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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睚眦瞪着眼睛,地上的人君尸,又云心。┡.ΩM

    好半晌没有言语。

    他乃是大成玄妙境界的妖魔。倘若要杀这人君,并不会比李云心吃力。

    可就是因此!

    ——李云心乃是真境,得道真人境界真境的第一阶。睚眦是很清楚的。然而如今这真境的初阶却在一瞬之间就扑杀了真境巅峰的妖魔且又毫不费力地收了他的魂魄……他这九弟到底还隐藏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的力量?

    他的心中瞬间生出了无数个念头,便权衡思量了两息的功夫。

    而后又转头去人。

    这白散人,先前被他这个九弟仅凭口舌之利就问得哑口无言近乎失态。到此刻似乎终于从那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摆脱了……却也被李云心方才的雷霆手段惊得目瞪口呆,像是一尊泥塑了!

    睚眦便在心里低叹了一口气。

    这白散人……平日里自诩计谋无双算无遗策。可到了如今再同他这九弟一比……

    好一个九弟。睚眦挪开目光,在盯着在缭绕的云雾中昂然站立的李云心,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威武雄壮的龙族!而他自己也是龙族呀。

    两千年。九子分封天下两千年,虽说是“一母所出”,可彼此提防警惕,哪里能真有什么兄弟情谊?倒是他这个九弟……姑且不论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些什么兄弟亲情的话语是真是假……就只有他这个九弟,能说这些不知真假的话罢了。其他的兄弟们又哪里会说了?

    唉。倘若我这九弟……说的是真的,倒也是倒也是倒也是……唉。睚眦便又在心中这样低叹。

    ——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会忽然生出这样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妖魔实则比修士更有情吧。

    睚眦再叹一口气,摇摇头:“九弟,二哥哪里会怪你。”

    他再皱起了眉,妖,沉声低喝:“你们也是有了泼天的胆子!竟也要随着猿逆反了本君吗!”

    他声如洪钟,震得诸人耳膜嗡嗡作响。而身躯伸展,玄境大妖的气势又勃然散放!

    先有李云心杀人立威,又有睚眦厉声相喝,这些妖魔到如今无论是真心假意,还哪有不知死的敢强行出头?

    只听得扑通扑通的一阵响,诸妖王轰然跪拜震得地面都颤抖,纷纷乱乱地叫嚷道:“通天君息怒通天君息怒,乃是那人君不知死活,我等哪里敢触犯龙族的威严呀!”

    睚眦冷漠地由着他们足足拜了一刻钟,才又低哼道:“罢了!且退下去吧!”

    又云心:“至于这,送死不送死的事——九弟也是恼你们这群蠢物不争气,说来恐吓你们罢了。但倘若你们下次再犯此事——本君,就当真要将你们这些蠢物统统往森罗殿里送了!”

    群妖听了这话,又是一阵纷乱的叩拜。随后逃命似地夺门而出,脚步在走廊里回荡了好久,也不晓得寻何处出殿了。

    便是直到这时,呆立了许久许久的白散人,才如梦初醒似地忽然尖叫出声:“通天君!不要上他的当!”

    睚眦再叹一口气,摇摇头:“白少爷,还是不要说了吧。”

    然而这白散人此刻全没了之前的优雅风姿,只瞪着李云心,抬手指他:“通天君难道不晓得你这九弟也修画道的么?通天君难道真地相信你这九弟会好心为你和少龙主打算么!?他分明是要借我们之手杀死那些妖王再拼掉道统剑宗的人,然后他好自己享用了那些怨气妖力!通天君难道没有听说过渭城的事情么!”

    “哼。”李云心冷哼一声,晃了晃身子,又现出人形。然后往旁边走开几步,避开地上的血污,冷眼人,“前不久你还尾巴翘在天上说我不成器,到如今又觉得我有能力在你和我二哥眼皮子底下,把什么怨气妖力都享用了?”

    “我为天下妖族兴亡计,才叫我二哥牺牲那些个不成器的愚蠢妖王,成就不世的霸业。你却因为自己对我的私心挑动那些妖王来围攻我——结果到如今想要依着从前的办法来做事也难。”李云心严厉地,“到如今又要因为自己的私欲再诬陷栽赃我的么?!”

    李云心瞪着眼睛,脸上现出怒意来:“你这种卑鄙小人——我能杀得了那个什么人君,未必杀不了你!”

    白散人听了他这话,微微一愣。倘若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必然会冷笑着问李云心“你当真以为你有这样大的本领么”。然而到了如今,亲眼见他拼掉了人君……他却一时间不敢说这话了。

    这疯子敢在通天君面前动手杀死通天君的臣属,而通天君却不怪罪他!

    白散人咬牙切齿地盯着李云心会儿,猛地转眼:“通天君——相识两千年,你知道我的!”

    睚眦微微摇头,只留下两个字:“罢了。”

    然后从宝座上站起背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殿。于是殿中只剩下李云心与白散人——这两个真境的妖魔,死死地对视着。目光像是能在空气中擦出火焰与电光,冰冷阴寒。

    如此对峙了十几息的时间,白散人才深吸一口气略略后退了一步。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他咬着牙,说,“你必然有图谋。这一点——”

    李云心却忽然收敛了神色,笑起来。

    “三岁小孩都知道。是吧?”他打断白散人的话。然后略想了想,又笑眯眯地之前脸上那种阴沉狠厉的神色全不见了,倒像是在什么挺有趣儿的人,“所以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呀。”

    然后他背着手踱了两步,转眼人:“你猜得对。对得很。我呢,自己跑到这里来,其实就是为了说服我二哥和其他人——叫他们把那些个什么妖魔都派出去送死。然后再叫这些妖魔拼掉道统剑宗的修士。然后呢——你说得也对,我修的是画道嘛。”

    “等这些家伙统统死光光之后,我就会用一个大阵把这些怨气都转化成妖力——赶在你们用这个什么关元地穴消化掉之前,统统享用了。到那个时候我从真境一跃成为太上的大妖魔,难道还怕你们找我寻仇么?”

    “你喜欢聪明人。”李云心笑眯眯地人,“你勉强算是半个聪明人吧——既然能够知道我的计划又晓得我敢对你说出来,就也该知道我一定办得到。”

    “可是……你又能怎样呢?”李云心大笑,“你又搞不定我。”

    说完这话之后他背着手,一路狂笑着走出门——留这白散人在殿里咬牙切齿地……攥着手中的一枚符箓。

    ……

    ……

    一刻钟之后。

    “你真的信他?”白散人直勾勾地眦,“却不信我?”

    而此刻睚眦正站在一张极宽大的桌后,的地图。作为一张这个时代的地图来说,睚眦面前的这图算是很精良的了——标识出了山川河流城镇乡村。甚至还标识出了谷底平原暗河之类的东西。

    然而依照李云心那个时代的标准,这东西却很简陋——也仅仅能平面罢了。且这平面还很失真,并不能十分确切地定位自己的位置。如果当真严格依照这图上的距离来……也许曾经的渭城该挪到小石城去。

    实际上睚眦正在——上,从各地聚集起来的妖魔营盘的部署。

    他瞧了一会儿,抬眼人:“不要搞那些闹剧了。”

    他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像妖魔,而更像是一个稳重敦厚的大将:“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而且,白少爷,我也并不很蠢。”

    “那么你就该知道——”白散人生气地说,“你那九弟——”

    “我那九弟修画道,此前在渭城用大阵引怨气入体,从化境晋入了真境。”睚眦皱着眉抬起头,“这些事就不必总挂在嘴上了。至于你担心他借我们的手做事为自己谋利,难道我就没有想过么?”

    睚眦又直起身,手里把玩着一枚用来做标记的棋子,想了想,似乎认为有必要同白散人说清楚一些事。因而又认真地:“我这个九弟是个聪明人。白少爷你也是聪明人。聪明人总是不喜欢聪明人,这一点我知道。但白少爷不必太急着说一定要除掉他。”

    “刚才你也瞧见了殿里的样子。那些妖王,争斗起来是一等一的好手,但脑子呢?几乎是没有的。白少爷你,这两千年来在我大哥身边出谋划策,做成不少事。说是妖魔当中第一的智将也并不夸张。但白少爷,你平心而论——我们比起道统与剑宗如何?”

    白散人眨了眨眼。沉默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说:“什么?”

    睚眦温和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黑棋子抛在地图上。棋子嗡嗡地转了几圈停下了。

    “白少爷不愿意说。因为你也清楚,要论智谋,玄门的人比咱们强得多。虽说玄门的人也不算很聪明——要说战计,可能凡人的皇朝当中的将军都比他们要精通。然而仙魔之争又不同于凡人的战阵,在大局上玄门的那些计谋也就足够了。”

    “所以我希望我们的人能更聪明一些。”睚眦诚恳地,“譬如白少爷这样的人,譬如李云心这样的人。我此前去就是为了不是个聪明人——但如今白少爷你都这样忌惮他,说明的确是的。”

    “至于他会不会为自己谋私利是不是要借我们的手,聚拢自己的妖力——这个有什么所谓呢?”睚眦轻叹一口气,“这世上有不为自己谋利的人或妖么?”

    “我那九弟即便有什么心思,也是要站在我们这边借我们的力才能成事。在他走最后一步之前,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而到了最后一步——白少爷,倘若你我,我大哥,以及这样多的人,都没能他被他使唤了,我倒是输得心服口服。但问题是……”睚眦,“你觉得在我们有了防备的情况下,会输么?”

    白散人想了想,皱起眉:“……怎么可能。”

    “那就是了。”睚眦笑起来,“况且我这九弟,也未必就存了坏心思。即便存了坏心思,形势,也未必会动手。——这是大局大势。不是两个妖魔之间的争斗抢地盘。倘若对一个人不放心就不用——这世上哪里还有能用的人?”

    白散人皱着眉:“……话虽是这样说,但……”

    睚眦又的手,抬手指了指:“那是什么?”

    白散人低头,略略犹豫,将那符箓收了起来:“一道符罢了。记了些……李云心刚才对我说的话。但大体上,通天君已猜出来了。”

    “那么是他刚才对你说,自己正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用画阵聚集怨气转化为妖力为他自己所用?”睚眦微微一笑,“白公子到这时候冷静一下子,也该晓得他要做什么了吧?”

    白散人深吸一口气,闷哼一声:“哼。”

    “他知道你我都可能怎样想他——借着画阵聚拢妖力。所以干脆直接同你说出来。倘若白公子你此前又跑到我这里献出这东西,说找到了证据要给我……结果必定是你自己要吃亏。我那九弟,精明得很。”睚眦摇摇头,“我猜测你那符箓里记载的事情,绝不会是你所想的那个样子。不信?咱们来瞧一瞧吧。”

    白散人略微愣了愣。睚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符箓取出来了。

    然后手指一搓将符箓祭出。

    一道清辉闪现——半空中浮现出方才两人在殿中对话的场景。只是这场景模糊且颤动,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又嗡嗡作响,全然听不到究竟谈了些什么的。

    白散人皱眉:“怎么是这个样子?该是清清楚楚的!我记下了他都说了什么——那些话!”

    睚眦哈哈大笑:“有什么好惊讶的呢?必然是我那九弟做了手脚的。白公子——我九弟是摸清了你的脾气的。”

    “你乃是个鬼修,生前郁郁不得志,死后这不得志就成了你的执念。因此极在意别人的智慧,也就很易怒。我这九弟大概是晓得你必然咽不下方才那口气还要对付他。因而故意对你说出那些咱们本也猜得到的事情。”

    “然后晓得你应该会将这些情景记载下来跑到我这里说他的坏话……哈哈哈。”睚眦愈说愈笑,就仿佛真是一个年长的哥哥在年幼而机敏的弟弟的小心机,并且因此感到愉悦,“可你既然知道他精通画道,就也该知道他一定有法子对付你可能要使用的符箓。因而倘若方才你冲到我面前把这个给我”

    “换个头脑混沌不明事理却又自以为聪明的——心里晓得你此前使人同他作对,而今又跑来送这些东西给我而却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言语证据只有这么一段模糊的影子,定是要觉得你已经失掉了理智用上如此低劣的手段要栽赃陷害他了。”

    白散人听得满头冷汗,忙叫道:“并没有!”

    睚眦笑着摆摆手:“自然知道你没有。只是白少爷……不要我那九弟。他作弄起人来,可防不胜防。他对付你这一招,我猜也只是随便起了性子,随手下一步闲棋罢了——可你就差点中招了。我曾经就在陷空山吃过他的亏——同那邪王白斗了一场。”

    “还是收起性子吧。”睚眦重新低下头,去的地形图,“不要和他争,用心想正事。对上他,你可讨不到什么便宜。”

    白散人眉头紧锁,拳头握了又握。生了好一会儿的闷气,才道:“好好好。通天君你要信他,就信吧。我可不信!我总要盯着他——一旦他露出什么破绽,我就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了这话,恨恨地转头走出门去。

    等他离开了,睚眦才又抬头,向门口。

    然后又叹一口气。

    ……

    ……

    如此……就过去了整整十五天。

    而这十五天——身处可怕的妖魔巢穴当中的十五天,却竟然是李云心在离开家乡之后,过得最安逸且安全的十五天!

