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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

    一具,无比巨大的骸骨。

    他刚进这关元地穴、走到这宫殿前的时候,殿后还是一片黑暗。空间隐没在这片黑暗中,不晓得往四下里延伸出去多远。

    但而今,巨大的枯骨填满了那空间。就与李云心在陷空山的无底洞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一进入这地穴中便觉得眼熟,到如今他终于晓得是哪里眼熟了。这分明就是,另一个无底洞!

    现在枯骨巨大的头颅低垂着,像从前那样凝视着小小的李云心。这营地中最高大的妖魔也不及他的一根手指长,似乎倘若他活着、他动起来,只需要一口气,便可以将这些妖魔屠戮殆尽!

    这玩意儿……哪里来的?!

    李云心深吸了一口气。这东西,是从前画圣也很忌惮的存在吧?因而才会叫邪王镇守陷空山、又用了八珍古卷之一去镇压他。如今琴君说“去陷空山办了些事”,似乎指的就是这玩意!

    ——他是怎么把它弄过来的??

    李云心亲眼见了这东西一口吞吃掉邪王的魂魄,难道琴君有法子操纵它、并且带着它从余国的陷空山,千里迢迢地、跨越了庆国,一直到了业国来么?

    难道道统与剑宗就没有发现它?

    眼前这一幕叫他愣了三息的功夫,然后又转头去看琴君。但这时候龙大已从窗后消失了。

    白云心与红娘子随后从阶上走下来。只是红娘子神智越发地不清醒,眼下走路都需要小壳儿去搀扶。李云心觉得,他或许有必要看看玉简中是不是有什么袖里乾坤之术。道统的人几乎都会这手段,将人或物卷入袖中携带,方便得很。但这些都是后话,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骸骨——

    在陷空山的时候,骸骨的两条手臂被铁索吊起,跪在地上。而今铁索没了,它却是两条手臂撑着、盘坐在地上,仿佛若有所思。

    他微微皱眉。这骸骨令他感到很不自在。在它面前,自己就像是渺小懵懂的野兽。琴君……就要用这东西去对付道统与剑宗的人么?倘若这东西吸收了太多了魂魄,又会怎么样?

    他一直忘不了在陷空山无底洞中的那一幕——骸骨上有细若游丝的、金属一般的肌肉游走。那情景实在诡异。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李云心深吸一口气:“我们走。从天上走。”

    说了这句话他在黑暗里腾空而去,先升到了这洞穴的顶端,然后直往出口去。他想要尽快摆脱那巨大骸骨带给他的不安感。

    结果倒是意外地顺利。今夜事情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地下营盘里的妖魔们有半数呼呼睡去。没睡去的,也不会在天上逗留。洞口倒是有守卫明哨。但无论这些守卫认不认得李云心——见是个从里面腾空而起的大妖魔,自是不敢问。

    由此,这四妖贴着地面疾飞出一百里的路程,才在一处莽莽苍苍的山岭上落下了。

    但此地,还是在漫卷山中。甚至远未到漫卷群山的外围。然而考虑到眼下妖魔与玄门正对峙,地上都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正警惕地看着天上的情况。这时候还要飞来飞去,倒好比在战阵上穿了鲜艳的彩衣,大喊着“快来看我”了。

    这时候仍是夜晚。秋日的凉风在茂密的林中掠过,干枯的树叶哗哗作响。他们落在一个崖头,乃是一整片的大青石。往后便可钻入林中,往前的话——崖下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或许是从前居住在林中的人踩出来的,亦有可能是商队的行迹。

    天上月明星稀,四处黑影重重。可李云心站在这里被风一吹,却觉得呼吸畅快自在了许多——与他在殿中的时候比。

    他便转过身对白云心说:“就此别过吧。我还要往道统那里去。”

    白云心的眼眸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她看着李云心:“我们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又看红娘子:“你既然是为了救她来,现在怎么能不再管了呢?她也许很快就被消磨干净了。”

    “我不是为了救她来。”李云心沉吟了一会儿,平静地说。他说了这句话,红娘子却仍略显茫然地站立着、看着李云心。似乎只晓得他说了话,却不晓得他究竟说了什么。

    “我是为了我自己来。现在也要为了我自己走。”他看着红娘子,“而且我往道统这么一走,可能会死掉。你们跟着我也好不了。我更是……不习惯什么团队,更喜欢独行。”

    白云心歪着头看看他:“那么你告诉我一个地方,我们就往那里去。”

    李云心皱起了眉,往后退一步去,便站到了石崖的边缘:“你想做什么?我不能给你什么——如今我连自己都难保全。你是大妖,也不是人间的女子。萍水相逢好聚好散,没必要牵连不清。”

    白云心听他这话也不气。只在林涛中笑了笑:“我行走世间这么久,遇到旁的妖魔和人都一样。要么我害他要么他害我。只有你似乎并不很想害我——我就是喜欢和你待在一起罢了。”

    李云心愣了愣,然后惊讶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疯了?”

    “我可是在渭城算计了你。况且你也清楚,妖与妖之间——一旦结合了,女妖就要死!”

    “啊。”白云心又笑了笑,很有兴趣地看李云心,“我只想和你做朋友。你不想有一个朋友吗?我没有过朋友,所以觉得很有趣。而且你要知道……”

    她向前走了一步,迫近李云心。然后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样子,忽然在他的身上深深地嗅了一下子,柔软的发丝掠过了他的脖颈:“我当初追龙小九,是追着玩,并不是真要吃他。只是他却吓着了。因为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呀——其实龙族的,我都喜欢。”

    “你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夜,还记得他是怎么跑掉的么。听到了天上有雷声——是我追到他了而已。你说,这算不算我们的缘果——我早就救过你。”

    “现在你是龙族,又对我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此时明月当空。被如水的月光洒了一地的崖头,白衣的女子迫近白衣的男子,他们的衣裳在秋风里飞扬,看着很有些意境。

    然而下一刻,李云心却忽然起了身,在夜空里划过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在对面的崖上去了。

    他皱眉盯着白云心,遥遥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要跟着我。你……”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轻出一口气:“你往东走吧。如果我之后还活着,我也要往东走。”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红娘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飞身直掠进了身后的林中。

    待李云心的身影彻底消失了,白云心才轻出一口气。站了一会儿,转头看小壳儿、嗔怒道:“倒是把他吓走了!你这法子,一点都不管用!”

    小壳儿盯着李云心“逃走”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委屈道:“……我哪里知道他是头不解风情的呆鹅呀!”

    ……

    ……

    李云心在林中疾走了半个时辰。但始终微微皱着眉,对身旁掠过的秋意无动于衷。

    他在想……

    红娘子原本是妖魔,后来死掉,做了鬼修。凡是鬼修必有执念。执念对于一个鬼修而言,是比道心之于道士、剑心之于剑士更加重要的东西。其实更好像是一滴雨水的凝结核。

    红娘子的执念在于男女情爱,因此没什么缘由地被自己撩了、爱了、深陷了,这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但白云心……是在搞什么?

    她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她干嘛对自己表现出这样强烈的善意?

    他其实可以理解从前刘老道对自己的善意的——更从前的从前,也有个老人对自己表现出了善意,并且付出类似血缘亲情那样子的情感。

    但白云心啊……

    他想了这半个时辰,却始终想不出理由。不但想不出这个理由,也想不出白云心还有什么旁的理由、要从自己身上图谋些什么。有些情感和情况……也许可以解释这样子的局面。但李云心很难叫自己去相信。

    就像那些居住在幽暗的深山与峡谷中的人,知道这世上有天人,却很难相信真的存在一样。

    又行走一刻钟,终于出了这一片莽莽苍苍的林区——他在前面看到了几点火光。

    竟有一条小路。

    这漫卷群山面积广阔,除了红石峡之外不晓得有多少沟壑。有些地方林木稀疏,便有小道可以通行。或许从前这样的小道被开辟出来是为了躲避盘踞在红石峡附近的山匪。到了如今山匪被妖魔取代,想要往业国南边去,就真只有这些小路可走了。

    李云心见了那火光,原本想要避开走。但心中一个念头忽然微微地跳了一下子。

    令他困扰的那些情感,这些人应当是很熟悉的吧。

    唉。他在心里微叹一口气,老刘应该也懂的吧。然而他并不在。

    他便在林子的边缘站了一会儿,眯起眼睛往火光处看。

    于是看到一些原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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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人似乎并非寻常的商队,而是军旅。三个火堆,每堆旁围坐着十来个军卒。火堆之外还有些散兵倚树坐着,更往外的林中——寻常人难发现,李云心却看得分明——还布置了两个明哨,两个暗哨。

