爹那时候只指望你大了收了心,不把家业败了,他便心满意足。哪里能够想到有今天,你科场高中,竟然一路高升到了这步田地。不过,话也说回来,徐平啊,我们终究是小户人家出身,比不得那些世宦人家,处处都有帮衬。自你进士及第,便就一路高升,虽然这全都是你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但别人眼里——”

    “我知道,世叔,这些我知道。”徐平点头,“我只是一个卖酒人家的儿子,二十多岁位至郡侯,官至郎中,为侍从官,多少人都看着不顺眼。自家的事自己明白,所以这些年来我辛辛苦苦,做事情从来不挑肥拣瘦,也不与别人比什么,便就是我自己明白,我一旦出了事情,没有人会向我伸一把手。出身小门小户,没有那么多的亲戚朋友相帮,一切只能靠自己。怎么,我这样做,还有人不满意吗?”

    李用和叹了口气:“徐平,你只能养晦,却不能韬光啊!虽然你不与别人争,但事事都做得比别人强,又怎能避得了别人另眼看你?我也不与兜圈子,你这次出来巡查河道,把与你同行的王沿得罪了。”

    徐平心中一紧,眼光冷了下来:“世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出京之前,王沿瞒着你向朝廷上了一封奏章,说从洛河引水不可为。一是水量不足,过白波之后黄河水缓,而从洛河到汴河由高到下,开渠水必急。这一急一缓之间水量差距太大,除非把洛河的水全部截住,不然不能保证通漕。而洛河怎么可能全部截断?再一个,强行开渠工量浩大,仅仅有风声传出来便就已经引起周边百姓逃亡,如果真地开渠,沿岸百姓岂不是再无生理?”

    徐平紧皱着眉头缓缓地道:“我是巡查河道的正使,他上奏章,为何没有知会我?”

    “哼,因为王沿在奏章里面说得明白,你好大喜功,无论如何都不听他这些耿直之言,没有办法,他才单独上奏章。而且,他也知道不对,上章自劾。”

    “好,好,他这一手倒是漂亮,以退为进啊!不过,清自是清,浊自是浊,我这里河道查探得清清楚楚,从那里开口,从那里合流,都明明白白。甚至于开渠要用多少工,要挖多少土石,要花多时间,都算得明白,岂是他几句话就否定得了的?!”

    李用和连连摇头:“徐平,你还是不明白,官场上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无法这样说清楚的。你觉得自己算明白了,但你算出来的这些,有几个人懂?官场上讲究的是一人做事,许多人帮衬,这才是常理!你总是觉得你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做,别人的心里怎么想?就像现在,你需要的不是把事情搞清爽,你需要的是有人帮你!”

    徐平看着桌子,愣了一会,抬头对李用和道:“朝堂里的宰执大臣,他们总不会就凭着王沿的几话,就把这事情定下来了吧?圣上正是春秋鼎盛之时,也想着要大有作为,不会就凭着这样几句话,——就不相信我了?”

    “官家自然是信你,不然我哪里知道这么多?出城的时候,官家特意把我找进宫里面去,与我说了这些话,让你的心里有数。可在我大宋为官,不是靠着官家相信你的话就行了,你要让满朝文武也要认可才行啊!你已为官多年,这个道理自然明白!”

    “那么,就是朝堂的宰执大臣不信我了?”

    “好吧,我跟你讲明了。吕相公嫌你大权独揽,在三司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只是一直忍你罢了。王相公呢,本来对你也没有恶感,但王沿讲你一到河阴县,便就把两家大户随便找个借口抓进牢里,让县里民怨沸腾。再加上前些日子你在三司里做的事情,王相公嫌你做事太急,考虑不周,与民争利,也不想为你说话。至于其他的宰执大臣,你觉得张枢密会为你说话吗?其他人也只是看这三人脸色罢了!”

    “哈,哈哈,”听到这里徐平不由笑了起来,“说来说去,我原来在朝堂里已经是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了!亏我还一直觉得自己做了许多事,现在府库充盈,就是对我意见,看在钱的面上,也不会怎么怨我,没想到竟是如此啊!”

    李用和看着徐平,见他的眼色清明,并没有真地被气昏了头,心里稍定,叹口气道:“所以我说,你现最重要的不是把事情做好,而是要找到人帮你。如今朝里,为你说话的都是一班中下层官员,虽然人数也不少,但济得了什么事?”

    “哦,原来还有人为我说话吗?”徐平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看着李用和。

    “自然是有的,又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瞎子。不过王拱辰、韩琦、王素这些人,人微言轻,说了又有什么人听他们的?你现在爵至郡侯,官至副使,离着宰执的位子也已经不远,这些人怎么能够指望得上?”

    “不指望这些人,世叔,我又能指望谁呢?我阿爹就是个卖酒的,除了你之外再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真正靠的还是自己!只要那些年轻人不嫌弃我,现在朝堂上的人总不能在政事堂里面坐一辈子,我慢慢等就是了!”

    “你莫非就真地没有想过找人帮自己?”

