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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庭君。”李云心皱起眉、低低地出了一口气,将身子缩回亭中。

    竟然真的死了么?

    ——在洞庭君山的时候,刘老道曾说探听到了这个消息。但那时候他认为是谣言。

    他略施展了神通,听见睚眦隐隐约约地说了那些话。可并不敢再探得仔细些——因为有可能被觉察。

    于濛看到了他神色的变化:“他们在说什么?”

    李云心又往后退了一步去:“洞庭君被真龙杀死了。真龙要向道统和剑宗开战。”

    说完又皱眉在亭中踱了两步,低声自言自语:“说不通。”

    于濛便略微探出身子看看山下的情景,转头看他:“妖魔和玄门早晚有一战。有什么说不通的呢?”

    李云心看了看他,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将心里的事说给他听。最终还是开了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此刻不跑下去,反而要藏起来么?”

    “因为山下是我‘二哥’。”

    说了这两句,又沉思一会儿,仿佛是在整理极其纷乱复杂的线索。再过半柱香的时间才又道:“洞庭君出洞庭之前对我说,睚眦拿了神龙令来取龙魂,意味着真龙出了事——他和真龙早有约定。他要打破禁止出洞庭,并不需要别的什么人来救。他怀疑是有人假借真龙的名义,叫睚眦来私取龙魂。”

    而后又沉默一阵子,在亭中走了两个来回:“然后不多时,我就又见到了真龙。”

    “但我可以确定,我见到的真龙并不想这么干——至少不想这么快就这么干——向玄门开战。”李云心眉头紧锁,“她在担心龙子们。相比这个天下道统剑宗的力量,她更担心的是龙子们。”

    “当初她将自己的力量分化出去,好叫龙子们镇守天下。但现在龙子们渐渐成了气候,真龙担心龙子会反噬她。”

    “所以她更想要先解决和龙子之间的矛盾……攘外安内……她选的是安内。她甚至可以拉拢我……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叫她这么急。”

    于濛“嗯”了一声:“这不正是理由么?在自己还有威慑力的时候叫龙子们向道统剑宗开战——龙子一旦战死,她就没什么压力了。龙子们胜了,也要元气大伤。而她仍旧是天下群妖的共主。”

    “但你会在这种时候,杀死洞庭君么?”李云心转脸看他,“洞庭君为真龙看守龙魂在洞庭里待了两千年。这种忠心不要说妖魔,在世俗当中都罕有。真龙想要制约龙子,就该收拢其他大妖的力量。但现在将洞庭君都杀死了——还敢有谁真心为她卖命?”

    于濛想了想:“唔。倒是一步臭棋。”

    “不是臭棋。而是必有内情。”李云心说道,“真龙不像是个蠢货。洞庭君也不蠢,又同我说过事情有异变。所以说……”

    他向前走几步,往山下看了看:“我这二哥也不蠢。”

    “他知道真龙的心思,如今成了先锋。在战争当中壮大实力也是一个好选择……只看谁的心机比较深沉、手段比较高明。”

    “嗯。”于濛点了点头,“所以?”

    “所以我绝不能露面。”李云心皱起眉,“他先前不动我,是因为真龙还在。现在我虽然不清楚真龙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但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真龙不在了,那么我现在露面,他就会活吞了我。”

    “九个龙子个个都想要将这九份龙气归一,甚至把真龙的那一份、洞庭里的那一份也拿到。”李云心低叹一口气,“我现在就是最可口的一块肥肉了——他必然是为我来的。”

    这话说完,他陷入沉思。

    却忽然听见于濛轻笑了一声。

    这时候太阳愈发西倾了,阳光终于完全从亭中退去。于濛拢着大氅,在秋风里摇摇头:“我看未必。”

    他重新坐下来,看着李云心:“你那二哥更有可能是为了云山而来。李云心,你还没有见过云山吧?”

    “我听说是一座浮空的山峰。”李云心想了想,“倒的确是易守难攻。”

    “那么有没有人告诉你,这云山,实际上是绕着这浑天球在走的?”

    李云心便愣住了:“什么?”

    于濛似乎很满意他的惊诧。他淡然地笑了笑:“云山,不是停在某处不动的。它在走——绕着浑天球在走。”

    说了这话,他继续看李云心的表情。然而令他稍感诧异的是,李云心只愣了短短的一瞬间。随后神色恢复如常——仿佛“一座会在天上移动的山峰”这件事能够带给他的震撼就的确仅限于此了。

    “然后呢?”李云心说。

    于濛笑了笑:“你这守心的功夫真是了不得。然后……就是只有历代的圣人才清楚的事情了。”

    “云山上不但有修士还有凡人。凡人数量不算少,总要饮食生活。修士们也要耗费些物资——虽然同凡人相比微乎其微,但你要知道,长久下来,数量也并不少的。”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云山要从天上降下来——补充这些东西。”于濛放缓了语速,同时往山下看。

    他们并没有交谈多久,因而山下的妖魔还没有动手——睚眦似乎在同白云心争执些什么。可他看李云心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就晓得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他还是又往城外看了看。

    小石城很大。到这时候阳光已不如正午灿烂了,城外的大片土地就笼罩在高大城墙的阴影之中。一些低矮的树林、房舍也低伏在黄褐色的原野上,看着像是蛰伏的妖魔怪兽。

    他收回目光,轻出一口气:“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补充什么东西,只是借口罢了。”

    “你应该见过昆吾子的手段,据说他曾经将整个洞庭都倾覆了。玄境的修士出手,改变的是某些规则。所以当真需要补充些什么,云山本不必落下来的。因而云山要落下来的真正原因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李云心:“你想知道吗?”

    李云心想了想:“我答应你。乌苏和离离,我会救。且尽快救。”

    于濛微微偏了偏头:“还有呢?”

    李云心轻轻地“哼”了一声:“只要你暂时不坏我的事——不管你究竟是个身份,被什么人利用——我也都暂时不管你的事了。”

    于濛无声地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道:“因为要歇歇。”

    “云山,依靠山中所藏的巨**阵驱动。那法阵,据说乃是许多万年前由天人们赐下的。天下的洞天、流派,都有些弟子、掌门、宗座常年待在云山,其实也都是为了这件事——修士们修出来的灵力,则可以驱动这法阵。”

    “不过倒也不像是世俗中的苦力——这些修行人坐卧冥想,偶尔试法切磋,外散出来的灵力也就足够了。”

    “但这法阵是需要维护的。”于濛想了一阵子,“阵法的根基乃是五行之力。因为常年在天上,土木二气是损耗最快的。大概每隔上五百年,就需要落下来——要补充的不是什么日常的饮食消耗,而是这些东西。”

    “但云山之于玄门,好比是最后的避世堡垒。万一有了最坏的结果——天下妖魔势大与玄门为敌,那么在最最危急的时刻,还有云山可以依凭。因此这一点,只能被历代的圣人知晓。这是为了防止被人泄露出去——可能的敌人晓得了云山这唯一的罩门。”

    “唔。”李云心皱起眉,想了想,“补充土木之气——所以说补充这些东西的时候,阵法要停止运转。”

    于濛点头:“是。”

    “详细说说。”

    于濛便笑了笑:“没什么可以详细说的了。云山之中的核心阵法,被天人布下了结界。那是圣人也无法窥探的——乃是天人们的不传之秘,比道统剑宗画派这三派的法门还要精深。哪里会容我们修习。”

    “每到百年这云山落下来,土石要从余国运来,林木则可随地取材。这个过程……大概要持续一旬的时间。”

    “一旬。”李云心想了想,“十天还是十年?”

    “十天。”

    李云心便踱了几步,往山下瞧了瞧。

    白云心在与睚眦争吵,内容无非是“红娘子的归属权”。这很奇怪,倒像是两个凡人吵架——她此前可是因为不耐烦,随随便便就屠杀了数百人的。

    他们倒像是在拖延时间、等待些什么。

    他静思了一会儿,转头看于濛:“为什么土石从余国运?我知道余国的蓉城附近有个红岭——城里半数的男子都在那里挖土。难道其实是为了云山这一遭?”

    “余国的地气浓。”于濛答他,“红岭?大抵是吧。余国是个新月形,围着陷空山。整个余国境内地气都异常浓厚,因此用余国的土石是最好的。”

    “地气……”李云心皱眉,“五行之气……我修的是画道。但画道的功法里没什么五行之气一说。倒是江湖上招摇撞骗的术士喜欢用五行来糊弄人。至于土石补充土气……你从前也是做过圣人的。应该晓得五行属土当中的土,指的可不是地上的泥土。道统和剑宗的法门里有这么说法么?”

    于濛笑了笑:“自然没有。也自然说不通。但你要知道,这是天人布下的阵法——随口糊弄几句也就罢了。当真解释得深入了,岂不是将关窍也说了么?”

    “你暂不要纠缠这个。我要说的是另一项——”他收敛了神色,“刚才我想了想、算了算。于是知道今年……大概正是云山要落下来的时候了。我再推算一下云山落在哪里——你猜猜看,会落在哪里?”

    “业国?”

    “正是。”于濛肃然道,“云山,乃是一个倒垂的三角。它要落下来,是需要一个巨大的空间容纳它的下半部的。到这个五百年它正走在业国境内。而这业国里,能够容纳得下云山的,你再猜是哪里?”

    李云心往山下看了看,深吸一口气:“我对业国不熟。但既然是内陆国……通天泽?”

    “通天泽。”于濛微微点头,“既然是叫泽,那么深水处就不多。然而通天泽深处,有通天湖——正是你那二哥的居所。要落,就会落在那里。”

    “如今你知道了这一点,再想一想现在发生的事情,有没有想出什么来。”

    李云心默然不语在亭中走了几步,忽然轻轻一拍手,低声感叹:“这么说的话……大概就能说得通了。”

    “五百年一遇的机会,可以勉强解释真龙要开战。”

    “还偏要落在通天泽,可以解释睚眦这样积极。”

    “既然是五百年就会发生一次的事情,真龙晓得也不稀奇。你能推算得出,妖魔们也能推算得出吧。”

    于濛笑了笑,并不说话。

    但李云心又看他:“可只有双圣才知道的事情,你却告诉了我。现在我也就晓得了——那云山,将有十天的功夫是上不了天的。”

    “秘密你守了千年,如今就这么说出来了?”

    于濛哼着笑了一声:“现在的云山,还是道统和剑宗的云山么?我看已经是共济会的云山了。这样的云山,当真毁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况且我已经不是什么圣人,我只是于濛罢了。话我已经同你讲过,我现在只想做个世俗人。这世间无论将要发生何种惊天动地的大事——之前的时间都已经足够我作为世俗人轮回几次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感叹道:“我竟然有点儿信你的话了。”

    于濛不动声色地摇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会有更多的玄境道士、剑士来到业国——小石城附近,通天泽附近。”

    “既可以捉拿你,也可以提前将业国当中的大妖魔肃清、驱走。但我想对于云山降世这件事来说,捉拿你反倒成了次要的事了。”

    “我猜也会有更多的大妖魔,往业国聚集。如果能在云山降世之前拼掉一些玄境、真境的修士,也算占得些先机吧。”

    “还会有人打那些余国而来的土石的主意。”于濛笑起来,并且轻出一口气,“这下子,要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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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夜还在兢兢业业地码字,而且还没防盗。

    真是一个好作者。(未完待续。)

    “嗯。”李云心低声应道,“你们从前,怎么处理这种事?”

    “从前?”于濛想了想,“没什么从前。真龙在两千年现世,妖魔才有了共主。在此之前……至少我那时候之前,并不很需要担心妖魔。至于我那时候,哈……”

    他沉默一会儿,想了想:“她同妖魔算是交好的。那时候于妖魔之防还不像如今……妖魔也不会去碰云山的东西。至于现在嘛,我猜会有道统、剑宗的人护送吧。”

    “但毕竟世俗的皇朝也是道统与剑宗的一部分。倾尽一国之力来护送这些东西,妖魔要动手也是不易的。”

    “好吧。”李云心低叹了一口气。同时又往山下瞧了瞧——

    然后皱起眉。

    见了鬼。他本以为睚眦会同那个牛气冲天的玄境剑士来一场恶斗的。但现在再往下看……

    却看到那个玄境的剑士同金光子退走了!

    ——这算是什么状况?

    “情理之中。”于濛也向下看了看,“龙子和一个真境的妖魔,另有两个……化境的。玄境的剑修占不到什么便宜,自然要走。一则此刻双方都在养精蓄锐准备决战吧……二则,他并不会有羞耻之类的情绪。唉,你的攻心计,在他们身上就不大好用了。”

    说了这些话再看李云心,发现他正盯着城门口的四个妖魔,眉头皱得紧,像是在想一些极复杂的东西。

    于濛不打扰他。又去看山下。

    结果发现那四个妖魔也说了些什么、同样走出城门去了。

    然而李云心的目光并没有随着他们走。他似乎是入了神。

    “……好吧。你慢慢想。”于濛轻轻摇摇头,转身走出了这木亭。

    于是李云心在此处,足足想了将近半个时辰。

    原本妖魔在城中杀人,已经叫人不敢出门了。而后又有玄境剑士的强大威压笼罩,更无一人敢出声。到如今那玄门正宗的修士走掉了、妖魔也走掉了——只余纵横三条街道的尸体,还有惶惶不可终日的人。

    平白了死这样多的人,总要有个交代。便是在这半个时辰之后,小石城的公人们才敢手持了刀枪棍棒、往坊市里来看。这一看不打紧,倒是看见四个五臾剑派驻城剑士的尸体。

    这些尸体……在生前……可都是百姓心中真仙一样的人。

    而今却齐齐仆倒在地上连尸体都没有收。

    带队的捕头好歹还是机灵的,忙叫人封了路,先将这四个剑士的尸体收殓了。这等情景如果被百姓瞧了去,只怕城里要人心大乱。接下来,才开始处理这数百具的百姓尸体。

    小石城里从上到下,哪里有人有过处理这种事的经验?这几乎等同于一次兵灾了。但兵灾倒还好说——兵马掠过了,总还有心里踏实的安定日子。然而眼下的情形则是妖魔在城里杀了人,玄门的仙人们闻风赶来了……却被妖魔杀了回去!

    人们不晓得具体过程,但可以从结果去脑补。

    因而到了晚间时分,流言就已经在城中传开了。说——城外出了个可怕的女妖,来城中采补人的阳气。这妖魔又异常强大,以至于连杀城中四位仙人之后、扬长而去了。

    再想一想那五臾剑派此前为什么有要人间供奉、又要开山门收徒呢?

    就必然是因为先前同那妖魔恶斗了一场还是不敌,因此眼下要找更多的人去传授仙法、斩妖除魔呢。

    这流言虽是市井中的人脑补出来的,可距离真相也相去不远。于是原本打算去五臾剑派的山门碰碰运气的人,一下子就少了起来——修道多年的仙人们都降不住的妖魔,谁敢提了脑袋去斗呢?

    再到掌灯时分,便有许多人往城外跑了——打算离开小石城、往别处避祸去。

    但知府哪里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呢。从他的治下跑出去的人,就是流民了。而今不论什么原因从他小石城里出了流民,那他的乌纱必然不保。因而严令城中的军士封闭了四门,绝不放一人出城。

    又向城中的两位府尹交代一番此后的章程,便借口“去州里通报灾情”,带人从城墙头用绳子搥了下去,逃之夭夭了。

    再过一个时辰,到了戌时。往常这时候城中街道上还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但如今街上便冷清了。出不得城的人缩在家里,要出城的人还在四门纠缠。初秋的皎洁明月升起来,月光洒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异常冷清。

    李云心便在亭中稍微舒缓了眉头,轻轻出一口气。

    他这一想……就想了一个半时辰。于他而言,这是强度相当大的脑力劳动了。

    而他所想的,是如今天下的情势,以及自己的情势。

    这天下的情势……很乱。

    妖魔、玄门、共济会、画圣留下的门人。彼此的势力纠结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许多次的谋划都因为这种复杂的情势而偏离了轨道——背景越复杂,变数也就越多。

    从前他很想将这潭水搅浑,好浑水摸鱼。但眼下知道了更多,意识到从前自己是在一个小小的水潭里,觉得那水不够浑。而今他从水潭里跃起到了大江大河,才意识到这江湖当中竟然是可怕的滚滚浊流——这哪里是不够浑?而是浑过了头!

    因着这些浊流,便将他布下的网冲得东倒西歪。因此……

    必须要做一件事。

    肃清这浊流。妖魔、玄门、共济会、画圣的势力……必须要清除掉一些。

    清除了,局势才能明朗,他才可以施展拳脚。

    但倘若此刻有人知晓了李云心心中的心思,一定会觉得他疯掉了。

    因为他自己如今的情势——

    他接连遭受重创。几乎连境界都要跌落了。

    且,道统剑宗要捉他,共济会要捉他,他几个龙子哥哥大抵也要捉他。

    除了自身的修为之外,几乎同刚刚走进渭城时一个样儿。然而就在这种状况下……他开始思索“清除天下浊流”这种事——

    真是痴人说梦呀。

    而李云心就思考这件“痴人说梦”一般的事情,足足思考了一个半时辰。

    然后他微笑起来。

    ——至少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入渭城时候的他了。至少,他知道自己现在可能在一个局里——或许已经破局了,或许还没有。但无论如何,一定是已经超出了当初布局人的意料。

    夜色渐浓,但月光也渐亮了。

    李云心又在亭中踱几步、哈出一口白雾,走了出来。

    他和于濛在一天前来到小石城,投了这山巅的一家客栈。沿着这条已经没了人的街走上一刻钟,就看见一颗老槐树。那老槐树的后面,就是那客栈了。

    但他刚刚行出五步去,就停住了。

    因为看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贩。

    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因而晓得这小贩就是下午的那一个。卖了于濛两匣子干果蜜饯,得了一角银子。之后还想过来——但于濛那时候正说到关键处,被李云心喝跑了。

    小贩此刻还挎着滕筐,双手抄在衣袖里、佝偻着身子靠在木亭旁边不远处的一颗老树干上,像是在避风寒。

    他年纪不大,却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因为冷,脸色发白,嘴唇还微微哆嗦。

    且李云心听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他是饿了。

    可这样一个平常的的小贩出现在此地、此时……就太不平常了。

    李云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有事?”