    五十来个人,没有旗帜或者标记。依着庆国的军制的话,这应该是一队吧。他们的甲杖也很简单——靠火旁的一个虬髯大汉穿着一身锁子甲,一顶皮盔隔在身旁的地上。看他这模样,或许是队正——这支小小军队的最高指挥官。

    旁边另有五人,穿牛皮软甲,也都未卸甲、也都有头盔。这五人应该是火长——庆军五十人一队设队正,十人一火设火长。余下的兵丁则只在上半身穿了熟牛皮的半身甲,用青布裹了头。有的持矛,有的使刀盾,还有五名弓箭手。

    这队伍五脏俱全,进攻退守,在这时代也算是配置精良的精兵了吧。

    这些信息李云心一眼就扫进了心里,然后在队伍外围的林中又看到将近三十匹马。但这些马却似乎并不是全用来骑着作战的——除了五匹腿长的健驹外,余下的都是些壮实的矮脚马。它们不是用来打仗的,而是用来运货的。所运的货物用粗麻袋装着,此刻被取下来堆积在一处,也有两个军卒看守。

    李云心意识到,他应该是撞见了一支运送红土往通天泽去的队伍。

    之前他杀进红石峡中的时候,见到一些妖兽穿着明显要小许多号的铠甲。那些铠甲,大概就是他们劫掠过往的军队的结果。

    其实这一点……就很耐人寻味。

    业国临着离国、庆国。离国是当世第一的大国,庆国也不算小。他从前听说庆国的兵制是募兵制——士兵都是职业军人,军队的数量在十万上下。而今又没什么战事,倘若庆国、业国、离国的皇帝们真心要为道统、剑宗计,发出浩浩荡荡的几十万大军,再用上几百万的民夫做后备支援,漫说这漫卷群山,就是整个业国境内也能做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了吧。

    但而今这些业国境内、漫卷群山附近却没什么人类皇朝的大军弹压,倒多是这种小队在山林间来来去去……也许皇帝们并不想为这些事出力的么?

    还是说玄门对于世俗间皇朝的控制,并不能做到如臂指使呢。

    但这些心思也只是在他的脑海里打了一个转儿。李云心决定与他们同行。除了此前想过的那个原因之外——这队伍既然是运红土的,总要接洽到道统剑宗的人。他其实可以随他们在“基层”里瞧一瞧——瞧一瞧玄门的状况。这样子得来的消息,会可靠许多的吧。

    又或者……是这队伍此时所处的环境,叫他想起了虽然仅仅是几个月之前、却仿佛已经过去了许多年的情景。

    那时候他还是个人的。

    因而便在一颗老树旁坐下了。靠着树,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像是在打盹歇息。但实则是在听他们说话。

    他运起了神通,于是那队正与五个火长之间的谈话便从风声、火声、人声中被抽离出来,跨越遥远的距离,变得清晰。

    他先这么听了将近半个时辰。期间这六位军官只是断断续续地闲谈,间或起身去吩咐兵卒注意职夜、提高警惕。闲谈的时候也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譬如说某火的某人病了如何、某人的腿疾犯了、某人看着是想家、某人今日又和某人起了矛盾。

    都是些兵卒之间的事,零零碎碎。但这六位军官却似乎都很熟悉。在这个时代,算是不折不扣的爱兵如子的好长官了吧。

    然后又说起各自家里的事——要儿子以后从军还是开铺子、某某指挥使又在某处包了个婆娘之类的事。

    李云心本该急且不想听的。本该急着听一些对他更有用、能给他机会混进这队伍中的事情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白云心的话让他犹疑着乱了心——慢慢地,竟有一种温暖且倦怠的舒适感爬上了他的身子。

    忽然觉得……其实听一听也是好的。

    妖魔啊,修士啊,打、杀、吃人,阴谋算计——他一直陷在这些事情里,在大泽与荒野中纵横来去,眼中所见多是杀戮,耳中所闻多为哀嚎。这是他的世界、是妖魔与修士们的世界。

    但还有另一个世界的。在那个世界里鲜有强者,生活了许许多多爬虫一般的弱者。但这些弱者的世界……似乎比强者们的世界还要稍微生动鲜活一点。便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听着他们说着话,那久违了的生动鲜活的世界,又慢慢在李云心的面前展开了。

    于是他低低地叹口气,将身子往树上更舒服地靠了靠。

    他知道,自己或许又要入劫了——尘心劫或者空了劫。他被破了太上忘情,因而开始杂念丛生、爱欲丛生。

    但感觉其实没那么坏的。

    又过了两刻钟,那队正——李云心已经从他们的交谈中晓得他叫做丁敏——叹一口气:“还得走两三天才能下山。也不知道咱们这些个弟兄能不能……”

    说到这里住了口,似是不想将不吉利的话儿说出来。他身边的五个火长也默然,都一时无言。但过了几息的功夫,那队长还是拾起一根柴丢进火堆里,忍不住又道:“我……昨天接了飞鸽传书。”

    “说薛军主、刘副指挥使,都已经折在红石峡里了。”丁敏说了这句话再顿一顿,“刘副指挥使从前对我不薄。到如今,唉……死了也不得善终吧。”

    火长们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儿,一个叫许谋的汉子才道:“……不大可能吧?薛军主和刘副指挥使是带了两营的人——满编的两营的人呀……”

    他们这队伍编制,五火为一队,五十人,设队正。十队为一旅,五百人,设旅帅。二旅为一营,一千人,设指挥使。三营为一军,三千人,设虞候(hou,三声)、或称军主。许谋说他们带了满编两营的人,就意味着足有两千人。

    两千的职业军人,兵甲武备齐全,训练有素,可以镇守国内的一州一府,如今大军开拔不过五日……就没了?

    且他们都知道,之所以是两千人一个队伍,乃是因为当朝厉大将军的小儿子也要去通天泽。

    那位小侯爷从小慕道。这次听京华的驻城道士说玄门胜地云山要落下来,因此执意要去瞧一瞧,也许还能向仙人拜师。厉大将军应允了他,特意调一支精锐的部队护送他前往——这支队伍运红土是假,只为了保他倒是真。

    听说他随行还带了几个大画师、几个道士……如今全没了?

    丁敏摇摇头,冷笑了一下子:“说是只逃出来一两百的散兵,但也不乐观。咱们……虽然没同它们打过交道,但应该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吧?力大无穷,甚至还会使妖法。”

    “听说是那位小侯爷不耐烦像咱们一样走山路。说身边有大画师和道士,并不怕魑魅魍魉,巴不得见识见识好降妖除魔。两千人一条线在红石峡里细细地走,那小侯爷出京华为了威风又带了数百的骑兵。结果在那种地方……”

    “都从两边的山崖上跳下来,冲进军阵里,登时就大乱。几百匹马践踏死多少人、自己又自己踩死了多少人……唉。我不忍心想。”

    火长们在火光中沉默着。再过一会儿另一个火长才问:“头儿,你……真见过那些玩意了?”

    “见过一次。”队正丁敏沉吟了一会儿,道,“年轻的时候,刚从军,在边地。”

    “驻守在一个堡子里,老人说堡子附近有个黑风山,山里头有老妖。咱们都不信,只觉得他说的老妖是猛兽之类的东西。后来有一天晚上才亲眼见了——就从墙外面,一下子蹦进来。两人高,穿着不晓得什么衣裳。那时候天黑……它一双眼睛像火把一样亮,就那么盯着我——”

    “然后扑过来,一把就把我身边的驮马脑袋扯掉了。那血喷我了满头满脸。”

    说到这里并停下了。火长们听他的故事,刚刚入神。这时候便下意识地问:“……然后呢?”

    丁敏叹息:“然后嘛,我就吓晕了。后来醒了听说那老妖只把马拖走了——旁人也瞧见了。我也免了罚。但是,唉,一把拧掉马头,是寻常人力能对抗的么?”

    许谋怔怔地看他:“头儿你没……没交过手?”