    “找谁?怎么找?送礼巴结?递帖子认门生?即使我拉得下脸,皇上会怎么看我?我从一个边疆小郡的通判,一年时间做到三司副使,我知道地位是怎么来的。”

    李用和急得拍桌子:“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话就是官家让我转告给你的!如今你还年轻,根底太浅,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头!”

    徐平微笑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这事情他比李用和想得清楚,现在坐大位的这位皇上,可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现在有了阻力,可以鼓励自己去拜码头。但真到了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他可能就会想起这些事,从而对自己不信任。

    那又何苦呢?年轻的时候多些磨难,换来以后的稳定,这账很容易算。

    李用和其实心里也清楚这一点,而且也知道徐平的为人,见他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劝他,对他道:“再说,还有一个办法?”

    “世叔请讲。”

    “官宦人家吗,姻亲也是拉近关系的办法。盼盼也已经长大了,其实你可以试着帮她结一门好亲事,不也是一条路子吗?”(未完待续。)

    听见说起女儿,徐平不由笑了起来:“世叔,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从个普通经纪人家的孩子做到今天,还有什么不满足?将来不管怎样,都靠我自己的本事,是绝不会拿自己的子女去换前程的!盼盼将来要嫁什么人家,总要她自己愿意才好!”

    李用和叹了口气:“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盼盼是我看着长大,也不能看着拗着她的性子找人家。算了,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你自己拿主意吧。如今不比小时候,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世叔还能劝劝你。现在你进士出身,做到待制,不管是学问还是官职都比我强到不知哪里去,见识更不是我能比,由着你的心思做吧,只要心里有数就好。”

    “我明白,世叔是自家人,我有话直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心中自有主意。天下间的事,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我大道直行,何必去管别人说什么!”

    两世为人,徐平对这个年代看得比别人更清楚。这个年代,官场不是登山,落后一步便再难赶上,领先一个身位便步步领先,没有那回事。如果仕途没有波折,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官场上的能量也需要沉淀。

    如今朝堂,能够领袖群伦一呼百应的,其实也只有王曾、吕夷简和李迪了了数人而已,就连张士逊都还差这几个人一个层次。他们现在的地位哪里来的?绝不是靠着曾经当过宰相,当过宰相的人现在还有好多呢!王曾和李迪两人都是靠着多年官场沉浮,上上下下,以自己的能力和品行让人由衷佩服。吕夷简是靠着超强的在官场上辗转腾挪,拉帮结派的能力,屹立不倒。

    徐平知道自己,是学不来吕夷简的,那种天生做官的本事,也不是能学来的。他能够巩固自己地位的,只有踏踏实实地做下去,真正做到舍我其谁。

    这个年代在后世地位最高的王安石,历史上不正是在官场上没有困难也要创困难,踏踏实实在地方上做足一二十年,天下瞩目,入朝堂之后一飞冲天的吗?徐平已经在三司开了一个好头,自己能干什么已经展示在了众人的面前,在勉强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不过,自己哪怕就是离开,也不能让人这么窝囊地赶走,这次修引洛入汴水渠的事情,还真就跟王沿杠上了。他说不能修,自己偏要修给他看!哪怕离开京城,徐平也要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的离开,而不是以一个无奈的失败者离开!

    想明白这些,徐平便就转过话题,不再谈论这些。

    看看天近中午,徐平对李用和道:“天色不早,我让刘小乙准备了点酒菜,与世叔好好喝上两杯。说起来,自我回到京城,两家离得近了,但我们两人坐在一起的日子却还是少之又少,全不似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不是,那时候你阿爹做个小生意,我做个小武官,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现在什么都有了,身上背的包袱也重了,反不如从前的日子。”

    李用和虽然谨小慎微,但身份摆在那里,朝野上下盯着他们一家的人可是不少。

    穷惯了的人,一下子乍富骤贵,要么尾巴翘上天,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要么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行差踏错。这中间能够拿捏好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不大一会,刘小乙带着人上了酒菜来。荒野之地,也没有什么好物,无非是大鱼大肉,外加几盘嫩藕黄瓜,少了精致,多了几分粗犷。

    喝了一杯酒,徐平对李用和道:“河阴小县,地方偏僻,也没有什么好菜。只是这猪肉是从孟州来,确实比京城的更加肥嫩细腻,世叔尝一尝。”

    肉是徐平吩咐用前世的红烧肉做法文火慢煮出来,入口即化。这道菜传开来,只怕以后也就没有什么“东坡肉”的说法了。

    李用和挟了一块在口中慢慢品尝,连连点头:“果然好味,更难得的是肥而不腻!”

    提到了肉,李用和便说起了自己这次到原武监的目的。

    “徐平,那个什么人工授精,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能改良马种?”