    道统与剑宗的人不会来这里杀他。

    而妖魔们,更是不会在此时此地杀他。

    他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似乎这才是常态。

    ——在群妖环伺之中,危机永远存在,像是周边的空气一样包围着你。就譬如那些营地当中的妖魔,前一刻还在一处吃肉喝酒,下一刻就可能争斗起来。然而争斗之后,继续吃肉喝酒,等待下一次的危机到来。

    这……大概就是妖魔的世界了吧。

    他从前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人类世界,有秩序和公理。或许那些所谓的正义公平并不真正存在,然而即便是被伪信的正义公平,也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维持一个相对良好的秩序的。

    于是在人类的世界,安居乐业是常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遭遇了不公灾祸征战,才是特殊的状况。

    这是因为许许多多无知的小民仍固执地相信“天理”“公义”这些东西。而倘若……有一天所有人都不信这些了都觉得“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这些玩意儿相信这些才是幼稚中二天真可笑”的话——

    那么就是他如今身处的这妖魔世界的模样了吧。

    或者说……是他身处的这个更大的世界的真实模样。

    在这里没人相信那些东西。妖魔与修士之间不存在什么彼此认可的规则。一切都依靠**裸的力量对话,弱肉强食才是永恒正义。因而从他进入渭城的那一刻起,就从安稳平静的人类世界一脚踏进了妖魔的世界修士的世界真实的世界。

    人类世界……才是这个真实世界当中一个虚幻而特别的气泡吧。

    无论是妖魔还是修士,只要愿意,随时可以戳破它。

    而在真实世界里的生活……就是如今这个样子。不得停歇不得喘息。随时有性命的危险,随时准备被人算计或是算计别人。一旦死去没人为你“伸冤”,杀人者站在白骨和血肉上哈哈大笑享受荣耀。而死亡者——哪怕是高尚的死亡者……也还是腐肉与枯骨罢了。

    不晓得那些整天叫嚣着,“这世界根本就没有正义公平我为什么要相信它们”的人,当真来到了这样的世界上——一个的确没有也没人相信的世界上——会不会为自己从前的想法感到悔恨呢?

    大概连悔恨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吧。

    李云心站在殿前的白玉阶上眯起眼睛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心里这样想。

    这些日子,火堆越来越多了。

    聚集到此处的妖魔已经有近万之众——这业国以及周边的土地上,竟然有这样多的妖魔!

    而这些妖魔平时的日常,就去四散出去,阻击那些往通天泽运送红土的车队。李云心见到了一些他们带回来的“战利品”——从蓉城的红岭和其他矿区开采出来将要为云山补充“土气”的东西。

    可是……那就当真只是土壤罢了。

    松松散散,赤红色,并有什么异常。他从前涉猎广泛,然而并不包括理工科——于是也不晓得这玩意儿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玄机。

    他在余国的蓉城待过,也知道蓉城里一半的青壮年都在开采这玩意儿。那么既然开采了许多年,那些人都还安然无恙,大概也就不会是他所想的某种可怕的物质吧。

    难道这所谓的土木之气的说法……只是一个幌子?

    实际上云山并不需要这玩意儿?

    他默默地想了一阵子,注意到远处有一个人往这边走过来。

    这宫殿依着一条地下河,本没有道路。但这些天一些妖王偶尔来殿前为着一些事情闹,慢慢地也就踏出了一条路来。而今这条路上……竟走来了一个女人。

    李云心的目力好。女人穿着白衣,背着手。眼下是秋季天气凉。因而这人还披了一条厚重的白色斗篷,滚滚的毛领掩在脸旁,倒是娇憨可爱。然而她走起路来又衣袂飞扬,很潇洒。

    她面目也极美,但一双眉毛略浓斜斜上挑,平添有几分英气。

    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气势,可绝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妖魔。但既是大妖从前又没见过,那么应当是新到的妖王来找睚眦议事的吧。

    李云心便眯起眼睛又会儿,走到一边的廊下去,继续思索他的事。

    过了十几息的功夫,这白衣的女子走到了殿前。这宫殿,是易进难出。因而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踏上了台阶。端庄地走几步,经过李云心身旁……

    于是停下了。

    李云心眼,现这女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br />

    他就微微皱起了眉。

    因为这些日子正为女人心烦——严格来说,两个都不是女“人”,而是女妖。无论是红娘子的“一往情深”,还是白云心那捉摸不定的态度,对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或者说……他对一切自己不擅长的东西,都不会感到开心。

    至少现在还不会。

    因而又往一旁避了避,沉声道:“有事?”

    这女子便又盯着他儿。忽然微微笑起来,开了口:“九弟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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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声音很特别。有女性的婉转,却也有男性的清亮。你说不好是一个富于朝气的男声,还是一个低沉柔和的女声。

    但并不难听,反叫人产生某种奇特的舒适感。

    她的身量也高挑,站在这里长身玉立,几乎同李云心齐平。

    李云心微愣。随后意识到那天晚上——在渭城的火焰中与附身睚眦的九公子争斗的那天晚上——睚眦曾经提到,他有一个三姐。

    三姐嘲风。

    李云心心中念头电转,立即舒展了眉毛。然后眨眨眼,略显惊讶、羞涩、纯良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啊……是三姐么?”

    “我这些日子才听说,三姐的封地在天煞崖,自号煞君……”李云心走了两步站到这女子的身边去,亲热地笑,“但是从没想过三姐这样漂亮——与三姐比,道统剑宗里那些什么仙子,都成了恶兽了!”

    女子听了他的话抿嘴一笑——白净的脸蛋便有一半掩藏在了绒绒的毛领下。然后才带着嗔怪的神气,微微侧脸看李云心:“你这小家伙儿,嘴巴倒是甜。”

    一边说这话,一边从斗篷底下抬起手来、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李云心的额头点了一下子。

    就好像是寻常人家里的姐姐去点弟弟的额头、叫李云心的脑袋也微微一仰。

    然而李云心……可是真境的大妖魔!在面对另一个大妖魔的时候,虽说面上看着亲切热络,可内里,早已经是十万分的警惕、防备了!

    但就在这种情况下……却被这女子用一根手指点上了!

    他本是想要躲闪的。可就在他即将躲闪的一刹那,某种转瞬即逝的无力感忽然袭上他的心头。譬如雪山下的人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滚滚雪崩无力、譬如怒海中的人对狂暴呼啸而来的滔滔怒潮无力——在那一瞬间那无力感叫他愣了片刻。

    于是当真被点中了!

    这是……威压呵。甚至比当初见到真龙时还要强大的威压!

    而这已是他这些日子里第二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一次是在小石城中、那剑宗的玄境修士出现的时候,另一次便是如今了。

    他便微微瞪大了眼,愣了片刻。

    然后这女子却又拉住他的手,再微笑:“愣什么呢?来,同我一道去瞧瞧你二哥。”

    说罢拉了李云心便走,亦像是寻常人家的姐姐、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弟弟。李云心也只能轻出一口气,举步随她走了。

    他这三姐嘲风……竟然强到了这样的境地么?!

    然而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这女子看起来却随和又温柔。往殿中走的一路上执着李云心的手,随口问一些……叫李云心在此时此地,听了之后更感到说不出的荒谬的话——

    “九弟平日在渭水,都怎样过的呢?”她边走边微笑地侧脸看李云心,“有没有时常读些书?”

    “你我虽然是大妖魔,但道理也是要懂的。倘若如同那些浑浑噩噩的寻常妖王一般,可没法子做天下妖族的表率。”

    李云心愣了愣,才道:“是……是……小弟谨记了。”

    女子又笑:“瞧你这样子,怎么,是吓着了、慌了神?我前些日子听说你被道统与剑宗追,心里也是发慌的。想我这苦命的小兄弟,被那么一群凶神恶煞的臭道士围堵,真是不晓得吃了多少的苦头。”

    “我天天想着,老天保佑,可别叫我那小弟在那些人的手里有个什么好歹。如今可好,看见你这模样、平平安安,我也放了心。”

    李云心张了张嘴,却只能说:“……多谢三姐关心、牢三姐惦记了。”

    ——他,平日里是最擅长做这种虚情假意的模样了。可如今这女子……倘若也是装模作样的话——这功夫竟毫不逊色于他呀!

    她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

    李云心心中掠过无数个念头。一边想,一边细细听这女子说话,以期能够抓到什么有用的细节。

    可直到他们走到了睚眦的房门前,也没有捕捉到有用的东西。

    女子停也未停,伸手推开门——随即便看到屋中的睚眦。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每一间屋子都大得离奇。而睚眦此刻正在屋子尽头的桌后背着手,对桌上的地图思量。

    他听到声响,便抬起了头。先微微一愣,之后高声道:“你可来了!”

    一边说一边大步往门前走。李云心看得到他的表情——那表情中可没什么惊喜、热络之类的情感,只有焦虑急切罢了。

    这似乎意味着……睚眦与他这三姐嘲风,此前见过面。不但见过面,接触还颇为频繁。因而如今再见到了,就并不像李云心一样略感错愕,而是开门见山地直接谈事情——

    “玄门最近的布局我看不懂。只等着你也来参详。怎么拖了这样久?”睚眦话语里有某种亲切的责备意味,并无半分做作。

    女子将李云心也引进门、松开他的手。

    然后转身关了门——是如同一个世俗人一样亲自去关门,而不是用什么妖力。

    接着再转身解开自己斗篷的系带:“陷空山那边的事情有点麻烦,耽搁了些日子。”

    她将斗篷解下了,随手递给李云心。然后迈步上前、迎上了睚眦——二人毫不迟疑地拥抱、相互重重地在对方的后背拍了拍。再分开,女子才又道:“但好在办成了——你这里是什么情况?”

    李云心在一旁……已微微愣住了。

    女子脱下斗篷,他瞄了一眼。便看到了她的胸膛——

    这年代没有他那时候的内衣,某些女子还要裹胸,以平为美。因而胸膛没什么起伏也算是常事。

    而这女子穿的是男子的劲装——束腕箭袖、宽带短摆。这也是常事——行走江湖的话,许多女侠也这样干。

    可是……接下来于那睚眦的拥抱,他却是看不大懂了!

    就在他略微发愣的当口儿,睚眦已与这女子并肩走到了书桌前、微微倾身、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地形,然后低声地交谈起来。

    却将李云心自己晾在这儿。

    这十几天来,可是他第一次进这睚眦的书房——实际上他本是想要趁着夜晚,同九公子说些话的。

    九公子附在睚眦的身上,晚上才出现。而李云心也用这十几天的时间摸清了殿中妖仆轮值的规律。实际上他如今尽可以在这殿中自由行走——只要不出殿外去。然而睚眦——似乎为了防止九公子再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每到夜晚降临便将自己关在屋内、且布下禁制。

    李云心便是想要找他,也见不到的。

    他本是打算就在最近的一两天破掉睚眦的禁制,却不巧今日遇到了这件事。

    他微愣一会儿,四下看了看。找到一张宽大的椅子,将女子的毛领厚斗篷顺上去。然后想了想,便在屋中走几步——背着手,做样子去看墙壁上的挂画。

    但那些画也不是什么宝贝——无非是用金银装饰镶嵌了,算是闪亮的物件罢了。

    如此过了一刻钟,女子与睚眦说一会儿话,才抬头看李云心。

    然后对睚眦说:“叫九弟来看看。你不是说他聪明得很么?我刚才见着他,也是觉得有股机灵劲儿。”

    睚眦略想了想,点头。然后扬声对李云心说道:“九弟,来。既然你大哥已来了、也说了话——也来看吧。二哥先前不问你这些事,也是在等你大哥拿主意。”

    李云心便转了身——正正经经的惊诧之色写在脸上了:“……大哥?”

    他看看睚眦,又看看那“女子”——却瞧见对方侧脸促狭地眨了眨眼,笑盈盈地说:“怎么,九弟,还以为我是你三姐的么?”

    睚眦也笑:“你大哥惯常爱作弄人。但也是生的这样子——你要问为什么,得问龙主去。”

    李云心便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才道:“……原来是大哥。”

    他眨了眨眼,一边走过去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大哥……恕九弟说错了话。”

    “你夸我漂亮,我还心里喜欢呢。恕什么罪?”这……龙大、囚牛,笑着说,“你知道你三姐自号煞君。可知道大哥我自号什么?”

    他看着是个美貌的女子,说话的声音也是女子、做派神态,更是活脱脱的女子。然而如今却自称“大哥”,叫李云心觉得别扭极了。但他将这异样的感觉掩藏在心里,只轻出一口气:“九弟还不知道。”

    “在别人面前,你该称我少龙主。自家兄弟姐妹当中,就称我琴君。我世俗中的名字,叫做百里琴心——与九弟你也是有缘,都有个心字。”他歪头看着李云心,“但囚牛这名字听着粗笨愚钝,我很不喜欢。这样叫我,我要发火。”

    “是……琴君。”李云心深吸一口气,笑了笑,“九弟知道了。”

    “那就好。”于是这龙大伸手在地形图上一指,“你二哥同我说你比我身边那不成器的小白要聪慧得多——那么你来瞧瞧,玄门这是要做什么。”

    说这话的功夫,李云心已经走到桌边了。

    三个“人”,都是龙子,“亲”兄弟。在这样的情势下共同盯着一张地形图商议战事,似乎是同仇敌忾的感人情景。然而李云心的心中,却已经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身上的每一根寒毛,更是根根竖立!