    小贩忙直起了身子,在秋风里冲李云心点头、并且奉上卑微的笑容:“是、是。看龙王之前在沉思,小的就没敢打扰。”

    “龙王。”李云心低声重复这个词儿。沉默一会儿,笑起来:“你是木南居的人?”

    小贩依旧赔笑,鸡啄米似地点头:“是、是。龙王睿智,小的正是木南居的人。”

    “嗯。”李云心迈开步子,慢慢走到他身前,“我来这城里的时候扫了一遍,倒是没发现这城里有木南居的分店。你好大的神通——能找得到我。”

    小贩似乎是一点儿都听不出李云心话语中的危险意味,忙摇头:“不敢不敢。龙王的神通才广大——从三派的天雷中活下来,又杀死了成康子。而后再灭四大剑派,还叫金光子铩羽而归。龙王的神通,才是天下第一。”

    “哦。这些你也知道。”李云心略低头看他,“知道这些,又知道我在哪里。怎么不向道统、剑宗、龙子们邀功呢。”

    “龙王这是哪里的话。”小贩陪笑道,“咱们已经答应同龙王合作。且上一次,龙王对咱们袖手旁观的事情耿耿于怀。到了这一次,可不敢再看着了。”

    李云心想了想,忽然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抬脚便走。

    小贩忙挎着滕筐跟上去,看起来就像是个追着客人兜售货物的普通人。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一点不普通。

    “龙王、龙王,您听小的说。”他一边气喘吁吁地跟,一边道,“龙王倘若今夜回到了那客栈,明天就是要死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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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今天只更了三千字,但是我们还是要表扬作者圣诞也不断更的态度嘛。

    朋友们圣诞快乐!(未完待续。)

    李云心停下脚步,转脸看他:“你知道那些觉得我会死的人大多是什么下场么?”

    小贩这才停住脚、摆着手:“龙王误会了,小的不敢危言耸听。但小的要说的事情,还得是细细地说、从头地说、不能在这街上说。”

    然后转了转眼睛,往街边一瞅:“小的看……可以去那里说——还可以避避风寒。不瞒龙王,小的为了给龙王带这个话儿,已经两天两夜没吃喝了——”

    李云心往他看的地方扫了一眼。

    那是一家酒铺子。

    这山巅其实类似小石城里的“高端商业区”,开在这片区里的酒铺门面是漂亮的,但滋味实属平平。可在这样一个夜晚,这铺子早就关了张——酒铺的掌柜并不是那种合家住在店里的苦哈哈,许是已经下了山、回到自家的宅院里躲灾祸了。

    因而只留了一个伙计在店里——李云心扫过去的时候,发现那伙计趴在窗缝旁偷偷往街上看。

    似乎是觉得这时候这么两个人站在街道上交谈很奇怪——一个是长身玉立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一个容貌猥琐身躯佝偻的走卒贩夫。这两人本不该有什么交集的。看到李云心的目光,忙从窗口缩回去,像是怕惹到什么祸事。

    李云心又转头看看这小贩,笑了笑:“你的胆子倒是大。走吧。”

    说了这话走开几步到那家铺子前。伙计在里面不知道做些什么,咣当一声响。

    但李云心扬手一挥,店门就开了。于是看到柜台上还燃了一盏如豆的油灯——一个伙计站在两张拼在一起的大桌旁,桌上铺着被褥。见了他脸色煞白、目瞪口呆:“你你你们是什么人?”

    李云心没做声,小贩就已经随口胡诌道:“这位道爷来城里除魔一路风餐露宿,还不去把好酒好菜备上!”

    说了话一抬脚把门踢上,跑去了靠窗边的一张桌。先用衣袖把桌子板凳麻溜地擦一遍,然后拉开凳子点头哈腰地请李云心就坐,活脱脱是个世俗中的凡人做派。

    李云心想了想,也就坐了。

    这小贩又笑嘻嘻站在他身前,挤眉弄眼:“初次见面就吃了龙王的酒水,天下间谁有这样的面子。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李云心随意笑着、哼了一声。略一犹豫,伸手在身下的长凳边角掰了一下子。于是掰下一块木头来。又用手一抹,就变成了灿灿的金子,随便抛给他。

    小贩这便转了身,朝那木怔怔的伙计喝:“还愣什么?道爷会少了你的银钱么?还不去弄吃喝?”

    说了扬手将金子抛给他。

    伙计见这金子或许是惊呆了,手忙脚乱地去接,结果被砸在脚面上,疼出了泪花——便晓得是足量的了。

    可拿在手里又呆呆说道:“呃……回大老爷……已没什么热——”

    小贩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啐骂他:“你这呆头鹅。难道是第一天做事么?后厨里有卤的荤的,蒸了切了来。有干果蜜饯,捡着碟子上。再找些时蔬细细切丝过水烫了,加些香辣麻油、盐糖香醋、黑白芝麻,拼成冷盘。有什么好酒,也紧着上——平时都没教过你的么?”

    这伙计听得目瞪口呆。想了想,又道:“呃……这个,大老爷,并没有干果蜜饯……”

    小贩伸手从搁在地上的藤筐里摸出两个匣子来,拍在面前的桌上:“我这里有——两匣共四枚大钱,拿了钱速速去置办!”

    伙计被他抢白支使得团团转。只愣了一会儿就梦游似地当真从怀里摸出四枚大钱来送给小贩、又怯怯地抱着那两个匣子往后厨去了。

    小贩这才叹口气,转头对李云心奉上笑脸,偏着在他身边坐了,道:“唉。叫龙王见笑了。这些新来的伙计,都不懂事。”

    李云心看了他这一场表演,脸上的神情以柔和了许多。因而再细细地打量他。

    发现他的年纪实际上也并不大。那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似乎也只是最近这段时间的事。牙齿还是雪白的——并不如这个时代许多的人那样子,是一口黑黄的龋齿。

    他就笑了笑:“这家店你倒是熟。”

    小贩赔笑点头:“不瞒龙王说,小的本就是小石城的人——龙王能听得出我的口音的。小人敝姓凃,单名一个墨。从前正在这家店里做事——从十二岁时起,一直到如今二十二岁,已有十年了。”

    “你不是木南居的人么?”

    “小的只是木南居的‘使唤人’,还不够资历去店里帮忙。”这自称凃墨的小贩似乎是听出了李云心的疑惑,又解释道,“可即便是木南居的使唤人,龙王,咱平日里也要吃喝生活的呀。小的没什么一技之长,只能做这伺候人的事了。”

    李云心微微愣了愣:“难道为他们做事没你的好处么?”

    凃墨眨眨眼:“小的知道龙王的意思。但是,种种好处,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金玉衣,咱这种人穿在身上,不是平白叫人注目么?倒是寻常这般靠自己的力气活着,才好不引人注意的。”

    李云心便皱起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事情似乎和他从前想的有些出入——是说这木南居的状况。

    本以为应该是依靠金钱和情报,在各地建立起庞大的网络。或者许之以金钱或者许之以权势,为自己所用。

    可如今看这家伙的状况——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意味着……似乎有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人,隐藏在这世界各处。不……其实都算不上隐藏——

    他们并不是什么“木南居的人”,然后假扮成“走卒贩夫”。而是,真实的角色就是“走卒贩夫”,顺便是“木南居的人”……

    见了鬼。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在过往的历史上,他晓得有某个组织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成员不求什么名利,只为一个共同的理想,成为“志同道合”之人。

    但这木南居……也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依靠什么?

    “思想的先进性”?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没什么好处,为什么偏要为木南居做事?”

    小贩笑了笑:“龙王,须知这世上人做事,并非都是为了自己的好处的。小的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真是可笑。但偏偏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还是谦卑的模样,语气和眼神却都是真诚的。好像他自己真地相信自己口中的“为了天下苍生”这几个字儿。

    李云心忍不住笑起来:“为天下苍生?木南居的人这样教你的?”

    小贩咳了咳:“龙王,小人的确是这样想的。”

    “啊……好。”李云心点点头,“好。暂不说这个。既然你在这里做事,怎么又不做了呢。”

    “为了龙王。”凃墨笑道,“这要从头细说——龙王您请——”

    说话的功夫那伙计端了两盘卤肉上来。一盘是卤的猪头肉,切了薄片,码在白盘中。

    顶上的皮卤得微黄、透明。夹起来就悠悠地颤,料想吃进嘴里也是很有嚼劲的。皮下没什么肥肉,只是精瘦肉,浓香扑鼻。端上之前略蒸了一下子,因而肉上渗出一层的油脂,在桌上油灯光中微亮。

    另一盘是卤的猪耳,切成了细条。两片肉皮里夹着脆骨,韧又软,吃在嘴里咯咯响,抿一抿肉皮就化成满口的肉香。

    旁边搁两个小碟子,一碟是胡椒粉、花椒粉、黑白芝麻碎、花生碎、杏仁碎调制的蘸料。另一碟则是用顶好的酱油和香醋调的——一碟增香,一碟解腻。

    李云心只看了看:“吃你的吧。”

    凃墨又让了两次就不再客气——看着也是真的饿极了——先夹了三片卤猪头肉在蘸料里打个滚,张嘴送进口中大嚼。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送下去,再夹了三片,蘸那香醋吃。如此咽下了,才夹一条猪耳送进嘴里嚼得咯咯响、出了口气:“龙王不晓得——小人饿得五脏庙都要断了香火了。可小人断了这五脏庙的香火,实则是为了龙王的香火的——”

    李云心不言语,只安静而有耐心地听他说。

    说到这里伙计送了酒上来。可放下就跑了——凃墨看他一眼,叹口气。为李云心倒一杯又为自己倒一杯,说道:“先前,在蓉城,王大掌柜答应龙王一件事——说助龙王拿下渭水。”

    “这件事,咱们自然是做成了的。”他饮下一杯酒,语气略略变快,“龙王一定不耐烦听咱们是怎样做的。只需晓得眼下,渭水途经的各个城镇里都有了龙王您的龙王庙——庙中请各国有名望的大画师画了螭吻像、开了一点灵光、又封在泥胎的塑像里。只需要再开了光,那渭水沿途信众的香火愿力便可源源不绝地汇聚到龙王身上。”

    “小的呢,上月还在这铺子里做事。而后被指派去渭水流经业国的这一段——也就临着小石城一百多里——去为龙王的庙宇筹措。”他笑着叹口气,“这种事不好明了说,因此小的是不告而别。大约掌柜等了我些日子、见不到我,才恼了、找了这头呆鹅来。”

    李云心“哦”了一声:“那么你是为了我的事,丢了自己的饭碗了。”

    凃墨忙道:“不敢这么说。龙王的事,就是天下苍生的事。只是……小的去将业国境内的龙王庙建成了,也就知道了龙王这些日子的消息。同时呢……也知道了另一个消息。也因此,小人刚才斗胆,对龙王说了那些生死的话。”

    李云心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你讲。”

    凃墨便看看李云心面前的酒杯:“龙王……喝不惯这酒么?”

    李云心瞥一眼他坐的这张凳子、那缺了的边角:“不想喝。”

    “……啊。”凃墨也看了看边角,笑起来,“是这样。龙王该知道——您的八位哥哥,一旦得知了您被追杀、几乎要死掉的消息,该是怎么样的反应。”

    “——会先观望一阵子。若觉得您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也许不会落井下石。可如果觉得您已没了什么希望……他们会很想您死在他们的手里。”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这么说,你们也知道龙子们想要将九分龙气合而为一这件事。”

    “小人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就在得知了龙王受重伤、洞庭君身死的消息之后——借着真龙对玄门开战的借口,您的八位哥哥与诸多大妖都往业国、小石城这边来了。眼下,这业国差不多已在玄门、妖魔的包围之中了。龙王如今现身小石城,虽然能瞒得了一时,却不能长久。”

    他稍微凑近了李云心,压低声音:“道统剑宗妖魔共济会,都在有意无意地找龙王。倘若龙王今夜不理会我,再花上数月慢慢恢复境界、神力……岂不是与死无异了么!”

    说了这话,那呆头呆脑的伙计又上了菜来。一碟干果一碟蜜饯——是凃墨卖给他的。另有一碟自己整治的时蔬。依他所言切成了丝、用水烫了,更加显得碧绿。但这伙计做事呆,手艺却似乎不错——去了生气腥气,却并不蔫软。如凃墨所言添加各种佐料拌,在桌上脆生生的一盘,很解油腻。

    然后站在桌边怯怯地搓着手:“道、道爷……还要什么?”

    凃墨挥手:“忙你的去,走得远点。”

    伙计就忙跑开了。

    李云心看着他饮酒吃肉,想了想:“那么今夜跟你来了,又有什么转机呢?”

    “自然是,为龙王开了渭水沿途各处庙宇的灵光——叫那些信众的香火愿力汇聚到龙王的身体里、尽快地恢复神力呀!”

    “嗯。”

    这似乎是个好消息——很好的消息。但李云心却只这样嗯了一声,将手搁在桌子上、用食指慢慢地敲着桌面。

    他这般沉默着看凃墨吃喝,凃墨却也放得开。不停歇地吃喝了一刻钟,桌上的酒菜被他风卷残云一般扫了个精光。然后他才打一个饱嗝,倒两杯凉了的茶水,顺了气。

    凃墨为他送上门来的这桩好事,可谓雪中送炭。

    但也正是因为来得太是时候,所以李云心犹豫起来。这意味着对方一直在关注自己的行踪动向,并且了如指掌。这令他感到有些不自在,而他不晓得这种“不自在”,是不是正常的……

    如此又考虑了一刻钟,凃墨笑了笑:“龙王,小人……木南居的主人,叫小人给龙王带几句话。”

    李云心这才转过目光看他:“这个时候才说。”

    凃墨赔笑:“木南居的主人说,倘若龙王一口应允了,这些话是不必说的。但只怕龙王会犹豫不决——倘若龙王犹豫了一刻钟还没有起身离开,那么小人再说。”

    李云心便将双手搁在腿上,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一闭眼,说道:“你讲。”

    “我家主人说——”凃墨的脸色肃然起来,轻轻咳了咳——

    “到这时候,你自然是在想,你的行踪举动都在我们的手里,你觉得自己被限制拘束了,于是有些不痛快。”

    “你还会觉得我们送上这份大礼的时间太巧,所以觉得我们既是在送礼、也是在示威。但是,李云心,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也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你此刻所感到的种种不适,就是你得到我们这份大礼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应该晓得呀……”凃墨似乎是在模仿那位木南居主人的话。因而连这个“呀”字的尾音都模拟出来,“你从前在渭城、洞庭做的事,不过是和一人、一派争斗而已。那是猛士之争——你一个人可以应付。”

    “但眼下,你是在和道统、剑宗、妖魔、共济会争斗。此乃列侯之争——你应该清楚,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应付得来的了。你如今能够在这里、听他转述我的这番话,就意味着你已落到了一个不甚好的境地。在这种时候,和我们合作、得到我们的支持,你才有资本加入这列侯之争。”

    “否则……无论你有多么惊才绝艳的本领,都只能成为这场争斗当中的炮灰而已。”

    凃墨说这些话的时候,坐姿端正,腰杆挺得很直。等他说完了这些话,身子就重新佝偻起来,笑容也重回到脸上:“龙王,我家主人的原话,就是这些。”

    李云心端坐着,想了想,忽然笑了笑,随意地问:“你家主人漂亮么?”

    一直被凃墨挂在脸上的笑,终于在这一瞬间短暂地消失了。他愣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啊……这个,哈哈,龙王,小人哪里敢对主人的相貌置喙……”

    “我听说很漂亮?”

    这次凃墨支支吾吾,似乎当真不晓得该怎么回了。

    李云心倒站起身,摇摇头:“我听说你家主人漂亮,心向往之。一直想和佳人一晤,也好聊些花前月下、巫山**的事。但是这些话呢,她觉得要紧,却不肯亲自来和说——当然我不是针对你——然而叫你传这话,的确是轻慢了我。”

    他背着手又想一想,笑了笑:“列侯之争啊……好一个列侯之争。”

    然后收敛了笑容,看凃墨:“我答应不同你们作对,叫你们收伏渭水作为报偿——这件事你们做了,我们两清。”

    “而今你们做得多了些——我却不能无功受禄。欠人情分的感觉,在我这里是很可怕的事情。所以这一次……代我谢了你家主人吧。她说我会在这列侯之争里变成炮灰,那么……”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这列侯之争,我就要自己试一试。若以后再有帝王之争——如果那时候她肯来亲自见我、真正将我当成了势均力敌的盟友或者对手,再谈吧。”

    说完了这话,李云心又看一眼长凳上被他掰断了、作了金子付账的那一角,转身向门外走。

    凃墨不笑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急道:“龙王,这等好事,龙王当真不要了么?!”

    “送上门的好事,我一向敬而远之。”李云心推开了门——门外的秋风便裹挟着凉意与落叶涌进来。

    见他是当真要走,凃墨忙叫道:“龙王稍等、龙王稍等!”

    然后转身急急向那伙计招手:“过来过来!”