    徐平正挟了一块嫩黄瓜到嘴边,听到这话,筷子上的黄瓜差点掉到地上。

    “世叔,这个话题不太适合在吃饭的时候聊。这样,先吃饭,我们吃过了再说。”

    李用和满脸疑惑地摇了摇头,但看徐平的样子,也不好再追问,只好喝酒。他接这个群牧副使还没有几天,忙着看各种文书,见手下官吏,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具体怎么繁育新马种根本没来得及了解。以前徐家的中牟庄园一直都是林素娘在管,从徐平离开后他便没有去过,对什么人工授精实在是一无所知。

    为掩饰刚才的尴尬,徐平便转换话题,跟李用和聊些家庭的琐事。

    因为有事,喝过了几杯酒,吃过了饭,便就让刘小乙收拾了下去。白天李参和孙标到乡下处理蒋家田地的事情,等他们晚上回来,再摆个筵席。孟州他们是地主,李用和国舅之尊,来了他们自然是要意思一下的。

    上了茶来,徐平和李用和漱过了口,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徐平道:“世叔,天下马种无数,为何只有西北的马才是最上等?”

    “自然是因为那里的马种好,风土又适宜养马,这是中原比不了的。”

    “风土是没有办法,但马种可以引啊!什么是马种?无非父精母血,这个人工授精就是用人取好种马的精出来,让更多的马受孕。中原没有那么多好马,还是因为没有那么多好的种马,生下来的良马就少。这技术,说穿了就是一匹好种马当千百匹用。”

    其实遗传学的道理没有多么难懂,关键的还是经验总结和深入的研究。但李用和终究是个粗人,也不在这上面**思,徐平便也没想具体讲给他听。等到回京城见了王素,再细说这些理论上的问题不迟。

    粗略的遗传学知识人们从感性上是早有认识的,只是没有上升到理论的高度,也没有很好的手段去实现。动物的人工授精,植物的人工授粉,再加上基础的遗传学知识,一旦普及下去,就会带来农业品种的大暴发,这才是最有意义的。

    就像是猪一样,中国原种猪肉质细腻,但都是中小型,体型不大,出肉不多。欧洲的则正好相反,体型大,肉质粗糙。所以中国人吃鲜猪肉,欧洲人吃腌猪肉,在双方交流密切前是常态。不是欧洲人不知道新鲜的猪肉做出来好吃,是因为他们那里的猪品种不适合,煮出来跟木柴一样的猪肉没人喜欢吃。

    欧洲开始培育良种,引入了******的血统,把这两种优点结合起来,便培育出了各种著名的品种。徐平前世的那些大量养殖的猪品种,几乎都是来自欧洲,便是这个道理。从血统上来说,其实是******和欧洲猪血统混合,甚至******的血统更重一些。

    如果这个年代中国人先开始用这些技术培育良种,甚至从全世界引进种源,那么后世的良种就会全部来自中国了。

    猪是如此,牛马之类自然也是如此。一旦开始了人工授精,人工选择之路,动物便就可以按照人的意愿进化,从而代替自然选择。畜牧业一看自然环境,这些人工的因素也不可以小视,这才是这技术最大的意义。

    李用和哪里能够想到那么多,摇头叹了口气:“你自小便喜欢想些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小的时候胡闹的多,大了之后倒是经常有神奇的点子。你这样说,想来是有你的道理。只是马政从太宗皇帝起,便就一年不如一年,你这法子真能重新搞起来?”

    “世叔,事在人为!你只看我庄里这几年,养马才多少年?现在一年也能出几十匹好马。等到了下年,我估计一年出个一两百匹也不是难事。我一个庄子都能够做到的事情,朝廷几十处马监,只要用心,一年还出不了几千匹好马?甚至做好了,一年一两万匹也是有的。”

    李用和听了连连摇头:“吓,一年一两万匹,哪个敢这样想?这几年禁军里缺马缺得厉害,真能有那么多好马,他们就不缺了,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徐平微笑道:“不是天大的功劳,圣上怎么会千方百计地让世叔来做这个群牧副使?你只管听我的,安心用这法子搞下去,再想方设法从吐蕃那里买些优良的青唐马种来,几年之后,禁军里的马可能就真地不缺了!”

    “真地能够做到?就靠着这——”虽然他的心里还是不信,但眼睛里已经透出希望的光彩。凭着妹妹做到今天的官职,而且皇上还一劲地认为他升得太慢,李用和心里经常感到不自安。如果真有这样一件天大的功劳在身上,那可就真是太好了!(未完待续。)

    徐平总觉得自己有许多事情要做。便就如一个人来到荒野,如果选择随便找个地方躺下来睡觉,饿了随手摘几个果子吃,也可以逍遥自在。如果选择要让自己生活得舒适一点,搭个屋子,种植粮食,养些牲畜,每天忙碌碌,也是一种活法。

    现在的徐平便就是想在这个世界的荒野上,自己动手搭手屋子,培育作物,驯化牲畜,用自己的双手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适合人生活,所以他闲不下来,总是觉得有无数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没有什么对错,也没有高尚与卑微,这只是徐平自己的选择而已。

    这几天李参很忙,徐平把合作社的基本原则讲清楚,便就去忙自己勘察河道的事情了,真正把事情做下去,还是要靠李参自己。

    蒋家的庄园里,李参看着面前二十多岁的蒋家大嫂,沉声问道:“你可是已经想得清楚,要改嫁他人,不守在蒋家了?”