    太……可怕了。

    就在此时此刻,这世上不会有比如今更加凶险的局面了吧!

    睚眦是大成玄妙境界的妖魔——玄境的第二阶。这样的修为已是天下少有,就连道统、剑宗当中,也不过双掌之数罢了。

    而龙大囚牛,则是广生玄妙境界、玄境的巅峰了!这样的修为在道统、剑宗当中,不过是未足一掌之数!

    他是李云心亲眼见到的,第一个玄境巅峰——再踏一步,便是太上之境了!

    如今被这样的两个大妖魔夹在中间。可这……也不是最叫他心惊的。他真正忌惮的是这两个妖魔的做派。

    从前他与九公子周旋——那九公子生性残忍,他也心惊,可也并不是特别畏惧。因为九公子虽残暴,却纯粹。心底的情绪写在脸上,是极好懂的妖魔。哪怕也会喜怒无常,但相处得久了,便可以晓得他的逆鳞在哪里。

    然而睚眦。他生得威武敦厚,做事说话也似乎威武敦厚。但偏偏天下皆知睚眦残暴的名声——这名声总不会是平白谣传而来吧?!

    这意味着从李云心第一次见他到如今,他始终没有露出本性,反而表现得与本性截然相反!

    这种人,是很难看得透彻的。

    可是睚眦与这龙大、囚牛、琴君比起来,又是天壤之别了!

    李云心好歹晓得睚眦或许是在伪装、也晓得睚眦的残暴名声。但如今再看龙大呢?

    世间的修士、妖魔、凡人,怎样说龙大?

    ……没什么印象的。

    ——连一个略微直观的印象都没有!

    这意味着他行事低调隐忍,极少有消息外泄。但这也叫他少了许许多多的香火……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是玄境的巅峰!

    再看他如今行事,举手投足都活脱脱是一个温柔和善的凡间女子——李云心看不到半分做作之处!

    这才是最最叫他心惊的地方。妖魔绝不该是这样子,可她偏是这样子。浑身都是破绽反而没有破绽可寻了——你哪里知道她这究竟是伪装的,还是当真生性就如此?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这些念头都强行压回到心中去。

    又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地形图上。

    如此在两个大妖魔的目光中,盯着那图看了好一会儿,心思才真正被吸引过去了。

    这玄门的布局、倘若探查得没什么谬误的话,的确有问题。

    李云心并不精通兵法。前世不精通,此世也不精通。虽说人夸他聪慧,但再聪慧的人也没法子在不经过学习的情况下,就对全然陌生的事物发表高明的见解。

    可是眼下他所见到的——即便没什么涉猎——也能瞧得出不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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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该是晚上23点更新的。因为昨天不小心更早了。

    但是怕你们等得无聊,提前一点放出来。

    如果我明天23点更新了……那才是正常的。

    今天两更,8000字。

    如果你们都来看正版……我想我会更得更勤奋一些吧……正版在起点中文网啊。不要去盗版网站花冤枉钱。你花了钱,我又拿不到……

    求,各种求,什么都求——都要过年了!(未完待续。)

    地形图上标出了通天泽中通天湖的位置——在这业国的北边,临着离国。业国,实则是长长的一条。因而虽说是“在北边”,可是距此也不远。

    云山要落在通天湖里。那么倘若要守卫云山,就该将阵势摆在通天湖附近。然而如今图上标识出来的,却是道统与剑宗的几十个门派,都将驻地扎到了红石峡与通天湖之间,甚至距红石峡还要更近些。

    只有几个洞天在通天湖附近列了稀稀拉拉的阵线,彼此之间动辄相隔数百里,仿佛扎得稀疏的篱笆。

    而图中还有妖魔们的十个大营——这十个大营,有五个配合着红石峡,将那前突的几十个流派驻地包围在了里面。另外四个大营,将通天湖给包围在了里面。

    这仗还没打……道统与剑宗的人就已经陷进包围里了。

    等着李云心足足看了一刻钟,睚眦才沉声问:“九弟,你如何看?”

    李云心直起身子摇摇头:“说实话,二哥,我没法子看。”

    “说到打仗这种事——排兵布阵,我觉得随便一个凡人军队里的偏将都比我高明一百倍。”李云心苦笑,“我没有学过这个,我的意见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依我说,该去业国的驻军兵营里抓几个将军过来,叫他们说。”

    睚眦与琴君对视一眼。然后睚眦笑:“看。我问白少爷,他就伸手指点了一通、挥斥方遒。如今问咱们这个九弟,就说自己还不如凡人里的将军。少龙主,说句讨打的话,咱们这九弟当真要比白少爷高明些。”

    “这些年小白是被我宠坏了。”琴君嫣然一笑,“但九弟说得对。这些事情咱们并不擅长。倒是俗世的将军们,虽也没上过什么战场,但好歹有兵书读的。”

    睚眦叹了口气:“已经抓了。也已经问了。但他们说的,同咱们想的差不多——玄门将主力深入,探进咱们的包围里。在通天湖的防守力量又薄弱——简直就是送死。依着那将军的话说,或者布局的人是没有征战过的。或者就是求死。”

    “但琴君也知道那世俗的皇朝也是玄门的一部分——他们当中怎么会没有懂得排兵布阵的人呢?据我所知那些洞天流派里就有不少从前从军而后出世的修行人。且有几个还经历过庆国灭邺之战,是当真知兵事的。”

    “所以……说不通。”睚眦摇头,“此事难办。”

    李云心想了想、略犹豫一会儿,开了口。但声音低沉,语速稍慢:“二哥。我先前提的事情,你怎么想。”

    睚眦看看李云心,又看看琴君:“这件事,要少龙主拿主意。”

    然后他便将李云心所说的,说了一遍——牺牲妖王、彻底决战之类的说法。

    琴君听了这话,微微睁大了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吃惊的女孩子。

    “九弟,不可以这样做的!”她看着李云心,“我们乃是龙族呀。龙族是什么?乃是妖魔当中的皇族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地形图上点了点、看着李云心:“无论龙主如何看我们、会对我们做什么,她总还是天下妖魔的共主。既是共主,就有守卫天下妖道的职责。图上这些妖王,为什么到了业国来?是来帮我们打这一仗的!”

    “倘若战况激烈、战死也就战死了。可如果咱们存了心派遣他们去送死——这岂是龙族所为?”琴君微微叹一口气,“我知晓你从前是个人。但而今既然已是龙族了,就不要再存了从前的那些心思。你二哥,前些日子还传信给我,说——你担心我们吞吃了你?”

    她忽然说出了一堆义正言辞、好似一个正派的凡人君子一般的话来,立时惊得李云心愣了半晌——这演的是哪一出?

    等她又说了最后那句话来,李云心便更是吃了一惊——全然不晓得该如何去想了!

    因此他愣了一会儿。

    琴君看到他这模样,也顿了顿、盯着他——目光中……似是无奈、惋惜、心痛之类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就好像当真是在怜惜一个胡思乱想的小弟了!

    然后她走到李云心面前,歪头笑着看他:“来,同我说说。你这孩子心里倒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念头了?”

    又用手轻轻地戳戳李云心的胸口:“我晓得是你杀死了从前的九弟——但这没什么。你二哥一定也同你说了,从前那个九弟,哪里算是死了?龙族是杀不死的。倒是而今多了个聪明的你,我心里是欢喜的——今天第一眼见你,我就欢喜。”

    “但你要想想,哥哥姐姐们倘若真要吞吃些什么——何必等到如今?从前那个九弟还是化境,不张口就吃了么?”她笑着叹息,“唉。你这孩子,大概是经历了许多可怕的事。所以见了人就要提防、就要往坏处想。但我们是你的哥哥姐姐——天下间哪里有哥哥姐姐平白去害弟弟妹妹的道理?”

    李云心听他说这些,非但没有感受到半点儿的温情,反倒遍体生寒——比直面冷酷的威胁恶意还要心惊!

    他浑身紧绷,只面上不动声色,强露出微笑来。

    他死死地盯着囚牛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动作,以期找到破绽。

    但仍旧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知道……自己或许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可怕的敌手。

    见他是这幅模样,琴君又微微一笑:“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嗯?那么我问你。你二哥之前去洞庭见你——吞吃了你没有?是不是将你从昆吾子的手中解救出来了?”

    “而后你二哥在渭城城下,又吞吃了你没有?是不是还提点了你些有关龙主的事、好叫你占了先机?”

    “再问你——此前你在小石城里隐藏着,剑宗的玄境道士到了。是不是、又是你二哥,将那剑士迫退了?”

    他轻轻叹气:“你二哥为你做了这样多,你还疑心哥哥姐姐们要吞吃了你——有这样的道理吗?”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是……小弟的错。”

    琴君摇摇头:“也不是你的错。只是这世道的错罢了。那些无情的修行人、那些蠢笨的妖魔,生生将这大好的世界搞成了这个模样。但世界是坏的,咱们的心却要是好的。”

    她微微低头,去看同样低了头的李云心的眼睛:“你要记得这一点——无论现在做什么、用什么手段。哪怕是坏手段、哪怕是不得已——但心里,一定要有美好的念头。要知道你做这些事,是为了让世界越来越好,而不是越来越坏。”

    “咱们都活在这世上。天下好了,咱们才会好。九弟,你明不明白?”

    “小弟受教了。”李云心平抑自己的呼吸、调整自己的心跳。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又诚恳,但稍微还要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但小弟还要些时间好好想一想。琴君该知道——我从前经历了许多险恶的事。想要如琴君这样……平和,总还需要些时日。”

    “我知道的。知道的。”那琴君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慢慢想,不要怕。”

    而睚眦的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微笑——看他们两人说话。并不发表半点儿的意见。

    而后,一个念头从李云心的脑海中跳出来。这是一个他琢磨了这许多天,却总觉得时机未到、没有提出来的念头。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到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

    那个机会到了。

    于是他抬起头,看着囚牛:“琴君。实则关于这玄门战阵的局势,小弟有一个法子。”

    “但从前不敢说——是因为……正如琴君所言,是小弟想岔了、总将哥哥姐姐的一番好意当做险恶的用心。总想着,倘若说出来了,二哥会不会觉得我另有图谋?会不会反倒对我更生疑了?”

    李云心慢慢地、不动声色地说:“但……刚才听了琴君的话——虽然我未必尽信。可既然琴君同小弟袒露肺腑,那么小弟……便也干脆冒这险,提出来。倘若琴君所说的那些兄弟姐妹的亲情是实实在在的,想必会同意小弟去做这事——为咱们龙族出一份力的。”

    他看不透琴君想要做什么。但既然看不透……倒不如将计就计了。

    果然,他说了这话,睚眦与囚牛便对视一眼。

    而后琴君笑了笑,看他:“九弟说了这么多——到底是要做什么事?”

    李云心便挺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指一指那地形图:“我们不了解道统剑宗的战法、人员、配置、目标。与其在这里盯着图、猜来猜去,倒不如……由小弟我亲自往玄门那里去,实实在在地探个究竟!”

    听了他这话,两个玄境大妖都微微一愣。

    而后睚眦皱眉:“你?往玄门去?他们可正要拿你!”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同我谈过。”李云心冷冷一笑,“双方都没有好好沟通——而那是因为道统、剑宗,不认为我有坐下来好好谈的资格。然而如今不同——”

    “妖魔围攻云山,他们不可能掉以轻心。我倚仗着天下妖魔以及龙族的势力再去同他们谈,他们就不能像杀一个寻常妖王那般杀我了。”

    琴君似乎对他的提议有了兴趣。闭眼想了一会儿,又睁开:“九弟打算怎么谈?”

    “就说——我想要你们都死掉。”李云心的眼中射出两道寒光,“说我在这妖魔当中,实际上是虚与委蛇。只是为了探得你们的情报、排兵布阵。待我知晓了许多的信息之后,又对你们说了……我刚才上面说的那番话。”

    “那些——‘我去深入道统剑宗当中骗取他们的信任,而后刺探情报’之类的话。实际上,都是假话。”李云心微微一笑,“玄门的人听了这些,必然不信。我身为妖魔,哪里会站在他们那边呢?”