    伙计一直缩在角落里,爱不释手地看手中那金子、把玩。到这时候见凃墨见他,忙溜溜地跑过来:“大、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站在这里不要动。”凃墨挺直了身子、吩咐他。同时大步走到他身边,抬起手——右手搭在他的额前,左手托住他的下巴。伙计刚要问怎么回事,凃墨的手臂一用力——咔嚓一声脆响,他就软软倒了下去。

    然后这凃墨一阵风似的冲进后厨又跑出来,将手中两只空了的匣子丢进他的藤筐。接着伸手从怀中摸出四枚大钱丢在伙计的尸体上,这才提起筐抬起头看李云心:“龙王再想一想这件事——我家主人的确不是要故意轻慢龙王——”

    李云心默默地看看他,又看看地上伙计的尸体。

    凃墨也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口道:“今夜情况特殊,他必然将我们记在心里了。明天同掌柜一说就知道是我,我们会引人注意。但龙王,请龙王三思——龙王同我们合作,不仅仅是为了龙王自己,也是为了天下的苍生福祉——”

    可李云心盯着地上那伙计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笑出了声。

    凃墨不晓得他因何而笑。

    但李云心边笑边摇头,大步走出酒铺、上了街。

    凃墨连忙往外追,然而那李云心虽然看着是不紧不慢地走的,速度却极快。只两三息的功夫就消失在街道尽头了。

    怕惊动街上的人,凃墨也并不敢大声叫喊。只能无声地跑了几步、最终放弃了。

    长街上夜风呜咽,他听到在风里,李云心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听得并不是很分明,但觉得或许应该是一句没头没脑的——

    “呵……真他吗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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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00字。啊……(未完待续。)

    “只是这两个字?真黑?”女子斜倚在一张舒适柔软的躺椅上,脂玉雕琢而成一般的指尖,慢慢在身旁小几上所摆放的果盘中、那色彩鲜艳的各色瓜果上划过。

    然后捻起一枚饱满的红果送到嘴边,用贝齿轻轻咬开。

    昏黄的火烛光将她的红唇与红果映成一色,像是娇艳得要滴出血来。

    凃墨低头站在房门口,后背抵着关上的门,盯着自己的脚尖:“还有些……别的字。只是怕扰了主人的清听……”

    “说出来。”

    女子用左臂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于是**的肩头与平直的锁骨在纱衣之下若隐若现,甚至还露出更下方一抹惊心动魄的圆弧。在这安静而温暖的室内,凃墨听到了柔软衣料摩擦时的沙沙声。他可以想象得到——那衣料之下该是多么美好的躯体。

    但这个念头刚从心底生出来,就被他立即掐灭了。他为自己生出这个念头感到羞愧。这令他的**重了些——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作为对自己惩罚,随后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然后他控制自己的呼吸,尽量平静地、低声地说道:“他说的是……真他妈黑。”

    女子沉默一小会儿,噗嗤一声笑起来。便从躺椅上坐起,像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女孩一般并拢着脚、两只手乖乖地放在椅上:“是的。这才是他该说的话。”

    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起来。

    于是伸手拿起果盘里一只剥了一半的石榴,略略侧脸去捡石榴籽,满头青丝如瀑一般在脸侧倾泻下来。捡了三四个,随手丢在桌上,像是自言自语:“所以他还盯着那凳角?”

    凃墨略等了一会儿,确定女子是在对他说。于是又将头低了低:“是。但属下不明白……”

    “嗳。”女子软软地叹口气,吐气如兰,“你能明白的话,也就不会杀那人了。”

    冷汗立时从凃墨的额头上渗出来。他觉得胸口发闷、心咚咚地跳。他觉得自己脊背上渗出了汗——又热又痒,还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

    做错了……做错了?他在心里飞快地说,为什么?哪里错了?啊……她对我失望了,啊……

    “请主人明示。”他硬邦邦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来。但随即觉得自己的口气太生硬,忙补充,“……好叫属下尽力补救。”

    “倒是没什么好补救的。”女子,或者说清水道人,或者说木南居主人,眯起眼睛想了想。于是这叫她凭添了三分的妩媚,“不过也同你说一说。下回你再去见他,就不要再犯一样的错。”

    下回。这个词叫凃墨的心中忽然涌出一阵难以遏制的狂喜。

    她……还没有对我完全失望。他在心里飞快地对自己说。于是屏息:“是。”

    清水道人放下了那石榴,站起身。赤脚在屋内厚重柔软的地毯上慢慢走,像是在芳草地上散步:“他和你进了酒铺,掰开身下凳子的一角,施了障眼法变作金子交给小二付酒钱,是不是?”

    “是。”

    “然后他不吃不喝。”女子微笑了笑,“秋天的晚上天这样凉,他呢,你我都知道,是个好吃的人。所以你才邀他去酒铺,为的是叫他放松些,对不对?”

    “……对。”

    “那么没有想一想,用施了障眼法儿的木头付账和不喝不喝这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么?”

    凃墨愣住了。他飞快地眨了好一会儿眼,才难以置信地说:“主人是说他……不愿意吃,实际上没有用真金白银付过账的酒菜?”

    “你觉得呢?”

    凃墨又愣了一会儿,喃喃道:“但他是李云心啊……他从前做的事……”

    “嗯。你想的是有道理的。”清水道人温柔地应了声,“他是妖魔,害起人来也毫不手软,杀人更没什么慈悲的心思。你觉得疑惑是理所应当的。”

    “但,你也该清楚。穷凶极恶的匪徒有可能是孝顺的儿子。马贼为几两银子灭了人满门也有可能怜惜马蹄下的陌生女娃娃。凃墨——坏人不会是彻头彻尾的坏。好人也不会是地地道道的好。有些坏人在也是有自己的原则的。”她笑了笑,“而且他也算不得是坏人。只算是个精明人罢了。他有自己的某些原则和小偏执。”

    凃墨又想了好一会儿,茫然地“啊”了一声。

    实际上……还不是很能理解。

    “你不是很能理解。”清水道人低叹了口气,“倒不怪你。你生在这样的时候。接触的人不算多,眼界算不得开阔。他的情感,这世界的大多数人都是难以体察得到的。”

    凃墨将头低得更低了。

    “所以,如果当时你理解了他的这个想法,就会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的私情很重。但不是儿女私情的私情。”清水道人无声无息地走到屋子另一侧的桌边,拾起桌上隔着的银钗,凑近烛台上的火光挑了挑灯花儿。

    “然后你将那小二杀死了。”她轻轻摇头,“这倒也不怪你吧。你们的是非善恶观,还是很朴素的。你觉得你所做的事情是为了天下的未来、苍生。所以就牺牲了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你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你倒是个聪明人,只是眼界所限,思考得少,也接触不到更……进步些的……”

    说到这个词儿她莫名其妙地低笑了一声。然后继续说下去:“更进步些的、文明些的、那李云心可能不接受却习以为常的观点。”

    凃墨更不做声了。

    看他这样子,清水道人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哦,你听得越糊涂了。”

    “那么这样说吧——”

    “李云心觉得妖魔不把人当人看。觉得道统剑宗也不把人当人看。还觉得共济会也不把人当人看。如今再看到你——口中说着为了天下苍生、杀起人却毫不手软,自然是觉得木南居也不把人当人看了。”

    “所以说……天下之间所谓的‘主宰’、‘正道’们,都不将人当人看——这世道该有多黑呢?”

    “啊……”凃墨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他听懂了。

    “所以不要再这样杀人了。”清水道人转脸看他,“信仰坚定是好事。但以信仰之名去行不义之事,岂不成了邪教么?”

    凃墨躬身,一拜到底:“谨遵主人教诲。”

    然而清水道人没有叫他起身。只叫他那样拜着,将银钗重搁回桌上。

    “不过他不肯要我们帮,却也不怪你的。不论你做得多小心,只要他存了那个心思,就还会是走的。”

    “这个李云心呀……骄傲得很哪。”她笑着摇摇头,像是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少年感到无奈——实际上只论年纪的话,李云心在这世上一共也只活了十六个年头,算是正正经经的少年。

    “但在这种时候骄傲,倒算是任性了。”她又想了想,像是自言自语,“他觉得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事……在这种情势下。唉……只怕不死掉,也要输得很惨。”

    于濛保持着拜下去的姿势,艰难地说:“属下……明日就再去找他……将功补过——”

    “不必。”清水道人伸直胳膊、背起手,走了两步,“该叫他认清现实了。该叫他尝一尝一败涂地的滋味。”

    “这一次我们雪中送炭,他不想要。那么等他那时候,再雪中送炭吧。那时,就是当真救他的命了,他总会要的。至于现在嘛。”

    “给他的庙开光去。”清水道人眨眨眼,“咱们说助他收伏渭水,那么这些庙宇就也在那个协议里。他要利益分明,我们也要利益分明。”

    “然后……我才好慢慢看戏。噫……瞧瞧他的骄傲怎么在困境里被慢慢消磨掉,想一想,倒也是很好玩的事情。”

    清水道人的脸上露出恶作剧一般的笑:“想同我做势均力敌的盟友呢。他还真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

    ……

    ……

    李云心回到他和于濛寄宿的客栈中的时候,里外的灯火差不多都熄了。两个伙计伴着一盏小油灯缩在角落里守夜,但神色很紧张,看着今夜是要无眠的了。

    因而他并没有现身形。而是略费了些如今对他而言很珍贵的妖力,化作阴神之身穿门而过了。

    他们的房间在三楼,临着小石山一侧的悬崖。只有这么四间上房,被于濛全包了。

    李云心像一阵风一般到了三楼的走廊里时,正看见于濛端了一支蜡烛,往他那房间里瞧。

    他就在于濛身后现了身,阴测测地低声问:“看什么?”

    在这样一个夜里身后忽然出现这样的声音,于濛的手微微一抖,烛火就一阵摇晃。随后才转脸看见李云心。

    他轻出一口气:“我来问你,接下来的几天做什么打算。”

    隐约听见住在楼下的客人踩着楼板的咯吱声、咳嗽吐痰声,李云心便推开门:“里面说吧。”

    这时代,即便是好些的客栈隔音也好不到哪里去——建成三楼多为木质,以他从前那个世界的标准,简直就是隔了一层窗户纸而已。

    两人进了门,李云心便凌空随手画了一个椭圆,一个半圆,再添一条线。

    于是一盏小油灯当的一声落在桌面上、嗡嗡转了两圈,亮起来。他画出来的这油灯光比于濛手中的蜡烛光亮得多且没油烟,刹时将屋子里照得如同白昼。

    于濛看看手中的蜡烛,便吹灭了。然后微微皱眉:“你……还是不要动用妖力的好。你是阴神。一旦妖力耗尽了,要跌落境界的。”

    李云心只笑了笑,走到床前,也没有铺被褥、盘坐上去。这个模样,看着竟然是要打算吐纳调息了。

    于濛就坐到桌前,想了想:“并不是要催促你。我也知道你用化虚为实的手段,是要消耗极多的妖力的。但我并不要为她们求什么神通广大的身体,只消是个强健的普通人便可。”

    “因此问你接下来几天作何打算。眼下……妖魔和玄门的人都到了小石城附近。大概业国很快就会成为天下战场。依我之见眼下最稳妥明智的法子,就是我们找一处避世之地。你好好调息、恢复你的妖力,再从长计议。那么明天,我觉得——”

    “明天我到我二哥那里走一趟。”李云心闭眼、五心朝天,轻声道。

    于濛愣住了。李云心说这话,就好像他那二哥住在他隔壁、且温和善良一般——说得随意轻松极了。

    “怎么改了主意?”他皱眉,“你应该清楚你如今的状况——再去见了你那二哥,是什么下场。想要送羊入虎口么?”

    李云心微微扬起嘴角,算是一个微笑。仍闭着眼:“明天的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也许一两个时辰之后的我也不是如今的我了。”

    他说了这哑谜一般的话,又平心静气地调息起来。

    于濛想了想,站起身:“你是说到了明天,你的妖力会恢复。”

    “一些。”李云心说。

    “你在外面想了一个晚上……想到了法子?”于濛口气听起来有些惊诧。

    ——实际上任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觉得惊诧。真境的妖魔,重伤妖力几乎耗尽,却说能在一夜之间恢复。倘若不是了解李云心,他会觉得李云心已经疯癫了。

    “是想了一个法子。”李云心淡淡地说,“但我那个法子,需要的时间更多,要经历的波折也更多,且相当冒险。但今夜,有人送了我一桩好事来。”

    然后他将那桩“好事”,捡能给于濛说的,细说了一遍。

    于濛皱起眉,想了一会儿:“你是说——”

    “你回绝了这件事。但到了如今又觉得,他们必然还会为你在渭水的龙王庙开光、好助你恢复妖力。于是你就放弃了你自己之前所想的办法、打算就用这个更便捷的法子了。”

    “嗯。可以这样理解。”

    “既然现在也是接受了……之前何必拒绝呢?”

    李云心笑了笑:“拒绝是态度问题……原则问题。至于接受,是因为我不是死脑筋。”

    “……这种事你竟然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于濛沉默了一阵子,“好吧。那么就是说这只是你的推测。而你基于这个推测,对我说明天要去会会你那二哥。然而没有想过,万一你的推测是错误的怎么办呢?譬如说那木南居的主人一气之下,将你的渭水也拿走了?”

    “应该不会错的吧。”李云心耸耸肩,“我觉得我猜得到她的想法——你得让我静一静。我得腾空雪山气海。万一一会儿给我开了光愿力涌进来,伤了我的经络可就麻烦了。”

    或许是因为那两个姑娘的事,于濛稍稍急躁起来。他皱眉:“我是说,万一——你猜错了她的心思,你总该有第二个章程。眼下不是冒险的时候……”

    李云心忽然睁开了眼。

    于是于濛的话停住了。他看到了李云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金光。

    而这个房间,也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自极远极远处……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从门板中钻进来、甚至从地毯下冒出来。然后,汇入李云心的身体当中。

    于濛有了某种感觉。如果说这几天的李云心,是一只外表看着还好,但内里实则空空的罐子,那么到了这时候——则有千丝万缕的细小水流,正在往他这罐中汇聚了。

    他微微张开嘴:“你……”

    李云心平静地笑起来:“我说过。我想我了解她的想法。她也了解我的。”(未完待续。)

    这是愿力——来自渭水沿途的愿力。此刻乃是夜晚,不大会有人跑去庙中膜拜供奉。但共济会的“开光”或许是弄出了别的什么神异的景象,因而叫人想起了附近庙宇当中的那位“龙王”来。

    这件事……做得很漂亮。

    令人惊诧之处在于,木南居似乎极少有人修行。可他们却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成了这种事。即便李云心自己为自己建庙、开光,也未必能做到这样高效。

    这意味着惊人的组织能力以及动员能力。

    虽然由那些并不坚定的信仰所产生的愿力还很稀薄,但对于李云心几近干涸的雪山气海来说却是救命的甘露。

    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慢慢收敛、恢复。肌肉重新变得强而有力。妖力重新在经络当中运转。每运转一次都令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充满活力。

    李云心轻出了一口气,再去看于濛——正看到他端着蜡烛出了门、并且将门轻轻关上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弹了一下手指。桌上那一盏被他凭空画出来的油灯熄灭。房间里变得漆黑一片——只能听得到李云心悠长而平缓的呼吸声,像是一头在地下蛰伏了千百年的庞然巨兽。

    一夜无话。

    到第二天天微亮的时候,城里的人心已经安定了许多。

    昨日妖魔杀人,人都怕妖魔趁夜还会来。但是提心吊胆地捱了一个晚上,并没有恐怖的事情发生。因而虽然仍对未来怀有惴惴的不测之心,情绪却总归稳定些了。

    在四门闹了一夜的人慢慢散去,街道上也重新有了人。但恐惧气消散,随即而来的就是悲伤气——弥漫在整座城市里,压得人要透不过气。于濛起了个早,去楼下喊了伙计要了点心,便又去敲李云心的房门。

    敲了一会儿无人应,他就将门推开了。

    发现里面已经没了人。

    ……

    ……

    而这时候,在距离小石城三十余里处的山道上,正走着一头驴。

    这头驴子看起来模样很怪。生了一个椭圆形的大脑袋,椭圆形的身子,四条柴火棍儿一般的腿,以及一条线一般的尾巴。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里没什么神采,却能识得路。看着……倒像是一个小孩子随手画出来的。

    不过这驴子的模样怪虽怪,走路却又稳又快。也而不见它撒腿跑,就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两侧的田野灌木便呼呼地往后退——竟然比神俊的千里马还要迅捷些。

    这是因为……这头股怪模怪样的驴子很大。

    有多么大呢?

    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倘若平躺在它的脊背上,也只能占去一半罢了。它的身子大,四条细腿更长——足有两丈高,几乎抵得上一栋三层的木质小楼。

    这么个大怪驴,就算是一头大象来了、也只能站在它的肚皮下。

    而今它在路上无声无息地走,头上一张嘴巴抿成一条微笑的弧线——虽然是在笑,可人看了却平白觉得身上直冒冷气。

    但实际上,注意到了这头驴子的倒没几个是人。

    此处是小石城的东北方,路边是金黄的田野。麦子都已经灌了浆,只等着过些时日收割。照理说这种时候该有人照看,可如今偏偏无人。

    据说是最近常有猛兽从林子里钻出来食人,城外的人也都和城里的人一样人心惶惶。而就在着大片的麦田、灌木当中,早有几双眼睛盯住了这怪驴以及驴身上的人。

    如此盯着,一直盯着这驴,走到了乌鸦口。

    乌鸦口是一个小山口。两边都是高耸的峡谷,足有数百米高。站在山脚往上看,只觉那悬崖陡峭,像是即刻就会倾塌下来。此地,乃是从业国北方往小石城来的咽喉要道——乌鸦口之后的红石峡在群山之中蜿蜿蜒蜒几十里、又分出无数的枝杈来,一直都是猛兽、盗匪盘踞之地。

    眼下是清晨,夜晚的寒意还未散去。从乌鸦口里吹出来的风冷,且夹着一丝常人难以觉察的腥气。

    两旁山壁上的藤蔓、树木都已经枯黄了。干得发脆的叶子在风里簌簌作响,成片的枯草伏倒在地面上,像是疯子的乱发。

    这怪驴脚步没有停,直直走进去了。

    驴子虽高,奈何两侧的山崖更高。向前走出几十步去,头顶大片湛蓝的天空就只剩下了窄窄的一条线。阳光吝啬地从顶上洒落下来却并无甚大用——峡谷中是幽暗阴沉的,仿佛又到了黎明或者傍晚时分。

    再行一刻钟,前面的道路更狭窄了。到这时候这驴子就只能往前走、已经无法转身了。

    因而,两侧的山壁上陡然响起一片怪里怪气的嚎叫来——那声音既不像野兽也不像野人。倒很像是……什么妖怪。

    接着山壁上就暴起大团大团的尘雾——似有十几条身影在那山壁上飞速地奔走,而脚下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将那些生在悬崖上的树木都踢碎、将岩石也都踢碎,暴雨一般劈头盖脸地泼洒下来。

    这十几道矫健而凶猛的身影最终轰然落在怪驴身前的峡谷中。待扬起的尘埃渐渐落下……就看到了他们的模样。

    乃是十几个……身高**尺、魁梧健壮、脸色发青、獠牙外露的山鬼!