    那妇人垂着头道:“回官人,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这些事情自己怎么能够做得了主?家里父兄念我一个妇人守着如许大的田园,诸般不便,还是寻一个能够撑起家业的男子过活才好。我妇人家没什么主见,只能听他们说的。”

    “如此想也是人之常情,没人逼你。不过现在蒋家父子的案子还没有断下来,此事还不好就定下来。但无论如何,蒋家父子聚赌是实,流刑总是免不了,官府可以判你夫妇和离。你既然不愿意等,便可以收拾嫁汝回娘家去,在那里等消息。”

    妇人行了礼:“便凭官人吩咐。”

    李参对身边的孙标道:“蒋家不是寻常人家,田地占河阴县大半,马虎不得。你亲自带人与蒋家大嫂分割财产,除了她身上的首饰穿戴和自己入门时的嫁妆,蒋家的财物分毫不得带出门去。当然,属于她的嫁妆,也分毫不能短少了。”

    孙标应诺,他是录事参军,这种事情是做熟了的,只要按规矩来就好。

    那妇人道:“我妇道人家,不好做这种事。再者为人妇,为人媳,在这门里也过了许多年,岂能突然就放得下?我身一穿的,还有随身用的,那里有一个小包袱,官人可以作一个见证,我就带着回娘家。至于嫁妆等等,自有我父兄过来清算。”

    李参点头:“如此也好。你回娘家去,也可以央自己的父亲或者兄弟来,住在蒋家暂时看着,免得到时起争执。”

    妇人道:“这些我妇道人家不懂,但凭家里父兄主意。”

    周围站了不少的庄客,看着这情景心里都是五味杂陈。蒋家父子不是什么厚道大方的主人,平时对待庄客下人刻薄的时候多,这些人也不为蒋家可惜。但到底是在这家里生活了多年,落到这个下场还是心里唏嘘。蒋家大嫂平时在家里的存在感也不强,基本不管事,大家对她也谈不上好恶,如今见她孤零零,倒是有很多人同情她。

    她的一双儿女早就被人带开,母子天性,儿女在这里只怕扰乱她的心情。

    到这个地步也不能怪蒋家大嫂,虽然此时死刑慎用,蒋家父子的流刑总是免不了的。这一辈子,可能就永远也回不到河阴县了。纵使遇上大赦,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路上颠沛流离,谁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一个二十多岁花朵一样的妇人,怎么可能跟着蒋家父子去受这一路的风霜?到了地方再为他们浆洗缝补,做吃做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去过这种日子。又不是山盟海誓刻骨铭心的恋人,说穿了大家只是凑到一起过日子而已。

    至于守在蒋家等丈夫回来,这决心也不好下。一是不知道能不能等回来,再一个即使回来也不知道是死人活人,更重要的是过几年守不住了,岂不是折折耽误自己的青春?妇道人家,过了这个岁数再找好人家那可是越来越难。

    想来想去,这妇人最好的选择就是当断则断,最一开始就选择离去。

    李参也觉得很正常,从刚才的几句话看来,这妇人是个聪明人,把一切都推到自己的父兄身上,免得别人说自己心性凉薄。而且到时候分起财产来,她的娘家人出面也比她出面放得开,能够给她挣到最大的利益。认真地算,说起来她分的都是子女的财产,多多少少别人对她都不会有什么好话。

    清官难断家务事,李参也不在这上面多费心思,只要维持住原则就是了。

    丈夫犯了流刑以上的罪,妻子可以选择跟着一起去,也可以选择离异。这种时候任何人不得阻拦,官府依律判和离,也就是后来说的正常离婚。但是这个年代没有夫妻共同财产的概念,家财都是男方的,也是留给家里的孩子的。女方所能够带走的财产,一个是自己的衣服首饰,另一个就是嫁过来时带的嫁妆。

    成亲的时候,带来的嫁妆专门列得有单子,官方那里也有报备,此时就是按单子行事。不管是土地还是金银宝物,这些永远都是女方的财产,只有女方可以动用,离开的时候也一起带走。也正是这个原因,嫁妆的多少决定了女方在家庭里的地位,嫁妆多,全家都要靠着女方吃饭,她说话自然算数。嫁妆少,自然就没有地位了。

    河阴县令姚泽广已经被夺了权,主簿钟回更加指望不上,现在这些杂事都是孟州的录事参军孙标在处置。因为蒋家牵涉太广,他做起来也很谨慎。

    李参不在这事情上面费心,他现在需要处理的,是这妇人走了之后,蒋家的那么多田地怎么办?家里的财物可以暂时封存,孩子可以雇人看养,每月按时从他家里的财产里拨一定的钱数出来就是。这都是做熟了的事情,没什么特别。

    惟有那几千亩的地,若是按往常的做法,自然是由官府出面招人租佃,每年收的田租积攒起来,到了蒋家的子女成年一起还给他们。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其实做起来相当棘手。因为租户不仅仅是租地,有的还要借用主家的耕牛农具,还有的要借种子水渠磨坊等等,除非招个主管过来处理,不然很难理得清爽。

    但是如果招人来,就难免要中饱私囊,就要转移蒋家的财产,这恶名就落到官府身上。不然,就要按照徐平说的,让这些租户结成合作社,以合作社的名义租蒋家的地。但合作社听起来很好,这事情到底是没有人做过,真要做下去到底会如何呢?(未完待续。)