    “但我有三个理由的。”李云心看着他的两位哥哥,“第一个理由,我实则是当代书圣与剑圣,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第二个理由——白云心与红娘子对我都有情。但……我的两位哥哥,为了叫自己变得更强大,却想要吞吃红娘子体内的龙魂。我的两位哥哥,为了龙族能再有新丁,还要与那白云心交合。世人皆知倘若女妖有孕,就等同一个死了——新生的妖魔将从她的尸身当中站起来。”

    “而有人破了我的境界,于是我也有了情,因而原本就是人的我,同妖魔反目了。”

    睚眦想了想沉声道:“都不是什么好借口。”

    李云心笑起来:“那么还有第三个——前两个,统统是托辞。第三个才是我的真实目的。我修画道。有将亡魂与怨气转化为妖力吸收掉的能力。而我去了玄门,的确是会将妖魔的布局透露给他们。”

    “我得知玄门的布局之后,也的确会将他们的布局透露给你们。因此……你们必然是拼得两败俱伤、尸横遍野。而那时候,我将坐收渔翁之利。”李云心阴险地笑起来,“玄门当中不全是傻瓜。必然会想到这一层、会有这样的担心。而我也会叫他们相信,这是我的真实想法。那么,那些狂妄又自大的道士和剑士会自觉看穿了我的念头,继而会想要利用我的这个念头为咱们妖魔设局。”

    “但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知晓了他们的许许多多的消息,而咱们所要做的,也不是真地要拿下云山——咱们只需要将亡魂引入这关元地**、叫修士们死得足够多罢了。有了我的这些消息,要达成这个目标也就足够了。”

    李云心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便站在桌边,只看着睚眦与囚牛,默然不语。

    两个大妖魔,足足思量了一刻钟。

    而后睚眦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你这是……阳谋啊。九弟啊九弟,你果真是……精明得很。”

    “你将这些话统统说出来——我同琴君到底是信你呢,还是不信你呢?”他笑着叹气,摇头,“说你并没有上面所说的那些心思也好。说你只是说出了你的真实想法、且利用这一点来故布疑阵也好。当真是……哈哈哈哈,好个李云心呀。”

    李云心便微笑了:“那么,二哥是信我,还是不信我呢?是要我去做,还是不要我去做呢?”(未完待续。)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我从前在人间玩耍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邪道士,同他学了此法。眼下你身子里就被我种了小小的一团妖力。平时都没什么大碍——但倘若你真被玄门的道士捉去了、用什么法子逼你说,这妖力可就会叫你说不出口了。”

    说了这话,再眨眨眼:“九弟可不要怪我。当时只是图着好玩儿罢了——因为还从未在自家人身上用过这法子,想看看能不能成。”

    “这妖力可就会叫你说不出口”——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蕴含了可怕的恶意与凶险。至少李云心这样想。

    但他轻出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变:“这样就好。琴君与通天君放心,我也就放心。”

    隔了一会儿又道:“咱们再来谈谈……我该怎么说吧。”

    ……

    ……

    于是就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到天要黑下来的时候,李云心才走出睚眦的书房。

    山中无日月,这山窟中也无日月。但至少还看得到头顶的入口——从殿中的窗内去看它,便瞧见其中多了点点的星光,想来是外面也已经黑了。

    李云心在此停留了十六日。时间已经略微超出他的计划。他认为自己今夜必须有所行动——因为龙大到了。

    睚眦说龙大好男色。且那白散人的确嚣张狂妄,看起来像是受宠的。那么依着这两点,“小别重逢”之后的今夜,龙大有大概率被那白散人缠住。而这个概率将在过了今夜之后直线下降。

    他今夜必须去见一见九公子。

    在而今的这个妖魔营地,九公子算是最容易被突破的一个缺口了。

    而李云心之所以敢于在这个盘踞了两个玄境大妖魔的巢穴中如此行动,则是因为一件“或许是巧合,但或许是别有内情”的事情。

    这睚眦的行宫……或许是八珍古卷之一。

    即便不是,也一定同八珍古卷当中的某一幅有着极大的联系。

    李云心在陷空山中时,曾被邪王收入那幅《雾送奴达开蒂茂》中。邪王曾在那画卷当中与他争斗了一场——可两者之间相差了一个大境界、三个小境界的距离,李云心却生生挺下来了。

    因为那是画圣的手笔。而作为如今这世上最最精通画道的人,李云心很快把握并且利用了那幅八珍古卷中的气机,继而调动那法宝,在法宝之内保全了自己。

    在十六天前他走进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的时候,同样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机。于是他意识到,这或许是另外一幅八珍古卷。

    也因此,他当日在房中调用这法宝的气机,以金身力士镇住了白云心的倾力猛攻。

    而后又同样用这气机、在那殿中瞬间封住人君的妖力,将其当场格杀。

    经此两件事,李云心还确定了……睚眦与邪王一样,并不晓得这宝贝的正确打开方式——睚眦对他在殿中所做的手脚一无所知。

    但……很奇怪啊。李云心一边在慢慢地在金碧辉煌的廊中走,一边微微皱眉想,倘若这宫殿的确是八珍古卷当中的一幅。那么意味着眼下已经现世的三幅当中,有两幅都是在妖魔的手上的。

    《雾送奴达开蒂茂》在邪王那里——且看着竟是画圣赐予他的——用以镇压陷空山下那巨大的骨架。

    如今这一副幅则在睚眦的手中。

    画圣与妖魔的渊源,还当真不是一般的深。那么,从白云心那里听来的所谓“两千年前有关真龙、鹏王、三圣的真相”,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他深吸一口气,在窗边停了下来。

    透过窗户向外望——去看茫茫的地底平原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又开始想方才睚眦与琴君的话。

    他既然要跑去玄门当细作,就一定要说出些靠谱点儿的情报。于是睚眦与琴君,在书房中与他说了许许多多似乎是两人从前就沟通过的构想——在李云心看来中规中矩,是没什么破绽的。

    然而也没有叫他觉得“惊艳”。这意味着两人所拟定的作战计划,在李云心所知的常识之内——在他几乎是个“军盲”的前提下。

    仅仅是这种程度,他可并不认为睚眦与琴君能够将玄门的大部分修士歼灭在这关元地穴中。

    他们势必隐瞒了些别的东西。譬如说杀手锏之类的玩意儿。妖魔对玄门一直都处于劣势,而今劣势者主动进攻强势者,还掺杂了个共济会。没有很厉害的玩意儿,倒更有可能落得个被全歼的下场。

    那么琴君说他此前去陷空山办事,因此耽搁了。

    陷空山……有一副巨大的枯骨。那枯骨曾经吞吃了邪王的玄境魂魄啊。

    琴君办的事,同那枯骨有关么?

    如此,纷纷乱乱地想。想了将近半个时辰。

    然后又随处走动走动。这是他这十几天来的“习惯”——一边在廊中走一边沉思。殿里的妖仆们都瞧得见他,也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他。那么也就会有人将他的这个习惯报给他的那个二哥吧。

    接着如同往常一般,大约在戌时的时候,廊中的妖仆变少了。依着李云心这些日子的观察,这意味着在半个时辰之前,睚眦将自己封闭在了书房中——实际上,是将九公子封闭在了书房中。

    既然主子没什么事情吩咐了,那么过半个时辰,妖仆们也都做完手中的事情,慢慢散了。

    平时这个时候,李云心也该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但今夜,他伸手在虚空中搅了搅。

    于是气机被他牵引起来——以他真境修为化出的一个真身,代他走回到自己的房中去。而他的本尊,则无声无息地隐入黑暗中——无人知晓。(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

    殿中有玄光照明。因而到了夜晚,廊中也是明亮的——甚至远比地面上的寻常居所当中的内廊明亮。

    他谨慎地等待了一会儿。期间几个妖仆从他的身边走过,都没有发现异常。

    而睚眦的书房中很安静,没有半点儿声响。这或许是因为禁制的关系。

    然后,隐没身形的李云心从袖中取出了纸和笔。

    画道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寻常戏法儿只需要以手代笔、凌空勾画就可以。但今夜所行之事容不得半点差错,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他不能抬手敲门大大咧咧地走进去——万一九公子仍对他怀恨在心,将此事告知睚眦,他的计划就会横生许多枝节。

    但另一方面……他又有某种直觉。

    九公子现在应该过得并不如意。从前九公子可以在晚上到处乱晃,而今,至少在他来到这地穴中的十几天,九公子从未在夜晚露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似乎是被睚眦“囚禁”起来了。

    囚禁在他的身体里、囚禁在夜晚的书房中。

    思量这些的功夫,他已将取出的法纸按在了睚眦书房的门上。

    门是木质的门——看起来。门内一片漆黑,似是已经熄了灯、睡去了。

    然而当李云心又将手中的法笔落在纸上的时候,便感受到门上所传来的可怕力量。力量来源于这一整座宫殿——宫殿的气机被引导成这禁制,将门内的人或事牢牢封印了。

    而这禁制,就好比一道飞流而下的瀑布。将水帘之后的东西遮掩住。而今李云心想要看到其后的景象却不能引起注意,就必须要顺着这“水流”来,亦即顺着“气机”来。

    他第一次在陷空山接触到那幅八珍古卷当中的气机时,为那种可怕的精细磅礴所震撼。那种感觉至今留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自那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他也试图潜心精研更加高深的画道技巧。到了眼下,似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他要在这禁制上,开一扇不为人觉察的“窗”。

    法笔落在纸上——他缓缓地拉出了一条线。这条墨线,看着粗细均匀,并没什么出奇之处。

    但实际上在李云心运笔的过程中,每一刻都在体察门上禁制的气机流动,同时在更短的时间内调整自己所注入的妖力,好将两种气息完美圆融地对接到一处。这一步做得很吃力——但他意识到自己能应付得来。

    画这条线,他用了一刻钟。然后额头渗出汗水,发丝之间溢散出白雾。

    接着,他又画了三条线——连同之前的那一条,构成一个四方形。

    他深吸一口气,转手将笔收入袖中。而后按着这张法纸的手微微一颤——纸张就化作一片清辉,消失不见了。

    ——门还是那个门,看起来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过。

    但李云心在一息之后伸手,将门上拉了一下子——仿佛空间忽然被生生割裂开,门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窗口。这正是李云心画出来的那四方形。

    这状态很奇特——你一边的确可以看得到这门是完好无损、结结实实的。但另一边,又的的确确“透”过了它,看到室内的景象、听到室内的声音。

    两种是与非的状态叠加在了一起,于是,李云心意识到睚眦的书房里,并不如之前看起来那样平静。

    就在打开小小窗口的这一刻,他听到了里面有暴怒的嘶吼,还有屋内的各种物件被狠狠地掀翻在地、被撕碎、被践踏的声音。

    门内是亮的。先前的黑,只是因为门内的光线也被禁制一并禁绝了。

    李云心贴在这小小的窗口外往内看,瞧着竟像是在探监。而“监牢”里的“睚眦”,此刻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他披头散发,脸上泛着怒意以及邪气儿。除此之外、倘若李云心没有看错,似乎还有些绝望的意思。

    他将自己看到的任何一件完整的事物都踩在脚下,同时发了疯一般地往四壁上撞。然而他的动作虚浮无力,全不是一个玄境的大妖魔所该有的样子。李云心知道,这大概是因为他的妖力也被暂时地封印住了。

    这不是睚眦。

    而是九公子。

    他冷眼旁观一会儿——看这九公子在屋子里足足闹了两刻钟,且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九公子表现得像是一个困兽,眼下却只是在发泄。或许是此前已经试过了太多次,知道自己绝无可能逃出去,因而也只能做困兽了。

    李云心用这两刻钟的时间来做决定——是不是要同他说话。

    倘若这九公子此刻是依了睚眦的心意在演戏,只要今夜的一句话,他在此地所做的种种努力可都要烟消云散,且还会将自己置于可怕的险境之中。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九公子。”

    声音平稳,没什么情绪起伏。透过他开的这一扇小窗传进室内,声音应该会略有些失真。

    因而这声音对于九公子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可就是这陌生的、低低的声音,却叫九公子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来。彼时他手中正抓了一只玉壶,要往墙上掼——但整个人忽然愣在了原地。而后,慢慢地转头、瞪大了眼睛,往门上看。

    自然什么都不看到。

    随即他将那玉壶一把丢下,疑惑地侧着脸、斜着眼,慢慢往门前走。赤足落地很轻,仿佛是怕踩得重了,惊跑了说话的人、或是错过下一句。

    李云心沉默地看着他。等他快要走到门前,才又道:“是我。”

    便因这一句话,九公子猛地扑到门上,像一头野兽一样抵着门四处看、四处摸、四处嗅,仿佛是在寻找门外的人。他口中也发出粗重而恼怒的喘息,如此半炷香的功夫,才从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来:“……谁?……谁?啊……放我出去!!”

    李云心微微皱眉。

    九公子,看着不大对劲儿。从前那个他似有些残暴的纯良,可不算蠢。然而如今看他……却显得有些迟钝了。思维迟钝,意识麻木,本能与被放纵的情绪挤走了一些理智的情绪,仿佛真是一头暴躁的猛兽,或者修为低微的妖魔。

    他便又沉默一会儿,观察。

    九公子似乎焦躁了。他瞪圆了眼在门上找寻,边找边道:“你说话……你说话!你是谁!?啊……大哥?三姐?啊……盘肠?啊……不对,你是……你是……”

    一个又一个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有些李云心听过、知道,有些却并不清楚。

    但九公子似乎也知道不可能是这些人,因而语速极快。

    说到最后再猜不出来,眼见着又要发狂,猛地张开嘴,要去撕咬窗棂。

    这时候,李云心道:“是我。”

    九公子的动作又停住了。死死地盯着出声的方向,眼睛闪电一般地眨。眨了半晌,像是寻找到答案——面孔猛地贴上来,从牙缝儿里挤出三个字:“李……云——心!”

    李云心顿了顿,没有当即开口。

    于是听到九公子紧接着又吐出两个字:“救我!!”