    有关山鬼的来历,民间素有各种传说。有的说,乃是那些被山中猛兽吃了的人的冤魂、不曾被黑白阎君收去,因而在世间游荡。游荡得久了、慢慢也害山中的游人,就成了山鬼。又有的说,乃是山神老爷手下的兵士,专查发生在荒野当中的不平事——却是会连好人、恶人一起杀死。

    而今看他们的模样,似乎后一种说法的可能性比较高。

    因为竟然都穿了铠甲。

    当先那体型最魁梧的山鬼穿的乃是一身锈迹斑斑的锁子铠。铠甲的缝隙中似乎还有血迹,但已经干涸变黑了。而这铠甲从前应当并不是属于他的——几乎要被他魁梧的身形撑开,只好在肩膀、肋下又用皮带胡乱捆了。

    手中持一柄精钢的狼牙棒,可惜棒上的铁刺断了许多根,似是曾经经历过一场恶斗。

    他身后那十几头山鬼则穿皮铠,亦被粗大的身躯撑得歪歪斜斜,然而看着究竟是有章法的。

    他们落下来,那山鬼的头领便伸出肥厚猩红的舌头舔了舔獠牙,恶声恶气道:“是哪里来的朋友,要往哪里去?此处已被我家大王占了,乃是……乃是——这个,乃是这个军事要冲——速速通报姓名!”

    倘若是修行人见了了这情景,定然要大吃一惊。

    且不说这些妖魔竟然穿了“制式”的皮甲,只说他们说的这些话,就足够叫人惊掉下巴了——竟然说出来这种人言,且听着还有些“彬彬有礼”的味道呢!

    但他们虽然生得高大魁梧,相比那头怪驴却成了侏儒——不过到那驴的膝头罢了。

    他们拦路说了话,驴子上的人便站起身,哼了一声:“哪来的杂鱼。你家大王又是哪个?”

    这驴上的人一露面,底下十几个妖魔登时聒噪起来,纷纷恼怒地大叫:“是个人哇!是个臭道士!”

    又纷纷上前作势欲扑:“臭道士才穿白衣……啊呀,臭道士也爱骑驴的!”

    但也有的说:“这驴子又不是臭道士的驴……乃是头怪驴——啊呀,是个怪道士!”

    这些小妖不说话,倒是阴森凶悍。可如今一说话,就又显露出这些小妖魔昏头昏脑的蠢模样。再看那山鬼的首领,盯着驴上的人看了一会儿,就发愣。

    似乎刚才说的那番话乃是死记硬背下来的,如今忽然见驴上站了个人而不是妖,一时间没了主意。再听身后的小妖聒噪一气,心中又急又恼。忽然起了狠性子,抓住身边一个妖魔的头颅往地上狠狠一掼、将他的脑瓤儿掼了个稀烂。而后又在地上跺了跺脚,叫道:“嘿!道士!嘿——杀了、杀了!”

    这几句话说完,当先便冲上去。

    他身后的妖魔见状大喜,也一窝蜂地向前拥去,一时间这狭窄阴暗的峡谷中烟尘滚滚,看着竟是避无可避了。

    他们距离那怪驴也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发了狠往前冲,只两息的功夫就冲到它脚下、挥舞起棍棒拳脚了。但就是在这时候——那怪驴忽然闪电一般地低下了头。

    原本它脑袋上嘴巴紧闭着,抿成一个微笑的圆弧。到这时候,嘴巴忽然张开了——可露出来的却不是驴子的大板牙,而是两排整整齐齐、三角形的大白牙!

    这獠牙一颗就足有那山鬼的半身高。而这驴子的大嘴张开、竟还是个半圆形——还是在微笑着的!这情景看起来,倒是更加的骇人了。

    那当先的**个山鬼没刹住脚,一口被这驴子吞进嘴巴里。两排三角獠牙一开合,登时就有断臂残肢内脏血肉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那血水哗哗流淌宛若瀑布一般了!

    这些山鬼能作人言,要论修为道行,也都是虚境了。且身躯原本就很强悍。可在这笑着张开满口獠牙的怪驴嘴巴里,却像是烂肉一般不经嚼。

    其后那三四个山鬼一见这阵势,登时扭头就跑,哪里还有半分的留恋。一边跑一边鬼哭狼嚎:“怪道士——怪驴呀……吃来了!吃来了!!”

    这声音在狭窄曲折的山谷中回荡,惊得两侧山壁上的飞鸟成片成片飞起,仿佛是大团的乌云。

    但驴子又扬起了头,继续前行。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

    说来这红石峡看着竟像是被妖魔盘踞了。这一个时辰,竟又遭遇了三拨巡游的妖魔。有野兽成精得道,有幽魂修了真果。但无论是何种妖魔,那驴子只要见了,张口便吃。它的一口獠牙既锐且利,虚境的妖魔在他口中便被嚼得稀烂,终遇上个化境刚刚冒头的,则是被它一脚踏死了——死得委屈极了。

    便是在这一个时辰之后,终于行到红石峡的第一个岔路口。

    左边是通往业国南部的大峡谷,右边,则是荒草丛生的岔路。

    便是在这岔路边上的山崖顶,忽然出现了个一身金袍的男子来。

    于是怪驴停下脚,驴背上的人也站起身。

    那金袍的男子,头上顶着金丝冠,双眸幽蓝,身形高大威猛。不是那龙二子睚眦还是谁呢?

    睚眦,便盯着驴背上的人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

    然后高声道:“九弟哪里找来的驴子?好的大火气。一路吃了二哥座下几十个妖兵——这些以后可也都是九弟你的。”

    驴背上的李云心,此刻仰起头、眯了眼,去看他——睚眦站在山崖上,正衬着天上的光,映得他身形模糊、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他冷冷地笑了笑,也高声道:“也不是小弟要无礼。只是二哥座下这些妖兵见了我就喊打喊杀——小弟如果不知道二哥乃是温和敦厚的兄长,还要以为是因为二哥想要取小弟的性命,因而座下的妖兵才如此有恃无恐呢。为着二哥的名声计,就干脆都叫驴吃了。”

    睚眦大笑了三声,纵身从崖上跳下,落到李云心身旁的一块凸出悬崖的大石上。这一跳势大力沉,那偌大的青石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声音仿佛一直传到山体里面去。青石的表面也立时现出了密密麻麻的蛛网纹,发出一连串爆豆儿似的脆响。

    就在这响声里,睚眦笑着看李云心、歪头左右打量:“二哥听说——九弟在庆业国交界处被剑宗的人捉到,大战了一场。”

    “还听说九弟伤势严重,几乎要跌落境界了。可如今看九弟……似乎神气还饱满——但内里还好么?倘若不好,尽管同二哥说。到了二哥这里,就是到了安乐窝了。”

    李云心背着手,笑了笑。略一沉默,开口道:“二哥听说的是实情。小弟的确受伤极重,快要跌落境界。且又是被赶出了洞庭,没什么经营谋划的余地——几乎是到了末路了。”

    听了他这话,睚眦的眼睛亮起来——亮得瘆人。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像是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嗅到美食的味道,眯起眼睛笑:“当真?”(未完待续。)

    “当真。”李云心又嘻嘻一笑,“但是从前的事情了。多亏真龙给小弟留了件宝贝——如今我伤势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且如同二哥看到的这样子,随手弄出来一头驴,倒也是个得力的干将。我听说二哥邀了金鹏公主和洞庭公主在你这里作客——就忙骑着驴来了。这驴,我要送给金鹏公主做贺礼的。”

    睚眦眼中的那光亮便黯淡了下去。似乎失望极了。

    他动了动嘴角:“真龙的……宝贝?”

    李云心又笑。略顿了顿,开口说道:“二哥还记得从前对我说,真龙想要将九分龙气收回去么?”

    不等睚眦开口,李云心又道:“但真龙也同我说……咱们这九个龙子里面呀,实际上也会有人想要将龙气合而为一的。”

    “真龙还说,二哥你最近动作频频,只怕野心最大。怕我被二哥你害了,因此赐我一件宝贝傍身。小弟也就是凭着那件宝贝,才将金光子击退了。”李云心微微叹了一口气,“想来二哥也见过金光子了——没发现她受了重伤么?”

    “那是因为我用那件宝贝,将她体内炼化的剑宗法宝生生抽了出来!”

    说到这里,李云心的语气狠厉了几分。并且一翻手,现出那琉璃剑来:“好叫二哥瞧瞧——这就是那剑宗的宝贝!”

    睚眦皱起眉。盯着那琉璃剑心看一看,又盯着李云心看一看——脸上渐渐露出……似乎是强行压抑着的怒气来:“九弟这话,二哥听得明明白白。”

    “九弟难道是觉得我会趁你伤重、杀害了你、然后劫去你的龙魂么?”

    “所以才说了这些话——搬出真龙的宝贝、又骑着这怪驴在我这山谷里示威地走一遭、好叫我觉得你已无大碍了?”睚眦生气地瞪着他,“你未免太伤二哥的心!”

    李云心连忙摆手,情真意切道:“二哥,你这又是哪里的话?!小弟受了伤,二哥第一个赶过来,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咱们兄弟之情、情比金坚么!我在心里,对二哥是半点芥蒂也无的!”

    但睚眦仍旧生气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摇摇头、叹息:“罢了罢了。就揭过这一遭吧。”

    他向李云心伸出手:“来,随二哥往营盘里去,好见见你大哥囚牛的使者。你大哥和其他的哥哥姐姐么,也在来的路上。”

    “唉,云山上那些不知死活的臭道士。趁我妖力未复的当口,一窝蜂冲下来占了我的通天湖,而今我也只有聚拢业国境内的大小妖王在这里设了营盘。等到你其他的哥哥、姐姐们到了——一口气杀回去、杀上云山去!”

    于是,李云心便打一个响指,跳上睚眦立足的那块大青石。而后他座下那头可怕的驴子登时化作一阵青光、消失不见了。半空中一张符纸飘飘荡荡地落下来,被他收入袖中。

    这兄弟二人相视一笑,手挽着手,和和气气地携着云雾直往那峡谷深处而去了。

    睚眦说他将业国境内的妖魔聚拢了来。但李云心站在云头上,却并不能看到什么人——红石峡两侧群山延绵起伏,间或露出由一块块巨大的**红色岩石所构成的高耸山头。有的几乎深入云中,有的则挂着长长匹练似的飞瀑。如今虽是秋季,山上的树木黄黄绿绿掺杂在一起。可看了这样辽阔壮丽的景象,倒是半点凄凉之气也无,只觉得心胸豁达、想要浮一大白了。

    但并不能看到睚眦所说的妖魔营盘。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睚眦便笑起来:“九弟没有经历过妖魔同玄门之间的大战,因此不晓得也是正常的。”

    他一边驾云前行,一边伸手指了指:“照着世俗人的眼光看,这里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势。红石峡蜿蜒在漫卷山里——而漫卷山,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大块凸起的高原。这些山峰看着只有两三百米,但加上底下的高原,也足有千米了。偏这高原的四面又几乎都是陡峭的,因而凡人的军队扼守了山中的红石峡,其上就成了乐土了。”

    “但九弟也要知道,那凡人只能在地上跑。咱们妖魔阴神,还有那些玄门的修士,可都是御空的。因而倘若将营盘布置在这地面上,人家腾空而来压着打,岂不是落了下风么。也因此,玄门的老巢在云山上——在极高的天上。”

    “咱们呢,或者在山窟中,或者在水泊中。或者,就在地下。”

    说到此处,睚眦忽然按下了云头,两人猛地朝着茫茫群山当中扎了下去。也是在这个时候,李云心才看到地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

    而就在耳畔呼呼的风声里,李云心忽然觉得这个坑洞有几分眼熟。

    这个念头刚刚生出来,睚眦就已经携他冲了下去。

    在天上看,这深坑并不甚大。大概只相当于几间大屋大小,直上直下。但往下降了一会儿,底下的空间却忽然变大了——竟然是个无比巨大的地下山洞,四面渺渺茫茫地掩在黑暗中,不晓得何处是边界尽头。

    地下数十米深处是地面。地上有火光。火光延绵不绝,盘成一个圆形,很像是军阵的模样。先前睚眦在天上说聚拢了业国境内的大小妖王成军,李云心只当是一群类似盗匪的乌合之众。因为他毕竟是晓得妖魔们的桀骜脾气的,想要将这些又暴躁又愚蠢的家伙规规整整地治理起来,得需要多么高的声望和多么大的威慑力呢?

    然而眼下……

    睚眦似乎真的做到了。

    那每一点火光就是一堆篝火——火旁隐隐绰绰地围了十几个人影,又有些帐篷、铺盖之类的玩意儿。篝火与篝火之间其实距离有近有远,火堆的大小也各异。

    这是因为妖魔并非常人,可不都是一样的大小个头。甚至并不都是一对眼睛、两条胳膊、一个鼻子之类的模样。

    实际上……完完全全是妖魔鬼怪大游行。

    这些妖魔模样各异,服饰各异。在大小妖王的带领节制下聚拢到一处,喧闹声几乎要将上空的两个人掀一个跟头。且气味也并不好闻,很像是臭烘烘的牲畜市场。相互之间又因为愚钝的头脑和暴躁的脾气常起冲突——李云心扫一眼的功夫,便看到至少有三堆篝火被争斗的小妖撞翻。有的烫得直叫、有的拍手大笑。再有的因着被波及了起了凶性,也不由分手地加入战团。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产生了三处小小的骚乱。

    可这骚乱来得快,似乎去得也快——顷刻便有阶级高些的妖魔巡游过来,也不问是非缘由。抓着一个就活撕了。倘若还有不服从的,就再撕一个。

    这血腥手段竟比讲什么道理、规矩都立竿见影。先前还混作一团争斗的群妖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作鸟兽散了。

    这样的情景,在这片广阔的地底空间中不间断地上演。李云心意识到也就是他看这么几眼的功夫,不到一刻钟——就因为这种事死掉了十几个妖魔了。

    这么个死法儿……

    岂不是很快就死得七七八八了?

    睚眦似乎又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哼。这些不成器的蠢材。多倒是多——比那些臭道士多得多。你瞧这里,实则还只是我聚拢起来的一处大营罢了——已经有千人之众了。在其他各处,还有五个这样的大营。”

    他一般说一边往东边去——东边的火光要少些,也清净些。甚至还有一条奔涌不息的暗河,发出哗哗的水声。他与李云心落在那水边,再放眼往前看,就看到平整且铺满砂砾、碎石的地面上、衬着黑暗的背景,突兀地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飞檐宫殿。

    李云心只微微一愣,就晓得这东西应当是由什么法宝幻化而成的。

    于是他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将手探进袖中,拨了拨他所藏的另一件宝物——雾锁蟾宫。

    走进别人的法宝里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至少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这睚眦就一边亲热地挽着他的手、拉着他往那宫殿走,一边继续说道:“这些蠢物倒是多。但就如你看的样子,每天内讧就要死上几十个——倘若像凡人的军队一样在一处驻扎着、过上几个月,说不得要么死个七七八八,要么,就按捺不住自己先杀起来了。”

    “不过好在也并不需要在此地留多久。哼,云山……”睚眦在宫殿前的台阶上停下来,转脸看李云心,“九弟可知道云山的事?”

    李云心试着将手稍稍往外抽。可睚眦的手腕像铁箍一般拉住他,似乎是生怕他跑掉了。他便笑了笑:“二哥可是说,五百年降世一次的云山要落在你的通天湖中这件事?”

    睚眦大笑:“好九弟。竟然也是晓得的——那么就是因此了。那云山在地上横竖只停留十来天。咱们要用这些妖兵,也就是这十来天的功夫。这段日子里只要没死光了、可以用,也就不用再理会它们了。”

    说完这话拾级而上。等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李云心便看到了宫殿里面的模样。

    这巨大洞窟里乃是阴沉沉的,仿佛弦月的夜。可这宫殿里却灯火通明,暖意袭人。地上铺的是猩红的地毯,墙壁上装饰的是黄金的图画。侍女与仆从在宽广恢弘的大厅中来来去去,比人间帝王的宫殿还要更加雄伟华丽。

    ……不过这倒是很符合他这二哥穿衣打扮的风格。

    睚眦这才放开了李云心的手,看他:“九弟,想要报仇么?被那道统、剑宗追杀的仇恨?”

    李云心的心中,便轻轻地一跳——他正在想该如何开口,好走出第一步。

    他这第一步……就是先将套索张开。

    于是他低头略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但这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无比郑重诚恳,身上的气势也陡然收敛,像是即将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二哥。总该放心了吧。”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便认真地看着睚眦的眼睛。

    睚眦微微一愣。但随即微笑起来,眼睛里有玩味的意味:“放心什么?”