    河阴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蒋家的田地重新立租佃的规矩,牵扯到了一小半的乡村人家,几乎人人都在谈论。

    李参与徐平曾经仔细讨论过农民合作社的规模,综合考虑了各种情况,最后两人达成共识,规模宜小不宜大。原则上以五户到十户为一社,共养一头牛为标准,其他的农具均与此配套。这样一个小组织,刚好能够互帮互助,而且与以前的什伍之制相合,也不与现有的乡、管、里这一级的乡村行政层级冲突。

    最古老的乡村组织,源头应该找到周朝去,其实就带有互助合作的性质,不过越是到后来行政管理的色彩越浓,秦汉的里和亭应该算是高峰。此后的朝代,基本以里和乡为主,而地方豪强的兴起,使里和乡的管理体制也名存实亡。

    大宋立国,太祖时候曾经推行过“管”制,废乡里改管,以差役管理。不过这政策半途而废,还主要以南方的新附地区为主,此时其实是乡、里和管并存。

    最基层是合作社的小组织自治,上面继续使用原来的里正、乡书手和耆长的管理体制,这样冲击最小,而又能收到实效。

    至于更高级的消费合作社和供销合作社,现在的条件还不成熟,要等到商品经济更进一步才适合推出。徐平压根就没向李参提过,他自然也不会向这方面去想。

    这些事情的种种细节,徐平没有过问,他的心思现在都放到了勘查河道上。

    王沿瞒着自己上有奏章,其实核心还是要把水渠修成。勘查了这些日子,徐平心里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引洛入汴是必定可行的。

    水量不足根本就不足为虑,洛河可以截水,大不了以后洛河里的船不入黄河,直接走新渠就是。而且水渠中间还要跨越汜水,能够把汜水的水纳入进来,原来的汜水河道刚好用来排渠里的水,控制运河的水位。新渠所经过的地区正位于索水和黄河之间,本就沼泽众多,这些陂塘整修之后也可以用来调节新渠的水位。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渠徐平一定要修成,让想看自己笑话的人闭嘴。

    无数的水鸟在黄河两岸的滩涂上空飞翔,伴着阳光下水塘里的节奏的蛙鸣,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这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

    徐平骑在马上,一路沿着黄河岸边向前行去,看看就要绕过广武山。

    身边的刘小乙忽然道:“郡侯,看那里有人!这里已经远离河阴县城,用不了天黑就可以到汜水县了,荒僻得很,怎么会有人在那里?”

    徐平抬头望了望,道:“想来是要过河的人吧,前方不到十里便是孤柏渡口,周围几个县要过黄河都是取道那里。”

    另一边的鲁芳道:“那些人站在那里不动,不像是要过河的行人。”

    徐平笑道:“我们随行的有一百多军士,难不成还怕那几个人是强盗?管他们怎么!你们想知道是什么人,打马走快一点,上前看看不就是了!”

    说完,一带马缰,带着众人加快了速度。

    只用了盏茶的时间,便就看清了站在那里的几个人的面目。

    刘小乙叫道:“呀,原来是那个孙丰年,带着孩子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

    徐平勒住马,吩咐刘小乙道:“看样子说不好这父子是专门在那里等我们,你去把他们带过来,问问有什么事情。”

    刘小乙应诺,一提马缰,飞一般地向那里去了。

    不大一会,便就带了孙丰年父子到了徐平马前。

    “小的父子两人见过郡侯。”到了马前,孙丰年向徐平行礼。

    徐平道:“不必多礼。我路程赶得紧,就不下马了。你可是在这里等我?”

    “不错,小的听闻郡侯今天离了河阴县,特意带着二郎等在这里。”

    “等我何事?莫非是我交待李通判的事情,他忘了没办?当日在八角镇,我曾经答应过你,愿意留在河阴县便就罢了,如果不愿意,必定为你找一个好去处。李通判回报我,说是你一家不想搬迁了,想留在河阴县过活。可有此事?”

    孙丰年道:“禀郡侯,此事是有的。李通判特意来问过小的,说是郡侯的吩咐。”

    “哦,他问过了就好。”徐平点了点头,“那你今天等我,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没有了,小的现在一家都好。如往年一样,我家里依然租了蒋家的地种,与相熟的几家组了一个社,共养一头牛,州里又免了今年的税,日子还能过得去。而且李通判做主,减了租,跟其他地方一样,我们种地的能够分到六成,一切都好。小的今天带二郎等在这里,是送郡侯一程。若不是路上遇到郡侯,我们一家只能够一路乞讨去开封府讨生活,哪里有现在这样安稳。”

    徐平笑道:“原来如此,你们父子有心了。我们当官做吏的,上报国家,下安黎庶是职责所在,这点小事你不用放在心是,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唉,话是如此说,可真能为我们这些小民着想的官员,等闲哪里碰得上呢?郡侯离去,现在时节也没什么好送,我们这里沙土肥厚,产的好山药,小的挑好的理了一捆,郡侯带上,勉强也算我们这里小民的一点心意。”

    说完,让孙二郎提着一大捆山药到了徐平马前。

    现在并不是山药收获的季节,徐平知道这必然是乡民留下来的。

    见孙二郎走上前来,徐平急忙下马,把那一大捆山药接在手里,对孙丰年道:“你们有心了,我便留下。这些土产,也算是我来过河阴县了。”

    说着,把山药递给了身边的刘小乙。

    转过身,看着身前的孙二郎,徐平问道:“这孩子今年多大了?”