    丁敏竖起眉毛来:“我和那玩意交了手,还能有命吗?那是老妖怪!当时听着说是……应该是冬天饿极了,才出来找吃的。但军营里阳气重,且怕害了军人附近城里的道士和剑士去斩了它,因此才只拖走了马。但是到如今……”

    丁敏重重叹气:“到如今,可不一样了呀。”

    李云心便睁开眼睛,往他们那里瞥了一眼。这个队正丁敏所说的、遇到过的老妖怪,大概也只是个刚刚化形的小妖吧。在他的眼里连杂鱼都算不上。但对于寻常人来说的话,的确是相当难缠的对手——体格像巨大的猛兽一样健壮,还有智慧,甚至可能会妖法。

    五个火长听到这里,似乎又不晓得说什么好。他们五个自然听说过什么妖怪的传闻——谁没听说过呢。(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到如今这时候,这些军官们应该都已经得到了消息,譬如说此番路上会遭遇妖魔云云。军中传下来的命令,与寻常百姓家的谣传可就不同了。这意味着,那东西是真的有、且极有可能碰上,才这样说。

    “都说邪不胜正……”火长许谋喃喃自语,语气略微发颤,似是感到了畏惧,“怎么如今却说那些妖魔翻了天呢。怎么还一窝蜂地上路杀人了呢。不是说行伍阳气重么……那些仙人怎么也不管呢?”

    丁敏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可作为这支小小队伍的主官,他当然不能在这时候泄气。便摇摇头:“那些仙人们,唉,高高在天上,哪里看得到我们的这点小事呢?厉大将军的世子在我们看来是大人物,在仙人们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也许妖魔再猖獗些日子……仙人就要管了吧。”丁敏黑着脸拨了拨火,“咱们得撑到那时候,得带着弟兄们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五位火长似乎对他这解释深以为然,齐齐点头。看着竟是略微松了口气。

    但李云心只笑了笑。这些军汉啊。

    在他们心里道统与剑宗的修士是仙人,是无所不能的,是正义公理的化身。可实际上呢?他们的那些仙人可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挥挥手就能将妖魔抹去——他们将妖魔看作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且仙人……也不是他们想象的那种仙人吧。

    他这厢听五位基层军官谈话,那边也能听得到普通的士卒谈话。而那些士卒,似乎是并不清楚“确有妖魔”这种事的。可怕的内情只通报到火长这一层级,而基层的军官们似乎也不乐意提前对士兵们阐明实情,只说可能遇到凶猛可怕的野兽云云。

    野兽……还是在常理当中的事物。倘若直说是真有妖魔,恐怕走到一半就要有逃兵了吧。

    此时夜已渐渐深了。这些军官与士卒们原本是生起火来,烧水烤饼吃的。而今吃饱喝足,便打算歇息。

    然而这时候却有几个军卒在火堆底下扒拉了一阵子,扒拉出一个泥团团来。泥土被火烧得发黑,表面都成了硬壳。那军卒抽出腰间的短刀,用刀背在上面狠敲了几下,那硬壳便裂开。

    顿时一阵肉香四溢,叫不少人的眼睛都直了。

    李云心先前分心听他们闲聊,得知是在此处扎营的时候,无意中逮着一只兔子。这时节兔子正贴秋膘,又肥又美。可在野地里行军却是有一条规矩——小队时夜晚不能吃血食。本意该是说,怕血腥气引来野兽。但在这时候,大概是更怕引来妖魔。

    因而这些军卒就偷偷用泥裹了、放下火底下烧,到此时才取出来。

    丁敏与许谋这几个军官见这情景先走过来斥责了几句。但到底他们同军卒的关系也好,说了也就不了了之。一个老兵不嫌烫手、撕扯后腿要给长官吃。可是用这种法子烹制的兔子,既没有剥皮也没有去内脏,哪里能好吃呢?

    军官自是不吃,军卒却不嫌弃,一哄而上了。转眼之间这兔子就只剩下一小半,余一些内脏。

    六个军官瞧他们这样子,脸上也稍微好看了些。大概是如此热闹欢乐的情景将他们心中的阴霾略微冲淡——又看到人气了。

    便是在这时候……林中忽然就起了一阵阴风。

    这阴风,神经最大条的人都会觉得诡异。风是贴着草尖儿掠过来的,虽不大,却吹得几堆篝火簌簌作响、忽明忽暗,看着就像是即将熄灭了一般。虽是秋夜凉,但这风更凉——径直吹透了盔甲及薄薄的棉衣,直冷进骨髓中去了。

    因而原本略微喧闹的营地,忽然诡异地寂静下来。军卒们嘴里含着未下咽的食物面面相觑,那六位军官的脸色更差,登时握紧了腰刀的手柄,低喝着叫他们精神起来。

    三息的功夫之后,这阴风却散了。林中重归平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然而不远处林中的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老头子来。这老头子,面上的脸皮皱得快要看不清眉眼,尽是纵横的沟壑。稀稀疏疏的白发在头顶松松地挽起,胡须也掉得不剩几根了。

    却穿了一身红袍,拄一根木拐。背了一只手罗锅着腰,慢慢地往这营地走,看着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了。

    军卒们瞧见是个老头子,有些心宽的便不在意了,不去理他。另一些信鬼神的则瞪圆了眼睛、怔怔地瞧他——荒郊野地忽然跑来一个老头儿,总是叫人觉得诡异。

    唯有那六个知晓内情的军官,如临大敌了。

    却见那丁敏一把按住腰间的短刀,跨步出去,朝老者低喝:“什么人?!”

    那老人并不立即答他。而是不紧不慢地又走几步,等两人距离不到十步远了,才眯着眼笑起来:“噫,你们这些后生,又是什么人哪?”

    他这一笑倒是有点慈祥,声音也沙哑低沉,听起来像是个寻常的老者。丁敏与几个火长对视一眼,沉声道:“我们乃是大庆的军人。”

    老头子眯眼又笑:“噫……庆国的军人呀。路过我这地界……怎么偷吃我家的东西呢。”

    丁敏微微一愣。正待说话,却看这老人伸手往火堆旁一指:“你们吃的这个,乃是我家红姑的心头宝贝。今天偷跑出来,而今这个样子,她岂不是要闹我老头子?”

    眼睛又转了转,往四周一扫:“还烧我的柴——吃了我的肉,烧了我的柴,却没什么供奉。”

    说到这里不笑了。将木拐在地上生气地顿了顿:“你们这些后生,不敬鬼神,哼,难道还想要平安吗!”

    人们听了他的话,又面面相觑。那丁敏则紧锁了眉头、盯着老头子看了又看才道:“你……老人家,啊,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老头子便道:“去看看你那堆火底下有什么!”

    他所指的那堆火,是谁军卒们先前烧兔子的那一堆。这事情来得诡异蹊跷。因而不等丁敏吩咐,火堆旁边的军卒已想了想、赶忙用矛杆将那柴火拨去一边了。

    火堆下的泥土被烧得松散,于是就露出其下的东西来。看着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残破了的神龛(kan)。这玩意儿似乎本是被埋在浅土之下的,而今才显露出来。儿军卒们借着那火光再一看——

    神龛里雕刻着的那神像,不是这老头子还是谁?

    有识字的,还看到龛上刻了一行模糊的字迹——“厚土地公胡主神位”。

    登时大惊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丁敏与火长们也瞧见了这东西,眼中尽是惊诧。他们先前就知道妖魔之事,自然也是信鬼神的。如今遭遇这么一桩,自然更信了七分了。但却只是信眼前这老者非人,并不敢信他当真是“厚土地公胡主”——这意思是说……这老头子乃是本地的土地神。

    军官们早知道可能遇到妖魔。而今再瞧这老头子,只觉得脊背发凉。那丁敏便咬紧了牙,小心翼翼地问:“阁下……真是此处的土地?我等都是行伍中的粗人,冲撞冒犯了您……”

    那老者却一挥手,眼睛又骨碌碌地转:“罢了罢了。”

    说了这句话,往那火堆旁的野兔残骨、内脏上扫一眼。忽然口中一阵蠕动,面皮看着都像是要变形。就连忙转身别过头去、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

    李云心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边——从那阴风掠过开始。

    他当然瞧得出,那乃是一阵妖风。气息杂驳不纯,妖力也低微。可见发出这妖风的精怪,或许仅仅是个意境的修为,连人身都未化出来,只能使障眼法儿罢了。

    到此刻这“土地”再扭头咳嗽,李云心正看得分明——

    哪里是咳嗽?分明是,看到了那些骨肉内脏,嗅到了人烹饪出的阳气香气,馋得定力不够、障眼法快要撑不住了。因而才忙扭了头——那半张脸就显了原形。

    原来是一只老得胡子都掉得不剩几根的红毛狐狸。咧开了嘴,腥红的舌头在唇上飞快地舔了舔,然后才咳几声、又将人脸化出来了。

    便重新转过了头,眯起眼睛,努力不看那吃食、再道:“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军汉,可知道此地妖魔多,个个都是要吃人的?你们到了这里却不供奉我,再往前走几十里,非要给捉了去不可!”