    “我已经来到了二哥的大营中,又来到了二哥的法宝里。”李云心轻出一口气,“眼下我的身家性命全在你的掌握之中——咱们兄弟两个,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呵……九弟这是哪里的话——”

    “吞了我没什么好处。”李云心不理会他的言语,硬邦邦地打断他,“反倒对二哥很不利。然而九弟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叫二哥成为能与真龙、鹏王分庭抗礼的大妖,又能保留我自己的性命。二哥要不要听?”

    睚眦保持着微笑,也盯着李云心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后脸上的微笑变成了淡淡的冷笑:“啊……九弟觉得我要吞了你。唔……那么姑且这样想吧。这样想的话,九弟想要同二哥说什么好法子?”

    他说了这话,便有鲜红的舌尖在唇缝里一闪而过——不知是不是错觉,李云心觉得他的嘴巴……似乎稍稍变大了些。

    然而他并不慌张。只淡淡一笑:“二哥请想一想。”

    “咱们九子,不过是真龙原本那三分之一的龙气罢了。一分龙气化九子,一分龙气藏洞庭。另一有一分,在真龙那里。”

    “二哥即便是辛辛苦苦,将这九分龙气都归一了……能怎样呢?只不过是同如今的真龙相当罢了。”李云心摇摇头,“小弟还知道二哥捉了洞庭的公主,也是为了她身体里的龙气。但二哥再想一想——再吞了洞庭的公主,也不过两分罢了。”

    “两分!”李云心扬了扬手,像是一个慷慨激昂的演讲者。又背了另一只手,在这殿前踱了几步、转头,“当年真龙出世,可是有实打实的三分龙气。又如何!”

    “降服了天下群妖没有?或许是有的。但还不是同金鹏王斗了个难舍难分么?且,二哥费了这么多的心思,难道就只是为了成为群妖之主么?如今——玄门想要除灭妖魔,二哥要对付的可不仅仅是群妖、而是玄门了!当年的真龙凭着三分的龙气,能奈何玄门么?”

    “哦。”睚眦眯起了眼睛看他,“原来九弟的志向这样远大。那么依着九弟所言,这样子不行、那样子不好——该怎么办呢?”

    李云心脸色一凛,往西边群妖的营地一指,再往上方一指:“这样多的妖力,二哥难道看不到么?”

    “咱们阴神,凭借的是香火愿力增长修为。可二哥也该晓得,那冤魂的怨气、甚至幽魂本身,都是可以化为灵力、妖力的。小弟不才,在渭城设了一个大阵,借着百万阴魂的愿力,以化境的修为,就将真境的月昀子封入画卷内。再由着那些愿力、晋入了真境!”

    “二哥再想一想。有这样便捷的法子,此前为什么不用呢?无非是因为那道统势大,同咱们妖魔之间处于微妙的平衡——他们想要彻底剿灭妖魔,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可倘若有大妖魔用这样子的法子修行——且不说那需要杀死多少人、需要多么庞大的怨气,单说道统剑宗知道了这事,也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也因此,或许某地有些小妖王、试着这样做。但要么就是被道士、剑士们发觉,斩杀了。要么,就是境界太低微,掀不起波浪来。”

    “可是二哥,到了如今……玄门已经首先打破那平衡了!大妖魔们循规蹈矩、小心翼翼,也是要一战。”李云心厉声道,“发起了滔天的凶性、杀他个尸横遍野、满眼枯骨,也是要一战——横竖都已经撕破了面皮,二哥还在怕什么?!”

    “将这些大小妖王、座下妖兵,统统送去死!”

    “再将那些云山的道士们,也统统送去死!”

    “到那时候,这业国的土地上满是冤魂怅鬼、怨气冲天——小弟再为二哥设一大阵、叫它们悉数为二哥所用……嘿嘿!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庞大力量——难道是什么三分龙魂可以比拟的么?!那时候,二哥会比什么真龙、双圣都更强!”

    李云心每说一句话,睚眦的眼神就闪烁一次。等李云心将最后一句话也厉喝完了,睚眦已眉头紧锁,那目光似乎要将李云心的胸膛剖开、掏出他的心肝儿、急切想要看看他所说的这些话是不是真的了!

    沉默一会儿之后,睚眦沉声道:“九弟为我设阵?哼……九弟修的是画道。如今普天之下,大概只有九弟才有将怨气悉数转为己用的本领吧。有着这样的本领,九弟倘若偷偷做个手脚,二哥又去哪里知道呢?且……那样多的冤魂,你确定留得住?”

    “冤魂?二哥难道没有发觉么?”李云心也压低了声音,“那白云心在小石城杀了数百人——可三个时辰之后那数百人的游魂还在阳世间徘徊,并没有被黑白阎君勾去!”

    “小弟我在庆国野原林逃亡的时候,一路也收拢了无数的游魂、同样没有被黑白阎君勾去!二哥——你难道没意识到,森罗殿中可能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那黑白阎君都暂不能露面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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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大好机会,二哥还在犹豫不决……嘿嘿,你要晓得这件事,可不是只有我们想得到。”李云心看着他,“天下间的大妖魔,稍微有些脑子的,或早或晚,都会想得到!倘若被别人占了先机捷足先登,只怕二哥要悔恨上千年、万年!”

    便是在这时候,忽然听到殿内传来清脆的掌声。而后,一个身材修长高挑、面容俊俏、穿一袭白袍的男子悠悠地转出了门。

    他嘴角挂着笑,又拍了几下手。这才放下了、哗啦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道:“好一个悔恨上千年、万年呀。通天君,你这不成器的九弟,口气倒是不小。”

    李云心看到这个人,便微微愣了一下子——

    倘若远看,这衣着、仪态、还有这种……极度欠揍的口气,活脱脱就是一个他自己了。

    因而他立即冷笑了一声:“二哥。这位智障,怎么没听你提过?”

    那白衣人一愣。随后不可思议地皱起眉,抬手指他:“小畜生你敢骂我?!”

    李云心飞快说道:“小畜生说谁呢?”

    那白衣人大怒:“说你!”

    李云心便同情地叹口气,去看睚眦。睚眦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却又生生止住了——忙低咳道:“九弟……这位乃是你大哥的……朋友。”

    李云心挑了挑眉:“所以?”

    睚眦又咳了一声,笑一笑:“九弟。事到如今——实不相瞒——二哥我倒是真没想过要吞了你。”

    他说了这话,再转头看那白衣人:“这位是白散人。追随你大哥已有两千年了。真境巅峰的鬼修,修为不可小觑。实则你大哥同我,也早想到了你所说的法子。这位白散人就是你大哥的使者。”

    他说到这里,那白散人就不屑地冷哼一声。他似乎才晓得自己中了李云心一个老套的小把戏,但而今睚眦在说正事他倒是不好再破口大骂回去,只合了那折扇,阴恻恻地盯着李云心看。

    李云心沉默了片刻。

    然后笑起来,用手指轻轻敲一敲自己的额头:“原来如此。哈……好二哥。这么说你带走了白云心与红娘子……是为了请我入瓮么?”

    “哼。你这蠢物便立即上当了。”白散人终于找到了机会,再次刷地一声将折扇打开、背着手,优雅从容地踱了两步,拿眼角看李云心,端的是一副名士风骨,“我听说你擅用谋略。而今本散人略施小计,你就乖乖上当——通天君,你当真要叫你这……九弟,参与到我们的大事中来?”

    似乎是这白散人的话戳到了李云心的痛处。又或者……是李云心自知上了当,因而不复从前的从容了。

    因而白散人说了这番话,李云心便皱起了眉:“二哥。这鬼修当面侮辱我——难道你要坐视不理么?!”

    睚眦未说话,白散人当即哈哈大笑。刷啦一声合上了扇子,遥遥朝李云心点了点:“呵……小儿、小儿呀。如今又是一副受了委屈便去拉扯兄长衣角的模样——本散人未见你之前还将你当作旗鼓相当的敌手!”

    然后转身大步往殿内走去、衣袂飘飘:“只可惜竟也不是我的一合之敌——绝顶寂寞啊!”

    等他在殿内消失了,睚眦又看李云心。便瞧见李云心转头、抿嘴、死死地盯着那白散人远去了的方向,恨恨道:“呵,二哥。你要用我这阵也好,要吞我的魂也罢。但这区区鬼修如此侮辱我——也是辱及了龙族和你……二哥你——”

    “你那个大哥,性子淡薄,喜好丝竹的。”睚眦却打断他的话,淡淡一笑,“但也偏偏好男色。”

    然后他伸手拍了拍李云心的肩膀,转身往殿内走:“九弟,龙族是侮辱不了的——被侮辱了的,也不是龙族。你要晓得这一点。你其他那些哥哥姐姐,就没有二哥这样好说话了。”

    “那红娘子、白云心,都在偏殿。你想要见,就去见吧!”

    随后,这睚眦也消失在殿内那扇巨大的、雕刻着真龙降服群妖图的黄金屏风之后了。

    李云心便在殿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此前脸上那愤恨的颜色皆消失不见,此刻已变得波澜不惊。

    “有趣了。”他随后低声笑起来——且似乎是在压抑着自己原本想要放声大笑的念头,因而肩膀轻颤,“我最喜欢……聪明人了。”

    ……

    ……

    “本散人还以为他是个聪明人。”白散人摇头笑了笑,又顾影自怜地微微叹口气,“可惜这世上总是蠢人比较多。通天君,咱们既然已经找到了关元地**,何必带上他呢?”

    他是在一间大屋中说话。但实则类似殿堂——金碧辉煌的大殿当中放置了一张大得惊人的白玉床,上面饰有宝珠纱幔、金银流苏。白散人此刻斜倚在那大床上,模样随性闲散。

    反倒是背了一只手,在屋内厚重的地毯上慢慢踱步的通天君看起来像客人了。

    睚眦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白少爷,我那九弟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你瞧他刚才发作?不……他不是那么易怒的人。或许别的时候会,然而在这种他自认为的生死关头……”

    “本散人也自然知道。”白散人淡淡一笑,“你那九弟惊诧于本散人的智谋,自知中计了。因而心中突生警兆,认为遇到个强劲的对手。于是立时作出那种胸无城府的惊怒模样,好叫咱们将他小觑了。这种手段,在本散人这里是没什么用处的。”

    “我还晓得他最近必有动作。但并不急。终究还要些日子才同玄门争得起来。这些天……就陪他好好玩玩。”他想了想,忽然一笑,“其实你那九弟的皮相倒是不错的……”

    睚眦苦笑:“白少爷这口吻,也是我那九弟的口吻。难怪我当初见了他,就觉得亲近。”

    白散人听了他这话,忽然妩媚地一笑,斜了眼看他:“亲近?通天君对本散人感觉亲近的么?那么通天君要不要当真亲近亲近?”

    睚眦忙低沉地咳了一声,正色道:“白少爷不要说这些玩笑话。我大哥可不会喜欢听。说正事吧。”

    “此前我这九弟未到,你同我大哥怀疑我的诚意。而今我这九弟到了——你们该晓得我并不会在真龙那边摇摆不定了。那么这关元地**的关窍,总该说给我听。否则的话,就像我对我九弟说的那样子——我岂知你们会不会用了我、又将我抛去一边?”

    白散人笑起来:“通天君也有了快人快语的豪迈气了。也罢……少龙主这些日子就该到了。本散人,提早同你说了罢。”

    “如今天下间的那些无知的世俗人也谈风水、地气。但通天君可知道,这风水地气一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么?”白散人从大床上起了身,伸手在脑后一拨,梳拢的黑发就狂乱地披散下来。他又赤足在地上走几步,到床畔的矮几上取了一只掐金丝的银壶、高高提起,将其中美酒拉作一条亮线倾入口中。

    如此松散的内袍就更松散了——露出骨肉匀称的胸膛来。

    睚眦微微皱眉,将目光从他的胸口上移开:“白少爷说过,是从两千年前开始的——那时候你还是道统流派的修士。你所修的法门注重山川灵气。而后你偶然发觉了风水地气这东西,却并不能被道统接受。于是修行不前郁郁而终,却被我大哥救了、成就了鬼修之身。”

    “嗯,正是如此的。”白散人咽下美酒长出一口气,似有了几分醉意。然后眼神迷离地看着睚眦,“从两千年前开始,这地上有了各种的地**、风水。如今我们所在的这大洞窟——便是我说的关元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乃是因为在风水学上来讲,这地**的作用同咱们身体当中的关元**类似——”

    “身体里的关元**,固元气,聚妖力。而这关元地**,以我的风水之法运作,一样可以固元气、聚妖力。”他骄傲地笑了笑,“通天君知道你那九弟所修的画道可以设阵法聚拢魂魄怨气、知道道统剑宗也有阵法可以做到这一点。然而如今本散人自己悟出来的这风水之法,也可以做得到!”

    “哼——那些蠢物在两千年前将我这法子斥为邪门歪道。到了如今么……嘿嘿。”他直勾勾地盯着睚眦,嘴角露出坏笑来,“如今,就用我这法子将那些臭道士的魂魄统统炼化成妖力——少龙主取其七分,通天君取其三分,一样可以成为纵横天下的大妖。至于我么,一雪前仇——也不枉我这两千年的执念!”

    他狂笑起来。睚眦就也陪他笑了笑。而后又道:“白少爷说的这些我推断得出。但你这风水之法如何运作——我想要知道的是这一点。”

    白散人立时不笑、并且变了脸色。他原本身形修长,五官端正。可是一旦被睚眦问到了这一点——脸上的口耳眼鼻,登时扭曲成一团、变成了可怕的鬼面!他的脖子猛然伸得老长,像一根软软的面条一般将他的鬼面送到睚眦面前,左摇右晃地盯着他的脸。成了一个黑洞的口中发出尖利的声音:“风水之法?!通天君为何问这个?为何问这个?难道是想夺我的法门?噫——”

    他的声音又陡然拔高了一截:“难道是不信我?!不信我?!你不信我?!”

    这可怕的声音尖利刺耳,到了后面那三句更是一句比一句的音调高——大屋当中那些用水晶、宝石、琉璃制成的器皿,轰的一声尽数爆裂开来,细小的碎片直接被震成了大团大团五颜六色的雾气!

    然而睚眦……似乎已并不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模样了。

    他叹了一口气,微微往后退了一步:“白公子既然还不想说,那就暂免了吧。你先静一静,本君还有事做。”

    说了这话他转身走出屋去。岂料那白散人的双臂也猛然变得老长,像两条绳索一般扑过来缠住了睚眦的身体:“通天君哪里走?!通天君不要亲近了么?!嗯?不要亲近了么?!”

    随后身体也飘飘荡荡地贴上来,可是已经没了人形——又现出他那鬼怪的真身模样。像一团白色、只有可怕面孔的雾气一般在睚眦身上游走,黑洞一般的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也不晓得在低诉些什么。

    睚眦站在门前,微微闭了一会儿眼睛。

    然后长出一口气,又睁开。沉声道:“白少爷是醉了!”

    话音一落、虎躯一震!那现了真身的白散人登时被他震成了千丝万缕的白气、又飞快地聚集到那张大床上了——他有恢复了此前那一袭白衣的翩翩佳公子模样。只不过皱起眉,直勾勾地盯着睚眦看。

    睚眦再哼一声,大步出了门。

    ……

    ……

    而此刻,李云心正试着将一只白玉盏掷出窗外。

    从这宫殿的窗内向外看,皆是沉沉的黑暗。那洞口洒进来的太阳光微不足道,只相当于弦月的光芒罢了。

    在这片广阔而悠远的黑暗里,星星点点的篝火光延伸出很远。即便他此刻身处远离那些妖魔的宫殿中,也仍可偶尔听到几声嘶吼。

    他手握着一盏,从窗口向外抛出去。眼见着这小东西划了一道圆弧、落在外面的地上,甚至骨碌碌地滚了滚。可一转头,却发现它又出现在桌上了。

    “试过了。并没什么用处。”白云心低声道。

    这同样是一间巨大且宽广的屋子,甚至布局都与白散人所居的那一间相同。

    白云心、红娘子、那丫鬟,都被囚禁于此。实际上,李云心的境况同她们也大抵相同吧。

    李云心从窗口转过身,看着白云心:“当初你带了她走,说不信我。早知道如今又见面,何必当初呢。”

    “当初不走,只怕前些天已经死在洞庭了。”白云心说了这话,转头去看红娘子。

    李云心走进这房间的时候,鱼精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迸出惊喜的光芒。然而就只是短短一瞬罢了。很快,她重新被悲伤的情绪淹没、无法自拔,继续呆呆地坐在靠墙边的椅中,直勾勾地看窗口。

    “哼。又何必这个样子。”白云心微蹙细眉看她,“你那君父待你也没什么父女之情——为了挑动我义父与真龙的矛盾,竟将龙魂炼化到了你身上。你可知道一旦你的龙魂被取了,你也就魂飞魄散了么?这个人——”

    她说着,指了指李云心:“这个人都不可能有办法。”

    可红娘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眼中连一丝波澜也无,像是一具即将失掉生气的躯壳。

    “她是鬼修。”李云心低叹一口气,“她的执念就是情。这种事情没办法用常理来说得通。何必说这些。但你说的挑动你义父与真龙又是怎么回事?”

    白云心看他:“这件事,不能说。”

    她拒绝得干脆直接。然后身边那小丫鬟便为她奉上茶水喝,同时也盯着李云心看——似乎是“几个月前还是个要在她们面前瑟瑟发抖委屈求生的凡人而今却成了可以站在她们面前从容对话的大妖魔”这件事令她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对李云心愈发好奇了。

    李云心往白云心手中的茶盏里瞥了一眼——白云心揭开盖子,他看到里面并不是茶,而是红色、微温的液体。他觉得或许就是自己想象的那种东西。

    “你不说,我怎么好救你们出去。”他叹口气,走到白云心身边坐下,看着她,“原本我有一个很好的计划。但偏是你们三个跑出来搅了局。原本也可以不管你们。可是一则我答应了你,要帮你搞定同龙族的婚约这件事,二则——你们也是为了救我。这种情我怎么可能欠着呢?”