    孙丰年答道:“今年十二岁,穷人家的孩子,没东西吃亏了身子,看起来小一些。”

    徐平点头,示意刘小乙掏了一点散碎银两出来,递给孙二郎:“这些银两你带回家去,找个先生读书识些字,以后莫要再耽误了。”(未完待续。)

    汜水县位于汜水、洛河和黄河三河交汇的地方,古之雄关,又紧邻黄河几大渡口之一的孤柏渡,地位重要,县城比河阴县大了许多。

    徐平到达县城外的时候,已经天近傍晚,落日的余晖洒在身上,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光。县城外面的码实依然热闹非常,一派繁荣的景象。

    周围几县里,汜水县的地盘差不多是最小的,基本上就是一条汜水的两岸,但治下人户却不少,就全靠了这渡口和码头。

    洛水在这里入黄河,两条河的船也在这里交汇,使这里成为了大码头,陕西路和河南府的货物都从这里运往京城。

    县城外面,王沿沉着脸站在迎接的官员前面,心里的感觉非常复杂。说起来他入三司徐平并没有针对他,但同为副使,两人之间巨大的待遇差别还是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再加上八角镇的争执,让他看徐平愈发不顺眼。

    身边只带着两个人,虽说是可以调用当地州县的人员,但那哪里有自己带的人好用?勘查河道,他便也就没了心思,只是草草看了一遍。

    分手前徐平给两人分配的任务,王沿勘查的巩县到汜水这一段只有几里路,绝大部分事情其实都是徐平在做。徐平让王沿顺着洛水向上走一走,主要看看水量够不够新渠所用,再一个寻找洛水上适合筑坝拦手的地方。

    王沿做这些事情都没有心思,走马观花的看了一看,大多时间都是呆在巩县。、

    别说是这个代,哪怕就是下溯千年,这种工程的可行性也很难下一个极明确的结论。修有修的好处,但也有修的难处,利弊之间如何平衡,主观意愿的成分很大。

    认为不能修,只要把难处使劲夸大了说,把利处往小了说,反正又不是胡编乱造的,别人又能够说什么?相反主张修的人,必须要把怎么修、花多少时间、多少人力物力都估算清楚,比反对就难得多了。

    王沿正是这样想的,徐平一心想修成这条运河,他偏偏就说不能修。徐平要想驳倒他,必须花上十倍百倍的精力。让徐平把心思精力花在这上面,相对的三司的事情就管不了那么多,就有王沿施展拳脚的余地了。

    见到徐平当先缓缓行来,王沿上前拱手行礼:“徐副使远辛苦,有失远迎!”

    徐平骑在马上,看着王沿,沉默了一会,才展颜一笑:“劳王副使出城迎接,在下怎么敢当?真是折煞在下了!”

    说完,翻身下马,向王沿回礼。两人见过,汜水县的知县和僚佐才上前参见。

    汜水知县张大有正是徐平天圣五年进士的同年,在王沿后上前,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徐待制!多年不见,待制风采如昔!”

    徐平急忙一把扶住:“损之与我何必行这些俗礼!你我一榜进士,自然与他人不同!今日我远来是客,要在你这里叨扰些日子了!”

    张大有道:“待制有什么吩咐,尽管安排下来就是。”

    说完,心里觉得有些苦涩。是啊,当年的一榜进士,如今徐平已经高高在上,自己却连当年徐平入仕的门槛都还没迈过去。人生种种际遇,实在让人难以言说。

    随后,张大有又介绍了县里的主簿和县尉,县里的耆老过来献了迎接之礼,徐平才与张大有两人并排,一起向县城里走去。

    王沿被晾在一边,心里愈发郁闷。可又有什么办法?这个小小的汜水知县竟然是徐平的同年,人家是自己人,多年没见,自然就显得格外亲热。

    虽然说是同一榜进士,但徐平是探花郎,高高在上的一甲一等,而张大有却只是乙科,当年就不怎么起眼。无论是期集还是编同年小录还是琼林宴,与徐平只是泛泛的点头之交,话都没说过几句。过了这些年,两人的地位又已经天差地远,虽然徐平话里话外都透着亲热,张大有却一直谨守自己的身份,私毫不敢失了做下属的自觉。

    官场上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自然可以随心所欲,没有架子那是平易近人。但做下属的却必须小心翼翼,随便了不定什么时候就惹来祸事。

    汜水县城比河阴县城大得太多,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徐平看在眼里,直觉得真是两个世界。到了这里,自己竟然有一种在深山老林里待了很长时间的感觉。

    进了城门,张大有道:“待制,下官在县里最大的清河楼摆了个筵席,不知是现在过去,还是到县衙里洗漱罢了再去?”