    他微微一愣。但随即皱眉:“你是玄境的大妖,怎么要我救你呢?”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即便说这一句,也省略了“如今”两个字。可九公子似乎认定了是他,并不管他说什么,只道:“……救我……救我!你欠我的……你欠我命的!本公子救过你的命!两次!不……三次!”

    “从通天君手里救人,是一件麻烦事。”李云心仍平静地说,“先说说你怎的了。救了你出来,你又能往哪里走呢?你还是在他的身子里——”

    “……不是要你救我出来啊……啊……不、是要你救我出来!”九公子癫狂地瞪着眼睛,脸上的神色畏惧而惶恐。可下一刻忽然又现出转瞬即逝的、神经质的笑容,“不是从这屋子里救我,啊……是从他这里,啊?他这里——”

    他忽然抬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猛地将衣服扯烂、露出胸膛。又用手死命地撕扯那胸膛:“从他这里救我!”

    李云心略迟疑一会儿:“他的身体里?”

    “是!!”九公子猛地瞪圆了眼,又直勾勾地盯着李云心发声的方向,不动了。

    李云心想了想:“你如今在他的身体里,可是玄境的大妖。”

    “通天君又对我说过,他清醒和沉睡的时间各占一半——那么你们几乎就没有主次之分了。但……你如今怎么搞成了这个模样?”

    “九公子,你当真想我救你的话,就冷静一点。理一理你的思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我说。”

    实际上李云心是诧异的。什么样的状况,会叫这如今的九公子如此失态?当初他在邪王的陷空山,看着气势可很足,与如今是天壤之别。

    难不成是……

    “他要——将我吞吃了!”九公子张着嘴,窒息似地说,“要将我活活吞吃了!你不救我,也要吃你!!”

    “啊。”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啊。哈。果然。你说。你慢慢地,说给我听。”

    从李云心见到九公子的那天起,就知道他是个骄傲的家伙。然而到了如今、此刻,他却像一只小兽一样听话——李云心叫他说,他当即说了起来。

    这叫李云心确信,“九公子”应该就是“九公子”——他的的确确经受了莫大的恐惧,且,将自己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九公子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来说话。但他的言语癫狂又含糊,很多时候是在反复地重复同一个意思。得李云心时不时地几句、引导一下子,才能将话说全。

    可即便如此,李云心也略略明了了大概。

    然后……很庆幸自己今夜做出这个决定、冒险来见了九公子。

    依着曾经的螭吻的说法,他要死掉了。这个死,乃是真真正正地死。

    被李云心夺舍杀死之后,螭吻的龙魂附身到最近的一个龙子——睚眦的身上。睚眦同李云心说过,龙魂不灭。当龙子死后,龙魂将往距自己最近的那个同类的身上汇集。

    睚眦也同李云心说过,龙子们身具的龙魂越多,清醒的时间也就越短。据说囚牛每天只有四分之一的功夫清醒,而睚眦清醒的时间则只有白日。到了晚上,他的身体便为螭吻所用——实则是成了两个人。

    直到前一段时间——九公子发现,自己开始变得迟钝。

    迟钝感不是忽然出现的。实际上从附身睚眦的身体那一天就开始了。只是那时候症状极其轻微,以至于他认为是自己还没有适应这具新的身体。而睚眦并不限制九公子的任何行动,这叫他误以为……

    此乃共患难的兄弟之情。

    而后到了十几日之前,九公子越感不妙。他开始像是一个衰老的人类,常常会忘记自己前一刻打算做什么。他开始长久地发呆、回忆往事。他开始不喜欢走动,只喜欢待在这殿中。直到某一天他忽然心生警兆,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有许多天、在夜晚里,只待在这屋中了。

    于是他试着走出去。但随即发现自己被封印。

    睚眦,的身体,正在同化他的魂魄。睚眦的意志,正在吞噬他的意志。

    而九公子不晓得这是睚眦早就晓得的事情,还是慢慢发现的。又或者,是他中了睚眦的什么阵法、计谋。睚眦身为玄境妖魔两千年,当真想要对付一个化境的螭吻,简直太容易了。

    “……所以你要救我——”九公子最终瞪着门板,像是能够透过门板看得见门外的李云心,“你难道不晓得么?睚眦他捉来了红娘子——又说什么、那红娘子体内也有龙魂!”

    “啊……那小鱼儿。哼……你当他为什么不吞了她?!”九公子神经质地摇着头,像是快要疯掉了,“因为他要先化了我——活活化了我!你想一想——啊……李云心——你想一想,你在一个人的身子里,被慢慢吞掉的感觉!”

    “等那睚眦化了我,就要吞了你!等他再化了你……再将诸多的兄弟姐妹都吞吃了……变得够强了……才会去吞那小鱼儿身上的龙魂!”

    “所以……你救我!”九公子再一次重复,“你救我,我就告诉你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与玄门争!”

    李云心沉思了很久,微微摇头:“我没法子救你。这很难……睚眦是大成玄妙境界。他杀我,不会比杀蚂蚁更难。我如今——”

    九公子忽然冷笑起来,声音阴沉滑腻,仿佛毒蛇在死水中蜿蜒穿行:“你只是不想罢了!你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你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我已经看穿你了!李云心……好,你要好处,本公子就告诉你好处——”

    他顿了顿,继续冷笑,像是一个疯子:“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本公子第一次见你,你不过是个蝼蚁一般的凡人……本公子没有捏死你!而后又救你、又救你……再然后……你借着本公子的身子,从蝼蚁变成了大妖魔!”

    “你那时候在本公子面前唯唯诺诺使用心机……哼,到如今在我那个二哥面前,是不是又如从前一般了!?你说你从前杀我是因为活得不痛快——你如今痛快么!”九公子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你的野心是没有满足的时候的!你如今一定也不情愿在我二哥身边战战兢兢地活着……”

    “啊呀……本公子与你也是孽缘!孽缘!”

    他忽然狠狠地捶了捶门板,转身又从地上捡起几样东西一股脑地砸了,才又猛然扑回到门上:“那么本公子就再成全你一次!我告诉你,啊……李云心!他们……要与玄门争,只是为了一样东西罢了!”

    “那东西……就在云山上!得到了那东西……就能成为天下群妖之主!真龙从前因为那东西成了盖世的妖魔……如今,我那二哥也想要的!”

    李云心听了他这话,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他再沉默一会儿,说道:“你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九公子。你还能给我什么呢?”

    九公子却只瞪眼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像是福至心灵,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话来:“不要问我能给你什么——问问你自己想要什么!!”

    这句话让李云心又沉默了。

    终于,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他才低叹一口气:“怎么救你?”

    “杀了我这二哥!”九公子咬牙切齿地说。

    李云心像是听到一个笑话:“我?杀他?”

    “你有办法的。”九公子阴森森地说,“别人我不晓得,但是你……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嘿嘿……哼哼……难道你不想杀他么?你不想杀他,跟在他身边做什么!”

    李云心挑了挑眉。但九公子是看不到的。他只听到,又过一会儿,李云心低声问:“杀了他,又怎么能救你呢?”

    听了他这一句话,九公子的声音里便充满了压抑的狂喜。

    “自然能救。不但自然能救……而且这普天之下的妖魔当中,也只有你能救!”九公子瞪着眼睛看门板,“因为只有你这一个……既是真境、又是修行人、且还是龙族的妖魔!”(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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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四个穷酸自己携了杯盏出来,也没什么礼仪规矩。自桌边的竹篓中又取一个小盏给李云心满上了,便又开始做些狗屁不通的诗。

    李云心可没心思“名动文坛”,就只好负责拍手叫好。待这四位肚子里的墨水用尽、话题渐渐冷下来,他才问起附近是否有什么奇闻轶事。

    冷场中遇到这种话题当然开心极了——酒后吹牛本就是男人最大的兴趣爱好,没有之一。

    于是这四位便说了同一桩事——就在本月,传遍了整个白鹭洲的事情。

    白鹭洲上住了百多户人家,却不是村,而名为镇——白鹭镇。

    因为总有许多游人往来,这只有一条长街的镇上多做些茶馆、旅社、饭馆的生意。镇西有一书生,姓杜,名子咢,年方二十。还有一个妹妹,名子藤。

    原本家中还算殷实,父亲是镇里的铜匠。但又因祖上出过读书人,于是在长子出生之后不叫他继承手艺,反叫他读书。

    这杜子咢聪慧,但偏是个闲散性子。到十五岁中了童生之后便不思进取了,整日同镇上一干闲人厮混,自命风流文士。如此到了十九岁时候还未娶妻,父母却双双染了病。捱了一年耗光家中钱财溘然长逝,只留了他和他妹妹。

    杜生懒散,其妹杜子藤却勤劳。便去了渭城给一户富商做厨娘,三餐也能落个温饱,还偶尔会接济她那哥哥。

    家道中落,杜子咢便生出进学的心思,打算苦读讨个功名。因此变卖了家中房产搬到镇西边的一个小院里,每日闭门不出,只读书。

    如此到了上个月,发生一桩怪事。

    杜子咢手中积蓄要应付笔墨纸张开销、又要留作明年开考时候上下打点,因此用起来极省。他平时吃两餐,每逢年节才吃三餐,也多是粟米饼、谷饭之类的粗粮。

    却说冬天时候,杜子咢走在街上见到有人卖咸鱼。捱不过嘴馋便忍痛买了条,挂在家中房梁上。挂好了,他却不吃。每餐用饭时将咸鱼解下来搁在盘中,吃一口粗粮饼,便舔一舔这咸鱼,以那咸腥味下饭。

    如此,这咸鱼竟被他“吃”了半年,还完完整整。

    但到上月的时候,这咸鱼不见了。杜生自是心疼,却也还想不明白——这咸鱼是如何没的?

    睡觉时门窗都关好了,家中无猫,也不闹老鼠。偏偏一觉醒来那绳子还好好的,房梁上的咸鱼却不见了。

    心疼叹息一番之后,便如往常一般读书写字,晚间入睡。

    可这一夜半梦半醒刚要睡着的时候,却模模糊糊听见床下有人唤他:“……杜生、杜生!”

    他只当是自己在做梦,便没有理会。

    但第二夜又听见这样的叫唤声。他便清醒了,侧耳仔细听。却听见那声音渐渐清晰了,就来自床下——“杜生、杜生,我死得好惨呀!”

    这杜子咢睡意全无。自床上跳下来奔到墙边抽出剑,便挑开床帘往床下看——却什么都没有。第二日,便舍了些钱财请三河口龙王庙的庙祝来家里驱邪。那道士来了,洒了些水,持桃木剑作了法事,便说了些含含糊糊的话走了。

    到这夜,杜子咢终是没有听到那声音,不知不觉睡去了。

    却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中年文士,自称洞庭君。说那咸鱼本是他的女儿,原形乃是一条小鲤鱼。因得罪了龙子,被龙子打回原形放到洞庭湖中任其自生自灭。后被渔人捕捞制成咸鱼,被杜子咢买了去。

    那小鲤鱼身为精怪死得凄惨,尸身又不能下葬,便集聚了一股怨气,使得魂魄始终附在那咸鱼上。待杜子咢日日去舔她下饭、日日给她渡了人气,她便渐渐恢复了法力。

    昨日才托梦告知洞庭君自己身处何地,今日其父便找来了。

    洞庭君对杜生说,可去他床下挖掘。若是挖到一条咸鱼,便以清水养上三天,再在一日夜里捧着那咸鱼去洞庭湖边,为它翻三次身。

    杜生做了这梦,醒来之后便去床下挖掘,果真见了一条咸鱼——便是之前在梁上挂的那一条。

    于是依言行事、在三日后捧着咸鱼去了湖边、翻三翻……

    那咸鱼竟变成一条红鳞大鲤鱼,跃入水中!对他点了三次头之后入水而去,不知所踪。

    当夜,那洞庭君又托梦来,说杜生于他有大恩,三日之后,必有重谢——

    便是在今日。

    杜生同人说这事,人只道他说笑、发了癔症。那杜生也不恼,只说今夜便可来他家里观瞧,好知道他所言非虚。

    李云心听到这里,眨了眨眼。

    这事儿有趣。

    因为洞庭君这名字……

    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阿猫阿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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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此时,李云心已经同九公子交谈了不短的时间——他该离去了。

    此地不宜久留。谁晓得这里的妖魔们还会有什么他所不知的手段、或许将他撞破呢!

    但他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说得详细些。”

    九公子当即说道:“你已是真境,修了神魂化真身的法门没有?”

    “有。”

    “那么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九公子贴着门,压低了声音。似乎唯恐被什么人听了去,“你杀了睚眦。而后你距他最近——他的魂魄就要附在你的身上。我的魂魄也会附在你的身上。然后,你就分出真身去!我这里有一种秘法,可以叫你将自己的神魂也分到真身上去——”

    “你学会了这秘法,到时候分出去的就不是你自己的神魂,而是我!而后我再以秘法祭炼我自己——我就成了一个独立的人、性命却受你节制,你除去失掉一些修为、灵力之外,什么都不会损失!”

    李云心听了这话,皱眉沉思一会儿。而后道:“我是龙族——龙魂不灭。杀死睚眦又距他最近,你们的魂魄跑来我身上倒是有可能。你说分化真身出去……听着也是有可能。”

    他又思量了一会儿,平静地说:“但我觉得事情不大对。九公子——你可以附身到睚眦的身上,是因为他身上有空——除了螭吻之外的其他人身上都有空,并不是时刻清醒的。”

    “然而我可没什么神志不清的时候。你们来了我身上……到底会是你们附身我,还是夺舍我?”