    然后眼睛又转了转,扫一眼那林中的那些驮马,再看看堆积的货物,开口道:“需得是跟着我走——我带着你们往西边去,走另一条路,才可保平安无事呀!”

    倘若是寻常的百姓、商队,在这样的夜晚遇到这样的人,或许就信了。这世道寻常人都敬畏鬼神,可不像李云心从前那个世界那样昌明。因而那些军卒们,倒也有些人面色惶恐,将他的话当真。

    可这丁敏,却是又皱起了眉。沉默地思量了一会儿,按着腰刀,一步步走到那“土地”近前。距他一步远的时候停下来,弯腰作了个揖,口中道:“尊神在上——”

    夜色昏暗。便借着这昏暗的夜色,丁敏的右手伸进了袖口里。等这四个字出了口、他猛地直起腰——掌中已经多了一道黄纸符。

    李云心先前听他说,也是晓得的——随同“可能遭遇妖魔”的命令一起发下来的,还有这么一张符。说是可以驱邪辟鬼。而今李云心终于见了这玩意儿,就意识到……或许有些用。但也只能用来对付那些真正的孤魂野鬼、道行极低微的小妖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丁敏呸的一声啐到这符纸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将这符纸拍到“土地”的脑门上了。

    但听得“嗷”的一声嚎叫,那老头子的脸面上、被黄符粘了的地方,登时腾起一阵青烟来。这剧痛、他还哪里受得住?身形在黑暗中一晃,嗡的一声化作一阵青烟散了。

    丁敏这一得手,便晓得这并不是什么“神”,而是妖魔!立时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往面前、四下里猛劈一气,却并未劈到人。

    火长许谋也见了这情景。微微一怔之后当即大叫:“有妖……有妖道!结阵、结阵!”

    待这一声过后,林中忽然阴风大作、呜呜作响。那树木都摇晃得仿佛要倾倒一般——老狐恼羞成怒,先发出桀桀的笑声,然后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们这些蠢汉子,竟敢伤我,哇呀呀呀——我乃是通天君座下虞君大王座下的红火大将军亲封在此的土地正神,哇呀呀呀,今夜就叫你们都不得好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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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魔露出了真面目,众人心中大骇。许谋说是“妖道”,可这做派有哪一点像人?

    这一小队的兵卒虽说是日日操练出来、上山剿过盗匪的精锐,但到了这时候也不免心虚畏惧——从前打的是人。可如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只听见阴阳怪气的笑、身边缭绕着刺骨的阴风,去哪里找敌人呢。

    因而这队伍,足足过了一刻钟才整顿整齐。然而到这时候,却发现外围的四个斥候都没了。

    本是有两个明哨两个暗哨。但那四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是被什么妖怪施法掳了去。于是空气里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儿——

    也许是那四个斥候的血。

    能做斥候的,必然心思机敏、身手矫健灵活,乃是这队伍里的精锐。而今连这样的精锐都没法子逃生,众人心中更加惶惶然。

    但那丁敏用手中的一道符箓击破了妖魔的幻象,心中却已经安定了许多。他本是老军,守过边关,也与余国、业国的边军起过冲突,是见过血的人。于是晓得这妖魔并不像民间传说那样神通广大,多半是个什么精怪化成了人。

    边关野地一向多有妖魔的传闻。据说此类妖魔道行并不高,多是以障眼法惑人心智,然后将人困死。但眼下他这一队几十人,个个都是阳气旺盛的大好男儿,怕他做什么?

    于是他高声喝道:“我们是大庆的武备军!做的也是顺应天命的事!又个个是大好的男儿——邪不胜正,怕他做什么?!没见他只敢虚张声势、不敢冲过来么?!”

    “燕二!”

    他口中喝的燕二乃是一名弓手,在许谋手下的一火中。这一火十人都使长弓,个个有左右开弓的本领。这燕二自小是猎户出身,却偏生了一身的白肉,更擅使连珠箭——是到了军中之后许谋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因而都戏称他浪子燕二。

    那燕二原本是护在许谋身边。听被点到了,猛地拔高挺胸道:“在!”

    丁敏听他中气十足并不畏惧,便在心中赞了一声。随后道:“你等听我的指令,我指哪里,就给我射哪里!”

    这话音刚落,腥风忽然又从西边的林中刮过来。丁敏一瞪眼,厉声喝道:“放箭!”

    十名弓手立即张弓搭箭、攒射过去。只听得一阵嗖嗖如疾雨的破空呼啸声之后,那林中忽然响起了几声哀嚎——这哀嚎却不是人声,而像是野兽、像家犬受了伤。

    一听这声音,军士们心中稍定——既然能被弓箭所伤就不是什么神异非常的玩意儿。要论刀马弓箭的话,天下间还有比他们这群人更加擅长的了么!

    因而丁敏又喝:“刀盾手长枪手过去,给拖回来看看!”

    立时有又五名刀盾兵分出来,压低了身子,持盾护在前面。再有五名执丈二长矛的押在后面,一起往那西边的林中推过去。这时候阴风已经弱了许多,腥气却越发浓重了。林稍之间,之前那老头子又在叫骂,无非是些“敢伤我儿孙我叫你们不得好死”之类的狠话。

    但如今人们已经不是很怕了,只当是他在虚张声势。俄顷,往林中去的刀盾手与长矛兵回来了——拖了三头浑身血淋淋,还在呜咽挣扎的玩意儿。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三头老狐!

    寻常的狐狸比家犬还要小一些。可这三头老狐却足有小牛犊大小了,根根胡须像是钢针一般。先前四个斥候没了声息,大概就是被它们偷袭、咬断了喉咙。

    然而如今这些军士已经武装警惕了起来。军中所用的长弓又远非寻常的猎弓可比——十个训练多年的弓箭手齐齐发射,即便这三头老狐皮厚力大、也是吃不消的。一头被贯穿了脑袋,当场死了。另外两头伤在腰腹之间,也都没什么力气了。

    丁敏拔刀在手,一脚踏在一只狐狸的头上。那狐狸吃痛、垂死挣扎,一口咬在他脚背上。但狐狸已经是奄奄一息、没什么力气。丁敏这队正所配军靴上又镶嵌了薄铁片,才不怕它咬。

    飞起一脚将它的嘴踢开了,一刀插进它的眼窝、顺势搅了搅。这老狐登时没了声息。

    军卒大声叫好,士气为之一振。丁敏又让出另一只老狐,用血淋淋的腰刀指它喝道:“把它给我剁碎了,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军卒们便轰然叫好,纷纷拔出刀来一哄而上,顷刻之间就将这老狐斩成了肉泥。

    到这时候,已经没人再怕林间的阴风了——那老妖怪自是喋喋不休,可军卒也都大声叫骂,敲打着刀盾邀战。丁敏见时机成熟,便高声道:“我们此去通天泽道路险阻,难免遇上这类精怪。但如今都看好了——什么妖魔鬼怪也怕天道昭彰!咱们刀马弓箭在手,就是妖王来了,也是见一个、杀一个!”

    众军卒又哄然喝彩——可丁敏口中虽然这样说,却并不轻敌。仍叫他们聚拢在一处,并不主动出击。如此僵持了一小会儿,林中的黑暗里就出现了一对又一对绿油油的眼睛。那是猛兽的眼。

    数量有十几头,不停地逡巡游走,看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时机。这些,大概也是那老狐驱策的“子孙”吧。

    丁敏死盯着它们。一见它们稍微密集了些,立时叫弓箭手放箭。但那些狐狸也学得精明、躲闪得快了。四轮攒射下来,就只射死了一头、伤了一头而已。

    于是丁敏便叫刀盾手护在外围,又向许谋递了个眼色。这两人是积年的交情,彼此心意了然。见了他的眼色就省得了,立时高声问燕二:“箭还有多少?”

    那燕二同几个弓手查看一番,张口刚要说话,又瞧见了许谋的眼色。便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了,只惊慌地叫:“不多了,不过还剩下几支了,这可怎么办?”

    他这话音一落,那化作阴风在林中徘徊的老狐登时狂笑起来,大叫:“好、好、好!孩儿们,给我上前去撕了他们!!”