    徐平摇了摇头道:“唉,我们多年不见,正该把酒言欢,何必到酒楼里去?那里人多嘴杂,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还是让人送进县衙里,我们自在一些。”

    “如此自然是好,下官一会就去吩咐。”

    徐平笑着拉住张大有的手道:“损之,你也太过客气,我们之间随便些好。”

    王沿能够得到朝堂里的宰相支持,徐平便就要从下层想办法,刚好汜水这里的地方官是自己的同年,岂能不好好利用?更何况自己做的事情对张大有也有好处,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也是提携同年。

    徐平在汜水县待的时间不会太长,正有一些事情要向张大有交待,到了酒楼里各色人等包围,便就没了机会。县衙是张大有的地盘,做起来就方便得多。

    开挖新的运河,不但要看勘查的具体情况,地方官的意见也很重要。孟州那里有李参,徐平已经不需要操心,下面县里,最重要就看汜水和巩县那里了。只要这两个县的地方官坚定地认为运河可行,再加上徐平的精心准备,这事情就不是王沿能够挡得下来的。只要运河挖通,徐平的一切困境就都应刃而解。

    说来说去,还是要把事情做出来,才能够平息那些纷纷攘攘的言论。言辞争论本来就不是徐平所长,如果陷入无休止的争论里,才是对徐平最不利的。

    (今天状态好差啊,感觉死活写不出来,郁闷死了。)(未完待续。)

    汜水县后衙,掩映在花树中的凉亭里摆下酒宴,几个县里的公人正在忙里忙外。

    张大有引着徐平到了凉亭,分宾主坐下,问道:“待制,要不要叫几个唱曲儿的来?不过县城里面,都是庸俗脂粉,聊胜于无罢了。”

    “那就算了,有不如没有,还不如我们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叙叙别情。”

    这个年代唱曲的对嗓音要求极高,讲究的是字正腔圆,余音绕梁,唱的与奏曲的要相得益彰。徐平前世的那些说多过于唱,甚至一首听完歌词都听不明白的,连在街头卖艺的资格都没有。再加上最好唱曲的人色艺双绝,赏心悦目,一个小县城确实很难有这种人才。单纯找几个女人来插科打诨,徐平还没有那么闲。

    坐下不久,旁边有使女上了酸梅汤来,张大有道:“待制初来,这汤按说是不应该上。不过你一路上辛苦,想来口渴得厉害,先喝一口解解暑气。”

    应客茶送客汤,所以汤民间有时候又称其为滚蛋汤,寓意喝过就该滚蛋了,一进门就上来确实不妥。不过这马上就进入六月的天气,徐平走了一路热得满头大汗,喝口酸梅汤解解暑气也是对的。这只是习俗,并不是多么严格的规矩。

    端起酸梅汤,一口下肚,只觉得那舒适的凉意直到心底,几乎从每个毛孔都冒出来。只这一口,只觉得这一路上的热气全都被逼了出来。

    把碗放下,徐平正想夸赞两句,突然觉得牙齿传来一阵剧痛,暗自忍耐,却哪里能够忍耐得住?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腮,皱起了眉头。

    张大有见了,急忙问道:“待制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徐平皱着眉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最近长一个尽头牙,想是长得歪了,不太敢吃凉的酸的甜的东西。这些日子没有发作,也不放在心上,这酸梅汤又凉又酸,却不想又惹得牙痛了起来。不妨事,过一会自然就好了。”

    张大有满脸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按说徐平又不是人身子穿越到这个世界,没有道理长尽头牙还痛,应该是自然而然地长出来才对。就是徐平前世,长智齿遭罪对人类来说也没有几十年,是食物精细化之后人进化不彻底的产物。这个年代就是在大富之家,牙齿的磨损也比徐平前世厉害得多,口腔的空间也足够大,不知怎么这牙就乱七八糟地长起来。

    王沿坐在一边,看着徐平皱着眉头难受得不行,心里暗爽,端着酸梅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个不住。徐平到了汜水县,竟然当他这个户部副使不存在,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看看,这就遭报应了吧。

    过了一会,那痛彻心扉的感觉过去,徐平把手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对张大有道:“我这牙作怪,吃不了酸的甜的冷的烫的,怕一会又忘记了,你吩咐一声,那些菜色就不要上了。我们自己人吃饭,简简单单就行了。”

    张大有应诺,急忙叫了个公人过来吩咐下去,那些菜不要上了,再加几个没有刺激性的时新菜蔬上来。这里三河交汇之地,多加几个河鲜菜色。

    王沿听了却不由得眼睛一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这饭还吃什么?那不如给徐平自己一大碗白米饭,在一边吃饱拉倒,不要耽误别人。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只是看着张大有手忙脚乱地吩咐,王沿在一边生闷气。

    过了没多大一会,天刚刚擦黑,衙门里的人在凉亭里掌了灯,又点了几条艾绒在一边熏着蚊子。

    几样新鲜的蔬菜上来,女使过来倒了酒。

    张大有举杯道:“两位副使,且请饮一杯。”

    徐平和王沿端起酒杯饮过了,慢慢就打开了话题。

    徐平对张大有道:“今年河阴县那里大旱,不知你这里如何?”