    他想了想,又微叹一口气:“且……你原本是个不修法术的妖魔。到如今却忽然跟我说你得了一个什么秘法。你这秘法又是哪里来的?”

    “我在他身上,自然也慢慢晓得了些他知道的东西!”九公子用力地扒住门板,仿佛是很怕李云心忽然转身离去,“他在慢慢地消磨我,我何尝不是在慢慢地消磨他?只不过他是这皮囊的主人,我断无可能反客为主罢了!但即便如此我也窥探了些他的记忆、晓得了些神通——李云心,你担心什么被夺舍,难道就不担心自己死掉么?”

    他口不停歇地说:“我那些哥哥姐姐,早晚要对你下手。到了那个时候你是乖乖地引颈受戮、还是想要活?”

    “你想要活,只有两个选择罢了——一是逃走。可你逃走了,他们不补全龙魂誓不罢休,非得继续追杀你不可。你能逃得了一辈子么?有龙魂在,你连假死都不可能!”

    “或者你杀了他们。但是到了那时候,你眼下担心的事情照旧会出现!只是早来、晚来罢了!而今有我这法子,可以叫你占尽优势——此事虽然是我求你,但倘若你好好想一想,这真的是我求你么?而是我们都获益——这件事是你不得不做的!”

    李云心在门外沉默一会儿,忽然道:“现在你说话倒是流利些了。”

    九公子哼了一声:“入夜罢了。入夜了,我就要好些。可是你不救我的话……以后怕是连这样的时间都没了!”

    他说完这句话,却发现门外的李云心忽然没了声息。于是又恼怒且不甘地大吼了几声,却仍无人答他。

    但并非李云心转身走了人。而是来了人。

    来者是白散人。

    李云心本以为这白散人今夜该同琴君好好温存一番。却不想此刻看他——倒是将自己打理得干净整齐,然而脸上却有怒意。这怒意不晓得是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了。但看得出不是为旁的什么事情怒,而是为了情情爱爱而怒。

    于是李云心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安安静静地站在门旁,只等这白散人走过去。

    眼下他隐匿了形体——将自己隐藏在这整座宫殿的流转气机当中。白散人想要用什么神通窥探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白散人偏在睚眦的书房门前停下了。

    李云心自然不晓得他初来这宫殿中的那一天,睚眦与白散人之间发生的事。于是更不会想到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这白散人不去陪他的琴君,反而跑来敲睚眦的门。

    因此,他略微愣了愣。只想这白散人或许为琴君传话给他的那位二哥——敲一敲门、喊一喊,发现没人应,也就罢了。

    却没想到……

    白散人伸手去推门。

    自然推不开。

    本来就情绪不佳的他,更显恼怒了。他皱起眉:“通天君!我有话同你讲!”

    可他要找的“通天君”,此刻并不在房中。倒是“九公子”在房中的。照理说九公子也应该听不到门外的人说话,但偏偏李云心……开了一扇“窗”。

    他开这窗的时候,小心翼翼,唯恐扰乱了门上禁制当中的气机、第二天惹得睚眦注意。因而想要关这“窗”,同样得小心翼翼。于是他并没有时间当即将这窗口封死——九公子听到了白散人的话。

    李云心沉默、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在这一瞬间走廊里安静且明亮,可李云心却觉得气氛紧绷到了极点,直到——

    一息之后,门内的九公子开了口:“你答不答应我?”

    李云心看了看白散人。这一句话是睚眦的声音,清清楚楚。但白散人微微发愣,不清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九公子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李云心。

    李云心没有开口。他无声地捏起手中的法决。

    他本指望九公子同他一起瞒过这白散人、叫他尽快地回去了,他们好继续谈。然而这位九公子,似乎是被“即将被活活消化掉”这种感觉折磨得失掉了骄傲和锐气,以至于偏执地、孤注一掷地想要李云心给他一个承诺——仅仅一个承诺就好。

    于是李云心开始冒着扰乱气机或是被白散人觉察这样的风险,开始试图关闭窗口。

    便是在这时候,白散人皱眉:“通天君说什么?”

    他这声音通过窗口传进去,九公子听得到。也是因为听得到,因而更能觉察……随着这窗口关闭,这一句话的尾音开始失真、减弱。

    他意识到了李云心在做什么。因而,他终于叫起来:“李云心!救我出去!”

    白散人猛地退后一步,身上暴起了灿然的青光!(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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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境巅峰的妖魔,气势猛然迫散开来。于是廊中屋顶的宫灯、窗边的盆景摆件,都在瞬间被激荡得东倒西歪——直落到地上去。

    然而就在破碎的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一道无形的屏障迅速延展,将所有的声响都包裹起来了。

    而后,李云心在这廊中现了身。

    关闭那一个窗口或者制造一个屏蔽任何声响与灵力波动的结界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可两者同时进行,他就没法子再完美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了。

    白散人看到他,当即冷笑起来:“好你个李云心——本散人早知道你图谋不轨,而今倒是露出了马脚——你隐身在这里做什么?是要刺杀通天君么?!”

    李云心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手中却未停。他的手指在以不为人觉察的幅度轻轻搅动——他在搅动这片空间当中的气机,将自己“画”出来的窗口完全关闭。

    倘若那一日他没有在殿中当着那样多的妖王的面击杀了人君,这同样是真境巅峰的白散人大概立即就扑过来,要将他杀死了。

    可正是因为还记得李云心那日在殿中的模样,这白散人竟然一时未敢飞身上前。

    他喝问了这一句,看见李云心一言不发,只背手看他。因而心中立即生出些不详的预感——生生止住了步子,又将身上迫散出去的气势收回了些,微微侧脸狐疑地说:“不对。你哪里敢刺杀通天君——那是自取灭亡。那你在这里做什么?!里面出了什么事?!”

    说了这话,再转头往门内看,叫道:“通天君,你可还好!?”

    还需要半炷香的功夫。李云心必须将这门上、他开出来的东西关掉、并且将痕迹抹去。

    白散人发现了他,他有许多个借口可以在事后说。哪怕通天君与琴君并不尽信,也总可以借势暂时敷衍过去。可倘若他留下的痕迹被发现了——叫通天君晓得他实则是可以操纵这殿中的禁制气机的,只怕再多的借口也保不住他了!

    他那日在殿中用金光神人封死人君的妖力,那通天君并未觉察。这意味着通天君对与这殿内的气机关窍并不很了解——好比是一间宅子的主人,他晓得这宅子里的门应该如何锁死、如何解开。然而却并不晓得门锁是怎样的机构、怎样造出来的。

    于是睚眦可以调用禁制。而修了画道的李云心却是一个锁匠,可以开这锁、破解这禁制,且还晓得这宅子里连主人都不晓得的后门。

    倘若今天的痕迹没有抹干净,明天睚眦就会发现门上的“锁”被撬开了——谁会允许一个随时可以将自己锁闭在家中的人、留在自己的家里?

    白散人再问了这两句话,发现李云心仍是盯着他,一动不动。心下便一横,做势要扑杀过来——然而只是想要探探虚实罢了。

    而白散人……似乎并不清楚睚眦被九公子附身这件事。他竟然还在夜晚来找睚眦,似是也不清楚睚眦到了晚间会休眠这件事。这就……很奇怪了。

    白散人是琴君的面首,照理说,应该很了解琴君的习性——已经两千年了!那么倘若他知道琴君会休眠得更久,没理由不知道睚眦也有类似的状况。可眼下来看……难道这家伙压根儿就不清楚?

    这念头在李云心的心中一闪而过。他心头因此一跳,随即开口道:“滚回去。”

    白散人再一次愣住:“什么?!”

    ——这李云心敢在事情败露之后对自己说这三个字?!且看起来理直气壮,倒好像被捉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了!

    却看见李云心接着冷笑起来:“你这个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琴君的好事,你当他舍不得杀你么?”

    白散人皱起眉:“李云心,你搞什么鬼?”

    “用用你的脑子想一想。”李云心严厉地盯着他,缓缓地说,“你说我刺杀不了睚眦、不是他的对手。那么就不想一想,我在此做什么么?”

    “这间殿中,还有谁,能杀得了睚眦?!”

    他最后一句那么低声一喝,白散人在微微一愣之后,猛然打了个哆嗦。

    他在李云心面前看着虽有些迟钝,可小聪明到底是有的。岂会听不出李云心所指的就是琴君呢!

    这白散人瞪圆了眼:“你在胡说些什么?!”

    到这时候,李云心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在门上开出的那个窗口,已被他关上了。

    因而他叹息道:“混账王八蛋。你本来还有大用的。可偏偏今晚过来找死——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杀了你,之后的计划都要变——我会很头痛?”

    白散人皱眉:“琴君怎么会做这种事?叫你杀我?更是可笑。李云心,我看你是——”

    他这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胸口的微微一滞。随后,四肢百骸、经络关窍当中的妖力仿佛统统消失不见——都堵在一处、无法运转了!

    白散人心中大骇,立即返身向后走。可刚刚走出去三步远,迎面撞上一层无形的屏障——生生被弹回来了!

    他猛地转头:“李云心,你敢——”

    只说出了这五个字而已。迎接的他的是现出了神魔身的李云心的雷霆一击——猛地飞身上前,一掌拍碎了他的天灵盖,顺便将半个胸腔也拍得塌垮,连着碎掉的脑袋一同陷进身子里去了!

    真境巅峰的妖魔肉身强横——李云心将他击杀了,自己的手臂也震得迸射出鲜血来,金血在半空中成了一团蒙蒙的雾。他暗道一声不好,忙起了个决,将这些金血金尽数收了,不叫它们滴到尸身上去。

    然后恢复了人身,虚虚地画了团火焰。火光在半空乍现,随即依着李云心的指引扑到白散人的尸身上。他这火并不是凡火,而是以画出的火焰作引子,混杂了龙族的九霄雷霆火。

    经过这火一烧,白散人的半具尸体也登时没了——只余一滩飞灰,好似被道法焚毁了一般。

    到这时候,他才略松了一口气。

    白散人的魂魄从尸身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李云心一甩手,掌心现出那勾魂的铁索,将他牢牢捆住了。

    他在渭城时将月昀子的真人魂魄封到他折扇上的山河图中。到而今他那山河图已经没了,却有了法宝“雾锁蟾宫”。这蟾宫当中也是可以囚禁幽魂的所在——就连那福量子的肉身也还被困在里面呢!

    白散人这浑浑噩噩的魂魄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李云心给杀了——他怎么敢出手?!

    怎么真敢就在这里,将自己给杀了!?

    他原本就是一缕幽魂凭着执念重修得道,再有了身子。到如今第二次死去,那执念便更重——寻常的妖魔修士死掉了虽说神魂受损,但好歹还有些意识。

    然而这鬼修死掉神魂再受损,便几乎全然没法子交流了。这白散人的魂魄只瞪着眼睛,在原地溜溜地转。看到了地上自己的尸身便要扑过去,将铁索拉得哗哗作响:“如何死了?如何死了?!如何就死了?!”

    他口中念着这句话不停,就连身后的李云心都不顾了。

    这情况倒是正在李云心的意料之中。于是他略微后退两步,再起一个决,放出了那被他收到了雾锁蟾宫当中的福量子来。这福量子,先前附身琅琊洞天的飞云子。其后又附身昆吾子。在洞庭君山被李云心算计,由昆吾子带回了道统去。

    结果竟又附身了道统的蒲松子,在蓉城被李云心收入雾锁蟾宫里了——可谓是牵牵绊绊、一段孽缘。

    如今他摆脱束缚重被放出来,先有一段时间也是浑浑噩噩,如在梦中一般。他在那雾锁蟾宫的法宝中被困了许多天,渐渐不晓得时间流逝,也不知眼下何年何月了。

    而今一睁眼,先看见地上的一具死尸,然后就瞧见李云心。

    他的反应倒是比白散人快上许多、也不说话。扬手便祭出一道符箓护全了周身,而后大袖一挥就祭出了法纸法笔,身前立成三步的禁制之障。可他并不想与李云心拼命——在他手上吃了这么多的亏,岂会不知自己的手段实实在在不如他呢!

    他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自己觉得安全了,才有空再警惕地看着李云心:“你将我放出来,有什么事要谈?”

    说了这一句,又道:“什么事都可以谈。你知道我不是道统剑宗的那些蠢脑筋——你帮我,我帮你,咱们未必非要你死我活!”

    李云心便笑了笑:“你总算学聪明了一点。”

    他一边说,一边挥手散去了他设下的那禁绝声音与灵力的禁制。福量子到底是个修行人,对于法术禁制远比妖魔敏感。先前这禁制还在他没有感觉到,如今撤去了,便意识到李云心做了什么。

    这叫他略略松了一口气——认为李云心在向他示好。

    因此,才放缓了神色:“这里是什么地方?地上这个人是谁?”

    李云心便笑起来:“你刚才那话说得妙——你帮我,我帮你,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既然如此,眼下有一个忙要你帮——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就不纠缠你,如何?”