    他话音一落,十几头牛犊般大小的猛兽立即冲出了林子,恶狠狠地扑将过来。

    李云心曾在蓉城见到上百人同十几个能化人形的妖魔争斗。虽说是并不占优势,但也不是一触即溃。但而今这四十多人则是兵甲齐全、训练有素的精锐,面对的却只是十几头略通人性的牲畜罢了,就更轻松些。

    一见那些猛兽扑过来,丁敏立即下令再放箭。此时它们没了黑暗的庇护,身形已经完全显露出来。但见燕二那几个弓手一个个亮出了拿手的绝活儿,一阵连珠箭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嗡嗡地射过去、直插双目,登时就放倒了三头。

    余下的见势不妙,转了个弯儿要从侧面扑,结果迎接它们的又是一件箭雨,再倒下两三头去。余下的终于突到了阵前——但庆国武备军所用的盾乃是半人高的塔盾。往地上一戳一立,即刻成了一堵坚实的墙。那猛兽扑到,从盾墙后头再猛地探出一排长矛来,当即戳了个透心儿凉!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狂风暴雨一般,便将这十几头的猛兽屠杀个干干净净——自己却毫发无伤!

    那老狐妖似也是呆住了,在林中飘荡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当然没见过这种阵势。

    业国的国力比不得庆国,国君又非雄才大略的帝王。可当今庆国的皇帝虽不说是罕见的英主,也总是要比业国好些的。兼之庆国财力雄厚,武备军装备精良,个个训练有素。而这老狐妖在这山林中许多年,虽说名号威风,然而平日所见的不过是商队盗匪罢了,哪里见识过这种职业军人的杀戮手段呢!

    因此此刻,见他的子子孙孙尽数被屠杀了,心中终于被激起了凶性。

    他倒不是没有旁的手段!只是不想用罢了!

    他原本是野狐得道,修出了神智、在这附近装神弄鬼展现神通,最终唬得那些不明事理的山民给他树立一个土地的神位。而后便享受些零零星星的香火,花了数百年的时间才堪堪化形。妖魔要化人形,是要耗费巨大的妖力的。这老狐修行正在关口瓶颈处,还未全功。

    因而到这时候知晓大妖魔们要拦截过往的人类车队,才起了歹意——想着自己做成这事、去向大妖讨个赏。万一丢来一枚灵丹妙药,他这化形也可保无虞了。

    哪知道如今碰上个硬点子,赔上一大堆的子子孙孙。这哪里能忍得?!

    因着这一口气,他恶向胆边生——拼着赔上十几年的修行,也非得将这些可恶的人给留下了!

    于是猛然凄厉地大叫:“好一群恶贼!!来领教本神的通窍混沌玄黄风!!”

    这话音一落,便听得轰的一声响——也不晓得他施展了什么神通,顿时有一阵幽绿幽绿的森森鬼气,翻涌着从树林中往那些军士身上扑过去!

    这鬼气当真是可怕——人一见了,双眼立即就要流泪。一旦吸入了,登时便头晕脑胀,仿佛口鼻之间都着了火。更可怕的乃是这气味奇臭无比,天下间已经没什么言语可以形容它的味道的了!

    这些军士不怕鲜血刀剑,可这东西却是任何人都没法子忍受的。一时间咳嗽声、呕吐声不绝于耳,手中的刀枪盾牌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眼见了就有三四个已经被熏晕过去了。

    但实际上……

    遭殃的并非只有他们。

    那李云心,原本安坐在远处的大树下,心平气和地看戏。

    他从前是人,因而对人不像妖魔那样无情。可如今是妖魔,也不像人一样见了妖魔就喊打喊杀。他又同这些军卒素不相识,本是想等他们被妖魔围困、死伤了一些人之后再出手——有什么事比得上救了性命更能叫人信任的呢?

    可哪里知道他坐得好好的,那老狐妖恼羞成怒忽然搞了个“通窍混沌玄黄风”来!

    这哪是什么狗屁玄黄风,分明就是那老狐狸带着屎气的积年老屁!

    想他李云心行走江湖这些日子——大家爱慕他的美名,送他绰号玉面小银龙——何尝闻过什么人的屁!

    登时大怒——比那老狐还要怒!

    他闭了气,从树下跳起来,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就往营地走过去了!

    而这时候,那老狐妖见自己的玄黄风终于奏效、那些军汉已经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终于咬牙切齿地一边大笑,一边再次现形。拄着那木拐、健步如风地走过去,将这些军汉挨个儿打量一遍,大骂道:“好一群恶贼!杀伤我多少子孙!我今日,便将你们都挂在树上风干了,叫你们受足了七七四十九日——”

    骂到这里,忽然看见那躺在地上地丁敏瞪圆了眼睛、一边扭曲着脸一边往他身后瞧。

    这场中仍被被他的“玄黄风”笼罩着,凄云惨雾,视线并不很清楚。老狐妖见了丁敏这眼神,便附身凑上去,作势拿手去挖他的双眼:“叫你看——先吃了你这两粒水晶丸!”

    结果他这话音一落,便忽听身后一个人也破口大骂:“失心疯的混账王八蛋——敢叫道爷闻你的屁?!”

    这一声喝叫老狐心中一惊。头脑还未想清楚到底是何方来人、何时到了自己身后——丁敏眼中他身后的那个白衣素道袍的年轻人,就已经抬手、狠狠地在他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抽出了“嘭”的一声响——将将得意了半炷香功夫的老狐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身后的是谁,整个脑袋瓜儿就已经被那一巴掌扇得凌空炸开了!

    鲜血、脑浆、碎骨肉,哗啦啦地泼到了荒草地上去。

    这老狐妖的身子稍稍一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显出了原形来。而狐妖既死,林间的惨雾也当即散了——不过两三息的功夫,又是一片风清月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所有人都傻了眼。四十余条军汉齐齐地盯着李云心,半晌说不出话来。

    却只见这白衣的年轻人嫌恶地拍拍手,抹掉沾上的一点血迹。然后抬眼看看他们,忽然一笑:“别怕。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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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完了这句话,脸上的笑意又陡然收敛,猛地背了手,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你们是庆国的武备军,嗯?”

    丁敏愣了半晌,才觉得发麻酸胀的嘴唇总算有了些知觉。然而喉咙里还是滚烫,每一次呼吸都火辣辣地疼。他张了张嘴,用嘶哑的声音道:“我们……正是。”

    “那就好。冤有头债有主,厉海海这个混账王八蛋的债,你们来还就好了!”李云心生气地踱了两步,看到地上的老狐尸体。便忿忿地一脚踹开:“小混账,把道爷哄了过来、差点丢了道爷我的性命!你们这些人——既然性命是本道爷救的,以后人也是本道爷的了。从今儿开始,直到我看见那云山——你们都得寸步不离地护着我!”

    厉海海——是一个人名。这名字属于庆国当朝厉大将军的小儿子。也就是先前丁敏同许谋说的,那个执意带了数百骑兵走曲折山道、结果全军尽没的家伙。

    而今这白衣年轻人毫不客气的直呼厉海海的名字还称其为“混账王八蛋”——他的身份似乎也就明了了。

    丁敏艰难地转头与许谋对视一眼,然后再看李云心:“阁下……阁下是……从虎卫军中逃出来的?”

    李云心双眉一竖:“什么虎卫军?用不着试探道爷我——我告诉你,和厉海海那个混账王八蛋一起走红石峡的是折冲军,军主姓薛,还有个什么指挥使。那一群蠢货,哼。跟道爷我说护着他往云山去,路上可以游山玩水起居有人服侍,结果偏要往峡谷里走——全被一群妖魔鬼怪给吃了!”

    这消息之前只有六名军官知道,士卒却不清楚。到这时候李云心一口气说出来,那些躺在地上的军士都愣住了——

    数千人的大军,被妖魔鬼怪给吃了?!

    但到这时候,也并不觉得是无稽之谈了——眼下他们这一队人马,不也是被狐妖被放翻在地上了么!

    丁敏眨了好一会的眼,这才努力撑起了身子:“道……道长,薛军主和刘副指挥使他们当真……”

    “死了死了,全死了。跑出来的也没什么活路。哼。”李云心又踱两步,看看这些人,嫌恶地一皱眉,“不中用的东西。”

    说了这话一挥手,掌中多出一支法笔来。然后再用那笔在空中虚虚地画了些什么——天空里立下起了蒙蒙的细雨。可也只看着像是雨,其实是牛毛一般的青光。这青光落下来很快没入这群军士的身体里。只过了两息的功夫,原本火辣辣地疼痛难忍的咽喉口鼻,竟然全不痛了,就连身上酸软无力的感觉,也都没了!