    白云心喝了一口“茶”。又用舌尖在嘴唇上飞快地舔了一下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李云心:“救我们?”

    又转头去看身边的小丫鬟:“你信他么?”

    小丫鬟嘻嘻笑起来。可不晓得是是不是因为她乃是妖魔,笑容中总是透着一股森森的邪气儿:“不信。依我看,小姐,他呀,明明是想要混进这睚眦的巢**里,却苦于没有好借口。而今瞧见了我们,就刚赶过来了……嘻嘻。”

    说完了,又掩嘴一笑。

    这时候李云心知道她笑容当中的邪气从何而来了——她一笑,就露出口中尖尖的獠牙,再配上她可爱少女的外表,分外诡异。

    白云心便也笑了笑:“正是。那鱼精,路上知道了你的事,吵着闹着要来找你。我一则嫌她烦,二则不晓得往哪里去,三则怕她当真自戕了,白费了龙魂。因而才往这里来瞧瞧。”

    “至于是不是睚眦故意透露给她、是不是睚眦设下这个圈套叫她上钩,我倒很不在意。哼……我虽然在这人世间游荡了千年,可我那义父一天不在世间现身,就没人敢将我如何。你说要救,倒不如救她吧。”

    她说了这话,身边的小丫鬟却急起来:“小姐呀,你昏了头啦!你明明也是——”

    白云心猛地转头瞪她:“要你多嘴!”

    丫鬟却不依了。一阵风似地跑到李云心身后去看着她家小姐,抓着李云心的肩膀挡自己、只露半张脸:“我同你说——你要救那鱼精,也要救我家的小姐!我家小姐才不是——”

    “小蹄子你好大的胆!”白云心似乎生气了,勃然作色。她将衣袖一挥,空中登时出现一片白羽的残影——李云心可见识过这残影的厉害。

    之前他设计九公子的时候引了这白云心来。那时这女妖一挥衣袖,半条街的房舍都被她齐齐斩断,人更不晓得死了多少。

    而今见她在房屋里使了这一招出来,李云心立时抬手去挡——一条右臂上鳞甲紧闭,登时泛起了金属的光亮。

    随后便听得“嗡”的一声响。仿佛是无数柄钢刀齐齐斩在一块坚硬无比的铁板上、震得这屋子的地面都颤了颤,李云心的右臂上立即爆出了大蓬大蓬飞溅的火花来!

    见这一击不中,白云心也起了性子。立即从座椅上站起身,喝道:“好哇,这样久了我倒还没同你交过手——如今叫我瞧瞧你到底有什么样的斤两!?”

    说了这句话,她身后忽然亮起了两道夺目的白色玄光。就在两片玄光里,再隐现一对璀璨巨大的白色羽翼。而那羽翼的羽毛之间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芒纷扬落下——倘若李云心没有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蓬勃而狂暴的妖力,还当真会觉得这情景既圣洁又美妙,端的是如梦如幻呢!

    然而她现出了这样可怕而骇人的气势,李云心身后的丫鬟却一点都不怕。

    她的语速变得极快,一边躲在同样站起了身的李云心身后,一边爆豆儿似地说:“你听我说我家小姐才不是只为了这鱼精,这鱼精一求她来她当即就答应了还同我说无论如何总要看一眼——我跟着她这样久哪里见过她为了别人去‘看一眼’——她叫你不要理她救她是因为她你要救三个人身处险境可是你不救我可以如果当真不救我就小姐你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混蛋!”

    “小蹄子我掀了你的壳儿!!”

    听小丫鬟一口气说了这些,白云心似是真的暴怒了。她身后那光芒构成的羽翼猛然暴涨,仿佛有十个太阳同时在这房间当中现了身。而后又是一声悠长的鹤鸣——无数道雪亮雪亮的、闪耀着致命寒光的白羽狂风暴雨一般直射过来!

    小丫鬟这时候才晓得慌了,忙大叫:“小姐饶命饶命饶命小壳儿再不敢啦——这李公子还重伤未复你要把他杀死啦——!”

    狂暴的气势与妖力如同滚滚大潮一般强压过来。李云心身上那妖力幻化而成的外袍登时被狠狠撕裂,化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然而其下又有新的白袍生出来——眼看着竟然像是皮肤在不断复生一般!

    便是在这电光火石、狂暴无比、气势惊人的攻势当中,李云心深吸一口气,沉声厉喝:“够了!”

    随后……

    这攻势竟然真的因为他这一声低喝,消弭无踪……仿佛一切都只是一次幻觉罢了!!

    白云心与丫鬟,无比惊诧地呆立在屋中。足足过了三息的时间,白云心才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李云心:“你……怎么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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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00字送到。

    感谢书友“爱画画的眼镜”昨天飘红打赏,要加更。我慢慢加。

    昨天的那一章写错了,书友“thomastang”指出了。

    当年真龙是将一半的龙魂藏到了洞庭,又用剩下的一半的一半化出了九子,不是三等分。是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四分之一。(未完待续。)

    李云心粗重地**两次,又退后一步,似是有些精疲力尽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他竟然化解了一个狂怒的真境妖魔的攻势!

    真境有三阶。得道真人、大成真人、圆融真人境。而白云心的修为,大概是即将晋入大成真人的境界了。虽说妖魔的境界提升主要来自香火愿力、而这白云心又在世间飘飘荡荡、并未用心去在意那些,然而作为一个真境大妖,她的攻势可不是玄境以下能够轻易抵挡的。

    更何况李云心这又不是“抵抗”,而是“化解”呢!?

    这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这件奇异事叫白云心甚至忘记了愤怒——她盯着李云心又看一会儿,又说了一句:“怎么会?”

    而后李云心看到她眼中再泛起了好奇而危险的光芒。就在他来得及再说一句“够了”之前,这白云心双手一拢、猛地向前一推!

    十道雪亮的剑光立时齐齐射过来,在李云心来得及有任何动作之前,正轰在他的身上!

    然而……

    他竟还是什么事都没有。

    白云心眼中的好奇之色就更加浓烈了——以至于她的一双眸子在刹那之间变成了黑沉沉的黑色,再没有一丝眼白。就连李云心身后的丫鬟小壳儿,这一次都真真切切地、惊慌地叫起来:“小姐不要!!”

    就在她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李云心忽然动了——他重重地踏了一步出去!随着他这一步,整个房间都似乎被跺得颤了颤。然后他口中低喝:“好!”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个“好”字是什么意思、是说给谁听的。但就在他这一声出口之后,白云心身后的虚空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五大三粗的金身力士!

    这力士,身躯是由金色的玄光构成的,金灿灿。站在虚空里形象有些模糊,还在微微闪烁。似是因为操纵他的人能力并不足以完全驾驭他。再看他的相貌——却并未如那些寻常道法所召唤出来的神人们一样,是端庄肃穆的。正相反,这力士的模样倒极像是个混迹市井之间的凡人。看着是个三四十岁的微胖男子,短发、**上身,只穿一条短裤,肩头搭了条短毛巾。

    可即便如此,再合着他身上的灿然金光,这男人也凭白多出了几分神秘的气势。他一现身,白云心就立时转头、挥手斩了一道剑光去。然而剑光却从他的身上透体而过,接着这男子……

    一把将白云心给结结实实地按到了地上去!

    丫鬟小壳儿又惊呼了一声——这一声还是因为……怎么可能?!

    再看那白云心——她得道即是真境的大妖,纵横天下这样久,何曾被人按到过地上去?!她便微愣了一瞬间,而后,身上爆射出无数道玄光——也不晓得是剑气还是飞羽,又或者什么天生的神通。总之似乎是使出了全身的本领,要将她身上这牢牢按住她肩头的金身神人给击散。

    可没想到,那神人肩头搭着的短毛巾竟也是件了不得的法宝!

    这五大三粗的男子,嘴里不晓得嘀咕了一句什么——还抬头往李云心这边看了看。

    而后李云心便又低喝一声:“好!”

    那神人便一抬手取下了肩头的毛巾。再用那金灿灿的毛巾往白云心的身上一按——这真境大妖魔的各式神通,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丫鬟已经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了。就连那木雕一般红娘子,都微微张大了眼、去看地上的白云心。

    而这时候李云心才走过去,在白云心的身边蹲下来,俯身贴到她耳畔:“别闹了。”

    这声音平静而有力。然后他想了想,再对瞪眼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白云心说道:“这房间里的禁制,我只能调用一刻钟而已。过了这一刻钟你再闹起来——睚眦和白散人都要知道。我的伤势还没有恢复——你难道真想叫我死在这里么?”

    两人这么对视了几息的功夫,白云心眼中那沉沉的黑才慢慢散去,重现出黑白分明的眼眸来。她瞪着李云心:“我教训自己的丫鬟,你竟敢拦我——”

    “我是来救你们的。”李云心叹了一口气,打断她,“但也的确是来做别的事情的。你们三个我都想救。但你再这么闹下去,可能连我也走不了了。”

    白云心的脸上神色变换。过了好一会儿才皱起眉:“救我们?”

    她像是看怪物一样看李云心:“你做这种事?”

    然后她又看了看她的丫鬟。

    李云心站起了身。同时向那仍按着白云心的金光力士喝道:“好了!”

    那不可思议的神人便立即化作光斑消散了——而后,这房间里所有在争斗当中被毁掉的桌椅杯盏,也统统奇迹般的地复原了!

    “别误会。”李云心轻出一口气,笑了笑,对白云心说,“是因为你们救过我。”

    这当口,那丫鬟小壳儿忙跑过来去扶她家小姐。白云心凶狠地瞪了她一眼,这小丫鬟吓得要哭出来,可还是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

    “我被人暗算,破了境界。”他又想了想,“所以有些东西不能亏欠,总要算干净。说起来你救了我两次。我不还了这个人情,只怕以后的修行遇到心魔和劫数。”

    但白云心此刻最关心的似乎并不是一点——虽然看起来李云心的话并没能完全说服她。她只盯着李云心看:“你怎么做得到的?!”

    “你是指——我用差不多低了你一个境界的修为、且还是重伤之身、却能化解你两次攻势、还把你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任我玩弄这件事?”李云心眨了眨眼,“你想知道吗?”

    白云心脸上又现出了勃然的怒意,看着又要动手。丫鬟忙抱住她的胳膊:“小姐、小姐!”

    李云心笑起来:“我告诉你。但是告诉了你,你也得告诉我你刚才说的洞庭君封印龙魂挑拨你义父和真龙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我要救你们,就得兴风作浪。可是事情不了解得多一点,风浪也掀不起来。”

    然后不管这白云心应没应,低声道:“其实并不是我的本领。只是因为我对这宫殿的了解,可能比你们要多一些。”

    丫鬟瞪大眼睛:“你来过?”

    “第一次来。”李云心说,“但之前在陷空山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这座宫殿,是个法宝。但可能不是普通的法宝。我所修行的法门,恰好对此类东西了解得多一些——知道些气机、关窍。眼下只能说这么多,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所以说,实则不是我化解、压制了你。而是这法宝化解、压制了你。败给可能是圣人造出来的法宝,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说了这句话,他又转脸看看红娘子。

    红娘子眼中的光芒重新熄灭,又陷入到深沉的哀伤里去了。这和她从前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李云心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走在白鹭镇的路上,穿一身喜庆的红衣。那时候她看起来神采奕奕——虽然并不如何开心,然而总是有鲜活的生气的。

    不知是不是李云心的解释叫白云心放了心。又或者身为妖魔的她并不很在意法宝之类的东西——操控法宝得用法决。而法决又不是随便背诵下来就可以使得出的。这譬如说李云心那个世界的大学者可以很轻松地弄懂一个看似简洁又简单的原理、定理。可在这“简洁又简单”的表象之下,乃是数十年的、成体系的基础训练所带来的效果。

    妖魔们不修道法,对此自然不求甚解。即便有法宝的,也只求能驱使便可了。

    白云心似乎也在此列。她听了李云心的话,转头打量这大屋:“那么你出得去?”

    “出不去。”李云心直截了当地说,“刚才算是借用气机。但如果要走出去,就属于开启或者关闭禁制的范畴了。我做得到——但你要知道不叫我出去的并非只有法宝,还有人。”

    “那你要做什么?来这里?”白云心皱眉,“你现在是妖魔之身。而今又是妖魔与玄门大战——你不助阵妖魔,难道还有别的目的么?”

    “你这话好奇怪。我是妖魔为什么就要助阵妖魔?”李云心好笑地看她,“妖魔也为难我,道统剑宗也为难我,那么我叫他们都死光光岂不是更妙?”

    白云心摇摇头:“先告诉你究竟要做什么,我再想要不要告诉你我义父的事。”

    李云心微微耸肩:“你已经听到了。妖魔和玄门都闹得我太烦躁——我要把他们统统干掉。”

    白云心愣了愣,同身边的丫鬟对视一眼。

    然后两个人齐齐笑起来。声音好像银铃在阴风当中摇摆,听着清脆悦耳,可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你……竟不是说玩笑话?”白云心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笑话,“你……要除掉道统剑宗和妖魔?你知道从这世界上有了生灵的那天起,它们就存在了么?”

    “万物都有消亡的那一天。如果每一个人在每一个时期都想着不可能,那么倒真要永远存在下去了。”李云心认真地说,“现在,我就觉得时间已经行进到了一个节点。在这个节点上,妖魔和玄门都要衰落。而我将引发这个节点。”

    他又笑了笑:“我又不是说,要把所有的妖魔和修士都拉到天上,然后自己一个人把他们全部杀掉。”

    白云心又想了一会儿,笑起来:“好呀。”

    她的笑容里多了些快意的邪气儿:“倒没白费我从前留了你的命。如今看你果真是有趣。这世道是很惹人厌……但是你将妖魔和玄门都打垮了,你想要要一个什么样的世道呢?”

    李云心沉默一会儿。然后低声道:“那时候再谈吧。”

    白云心便背起手绕着他走了一圈儿,像是将此前的愤怒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反而被李云心这个新奇的想法所吸引,从而产生了新的兴趣。然后她停在他身后,低声道:“好吧。你听着。”

    “我义父,金鹏王,之所以要我每年都去洞庭取蛟龙肉,是因为他需要补充妖力。”

    “而他之所以要补充妖力,又是因为他眼下实则是被封禁了。你当然猜得到谁才能封禁他——就是真龙了。”

    “两千年前真龙同我义父争斗一场。一鳞三羽的典故天下皆知。但你不知道的是,两千年前的争斗之后,真龙还将他封禁了。天下人知道真龙在两千年前,化了自己一半的神魂、封禁在洞庭。而你如今也知道那洞庭君自封湖中两千年,就是为了守护那龙魂。可你知道真龙为何那样做么?”

    李云心皱起眉。想了半炷香的功夫,低声吐出两个字:“阵眼。”

    “阵眼。”这时候的白云心已经全没了妖魔那种阴晴不定的残暴劲儿,声音显得郑重而沉稳,“是的,是阵眼。以当年真龙一半的龙魂构建而成的阵眼、半个太上境界的修为而成就的阵眼。且你还要晓得,真龙分出了一半的龙魂,自己剩下一半。又将自己剩下的那一半的一半,化出了九子——于是如今这样子的真龙,修为只是从前的四分之一罢了……却仍旧是太上境界!”

    “那么你一定也可以想象得到从前的真龙,有多强。”白云心慢慢转到他面前看着他,“也应该能想得到,能同那样的真龙几乎斗成个平手的金鹏王,又有多强。”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难以想象。那么……所谓的真龙在两千年前遭遇劫难,实则不是什么劫难,而是为了封印鹏王?”

    “我义父不就是劫难么?”白云心冷笑一声,“对于想要做天下群妖之主的真龙来说,有我义父在,她的地位就不能安稳。凡人的国度里,一个皇朝不会有两位君主,难道神龙王朝就可以了么?”

    “因而……哈,你再猜一猜,一千年前所谓的画圣入魔,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李云心只思索了三息的时间:“如果完全依着你给我的这些条件来猜测的话——”

    “金鹏王那么强,真龙没法子自己将他封住的吧。”

    “而在玄门这边……从前世上有双圣,有金鹏王。但两千年玄门多了一圣,妖魔也多了一个真龙。”

    “且这真龙和金鹏都强得不可思议。倘若我是玄门的人……我非得挑拨那两位妖王争出个你死我活不可。而如果……真龙想要封禁鹏王,那么圣人一定乐意帮忙。”

    “如此,真龙安坐天下群妖之主的地位,玄门也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岂不是双赢。只是你那义父倒了霉。”

    李云心说到这里,眼中多了些欢愉的色彩。似乎一切的阴谋、算计,都会勾起他的兴趣来。于是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兴奋,他开始背了手,在地上踱步,边走边道:“哈……有趣,有趣了。然而站在真龙的这个角度——她为了封禁鹏王失掉了一半的龙魂,一定也晓得玄门是乐于见到此种状况的。她一个大妖王对付三个圣人……必然也觉得吃力。因此——因此她对画圣做了什么?对三圣做了什么?”

    李云心走得越发快了些:“不不不……还有一个变量,共济会。那时候共济会也掺杂在里面了……共济会也要渗透玄门。可是要渗透,就要先削弱——哈哈哈,一拍即合!”

    “两千年前三圣挑动真龙与鹏王彼此削弱。而一千年前,真龙做好了准备,又挑动玄门的三圣彼此削弱。本没那么容易——毕竟是天下玄门。可偏偏暗地里又有共济会推波助澜!”

    “于是爆发一千年的大战——双圣认为画圣入了魔,玄门果真内斗了。再往后……那双圣也中了共济会的计谋……哈哈哈哈!”

    李云心猛地停住脚步,直勾勾地盯着白云心,眼中还有未退去的癫狂神采:“相互算计、连环相扣——最终三败俱伤、渔翁得利——我说得对不对?!”