    福量子皱眉想了想,低声道:“要看什么忙。要看我做不做得成。李云心,到如今我——”

    “很简单的事情,你也自然做得成。”李云心说了这话,身形猛然暴涨——现出丈余的神魔身来。他居高临下、在缭绕的云雾中盯着那福量子,咧嘴开,“闻君有大好头颅,今夜借我一用,可否?”

    说完这句话忽然提高了声音暴喝:“做你的清秋大梦——想嫁祸给我?!”

    这话音一落,李云心便向那福量子悍然扑去!

    ——前一刻,还在和和气气地说、又撤掉了禁制叫他觉得有机会。到了下一刻却忽然现出如此的骇人模样、携着风雷猛扑过来——福量子哪里想得到李云心安了这样的心!?

    但他到底是要比白散人的反应快一些,当即摸出了符箓,就又要祭出。然而随即遇到同那白散人一模一样的情况——身后一个金身力士惊鸿一现,他立时觉得身上的灵气统统被封住了!

    便是在这一瞬间,李云心已经毫无阻滞地传过来他身前的三步之障、狰狞利爪一把抓住他的头颅、嘭的一声捏爆了!

    从他大喝到福量子身死,不过是三息的时间罢了。但既然没有了禁制,在这三息的时间灵气与妖力便狂暴而蓬勃地往四面溢散,还哪有人能不惊醒的!

    先到的却并不是琴君、也不是睚眦——这两位龙子都有大段的时间要用来休眠。

    先出现的,却是此前李云心在殿中见过的盘肠公子。这真境的妖魔不晓得为何留宿在殿中,从长廊的一头现了身,正看到李云心扑杀福量子的那一幕、听到他大喝的那一声。

    而后殿内的妖仆、妖兵闻风赶来——福量子无头的躯体已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

    尸体既倒,福量子的魂魄便蹿了起来。停也不停、更没有一句废话,直往廊中另一头盘肠公子那里扑去。

    李云心当即大叫:“拿下他!道统的奸细杀了白散人!”

    盘肠公子听闻此言心中一跳——道统的人如何潜入通天君的宝殿里了?!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出手——自腰间拔出那一对金瓜锤,锤上立即缭绕了瘆人的青光。而后口中又呸一声、掐了个什么决,于是开了天眼神通,可见魂魄。

    就正瞧见那福量子的鬼魂咬牙切齿地朝他扑过来,像是要撕了他一般!

    可这福量子恨的是李云心竟又暗算了他一次。这样的耻辱,简直已经无法用言辞来形容了。他见了盘肠公子,也并不想多做纠缠,只想逃命罢了。他乃是共济会以秘法修出的可以自由附身夺舍的魂魄,并非那些寻常的死魂灵可比。到了如今也还有手段、可以施法作法的。

    因而身上青光乍现,扬手便给了那盘肠公子一记掌心雷。伴着这掌心雷,又随手丢出了一道剑宗的青光剑去。这两记法术左右夹攻,角度阴险刁钻。那盘肠公子可不是李云心——并不晓得什么道法修行。所依仗的也不过是妖族的强悍肉身罢了。

    一见这两道法术,立即晓得李云心所说不假——这家伙当真是个修士!

    他心头大惊,忙闪身躲避了——他也不是龙族,哪敢以肉身硬接古怪的道法呢?

    便趁这当口儿,福量子身形一转就要遁出廊边的窗子、逃之夭夭!(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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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福量子并不知晓的是,这整个大殿便是一个大法宝、易进难出。

    李云心曾向那窗外丢玉盏,结果玉盏落了地,转眼又回到原位去。而今他如一阵风一般从窗户的缝隙里呼啸而过,心里刚刚暗喜总算逃得一命——下一刻却眼前一花,竟然又回到廊中了!

    那盘肠公子原本在大殿上对李云心百般嘲讽,而后眼见着李云心格杀了人君,心中对他甚是不平的。

    到这时候,自己却被那叫李云心杀伤了的游魂唬得一愣,险些被他逃了,心中岂会不恼怒!一见那福量子又昏头昏脑地回到了这廊中来,他连话都不说,扬起手中的金锤便砸!

    他手中这对金锤可不是凡物,乃是他的双螯所化,专打游魂。这盘肠公子真身却又是谁?乃是那通天泽中一只一千年的青背大河蟹得了道行。原本这世上的文士说蟹无肠,以“无肠公子”代称。可这蟹精得道了、又化人身,只说自己已经经络关窍俱全,不再是昏头蠢脑的泥虫。世人叫无肠公子,我偏要叫盘肠公子。

    他平日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化成了这翩翩公子的模样,跑去巢穴附近的城中扮作书生、走到学堂里去。见了先生便问“先生可知河蟹还有一名”。那先生一旦说“无肠公子”,他登时就从腰间摸出双锤将他的脑袋砸个稀烂。

    久而久之在他那巢穴附近再无人敢说“无肠公子”——何止是无人说,就连城镇里也没什么人住,只说附近闹妖怪,都跑掉了。

    偏他那巢穴又在通天泽内,最受睚眦的庇护。道统与剑宗的人要除妖也除不得他,倒是将他养成了睚眦必报的古怪性子。

    因这性子,对福量子下手可谓又快又狠——一对金瓜锤劈头盖脸地砸下,正敲打在福量子的天灵盖上。这福量子虽是游魂,却并非普通的游魂,仍可施展神通道法的,身上立即泛起了蒙蒙的金光将自己护住、硬接了这一击。

    到这时候他已经晓得这是李云心这个心眼儿贼又做了什么坏事,要嫁祸自己的了。他自觉出逃无望,只想也不能叫李云心称心如意了。便张口大叫:“是李云心这恶贼要嫁——”

    盘肠公子那一对金瓜锤,平日锤死生灵无算,怨气重得很。到如今使了七分的力气,却见这游魂不但没有被击散,反而用金光抵抗了、还能说话——心中登时大怒,哪里还管他说什么了!立即又运足了十分的力气、再轰然地一砸!

    福量子一个“祸”字还没出口,登时被无肠公子这一锤又砸回去。

    李云心杀清量子的时候就晓得共济会的这些个量子并非普通的游魂。寻常手段是万难将其击散的,只有用龙族的九霄雷霆火才成。

    而他放跑了这福量子的游魂,本意也是给赶来的妖魔看。待他们亲眼见了是道统剑宗的家伙,他再出手料理。

    结果这无肠公子还是个性子一起就要头脑发昏的,越发不听福量子的话——这当真是瞌睡就送了枕头来。

    因而见这场面已经作得足够了,李云心便在盘肠公子这一锤落下的时候,忽然再用殿中的金光神人镇压福量子的魂魄,同时瞪大眼睛、伸出手去,似是作势要阻拦那盘肠公子:“锤下留人!!”

    一阵云雾自他的掌中喷出,看着竟像是要将蟹精的金锤裹住。这蟹精原本就不喜李云心,越叫他留人,他越不要留人——手上更使了力气、狠狠地砸下去。

    李云心杀清量子时境界不高,引动九霄雷霆火还需要兴云作雾。但到如今已是真境,那雷霆闪电便隐没在了雾气中,化作千丝万缕的细小电蛇。

    盘肠公子这一锤砸下去,福量子护体的金光登时被击散、魂魄像一阵青烟一般有了些溃散的迹象。便在这时候那包裹着细小电蛇的云雾又到了——一阵噼啪乱响、再合着蟹精接下来的重重几锤……

    这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始终能留的一丝性命的福量子,终于在两个真境大妖魔的合击、在这巨大法宝的作用下,魂飞魄散了!

    李云心心中暗喜,长出了一口气。可偏偏面上还得恼怒——他瞪圆了眼睛、看着盘肠公子:“我叫你留人,你倒杀他?!”

    盘肠公子冷冷地一笑:“呵!渭水君叫我留人这几个字,可是说得晚了——小王杀得性起,未来得及收手!”

    李云心勃然作色:“杀得性起?!我看是——这道统的道士没有内应,是怎么潜进殿里的?潜进殿里杀了白散人、被我发现击溃了肉身,你却忙不迭地将他灭了口——你杀他就只是性起的么?!”

    盘肠公子哪里想得到会有人前一刻还在一起杀人,下一刻就血口喷人的?他便微微一愣——这一愣的功夫,李云心却骂得越发起劲了。且欺身上前来,看着竟是要将他给拿下!

    需知李云心可是做惯了恶人的。这地穴中这样多的妖魔,每一个手上都有许多人的性命。可这些妖魔杀人吃人,倒大多是因为本性——在那些猪鹅鸡鸭的眼中,人也是可怕的妖兽恶魔。但要说当真使坏害人,大概那些妖魔加在一起也不是李云心的对手。

    他这恶人当然晓得恶人要先告状——不装得委屈愤怒一些,怎么好人相信他呢!

    不但要委屈,还得透露出有限的事实来,好叫人更信他、也好将可能的破绽盖过去。因而他愤怒地叫:“你这个蠢货,知道你杀的是谁么?!”

    盘肠公子先前同他冷笑,也只是一时的意气。到如今看李云心这副模样,才意识到自己大概当真是杀错了——再回想起李云心那日在殿前格杀人君的样子,心里更是有些畏惧。他知道自己可不是人君的对手!

    因而这一冷静下来,气势就弱了三分。他这一弱,李云心倒是越发卖乖。拿他那神魔身一双铜铃似的可怕金眼瞪着盘肠公子,口中喷吐出灼热的云雾来,声若雷鸣似地怒喝:“你杀的那游魂,乃是共济会潜伏在道统的细作!名叫福量子的!你这蠢货可知道福量子是什么人么!?本君同那福量子数次交手,一直想要活捉他问出共济会的底细,而今好歹有了机会倒叫你给灭了口——你难道也是那共济会的爪牙么?!”

    盘肠公子哪里晓得什么共济会?

    可是听李云心的口气,却觉得他是真的恼了——晓得自己大概当真是坏了他的事。

    心中这一怯,口中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李云心便恶狠狠道:“你这细作狗贼,既然坏本君的好事——本君也就毙了你!!”

    说了这句话,他猛地扬起了手。

    而这是因为……他感觉到了龙子的气息。

    依着睚眦的说法,从龙大到龙八,几乎个个都需要休眠。可是随便想一想也晓得——不管龙子们有多么强,如果当真是一到了固定的时间就要雷打不动地沉沉睡去,两千年的时间……总会有人觉察端倪,总会有人对这个弱点下手的吧!

    所以李云心觉得,沉眠或许有之。但未必是一定不可控的。譬如说人每天晚上都要睡觉,可特殊情况的时候——譬如自己的老巢都要被人一锅端了——难道就不能连着熬上一两个通宵了么?

    这自然只是他的猜想。但他觉得自己这猜想,是可能接近事实的。到了而今,他的猜想似乎是被证实了。

    就在他的手臂携着风雷之势、即将轰向盘肠公子的一刹那,琴君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他扬声道:“九弟稍安勿躁!”

    随后这玄境巅峰的龙子微微一扬手,李云心与盘肠公子之间的距离就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无限大——他那手臂尽管猛轰下去,但无论如何也击不到那蟹精了!

    这……大概是便是玄境才能触摸得到的、改变天地法则的神通了吧。

    李云心要等的,就是龙子出面——琴君或者通天君。倘若这两位迟迟不露面,他还可以同这盘肠公子战上个把个时辰,直到他们醒来为止。

    到这时候,他脸上的怒意可没有散去。虽收了手,却抬头直视那琴君:“琴君要管这件事?要管就管吧!但要这蠢货好好说一说——我叫他手下留人,怎么他就给杀了?!”

    说了这话摇身一晃,重现出了人身。但脸上仍有怒容,抬手指一指殿外:“这外面,一群蠢货,脑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上万的妖魔营盘,给一个真境的道士闯进来?!”

    再指盘肠公子:“这里面——这种货色,还说是头脑聪明的,也是蠢笨如猪狗的玩意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盘肠公子听了他的话,脸上顿时露出怒色,正要张嘴。却见李云心往身后一指:“白散人——琴君你那白散人,已被这道士杀了!琴君想要弄明白为什么、如何杀了的,就去问他吧!”

    他所说的“他”,指的自然是盘肠公子。此刻蟹精才意识到……被他击杀了的那道士的魂魄,可是干掉了琴君最爱的面首。倘若是他将那道士肉身击溃也就罢了,但偏是李云心击溃他肉身,叫自己打散了他魂魄——这可是典型地出了力,却不讨好。

    想到了这一层,这蟹精哪里还有心思发怒?倒是更怕玄境巅峰的大妖魔,一把将他活撕了!

    他畏畏缩缩地转头去看琴君,结果却发现……这琴君的脸上并没什么怒意。

    就仿佛死掉的不是白散人,而仅仅是个无关紧要的仆役、妖兵,或者……是个宠物罢了。

    玄境的超级大妖魔,慢慢穿过走廊,走到福量子的肉身尸体前。然后她脸色平静地瞧了瞧,又略转脸看李云心:“九弟一击杀死了他?”