    “回待制,汜水县这里今年的雨水也是偏少,不过好在田地大多临河,并没有怎么遭灾。倒是河阴那些河滩地多的地方,由于河道北滚,受灾要严重一些。”

    “原来如此。”徐平点头,“不知汜水河进入黄河的河道有没有受影响?”

    张大有道:“还好,这里临近嵩山余脉,又有汜水和洛河的水注入,河道并没有北滚,依旧可以行船。反倒是北岸出现了大片的沙滩,不少农户在滩上开田种山药。”

    温县周围正是种山药最多的地方,现在属于孟州,后世则属于怀州,便是徐平前世著名的土特产“怀山药”的由来。那里有大片的黄河滩地,泥沙深厚肥沃,正是种山药理想的地方。过了汜水县后,黄河水道经常北滚,在这里由于南边有两条去流汇入,反倒是在北岸冲出了大片的河滩地。

    说着闲话,张大有又敬了一巡酒。王沿见徐平只顾与张大有说话,根本就不理会自己,不由心中有气,一个人坐在一边闷着头喝。

    把酒杯放下,徐平又问张大有:“损之应该知道,我这次是来巡查从洛河引水入汴河的河道,你是这里地主,不知可有教我?”

    张大有看了一眼王沿,见他低头沉着脸,便不再理他,对徐平道:“引洛河的水除了河阴县那里广武山脚下,最难的便是我这里。这里到洛河隔着嵩山的余脉,山势虽然不高,而且都是土山,但干涸的河沟极多。要从这里挖河道,虽然可以利用一些原有的河沟,但更多的是河沟断了水渠的去路。要想引水,就必须在河沟上筑堰,但筑堰又拦住了洪涝时节山里下来的水。待制知道,人工开渠的运河最怕的就是来水忽多忽少,这是最大的难处。”

    徐平点头叹道:“损之说的确有道理,若是平地还罢了,运河过山最怕的就是山洪爆发,如果无处泄水,这运河根本就没有用处。”

    王沿听到这里,不由心中冷笑。原来徐平还知道这道理啊,还以他是个愣头青不知深浅呢。运河过山,特别是这种沟梁无数的山,不筑堰引来的水便流向了别处,筑堰就挡住了山洪下泄的通道,一到雨季便就把运河的堤堰冲垮。

    王沿说运河不能修,也不是完全地信口胡说,好歹他也把汜水县到巩县引水口的地形大致看了一遍。这一带光听地名就知道地形多么复杂,什么樱桃沟核桃沟,刘家沟李家沟,安乐沟茅草沟,来来去去几乎全是在岭和沟之间打转。

    在这种地方修运河,比从一座石山中间挖过去还难。挖穿一座岭,就遇到了一道巨大无比的沟,必须把这沟的下游堵起来,不然引来的水顺着沟就流到黄河里去了。

    把沟堵起来倒还罢了,无非是多用一点人工,挖岭的土正好用来填了。但沟的上游总不能也堵了,那雨季的山洪无处排泄,整个这一带的水系就全乱套了,对于地方无异于一场灾难。

    新挖的运河必须接纳雨季上游来的山洪,实际上是代替了以前黄河的作用。问题是运河是人工挖的河道,水量是有限制的,来水越稳定越好,山洪一冲,这运河还怎么跑船?就更加不要说由此引起的防洪问题了。

    人工开挖的运河轻易不过山,不仅仅是工程量大的问题,山地的地形容易聚集洪水,处理起来极为棘手,才是最难解决的。往南一点的襄汉漕渠动议了一千多年,太宗时候两次动手,浪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最后失败也不是因为工程浩大,恰恰就是到了雨季山洪爆发,什么围堰也一冲就垮了。

    从洛河引水,一是要避过荥泽一带沼泽汇聚之地,因为那里就是接纳周围山上洪手的地方。再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过这里的嵩山余脉和广武山的难题了。

    又喝一巡酒,徐平对张大有道:“损之刚才所言,确实是现在开挖水渠最大的难题。广武山那里我已经勘查过,因为今年大旱,黄河水道北去,在山脚下形成了一片宽近十里的沙滩,河道可以从沙滩上走,另外筑题,把黄河水道逼离广武山。现在看起来,那里的难处不大,开挖的土石也不多。如今就只剩下这里到巩县引水口,是这工程最难的地方,不知损之有什么可以教我?”

    张大有又看了一眼王沿,见他在那里低着头目光闪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徐平来之前,王沿暗暗点醒张大有,说是如今朝廷里两位宰相都不支持徐平开河,让他认清时务,不要帮了徐平误了自己。但不管怎么说,徐平是自己的同年,怎么可能不帮同年去帮着着别人?说来说去,官场上靠着同年提携比其他人可靠得多。

    想到这里,张大有向徐平拱手说道:“待制太过客气了,这些本就是下官份内的事。这里到洛河引水口虽然河道难修,但不管怎么说,只有几里路,用手挖也能够挖通了。至于山洪难泄,尽可以把经过的沟里的河堰巩高一点,把雨季的洪水逼到汜水河里来,从汜水河排到黄河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