    李云心原本表现得像个混蛋,说话也讨厌——说这些人不中用的时候,已有不少人对他怒目而视了。

    可如今展示这样的神通,这群军士登时瞪圆了眼,像看神仙一样看他。

    作为世俗中人来说,能够接触到的所谓“神仙道法”,最高明的也莫过于此了吧。

    他却偏不在意这人的反应,只皱眉:“道爷我累了。给我整治个歇息的地方——明天早早上路!”

    他现身不过一刻钟,说话不超过十几句,却像是一军之主一般毫不客气地发起号施令来。但偏是这样的做派……反而叫丁敏和五个火长心里的疑虑又打消许多。他们可都见过那些达官贵人的混账模样,与眼前这位“道爷”如出一辙。

    因而一刻钟之后,李云心就舒舒服服地半躺在火堆旁了。

    他靠着的,乃是用运送的红土袋子铺垫起来的——上面又罩一层行军御寒的棉被子,勉强算是避风、舒适。而他微微闭着眼,装模作样地打坐调息,实际上在听那些军汉说话。

    因为他也慢慢意识到了另一件事——自己,似乎是该入世了。

    云山的道士、剑士们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便面临两个选择。有条件的用门派中珍藏的画卷去历劫、感悟。没条件的,则要往红尘里走一遭。李云心从前勉强算世俗人,可是被拘囿在小小的天地里,并算不得在尘世中历练。然而他那时候天赋异禀,本也不需要渡什么劫。

    可到了这时候……他的太上忘情被破,许许多多的烦忧事就来了。

    一个时辰之前他在山崖上面对白云心落荒而逃——倘若是从前,哪里会有这种事呢?

    情、欲、劫的到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征兆。甚至许多人深陷劫中仍不自知,直到最后一刻。心思杂乱犹犹豫豫可能只是一时失态,也可能是你的劫数到了。李云心没有师长,并不很清楚如何历劫、以及什么是劫。可实际上即便是云山玄门当中的那些有师长的修士——

    到了真境这样子的境界,又有谁能够说、在心境感悟上,可以有十足地把握去指导他呢?

    修行本就不是安全无虞的事情。

    因此他如今稍微费了些心思跑到这群军汉当中来,一是为了看看这红土究竟是什么东西,二是为了悄悄潜入玄门的驻地观望环境,第三,也只是想,多和人相处罢了。

    和这些普普通通、有悲有喜的卑微凡人相处——以他如今不同往日的状态。

    于是可以听得到稍远处的篝火堆旁,那丁敏与许谋的对话。

    “这道士看着不像是善类啊……”许谋忧心忡忡地往李云心那边瞧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眼神,“你见了他杀人没有?”

    他说这话,其他四个火长就附和。他们这种基层军官,可没什么人是靠着背景、势力爬上来的——当真有背景和势力,谁来做这差事。他们都是实打实地从小兵做起,熬资历、积战功,慢慢地升了职。

    因此他们很懂……一个人杀人时候的眼神。

    可是这位道爷杀生时的眼神他们就看不懂了——半点儿波动都没有,仿佛杀的是个稻草人。这一点,就叫他们心底嗖嗖地冒凉气。

    丁敏皱眉思索了一阵子,摇摇头:“他杀的不是人。是妖。再者说……”

    “你们见过道士么?”他看着五位火长,“不是说那种走街串巷的野道士,是城里驻所当中的道士。或者,见过大画师么?你们想一想,那些人是个什么模样。”

    他顿了顿:“是不是和这个道士一个模样——都是一脸,欠揍的模样。”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但引得五位火长在稍稍一愣之后,都轻笑起来。于是气氛便略微缓和了些。丁敏就继续说道:“我见过一次。那一次我同……唉,刘副指挥使上京华。远远瞥见一个玄门的道士。那神情做派就类似这一位。那些人……不能当人看的呀。”

    “他既然救了咱们。又说出薛军主、折冲军的名字,还说出了厉大将军那位小侯爷的名字,想来身份没什么差错。这种人……平日里和咱们也没什么交集,更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哼,是这种做派再正常不过了。唉。”丁敏又叹口气,“咱们对付那妖怪吃力,他一掌就扇死了。弟兄们既然知道了妖魔的事情,必然也会怕。接下来这几天不晓得还会遇到什么事。”

    “依着我看,先忍耐他些日子,哄着他与我们同行。等出了山、见到了大军,他自然就走了,咱们也能保全性命。他这样的本领,倘若当真要害咱们,哪里需要费这么多的周章呢?”

    丁敏这话说得入情入理,慢慢将五位火长心中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与他们相比,丁敏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陪同刘副指挥使去过京华。他既然这样说,大概事情的确就是如此了。

    这才各自散去,安抚兵丁了。而丁敏又想了一阵子,轻手轻脚地走到李云心的“卧榻”旁,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这李云心始终在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打盹,也不理睬他。如此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丁敏才要离去。

    却听李云心懒洋洋地开口:“有事,说。杵在这是要把道爷我看出花儿来?”

    丁敏这才上前一步,从腰间取下水囊来,双手托着、小心地递到李云心身边:“仙师救了咱们弟兄的命。但眼下这模样……也没什么可报答仙师的——料想咱们的东西也入不了仙师的法眼。小人这里,倒是有一囊酒。自家婆娘酿的,用新酒囊装的。小人一路上舍不得喝,塞子没开过、嘴儿也没沾过。仙师倘若口渴了、不嫌弃的话……”

    说了这话,李云心也不理他。又将他晾了半炷香的功夫,才半张开一只眼,瞥了瞥他,打个哈欠

    “算你有孝心。”他哼了一声,坐起来。又微微皱眉看丁敏手中的酒囊——虽说是新的,但依着贵人们的标准来看,做工是很粗糙的。他这么看了一会儿才用两根手指捻过来,将塞子拨开了。

    然后嗅一嗅。

    接着,眉头舒展开。

    “你还有这等好东西。”他忽然高兴起来。用手指头一勾,囊中的酒液就化成一条线、入了他的喉。也不晓得他是在故意卖弄、还是当真嫌脏,但远处的军士们瞧见他这手段,都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好像真见了神迹一般。

    这些普通人从未亲眼见过超越他们所知的手段,今夜,算是头一次确认了这世界上的确有另一些不为他们所了解的力量吧!

    李云心一口气喝了半囊的酒,心情似乎好些了。却又哼一声:“你比厉海海那混账王八蛋,可孝顺一万倍。呸!你叫什么来着?”

    “在下丁敏。折冲军火字营二旅三队队正。仙师……如何称呼呢?”

    李云心眼珠一转:“道爷我道号混元子。道爷再问你——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去了多少人?”

    他做出一派浑然不理会世事的高人模样——到此刻“落难”了,才终于想起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丁敏不疑有他,很快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因为本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军事行动——往通天泽运红土,天下皆知,差别只在于送到哪里、各军在何处集结罢了。

    而李云心也是这么一问才意识到……乖乖,可不得了。

    他先前想,人类的皇朝并不派遣大军来押运,可能是人类的帝王们不是很想出力。但听了丁敏这么一说才晓得,自己全然想岔了。

    哪里是不出力——依着他说的,这些日子,已经有许许多多如他们一样的小队从这漫卷群山当中过,一旬十天的功夫,已经有将近三万的兵马越过去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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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所谓的天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究竟有多么大的力量,李云心也不是很清楚。他还需要知道得再多些。

    实际上……已经有一个猜测在他心中隐隐成形了。

    于是同丁敏说了些话之后,便又不耐烦地打发他去了——丁敏自然想问问他的详细来历,可是李云心瞪起眼睛、竖起眉毛,他又怎么敢问呢?