    白云心愣了一会儿:“你……如何想到了这么多?”

    李云心便放声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嘿,可恨我没生在那个时代!可当真是风起云涌波澜诡谲!”

    但很快又连连摇头:“不不不……那只是一个开始、铺垫罢了。如今这时候,才是比那时候凶险得多!哈……所以说,小姑娘,看到了么?”

    他盯着白云心:“节点到了。两千年的积蓄铺垫,而今节点到了!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从前的那些天下最顶尖的存在没有做完的事情!”

    “哼。疯子。”白云心冷哼一声。

    “那么然后呢?”李云心意犹未尽地看她,“你继续说——我听听还有什么好戏?”

    “然后嘛——”白云心似乎也乐意见到李云心这种癫狂的状态,这令她觉得他更有趣。因而她想了想,冷笑,“然后,那洞庭——广阔的洞庭既然还仅仅是一个阵眼而已,那么这整个大阵是什么模样?又有多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有半个天下那么大!”

    “这两千年下来,中陆中心区域的人类皇朝几乎没有更替,国与国之间的版图也几乎没有变动——道统和剑宗为什么花费这样大的力气、去保证这一点?”

    “因为这些人类的皇朝、国度,构成了这一整个大阵!哼……以山川河流为阵算什么。真正的大阵,是以天下为阵!”白云心说到这里再冷笑,“那白散人,我是知道他的。自称自己两千年前发现了什么突然出现的风水、地气。又说玄门食古不化不肯认……那玄门连当初的画圣和她的画派都能认了,怎么偏不认他了?”

    “因为他所谓的风水、地气,都源于那个封印着我义父的天下之阵罢了。这个阵,乃是当年的三圣和真龙共同搞出来的——谁敢轻易去动?他那风水地气的法门一旦真被传遍了,就譬如白蚁蛀堤坝,总有一天要将这大阵蛀垮的!”

    她说到这里,李云心倒不插嘴了。只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想写什么难以琢磨的问题。

    想了一会儿,开口:“你提到了洞庭封禁洞庭君的禁制。如今听你说了这些……洞庭的禁制倒很像是一个缩微版的天下之阵——但用的不是真龙之魂,而是螭吻的半个魂魄。”

    他又沉吟一会儿:“洞庭君也对我说要解开这洞庭禁制,用螭吻的龙气就可以。那么你说的这个天下之阵——也需要用真龙之魂解的?”

    “是的。”白云心郑重地说,“取走作为阵眼的龙魂,这大阵还可以运行些时日。然而一旦将龙魂交给我义父,他的禁制就立即解开了。此前我义父要我每年去洞庭取蛟龙肉,乃是因为那肉中有些许的龙气。用这个法子,积累上千年万年,大抵也可以破阵而出。”

    “我去取蛟龙肉,真龙知晓,道统剑宗也知晓。但既然知晓为何一直默许,这一层我又想不通了——你呢?”

    李云心皱眉:“我也……想不通。信息太少。”

    他又看一眼红娘子:“那么你义父如今忽然叫你来取龙魂——此前那琅琊洞天的人也要来取龙魂,又是为什么?”

    红娘子笑了笑:“因为他说,天下的又一劫要来了。他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他还说,我尽管来取龙魂便是——真龙不会真地阻拦我,道统、剑宗也不会真地阻拦我。”

    “又说……和那个人约定的日子到了。”

    李云心敏感地皱起眉:“谁?”

    “我不知道。”白云心哼了一声,“但我如今却不想将龙魂送给他去。”

    她也转头看了看红娘子:“我觉得这鱼精倒还有趣。我还没玩耍尽兴。况且——我才不要婚配什么龙族。”

    “嗯。我答应过你这件事。”李云心说道,“答应你,就会做到。”

    便是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好大的口气。区区真境,又伤势在身,你拿什么来保证呢?”

    白散人忽然推开门,摇扇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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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就要到了。我也没什么可以送给大家的,今天再更6000字,送给大家吧。

    另一个礼物是写了一个番外,明天发在作品相关里面。以后每逢年节,就更新一下番外。

    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

    谢谢你们陪我走过这一年。(未完待续。)

    他此刻还是披散头发、敞开胸膛的模样。

    尽管脸上挂着微笑,可谁都能瞧得出那微笑底下掩藏着恼怒——似是在别处受了什么委屈。

    白云心的脸色一变,当即转头去看李云心。

    这白散人忽然闯进来,谁知道已在门外听了多久、听了多少去?!可他们竟然完全没有觉察!

    但李云心笑了笑,摇摇头:“过了一刻钟而已。”

    白云心微微一愣,随后松一口气。李云心此前说他可以调用这间房中的气机一刻钟——以保证他们在房中的声响不传到外面去。而眼下刚过一刻钟。

    这白散人来得巧。

    白散人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便微微皱眉:“嗯?”

    “我说才在前殿分开了一刻钟而已,你又来找我做什么?讨嫌么?”李云心哼了一声,“我并不想同你说话。”

    这白散人面上一滞,似又要发作。但很快压抑下去,嘻嘻笑着看李云心:“哦?这件事可由不得你。眼下外面的妖王都来了殿里,通天君要我将你也‘请’去,好议事。”

    他又装模作样地打开折扇,掩住自己的半张脸、略低头,只露出一双眼睛看李云心:“正巧本散人也想瞧瞧以智谋著称的你有什么高明的见解。渭水君——随本散人走一趟吧?”

    说完发出一阵轻笑,刷的一声合上折扇、背手扬长而去。

    他这做派在外人看来或许还觉得有趣潇洒。可李云心……是太晓得这种做作的模样了。因为很多时候他自己也喜欢这样干。于是叹了口气,转脸看白云心:“我得走一趟。”

    白云心脸色古怪,欲言又止。她身边的丫鬟便道:“我家小姐叫你小心。”

    说完一吐舌头很快缩回去——白云心倒是没凶她,只冷哼一声转身走开了。

    李云心笑笑:“没什么事。要杀我也不会是现在。”

    然后转身出门。到门边的时候看一眼靠墙呆坐的红娘子——冷不防被红娘子一把攥住了手。这女妖用浑浑噩噩的眼神盯着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要小心。”

    李云心也拍了拍她的手。

    ……

    ……

    实际上他的心中已有了一个大致的构想——一个大胆狂放的构想。

    只是许多的细节还不够完善。但这也是没法子完善的事情。布局越大,细节就越发难以掌控,他所能做的只是控制几个关键的点。

    重中之重,他已经在半月前,在被野火焚毁的野原林中逃亡的时候完成了。眼下他需要完成的是第一个节点——

    获得妖魔们,或者说睚眦的肯定。

    这肯定未必是真心实意的信任,但至少要足以叫他自由地活动,从而进行第二步。

    也许接下来是个好机会。

    李云心在长且宽大的廊中行走,前面十几步处是引路的白散人。这白散人不晓得抽什么疯,时不时地转脸看他……像是个发了情的娼妇——

    李云心随意想到这一节,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先微微一愣,然后叹了一口气。

    如此行走一刻钟,也不晓得拐了几拐,到了一个大厅门前。这厅似乎也不是他入宫殿时的厅堂——比那一个要更大些。

    他一走到门边,便有轰然的声浪扑面而来——里面像是有人在争吵,声音简直要将屋顶掀翻。可倘若细细听,会发现不过是很多人在大声地谈论、喧哗罢了。等他一只脚踏进门,就全看清了。

    厅堂很高——这些妖王中最高的,身高两丈有余。这样的高度依着李云心从前那个世界的度量来计算,就是将近七米——近乎这个世界三层楼的高度。

    那一个握紧了的拳头几乎就相当于他的身高了。

    可这样的妖魔站在厅堂里,也丝毫不显得局促。他的头顶距离屋顶还有相当的距离,那屋顶上雕画的蟠龙都略微模糊。

    高且宽大——往四面看的话,会发现侍立在屋边的妖兵、仆从都面目模糊不清了。

    与其说是个厅堂,还不如说是个覆了屋顶、被煌煌玄光映得亮如白昼的校场。

    就在这样的厅堂中,数十高矮、模样各异的妖魔聚在一处。看着是密密麻麻、热闹非凡。而睚眦则坐在北边的主座上。那宝座以闪亮的黄金制成,镶嵌着各色宝石,奢华浮夸得一塌糊涂。但他坐在上面,却并没有半分的违和感。相反被映衬得宝相庄严,很有些云端神祇的味道。

    等他踏进门,他前面的白散人就一边往睚眦那里走,一边扬声道:“诸位妖王,你们要的人已经到了——这便是,闻名天下的渭水君、龙九螭吻了。不过嘛,他现在更愿意自称李云心——此前在红石峡中杀伤你们座下妖将的,可就是他了。”

    他所过之处,高大的妖王们便为他让开一条道路,似乎是很畏惧他的。且他说了这些话,妖王们也立即收了声——只能听见白散人的声音在宽广恢弘的殿堂中回响,而这些可怕的大妖魔,则直勾勾地盯着李云心看。

    那可不是什么友善的目光。你可以在这些目光里找到所有的负面情绪,却偏偏没什么尊敬友好的意味。

    白散人足足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走到那睚眦的宝座旁,转身站好了,再远远地看李云心:“诸位想要找他讨个说法——就是如今吧。”

    他的话音一落,诸妖王便又要喧闹起来。可就在这时,倒是睚眦微微抬手,沉声道:“诸位都是妖魔中的尊者,也是我座下的王爵将领,有统领一方的威势。”

    “因而该知道抬手撕了、杀了几个兵卒早是司空见惯的事,此刻倒不用以此事大做文章。”说罢微微侧脸,用余光看白散人,“白公子,眼下正要谈正事。私怨就暂且不必了吧?”

    白散人冷哼一声:“通天君的意思,我白某哪里敢违背呢?”

    因而……这些桀骜不驯的妖王竟然真的暂时地安静下来。

    虽然彼此之间还会忿忿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倘若考虑到他们的残暴本性,以及所谓的“座下王爵将领”实则只是一个名义上的说法、并无紧密的统属关系的话……可见睚眦的威名在这业国的妖魔当中,是相当显赫的。

    然后睚眦向李云心微微点头:“九弟,叫你来,是为了商讨你此前说过的那件事。”

    睚眦顿了顿,一挥手,李云心身后厚重的殿门便关上了。他继续说道:“有关,将那道统、剑宗的修士魂魄尽数转化为怨气妖力的事。”

    听了他这话,李云心微微皱眉,看一看殿中的妖王们。

    睚眦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怎么,九弟难道以为这样的好事,只有我同你大哥独享么?”

    而后摇头、站起身,略略抬起双手:“场中的都是跟随我许久、积年的大妖魔。这些朋友,可不是能够随随意牺牲掉的。我同你大哥享了好处,你与你其他的哥哥姐姐自然也有好处。诸位妖王们,亦是要有好处!”

    群妖听了他这几句话登时鼓噪起来,齐齐嚎叫欢呼,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一般。

    而此刻白散人又开口,音调细微却尖利,像是人群当中一条蜿蜿蜒蜒的毒蛇:“所以说,还是通天君宅心仁厚呀。你这九弟呢,当初竟然说要将在场的诸位妖王统统牺牲掉——倒是实打实的阴险毒辣。”

    到这时候,李云心明白这些妖王对自己的强烈敌意从何而来了。他入红石峡的时候是杀死了许多的小妖,但谁会在乎什么小妖?

    妖王们并不是因为座下妖兵被他杀死了而仇恨他,而是因为……睚眦和白散人,将自己之前对他们说的事同这些妖王说了——知道龙九螭吻李云心是想要将他们这些妖王当作消耗品丢弃掉的,谁会不恨他呢?!

    于是李云心笑起来:“原来是把我卖了啊。二哥,这事你做得可不地道。”

    睚眦低咳一声:“九弟,二哥本无此意,但……”

    李云心摇摇头:“无所谓。那么二哥又叫我来,是想要问什么呢?”

    白散人阴阴地笑起来:“所谓一人计穷嘛。渭水君李云心的智谋天下皆知。你所说的虽然咱们早已经想到了,但仍是觉得或许有什么纰漏。因而想听听你的计划,或可互补。”

    “再者说,这些妖王此后都要同渭水君并肩奋战的,提早化解了仇怨交个朋友,也算是一件好事。诸位意下如何呢?”

    “我意下是先将这小龙儿祭炼了,好叫咱们这些兄弟放心!”白散人的话音刚落,便有另一人开口。声音狠毒低沉,像是从阴冷的潭水中发出来的。但这说话的妖魔,身形倒并不很高大。他脸色发青,也穿着一身青色的轻甲。肩上有一条白披风,腰间挂着两柄金瓜锤。

    说了这话从妖王当中越众而出,站在最前头、直勾勾地看李云心:“我听说这龙九本没什么本事,缩在洞庭边苟且偷生,依靠着洞庭君庇护。但那洞庭君去见龙主之后,这李云心使用阴谋诡计害了洞庭湖中诸多的水族——里面便有我从前的亲族!”

    说到这里猛地张口,发出一阵示威似的嗤嗤声,而后又道:“如今来了咱们红石峡,又不由分说杀害这样多的妖将,哼——”

    白散人笑眯眯地打断他:“原来盘肠公子也有亲族在洞庭的。但这件事嘛……毕竟这渭水君如今也是咱们的同袍——”

    “狗屁的同袍呀!”这一回说话的人声音低沉有力,一开口就仿佛无数猛兽怒吼,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说到亲族,哼——我的亲族便在那野原林中!这李云心被玄门追杀得如同丧家之犬,倒是跑进林子里放了一把火脱身——我的亲族也葬身那火中了!”

    这一位,生得豹头环眼、燕颌虎须。身子足有丈余高,看起来极为威猛高大。但这厅堂太宽广,群妖与李云心又相隔甚远,因而倒是一时间显示不出什么压迫性的气势来。

    他这话一说,群妖便纷纷附和起来,管他甚么亲族不亲族——是走兽成精的,便将地上走的都胡乱认作亲族;是羽虫得道的,便闹着自己的亲友被李云心从天上打下了。总之攀上了关系就哄哄地吵起来、摩拳擦掌作势欲扑,暴躁又骇人。

    白散人便仍眯着眼睛笑,拿折扇挡了嘴:“原来虞君也有亲族被他无意间害了呀。但咱们也晓得他乃是迫不得已……”

    “白公子当真信他是迫不得已的么?嗯?”这一位开口说话的,身子细细长长,看着竟像是竹竿儿得了道。可偏偏身形灵活得惊人——寻常人大小的身躯,却在一众魁梧高大的妖王肩膀、头顶跳来跃去,仿佛是在丛林里。

    一边这样暴躁地抓耳挠腮一边龇牙咧嘴地看李云心:“他能有什么本领呢?能够逃得过道统剑宗那样多门派的追杀!依着我来看,哇呀,分明是就是伙同了道统、剑宗,做了那么一出苦肉计来,而今又跑到咱们这里,刺探了消息好去通风报信!”

    “通天君、通天君、不将他斩杀了咱们可不依不饶——他本就想要害咱们,如今谁又能放心呢?嗯?哪个能放心?”

    这一位妖王说话的声音又尖又利,语速极快,叫人听了好不难受。被他踩在肩头的妖魔伸手去拽他下来,可又每每被他避过去,心中更恼怒。因此一起聒噪起来,只要将李云心“祭炼了”、给“大伙分了”。

    睚眦沉着脸,在宝座上不说话。倒只有白散人由着他们叫闹这么一遭,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朝那细瘦的妖王摆摆手:“人君稍安勿躁。”

    又远远地看李云心:“渭水君,倒是没料到诸位妖王都如此不喜欢你——更说你是伙同了玄门跑来演一出苦肉计。”

    “本散人想了想。想了想你从前做过的事情呢,也觉得你的话不可信。”白散人来回地踱了几步,转身看他,“再考虑到你的提议……叫通天君将这些大小的妖王、妖将都一并差遣出去送死、化为怨气妖力,就更觉得你可疑。”

    “现在,本散人问你——依着你原先说的,当真将这些妖王们也一同杀死了的话——通天君与我家少龙主或许可以借那妖力成就太上的修为。可即便是到了太上境界,天下的大小妖王死伤惨重、那道统剑宗却还有凡人源源不绝地补充新丁……嘿嘿,你这岂不是在借刀杀人,名义上为了通天君、少龙主计,实际上却是要诛灭咱们妖族么!”

    “到了那时,玄门再聚集上几十年的力量、汹汹来攻,我们该如何应对!?”

    他厉声喝问之后,一群妖魔便又在一旁汹汹作势。李云心与他们离得远,还站在门边。因而看着竟像是这整间殿堂中妖魔的气势都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倾倒过来,而他则在阴影当中茕茕孑立、势单力薄。

    于是他叹一口气,微微苦笑:“原来是这么一出闹剧啊。”

    而后抬眼,看宝座上不说话的睚眦:“二哥,想必你也听得出来吧?这些杂碎并不是因为什么我杀了这个的亲族、搞死了那个的亲族,才群情激奋。他们明明就是随便找了些借口好栽赃陷害我、叫我死吧?”

    “这个,我倒是可以理解。”李云心笑着摇摇头,“妖魔么。倚仗的就是强横肉身。如今一群人当着你的面大呼小叫,无怪就是觊觎我身上的龙气罢了。龙九子,螭吻!化境巅峰的修为、没什么出息、亦没什么才华。如今又和玄门里应外合搞一出苦肉计跑来当细作——找这些借口、杀掉祭炼了。”

    “然后每人都能分得点儿龙气、叫自己的肉身更强横。”李云心踱了几步,抬眼直视睚眦,“化境的螭吻在渭水一千年,没人敢打他的主意——因为是龙族。到如今当着二哥你的面,这些狗屁不知的杂碎倒叫嚣着要吃我。二哥——这是你的意思么?”