    李云心似乎还沉浸在怒意中,忿忿不平道:“是一击。但琴君也不消问我是如何做到的——我自有我的办法。”

    他这说法倒是合情合理。妖魔又不是修士。倘若是修士显露了什么不为尊长所知的奇特本领,或许还会担心他们学了邪门歪道的东西。可在妖魔这里,有什么本事都是自家的手段。除非是生死相斗的仇敌,否则断无逼问别人家保命法门的道理。

    琴君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点了点头。又移步,去看白散人。

    白散人也是被一击毙命。而眼下,他的亡魂还在尸身上徘徊不去,口中仍旧念着“如何死了、如何死了”那些话。

    琴君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白散人的亡魂看了一会儿。她这时候的表情郑重严肃,与之前在书房中言笑晏晏的模样全然不同,倒是更符合他“少龙主”的身份。如此看了一会儿,也晓得这魂魄神志伤得太重,已是问不出什么了。

    寻常人死了神魂就受损,修成鬼修。而鬼修再死了,那本就残破不堪的神魂伤上加伤。还能留得下来,已经是天地的造化了。

    这时候李云心距他近,看得到他的脸色。

    照理说“脸色好不好”这说法该是指人。人总有个头疼脑热、生些小病的时候,因而脸色不好。可妖魔哪里会生病呢。然后李云心却意识到,琴君的脸上泛着惨白——就好像受了重创一般。

    也许是他强从沉眠当中清醒过来的副作用吧……

    如此过了一会儿,琴君似是笑了笑:“这道士也是有些手段。白散人……也有两千年的道行了。”

    说了这话,他略沉默一会儿。然后轻轻抬起手、一挥。

    那白散人的残魂,便立时如烟雾做的一般,袅袅散去了。

    然后她看李云心:“就是九弟你,也很难在这样的距离上,将他一击格毙的。但九弟是怎么发现的他?”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略微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眯起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盘肠公子,不情不愿地说:“我晚间出来走动。为什么走动……琴君也不要问了吧。而后才觉察到异常——共济会的人修行的法门很特别,道剑双修。我同他们打过不少交道,所以对他们的气息很敏感。自然也有……对付他们的法子。”

    他这话里没几句真话,还有两处语焉不详。可倘若想要叫人信,也就非得是虚虚实实不可——李云心以智谋见长,没人会相信他用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作托辞。(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李云心盯着盘肠公子恶狠狠地再瞪一眼,才微微叹口气,自己摇摇头,“好吧。算是这个蠢物,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白白失掉大好的机会。但是琴君——”

    他转头看着琴君:“这意味着玄门和共济会的人都找上了门。我下午提过的事情,要加紧了。”

    琴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在李云心这里,他觉得琴君应该是在做一个抉择。

    倘若他是琴君的话,可不会这样轻易地相信自己。但问题是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事是真地相信了、才去做的呢?

    很多事情不必事事清楚——人间的帝王也未必不晓得治下的臣子哪些个是贪赃枉法之辈。但倘若那臣子有用、是个能吏,那么“贪赃枉法”这件事就成了细枝末节。大家脸面上漂亮谁都不戳穿,也就揭过去了。

    在琴君这里,纵然晓得他许多的话都只是托辞,或者心中有犹疑。但如果觉得自己将来能做到的事情的价值远大于另外一些东西……也就不会计较了吧。

    李云心认为琴君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晓得这一点——琴君与睚眦都不是那些喜怒无常的蠢笨妖魔,他们的思维模式,其实是像人一些的。

    他只需要“一段时间”就好——捱过眼下这危局,他自有其他的办法。

    如此,廊中安安静静地过了半炷香的功夫。

    然后琴君开口道:“好。你急的话,就去做吧。但九弟要记得——”

    他和和气气地对李云心说:“倘若去了玄门,不要久留。我会很担心你的安危,因此给你半月的时间。再过半月,云山就要落在通天湖——那时候无论你事情成与不成,都要回来。”

    他对李云心笑了笑:“我在你头脑里种下的那团妖力,大概这世上,如今已经无人能解了。纵是能,也非数月或者数年之功。我想呢,依着你的聪明才智,倘若再过上半月的功夫你还不回来,那么大概就是被玄门的人胁迫、没法子走动了。”

    “再依着你的聪明才智呢,如果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么情势断然已是坏得无以复加。那么……为了不叫九弟你受辱。到那时候,你头脑中的妖力就会爆开。九弟,也要身死。魂魄,也要受损。”

    琴君顿了顿,又说道:“我听说九弟在渭城用百万的阴魂成阵。这样的本领和手笔……大概都不是这世上的人能做得到的。思来想去,或许唯有两位阎君能有这样的手段。九弟……也许机缘巧合,得阎君的青眼了吧。”

    “但阎君……也并不如何可怕。”琴君微微上前一步,走到李云心的身前,认真地看着他,“倘若九弟是被我杀死的,阎君也没法子保你的魂魄不损。到那时候纵有办法成鬼修……九弟也该晓得,那都不是如今的你、全是两人了。”

    “因此玄门的那些道士死后才不愿做鬼修、做阴神的。”琴君停了一会儿,似是要李云心好好地消化他这些话。然后才道:“小弟可晓得了?”

    李云心点头:“我晓得了。”

    到这时候他的脸色平静,已不像方才那么愤怒了。

    刚才愤怒……是作给琴君看的。但如今听他这一番话,便晓得他已经起了很重的疑心。因而此前只说在自己的头脑里种下妖力,到如今却又限定了十五日,且拿出黑白阎君的事情来说。

    几乎算是赤裸裸的威胁吧。李云心觉得,哪怕自己在十五日之内回来了,也不会好过。

    不过夜里来见九公子、乃至之前跑到睚眦的巢穴里这些事,他做得都很随心——他事先就知道,这些事的风险极大,哪一桩都有可能出岔子。

    甚至于在一刻钟之前,他还做好了琴君抬手将自己劈了的心理准备。但如今看,似乎道统那边的情况对于琴君而言的确是很重要的信息,他们希望自己往那边走一趟。走了那一趟,回来了再算总账——

    李云心忽然笑了一声。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凶险的当口儿,想起前世的时候。那个老头子会在快过年的时候说,先让你淘——过完年再算账。但之后都并没有算过什么“账”。既然那人都不能同他算账,他又哪里会乖乖由着别人来算……

    他之所以这些日子做事这么出格大胆是因为……

    他如今最不怕的就是死了。他还有一张牌。

    琴君用这事威胁他,甚至还不如用白云心和红娘子威胁他。

    不过事到如今虽没说破,可聪明人都晓得,实际上已经是实实在在地撕破了表面上那张微笑着的脸。

    ——琴君晓得他李云心在这殿内搞出了事。也晓得白散人的死或许同那福量子有关,或许同李云心有关。

    ——李云心也晓得琴君不想再做什么好哥哥,也以死威胁他、不再对他放纵了。

    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琴君:“既然如此,我要带走白云心与红娘子。依着琴君的通天本领,日后倘若有心要找她们,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眼下——就在十几天之前——我实则是为了救她们才来了这里。”

    “如今我在琴君的手上,我用我来换她们。”

    琴君听了他的话,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摇摇头疑惑地问:“九弟是当真喜欢那两个女孩儿?”

    她不说“女妖”,也不说“妖女”,偏要说女孩儿。可说这话时候的神态语气也没什么违和之处,就好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这偏偏就是最违和的地方了。

    李云心也摇头:“并不算是吧。琴君知道我也修道法。修道法就总要忘情渡劫。我答应过其中一个一件事,另一个则三番两次地救我。这种事情,我要修道怎么能放得下。所以也是为我自己罢了。”

    琴君便了然地点点头:“啊……因此。”

    又转脸看地上的白散人尸身:“我倒是懂的。漫说是救你的性命。就是当着猫儿狗儿一般放在身边养了个一两千年,也是有感情。倘若被什么人害了……也总要有个说法的。”

    他停了一会儿:“那么就带着走吧。”

    得了他这句话,李云心立即笑了笑:“好。此事就由琴君做主了。”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琴君也未停留,亦往自己房中去。一干妖仆妖兵自然说不了什么,但那盘肠公子却是在一边看得呆、听得傻了——这样大的一件事,竟然是这么个结果么?

    那白散人死了,就白死了么?那李云心说了一番鬼话,琴君竟信了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可又怎么敢去问琴君?到这时候他还觉得,或许那李云心说的一番话琴君是真信了——也许自己将脑袋伸过去,就要被扭下来。

    这盘肠公子在原地呆呆地站着,头脑里成了一团乱麻暂且不提,只说李云心一离开这走廊,就直往红娘子与白云心的房中去了。

    她们的房门前没什么人把守——因为门上有禁制。可李云心眼下紧着脚步走过来,一到门前站住,便抬手在门上虚虚地画了几下子。然后一脚将门踹开了。

    他之前在睚眦的房门上捣鬼,得足足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小心翼翼。但那是因为他得做得不留痕迹,好不被发现。

    然而到了这时候他已经打定主意,才不管什么留不留痕迹。门被他踹开,就看见那白云心、红娘子、小壳儿皆一脸警惕地站起身。待看见是李云心才微微皱眉:“你——”

    李云心便站定了,用不疾不徐的语气沉声道:“现在马上跟我走。”

    白云心眨了眨眼:“走?怎么了?往哪里走?”

    现在本不该是废话的时候。可李云心前生最最痛恨的就是那些一到了危急时刻什么都不说、只知道反反复复地说一句“以后我会跟你解释”然后叫两个人叨叨咕咕闹一路、状况百出的家伙。

    他觉得有说那很多句“以后我会跟你解释”的时间,早将事情讲明了。

    于是他就站在门口、用了十几息的功夫,将此前发生的事情简略却不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再沉声道:“现在你知道了——马上跟我走。”

    白云心已经紧皱了眉。先看看红娘子:“这些天你没过来,你不晓得情况,但我是知道的。如今听你说了,我也能猜到原因了——这小鱼精越发浑浑噩噩,只怕是也像那九公子一样,神志慢慢被体内的龙魂给消磨了!”

    然后又看李云心:“要带着她的话,怎么走?我们一走,那龙大马上就晓得你是可以破这殿中禁制的——自然也知道白散人是你杀的福量子也是你杀的、你当即就暴露了呀!”

    李云心在门口踱了一步,转头看他:“哈,暴露?你以为他是傻子么?我说的话他也只信了三四分而已。而我之所以说那些鬼话也就是为了让他信这三四分——好让他给自己一个借口。他因为觉得我还有利用的价值、再因着那借口,可以将我的死期延到十几天之后。所以我们现在从这里走出去,他也只能冷冷一笑跟自己说果然如此。”

    “可是如果等那睚眦再醒过来了、从琴君那里听了今晚的事情,当即就要知道我是去找九公子、也会知道九公子可能同我说什么——刚才九公子告诉我、他们的记忆是在慢慢渗透消磨的!到那时候他晓得原来我可以不留痕迹地在这殿里走来走里如入无人之境,那才是真的要玩儿完。”

    李云心说完这些话,一摊手:“所以说,最后问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开溜了。”

    白云心同小壳儿对视一眼。

    “走。”

    四人走到门前的时候,门口已经布上了值夜的妖兵。刚才这殿里出了大事,于是这些妖兵仆役便不能再如以往那样轻松了。

    门前一左一右,站立了两个兽头的彪形大汉,看着甚是威武雄壮。可他们见了这四人,却是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然后就圆圆地瞪着——直视着对方,仿佛压根瞧不见李云心从他们面前走过一般。

    要晓得这些妖兵不过是意境、虚境的修为罢了。不说李云心、白云心这样的大妖魔,就是小壳儿、红娘子这样的化境妖魔,于他们而言也是抬起手便能将其拍死的大人物。又兼这些日子李云心常在殿中走来走去,哪一个不晓得他呢?到这时候先听说龙九与龙大似乎是起了些争执,而后眼前龙九又要带着人走掉了——

    凡是想要留一条性命的,谁敢阻拦呢?

    或许大妖魔心情稍稍不好,随手就杀了——这龙九渭水君在殿前杀死了人君大妖,他们家的通天君可也什么都没有说!

    于是这四人便一直走到了大殿的白玉阶上。往常到这里,还是可以走出去。但刚刚下台阶便会眼前一花,又重回台上了。但如今李云心站定了,抬手从袖中取了法笔,便在虚空里、如同横刀猛劈一般地狠狠一斩!

    这一斩之间他的笔尖微颤,不晓得经历了多少变化、调转了多少气机。随后也不见有什么光亮、变化。倒是耳畔似乎传来轻轻的、“啵”的一声。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气泡破裂了。

    于是李云心迈步走了出去——他走了十三步,站到了白玉台阶下粗粝的土地上。

    然后他转头,看阶上的三人:“来。”

    便是在看这一眼的功夫,他还看到这宫殿的二层……似乎那琴君正在从窗内看他。神色平淡,仿佛李云心可以自己破禁制走出大殿这件事他果真早已料到了,而今只不过是平静地看自己的猜想成真罢了。

    李云心便同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移开目光。

    他原本是打算,往远处看——看那些妖王的营盘。此前在殿上他与妖王们相处得不算融洽,因而并不打算从他们的大营里穿过去。他觉得最好御空、直接出这关元地穴。

    可他的目光还没有转到营盘那个方向,只是往这宫殿的后方扫了一眼之后……

    便陡然停住、再也挪不开眼神了!(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