    他倒是个有血性的军人,但没必要用在李云心这里。

    这一夜,也就勉强过去了——原本兵卒们先见识了老妖怪、又见识了道长“混元子”的手段,心思是很难平静下来的。但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上也乏得很,最终在掩埋了死去了四位同袍的尸体之后,便沉沉睡去了。

    倒是许谋半夜假寐,只盯着李云心的一举一动。但李云心在打坐冥思——修行人的定力可不是凡人能比的。他坐了一整夜没有挪动一丝一毫,到天快亮的时候,将许谋也给熬睡了。

    而后晨雾渐消、飞鸟鸣叫,丝丝缕缕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透射下来,新的一天到来了。

    略微修整一番之后,这支小队伍又上路。

    金贵的道爷自是不能走,于是骑了一匹驮马。这驮马矮小腿短,走路比军马要稳得多。

    许谋做先锋,其他几位火长断后,丁敏与李云心走在队伍中间。只是今日行军,却没有前几日那么轻松了。一则是因为昨夜死了人,二则,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了妖魔真的存在,且很有可能再找上来。

    因而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丁敏也发觉了不对劲儿。可他带兵好,做思想工作却不在行。心里只想着倘若能够再遇到一个什么妖魔、叫这位混元子道爷将其也斩杀了,或许士气能为之一振。

    如此闷闷地走了一个上午。到了晌午的时候,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坳歇下、生火造饭。

    兵卒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饮食,便又说起昨夜的事,言语之间不免再透露出丧气的意味。偶有野兽从林中穿过、发出声响,也有人一脸惊慌地抓起刀枪警戒。

    丁敏便叹了口气。一边掰着手里的饼,一边皱眉:“这么下去,可捱不了几天。这漫卷山没走出去,人心就散了。再遇到个什么事……只怕从前拼得过,现在也拼不过了。”

    许谋在一边默然无语。只盯着那些丧气的士兵看。看了一会儿、听他们将妖魔说得越来越可怕了,忽然眉头一竖,高声喝道:“怕什么!?从军打仗,还有人想过自己一定能平平安安地老死在床上么?我先祖在大庆立国之战的时候就从军——一军上万的弟兄,一个月就死了八九成,难道仗就不打了么?”

    “昨夜对上那老妖怪,没一个人是孬种。到如今平安走出来了,胆儿倒是没了么?!”

    他这么一喝,兵卒们一时就不说话了、缩了头。

    但过了一会儿,不晓得谁忽然说道:“火长,咱们不怕死。只是怕白白死了。那妖魔……也不是咱们人能对付得了的。咱们此番去通天泽,是去打妖魔么?”

    许谋往那发声处一瞪眼:“宁虎头,平时就属你胆子最大。今天被吓破胆子了?”

    被许谋喊出了名字,那叫宁虎头的小兵也不躲藏了。他也把脖子一梗:“舅姥爷,我不是被吓破胆了。我是不想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磕!”

    许谋大怒,原地跳起来指着他:“小王八蛋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叫扰乱军心?在战场二话不说就拉出去砍了!”

    丁敏叹口气,起身拉住了他:“行了。眼下也算不得战场。”

    见自己年轻的舅姥爷发怒了,宁虎头这才讪讪地坐下——但其他人看着却更颓丧。还有人说起了余国来——“据说余国现在被妖魔占据了、就连余国的皇帝都要乖乖听妖魔的话,那些妖魔连当官儿的都要随口吃”。这事情半真半假,但问题是四十多个兵丁里却没几个人知道余国的状况——这时代出行不方便,消息渠道也并不多,且两国之间还隔着连绵的山。

    一时间,这小小的营地一片愁云惨雾,似乎连篝火都不能驱走秋天的寒意了。

    却忽然听到有人笑了一声——

    “一群蠢货。”李云心坐在铺垫着棉被的红土袋子上,手里捻了一小撮的红土,冷笑,“难道你们不知道,凡人也是有神通的么。难道也不知道,如今你们都在修这门神通么?”

    来历神秘脾气却并不好的道爷,原本坐在远离他们这群腌臜军汉的地方,独个儿享受烤饼和酒水。如今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寻常人这么说,肯定得被这些军汉按在地上打一顿。但李云心这么说,却没人接话——都见识过他的手段。心里或许不情愿,但总也知道这是一位真正的高人。

    高人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应该也会是有些道理的吧?

    如此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人高声道:“道爷说的神通,指的是什么?我们怎么不晓得?”

    大家便都去看说话的这人——原是那细皮嫩肉的燕二。也不知道这小子犯什么浑,此刻胆子竟大了起来,言语当中还有些不甚服气的意思。

    但其实许谋清楚,昨夜死掉的四个斥候当中,有一个是燕二的至交。因而他这一天都闷闷不乐,到此刻听李云心出言讥讽,就按捺不住脾气了。

    但这位道爷今天或许是心情好、兴致高,或许就要有意卖弄,然后没有发火。

    反而懒洋洋地往那红土袋子上一靠,眯着眼睛看他们:“啧啧。道爷我问你们,一个乡村里的寻常莽汉,同一只恶狼搏斗都吃力,说不好要丧命。”

    “可你们昨夜怎么杀了十几头猛兽呢?”

    “倘若这莽汉后来从军,做了一个什么队正——”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抬手指了指丁敏,“而今这队正想起了从前被恶狼伤了,就要去报仇——带你们这四十几个蠢物回去寻那恶狼的晦气,要杀它难道不是轻而易举么?”

    “倘若你这队正,后来做了皇帝——做了庆帝——”他说到这里,丁敏大惊失色,忙摆手低声道“混元子道长这样的话可不敢乱说啊”,可李云心压根不理睬他,只继续道,“他做了皇帝,现在看余国很不爽了。于是一声令下,只一句话——千军万马倾巢而出,一夜之间推平了余国,难道还是很难的事情么?”

    “到了这个份儿上再想一想——他从前只是个连恶狼都斗不过的莽汉,后来却只用一句话就灭了一国。这在那狼看来……难道不是了不得的神通么?”

    李云心说到此处,众人都发愣了。就连丁敏也不说话,微微皱起眉。他便冷笑:“道爷我修的、妖魔们修的神通,叫做法术。而这个莽汉修的神通,却叫做权术。”

    “你们生而为人,对权术这神通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到昨夜看到了妖魔的法术,却觉得无法理解、恐怖极了。却不想一想,那寻常的野兽见到你们这几十个人平白无故就走到一起、齐心协力地分工、杀戮,就不觉得难以理解了、就不觉得恐怖了么?”

    “这世俗人的权术神通修到了巅峰,就譬如你们那五百年前的庆帝,改朝换代、做了皇帝。仙人们举手投足之间翻江倒海,难道你们的皇帝就不能用一句话、铲平山岳、填满江河么?”

    “这丁敏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叫你们杀人、赴死,就没人觉得神异了么?”

    说了这些之后再哼一声,便又自顾自地喝他的酒了。

    倒是营地中这些军汉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窃窃私语——李云心这说法儿,可的的确确是从没人想过的。然而说法虽然听着荒诞不羁,细想却觉得有点儿道理……

    这天下间除了人,还有哪种动物能搞出一个个的皇朝、建立一座座的城市,又同他们一样配备了盔甲刀枪、毫发无伤地杀死十几头猛兽呢?

    莫非还当真是……本就神异非常、自己却习以为常了么?

    但无论这些兵卒想不想得通,经李云心这么一说,心里却终究生出些胆气来了——哪怕实际情况并没有变、他们还是昨夜的他们。

    丁敏愣了好一阵子,才走到李云心跟前,向他抱拳行礼:“道长的一席话,丁敏受益匪浅。也多亏道长说这些话,这些孩子们才——”

    李云心撇了撇嘴:“道爷才懒得给你们打气。只是道爷我瞧你孝顺,又见不得一群蠢货愁云惨雾地坏我心情罢了。”

    他看着年纪轻轻,却总说丁敏这个已过了而立之间的汉子“孝顺”。但丁敏并不在意——他见过世面,晓得这些修道之人都是看着年轻罢了。这位混元子道长的性子……其实倒很像他家的老人。人老了,脾气变得怪异,反而像小孩子了。

    这位混元子道长……也得有六七十的年岁了吧。到底是道行高深。

    丁敏在心里这样想。

    因而只再拜了拜,退后三步走开了。再回到火堆旁坐下的时候,便觉气氛活络了许多。许谋往李云心那边瞧一眼,对丁敏说:“这位道爷,心倒是不坏啊。”

    丁敏惭愧地笑了笑:“先前我想着他是当真想叫咱们伺候他才救咱们。到如今看,一巴掌就拍死个老妖怪,这样的老神仙,哪里要什么人伺候。或许是……怕咱们又遇到妖魔,要护着咱们吧。”

    说了这话又想一想:“我是这样想……你怎么看?”