    睚眦在座上微微皱眉:“九弟。没人这样想。只是要你将事情说清楚罢了。倘若你真是清清白白——哪里有人敢对龙族下手呢?”

    白阎君便又笑起来:“通天君难道看不出么,你这九弟是在用什么兄弟亲情来敷衍搪塞,却避而不谈他的险恶用心、转移了话题。通天君不如直接问他——倘若……”

    “行了,蠢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云心低哼一句,打断他的话。

    白散人愣住了。但他愣住倒不是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或是被骂了蠢货。而是因为……

    某种莫名的气势。

    与他一同微微愣住的还有那些妖魔。这些妖魔世居业国,各有各的地盘,躲起来逍遥快活。且妖魔的社会并不像人类,有许许多多的货物、消息流通。倘若无心打探,哪怕外面皇朝变更天翻地覆,丝毫不知也是常事。

    因而李云心晓得这些家伙,看起来对最近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却十有**都是听了那白散人的鬼话。而在这些蠢物的头脑里,龙九还是个化境的龙九——估计在一天之前,他们连为什么会聚集到这里,又要同谁争斗都不清楚。

    便是这样子的群妖,也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随着李云心那一句话而陡然生出来的气势。

    譬如……胸口没来由的一慌,忽然便不太想说话,更不想去直视那李云心。只觉得本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门口的龙九小儿……忽然变得有些威严莫测起来。

    虽然这感觉仅仅是一闪即逝。但仍旧有头脑机灵的,忽然意识到——

    或许这是“龙威”。

    但问题是一个重伤了的龙九……哪来的这种气势?!

    就连宝座上的睚眦都微微皱起眉,狐疑地盯着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

    群妖安静下来。像是一群聒噪的麻雀忽然齐齐收了声。李云心便微皱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看着睚眦:“我本是想辅助二哥做一番大事,叫天下妖魔不再受玄门的压迫。可到了如今——在这种分秒必争的节骨眼儿,还要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浪费时间。”

    然后转眼看白散人,眼神凌厉得像是两柄刀子,齐齐地射过去:“好。你想知道如果现在殿里这些蠢东西都被送去死了、若干年后玄门反攻又如何?那么现在就告诉你——”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动动你的脑子,蠢货。除了妖魔、道士、剑士,难道你就看不到别的东西么?”

    “譬如那些皇朝的帝王们?!”(未完待续。)

    他说了这话,睚眦同白散人都微愣,对视了一眼。

    而后群妖也愣。愣过之后,忽然哄堂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好笑的笑话。

    那细细长长的妖王“人君”龇牙咧嘴地指着李云心:“哇呀呀,帝王们?你难道不晓得那些小人儿是怎么样的玩意儿么?穿了铁皮的铠甲冲过来,还不是叫咱们座下的孩儿随手就撕了?”

    “嘿嘿……这些日子咱们劫掠那各国往通天泽运什么红土的车队——是不是每一队都有成千上百的兵丁护送!?”

    群妖这当口儿倒是与他一心了,轰然大叫——

    “正是——又如何?我座下一员妖将冲过去,一张口就吞了十几个。再一摆尾,又横扫十几个。左掌十几个、右掌十几个——打一个滚的功夫,全吓得四散逃跑啦!”

    “那凡人的兵丁就如同纸人儿一般——那人间的帝王,还不是肉骨凡胎?他发了大军又如何?这些时日倘若不是还有那些臭道士护送,经过红石峡的车队定然都叫他们有来无回!”

    说到这里又一阵聒噪,个个都露出自命不凡的神采、将身前的李云心纵情讥讽一番。

    李云心镇定自若地由着他们闹了一会儿,只看白散人。这白散人侧脸同宝座上的睚眦低语了几句什么,又看李云心:“诸位妖王,稍安勿躁。李云心——你说人间的帝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李云心笑着冷哼一声:“这种事,稍微有点脑子,还用得着说么?”

    “黑白阎君不露面,世上的魂魄没人捉拿。那么那人间的帝王——哪一个不是数百万上千万乃至上亿人的愿力加身?此前已有了一个离帝,死后险成了太上境。道统为了拿他,三个玄境两个真境,统统废了。”

    “而今,倘若那些人间的帝王都死了——黑白阎君又不管他们,这天下将多出多少个鬼修来!?”

    白散人听着他说这话,眉头一皱、叫起来:“难道你以为玄门会坐视不理么!”

    李云心立即捏了嗓子学他因为情急而变得尖细的语调:“难道你以为玄门会坐视不理么?倘若他们不晓得你们这些蠢货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就一定会派人去看着那些帝王、好不叫妖魔将他们杀死了!然后,我麻烦你再动一动脑子——想一想——会怎样?”

    被李云心这样嘲弄,白散人的脸上现出了怒意、面容扭曲——他觉得自己要愤怒得炸开了!

    但三息之后终归还是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这有什么难想的?倘若那人间的帝王真有个三长两短死掉了——百万人口的愿力,就能让他成就一个真境之身。千万人口的愿力,就能成就一个玄境之身。倘若是辰国、烈国那样的大国——就更有可能再造出一个离帝来!”

    李云心的脸上便又带着叫白散人恼怒得要发狂的微笑,作循循善诱状:“好。你总算开了点窍。然后呢?再说说看?”

    ——本是他们来问李云心,可到了此时却成了他自己要将这些东西、被李云心一步步引导出来的东西说给他听。然而他偏又不能当即住口——因为那么一来这李云心又会冷嘲热讽地说些可恶的话……

    真是可恶!白散人在心中破口大骂——这挨千刀的李云心,轻描淡写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儿,都能恰到好处地挑起他内心最深处的愤怒来,真是邪了门!

    他到底修的是什么邪门功法?!

    难道是给自己施了法么?!

    最终他再次强迫自己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盯着他:“再然后?哼!”

    “再然后——这样可怕的鬼帝,道统就要用修为更加高深的修士去防备!一个得道真人就需要一个圆融真人去看守,一个圆融真人就需要一个玄境修士去看守!倘若是辰国烈国离国那样的大国——每个皇帝的身边都需要两个玄境的道士!”

    “天下间的大小皇朝有数十,然而玄门真境以上的修士也不过两三百,玄境以上的修士更是只有数十罢了——他们的战力将会被大大削弱!”

    “好!再然后呢?继续说——不要停——让我看看你的脑袋里还有多少东西?!”

    白散人一口气刚说完,李云心就立即逼问上来,连**和思考的时间都不给他。虽然两人之间相隔很远很远,然而此刻白散人却感觉这李云心就在自己面前、紧贴着自己的脸,他甚至还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和咄咄逼人的气势——一直压过来压过来、压得他头脑混乱心绪也慌乱,仿佛所有的念头思维都纠结成了一大团的乱麻被胡乱塞在脑子里……

    他猛然连喝三声:“什么然后?!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他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睚眦与在场的众妖王,此刻都沉默了——齐齐地看他。但白散人也浑然不觉。

    他的面容在微微颤动,直勾勾地瞪着眼睛,嘴巴也无意识地张开,像是一尾被抛上岸的鱼。他如此失态,以至于睚眦低咳一声,沉声说“白少爷”的时候,也仍旧没能从那种情绪当中恢复过来。

    便在这时候,李云心大步向他走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看着他,用快速却似乎蕴含某种奇特韵律的语气说道:“我来告诉你。”

    “然后?呵呵,你所说的这些人,还仅仅是道统要用来看守那些帝王、防备他们死掉成鬼修的人手!”

    “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再加倍——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也派遣修为绝高的大妖魔去刺杀那皇帝!”

    “如此,道统和剑宗一半的力量都要被天下诸国牵制!他们代天人牧养万民、搞出几十个皇朝为他们打理天下、又为他们送上源源不断的供奉、人才——而今,到了他们还债的时候了!”

    他气势摄人,一边说一边从群妖当中行过。可那些一刻钟之前还气势汹汹要将他“祭炼”的妖魔,到此刻却都看看白散人、再看看李云心……浑然不晓得为什么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那白散人就失态成如此的模样。

    这些蠢笨的妖魔也更不清楚的是,无论李云心的脚步频率、语调语速,都具有特殊的意义——根据那白散人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的快慢来调整变幻。

    等他最终走到了白散人的面前、真真正正地逼上他的脸颊的时候,李云心才厉喝道:“这些——你这蠢货想过吗?!”

    “在这样万年难遇的优势当中,在道统剑宗如此衰败的情况之下——你不将这些眼下连我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的蠢物派出去送死、好尽可能地清除玄门的防御力量、以便最终直捣云山彻底消灭他们——”

    “却还在做什么诸人共享荣耀繁华的美梦——本君说你乃是井底之蛙,你还不服气的么!?”

    “要什么将来、休养?!”

    白散人被李云喝问得目瞪口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而李云心又猛地转头看睚眦,“有了这一次大战、玄门死掉那样多的修士——你还指望以后止兵戈、休养生息么!?”

    “妖魔同玄门之间不死不休的战争,从两千年前就开始了——而今,是决战!!”

    他声色俱厉地说完了这些,再瞪着睚眦看:“所以通天君——事到如今,你到底要怎样选?!”

    睚眦略微愣了愣——他是第一次见到李云心这个模样的。

    但也是第一次见到白散人这个模样!

    到此刻,殿中的诸妖王才低声地议论起来。他们……似乎听懂了李云心说的每一句话。可统统都联系到一起——对于大局和天下大势一无所知的他们,却完完全全地不晓得李云心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然而李云心说要将他们派遣出去做炮灰、牺牲掉,这些妖王却是听得分明。但……再看宝座上通天君的态度呢?

    那通天君此刻微皱着眉,竟像是被那龙九问住了。

    又看那宝座旁白散人的态度呢?

    就更觉得惊诧了——明明只是说了这些话,那白散人此刻却目瞪口呆、眼皮发颤,仿佛在做白日梦,连那柄从不离手的折扇掉落了、都不去捡了。

    当真是……好奇怪呀!

    约莫过了三息的时间,这睚眦才皱眉,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沉声道:“唔……九弟说得也有些道理……”

    殿中的诸妖王立即目露凶光,纷纷大叫:“通天君是要听这龙九小儿的话当真叫咱们去送死的么!?”

    这声音顿时掀翻了天,震得整座大殿隆隆作响,倒不像是有几十个妖王在殿中,而像是有数千人了!

    睚眦忙道:“诸位是哪里的话?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他这么一说,那些头脑单纯的妖王们更起了性子,又纷纷嚎叫:“可这龙九却叫通天君将咱们派去送死——通天君速将这小儿给我们分吃了!!”

    这些妖王说是睚眦座下的王爵将领,实际上哪里会像是凡人的军队一样,有严格的统属关系呢?

    就连真龙这个“天下群妖共主”也只是名义上。而这些妖王,倒更像是居住在一个皇帝的领土当中、那些大大小小的蛮人部族首领了。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智慧都不及龙族。有些头脑聪明的,譬如这此前先向李云心发难的盘肠公子、虞君、人君,却并没有什么见识——对什么世俗皇朝、天下大势都没兴趣,只将有限的智慧都用在了吃喝争斗当中。

    因而到了此刻见这群妖群情激奋,那人君便在大妖魔的肩头上蹿下跳,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李云心,一边越发鼓动他们将这“区区化境”的龙九分吃了——好叫自己的身躯也沾上龙气、变得更加强横!

    到此时,李云心猛地转身,忽然狰狞地笑起来:“吃我?”

    然后他纵身向前走了四五步,抬手直指那用一双贪婪的眼眸死盯着自己的人君,身上的大袍被妖力激荡得烈烈飞扬:“好啊!我给你吃!——我看你有没有命吃!?”

    他说了这话怒吼一声,合身便猛扑上去!

    睚眦立时从宝座上站起,厉喝:“不要伤他!”

    他这话,并不是对李云心说的,而是对那人君说的!

    但见李云心自己送了上来,这人君哪里还管许多?!他本就是千年的白猿得道成精,自号“人君”。在这众多的妖王当中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大妖——修为已至真境的巅峰,圆融真人境界了!

    这样的妖魔,本也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兼之颇有智慧,便也统辖了周边的许多小妖王,乃是这睚眦在业国封地内的重要角色,生性便桀骜。到此刻先听闻李云心要叫他们送死去,又见他竟然撒了破天的胆子、直向自己挑战了——哪里还管什么睚眦说的话!

    当即怪笑了三声,以与他细瘦的身躯全然不相称的洪亮声音豪勇地叫道:“通天君!今日是这区区小儿找死,可怨不得我了!”

    话音一落,这人君不闪不避,似是偏要强压了李云心的势头——也迎着他的来路猛扑过去!

    妖魔争斗,可不像什么道士、剑士——洒出许许多多的符箓、又拿捏乱七八糟的剑气。妖魔相争,除了有限的几样天生神通之外,便是以强横无匹的身躯,硬碰硬!

    非得是蛮力与蛮力的角逐、鲜血与骨肉的轰击,才能算是战得痛快淋漓、豪气干云、叫输家心服口服!

    这白猿乃是真境的巅峰、气力充足。而诸妖王又早晓得龙九只是区区的化境——虽说听闻而今也晋阶了真境,却是在被道统、剑宗追杀的时候受了重伤几乎要跌落境界!

    如此的龙九——便是因着天生龙族身躯强横又如何?人君晓得——只要他先与这龙九对轰几记、即便不能将他一举轰死,也要杀得他锐气尽失!如此,他身后那些早已被他鼓动的妖王便会一窝蜂地扑上来。那时候活撕了这龙九——此刻又是与玄门决战的前夕、这小龙儿本就是个犯了众怒、可有可无的角色,那通天君还能如何呢!?

    头脑当中电光火石一般地转过这些念头,他身后的那些妖王们便也果真如他所料,俱鼓动了声势、目露凶光——也作势欲扑了!

    他眼见李云心的双掌飞扑而至,便桀桀大笑,厉喝:“本君活撕了——咦?!”

    因为就在这刹那之间,李云心身周猛地腾起一片云雾——云雾里,丈余的神魔之身乍现!

    这妖魔现神魔身,早在人君的预料之中。可在这一瞬间叫他心中大惊的却是……

    忽然从不知何处陡然出现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在半空中生生将他的身子给定住了!在这刹那之间,人君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但最终只汇成了两句——

    我命休矣!!

    这龙九小儿哪里来的神通?!

    便随着这李云心厉喝的一声“好”!半空中一个金光神人的身形一闪而过。两人本就扑到了空中,一人身边云雾升腾,一人身边阴风呼啸,哪里能分得清那金光是不是争斗时激荡出来的玄光呢?

    只在这人君的身形停顿了一刹那的功夫——

    两人交错而过!

    而后——冲天的鲜血嘭的一声从那人君无头的尸首当中蓬勃地喷洒出来,如同喷泉一般一直冲到了屋顶上去!

    这一息之前还是真境巅峰的妖魔,到此刻便现出了那白毛老猿的真身、手脚还猛烈地抽动,似乎直到死了也想不通——自己是中了什么诡计、不但身形被定住了、就连体内澎拜的妖力也被压制住了!

    从二者交手,到人君横尸当场,也不过是一息的时间——睚眦喝出了那句话还没来得及坐下、那些原本打算紧随而上的诸妖王,到此刻才刚刚舒展了身形……

    却已经见到这浑身钢甲竖立、口中獠牙森然、头顶鹿角冲天的魔神李云心,手中捏着那人君死不瞑目的头颅、浑身散发着泼天的强大威势,如同来自九幽的魔神一般站在他们面前了!

    群妖、呆立当场!

    而后再看到李云心咧开嘴、怒喝:“要吃本君?!”

    他身周的云雾中炸响无数条细小的电蛇——“你们这些山野里刨食、泥塘中打滚的货色,也敢同本君说这个字?!”“是活了百年千年腻烦了——忘记了死字怎么写了么?!”

    “嘭”的一声——他掌中人君的头颅随着这几句话被他狠狠捏爆。那溅射出来的血浆、脑浆劈头盖脸地淋了前面几个妖王一身……

    却再无人敢说话了!

    那可是……真境巅峰的人君呀。就被这龙九……一击杀了么!?

    好了好一会儿,群妖当中一个同人君稍交好些的,才结结巴巴道:“通、通天君……做、做主——”

    到此刻,人君已经死绝了。他的尸身上一缕魂魄飘飘渺渺地升起来——愣了一息的功夫,便恢复了些许神志,扭头就要遁逃。

    却见李云心立即目露凶光,直射那说话的妖王:“做——什么主!?嗯?!”

    随着这话,他那宛如钢叉一般的利爪猛地一抓、再一收……人君那浑浑噩噩的魂魄登时消失在了他的掌中……就那么不见了!

    倘若说刚才群妖是被他的凶猛势头以及人君的死一时震慑住了。那么到此刻,则是当真心惊胆寒了!

    得道修行、拼了命要修到真境,为何?

    为只为那一个真人神魂不灭——即便是身死了,要灭杀也是很难的!

    然而此刻见这李云心不但将人君杀了,更将他的魂魄也收了——这些蠢笨无知的妖王哪里有什么心思去猜李云心的身上到底有什么法宝、施展了什么神通?

    立时乱作了一团、避黑白阎君一般地避开了李云心去,生怕他再起凶性将自己也活撕了——谁说的这龙九只是区区真境?又是谁说的他受了重伤呀?!

    李云心又盯着他们看了足足两息的时间,直到他的目光所过之处,无人再敢与他对视!这才转了身,去看睚眦。

    “想来二哥,是平日里性子太宽厚。”李云心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以至于二哥座下这些杂碎们,都不晓得什么叫身死魂灭了。”

    “二哥此前又对我说,被侮辱了的,可不是龙族。二哥的教诲——!”李云心哼了一声,“九弟,谨记于心!而今为二哥扑杀了这不听调遣的妖魔、清理了门户——二哥倘若因着这东西怪罪九弟,九弟也无话可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