    “但愿如此吧。”许谋微微皱眉,“说是他眼见了薛军主那一行人被妖魔屠戮了却无能为力、而今心中有愧也好。说他有别的心思也好……但看着不像是恶人。依我看,头儿,咱们——”

    便在这时忽然听见西边的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并不像是野兽。

    随后一个衣衫破烂的兵从林中冲出来,见了他们这营地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便大叫:“快跑哇!有妖怪!!”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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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这兵出现得再早些——在李云心说了那些话之前跳出来嚷,或许一句话就能叫营地大乱。但此刻李云心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因而军士们见了他这模样、听了他这话,一时间并未如何惊慌。倒是所有人先看“混元子道长”,再看他家的队正。

    但那逃兵可没有与他们多计较的意思。喊那一声大概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见他们无动于衷也不理会,径自从跳下山岗,就要从他们的营地中穿过去。

    那时候便看清楚他的模样了——依着这人身上的衣甲样式,似乎并非庆国的兵。他的肩膀上和腿上都有血迹,看着不像是他自己的。手里提着一柄短刀,刀上却干干净净,可见大约是见势不妙、转身就逃了。

    因而——他手中没有武器还则罢了。既然提了一柄短刀,怎么可能叫他带着兵刃从营盘中过呢?倘若是平日里有个别国的兵卒这样冲过来,二话不说就要当场射杀了。

    但因为他们此前也见过了妖魔,因而丁敏只是沉声喝道:“给我拿下!”

    拿他倒是容易。本就跑得踉踉跄跄——一个兵卒伸腿一绊,登时摔了个狗吃屎。等再要起身,两条大汉已经压了上来,将他给按住了。

    这家伙大概是真怕了——立时拼命挣扎,口中大叫:“有妖怪!听不到吗!你们不想活让我走,啊呀!”

    一边嚷一边拼命挣扎,两个人竟有些按他不住。许谋立即起身走到他身边,弯腰啪、啪、啪、啪,给了他四记耳光,登时将他打得昏头昏脑,不再喊了。

    然后才严厉地看着他:“你是哪里的兵?遇到的什么妖怪?在哪里?你们的人呢?”

    但这小兵一时间懵了,只瞪着眼睛瞧他、说不出话来。丁敏也站起身,微皱眉:“听他说话的口音,该是业国的。”

    然后转头往四下里看了看,忽然脸色一变:“都起来!”

    ——林中传来了脚步声。听着是许多人,急切却并不杂乱。穿过树叶枯黄的林中时候发出簌簌的声音,一时间听不分明究竟有多少人。昨夜死掉了四个斥候,而中午只是短暂地停留歇息,因此并没有放出哨探去。

    等众人听了丁敏的话抓起了盔甲武器、刚刚站起身的时候,便忽然看到林中一点寒光一闪!

    那应当是明亮的铁器反射的太阳光——下一刻,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穿过按着那业国兵丁的两个军汉的身体缝隙、正将他钉在了地上!

    这箭同庆国军人所使用的箭可不同——箭杆更粗更长,尾羽也是黑色的。此刻两个按着那小兵的汉子惊吓得目瞪口呆,只看这箭有一半都没入了地下,尾巴在嗡嗡地颤动不休。这一箭又刁又狠,正中小兵的后心,立时将他给射死了。

    先前这惊慌的小兵冲营盘,已经是行军时候的大忌。而今这发箭的人一箭射死他们营盘当中的俘虏,简直就是二话不说要宣战了。看到是凡人的手段而不是什么妖法,这些庆国的军人也并不很怕。

    几个火长一声令下,这四十几人立时结起了阵来。许谋手底下那一火的弓兵二话不说,弯弓便往林中平射了一轮去。这一轮也不是想要伤人,而是要压一压来者的势头。果然,立时听到林中有人大喝:“……敢放箭!好大胆子——哪里的杂兵!”

    听到这口音,丁敏与许谋对视一眼,同时低声道:“离国人。”

    离国是当世第一的大国,同庆国之间隔了一个狭长的业国。但并不意味着双方不接壤——离国的疆域在东边往南探出了一块来,既临着业国、也临着庆国,像是一柄插进二者身体里的刀。

    而丁敏从前去守边地,守的就是那一块边地——离国军力强盛,平时诸国又没什么大规模的战事,于是那些军人就常常闲出事端来。偶尔在边境寻衅滋事,都是将领们默许的事情。

    因为天下无战事,总要练兵。练兵总不能全去打盗匪——盗匪在正规军眼中和刚抓的壮丁有什么区别呢?

    因而边境偶尔有些小冲突,也是某种双方都认可的演练。

    于是丁敏便晓得,因为离国位于北地,离国人比业国、庆国人都要生得高大粗壮一些,性子也蛮横。这点从他们用的羽箭上就看得出——箭杆都要比庆军的长些、粗些。

    而今他们所处的这位置,实则距离离国的那块边地并不很远。那么离国的军人出现在此地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刚才也的的确确是他们骄横的作风。只是……怎么杀了业国的军人?

    丁敏便抬手,叫弓兵停止放箭。然后高声道:“这里是大庆折冲军火字营旗下,林中是离国的哪一路?”

    没有立即回应他。约莫过了十几息的功夫,林间才慢慢显出人影来。这么一看……人数也不少,竟是有将近百人。这些人站在山岗上、背衬着阳光,略居高临下地看。他们穿着黑甲,戴皮盔。但皮盔压得极低,面孔的轮廓又多是棱角分明的,因而看着很有些肃杀冷厉的气势。

    约莫有二十来个弓兵,张弓持箭,瞄准了他们。还有四十来个重甲兵——丁敏认得那是离军重甲骑兵的装束。只是眼下在林中,大概他们弃马步行了。余下的有剑盾手、长矛手,同庆军的配置差异并不很大。

    然而这些人冷眼瞧他们不说话,块头又比庆军大,在这秋日午后的林中也形成了叫人艰于呼吸的压力。

    如此再僵持半炷香的功夫,才有一个顶盔掼甲的壮汉走到林前,下巴剃得铁青,先望一眼李云心、再望一眼丁敏,放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离军放箭。折冲军火字营?哈哈哈。”

    他说到这里,大笑起来:“还有人有脸提这名字么?几千人在红石峡被人一波全歼了——已是各军的笑话了!你们这些南蛮子,打仗不行,送死倒在行!”

    他这一说,庆军顿时大怒。可丁敏再抬手,不叫他们说话。只板脸道:“在下队正丁敏。阁下是哪位都头?”

    离军与庆军军制不同,百人为一都,设都头。看他们眼下这人数,应该正是一都的兵力。但燕二在阵中却恼怒道:“头儿,这些混账王八蛋说的什么话?让我给他们个教训!”

    但丁敏微微侧了脸,低声道:“拿好你的箭。这些人……难缠。”

    其实想要说的是“不是他们的对手”。重甲骑兵在哪支军队都很稀罕——这一都却有四十个重甲骑兵。丁敏在边地时候见过这种配置的军队——离国人管他们叫啸掠军。那些重甲兵有坐骑,那些轻甲兵、弓手,一样有坐骑——便成了轻骑。进军的时候来去如风,残酷无情。他们常年守边关,不但不将别国边军放在眼里,就是遇到了离国的商队、倘若心情好,也要劫掠一番。如果心情再好,大概连人都要杀的。

    眼下就当着他们的面射杀了业国军人。倘若起了凶性……难保打杀起来。到那时候,他们可占不到什么便宜。

    那离军的都头再三挑衅,丁敏却仍旧平静克制。于是这都头似乎也觉得无趣了。便皱眉啐了一声:“南蛮子。没卵子的货色。”

    而后道:“我乃大离啸掠军都头第五靖。你们这伙儿人,是运红土的么?嗯?要往哪里去?”

    听他说了名字,在一旁冷眼旁边的李云心倒是多看了他两眼。因为“第五”乃是个复姓——这世上凡是复姓的,祖上几乎都是皇族。只不过有的是几百年前的事,有的是几千上万年前的事了。这姓氏不常见,但他在渭城听过一次——渭城废宫鬼帝,那位曾经的大邺昭武皇帝吕正阳座下的金吾卫大将军、第五伯鱼。

    此时庆国军人气愤得脖子都涨红了,丁敏却仍面不改色:“原来是第五都头。在下这些人的确是往通天泽运红土的去的——为天下玄门、为苍生福祉。我刚才听这业国军人说遭遇了妖魔……”

    第五靖不屑地一笑:“哼。妖魔?已经给咱们杀了!”

    然后又斜眼看看那业军的尸体:“这没卵子的货。本是在这山里给咱们做向导,结果见了妖魔转身就跑——逃兵,不管逃到哪里,都是一个死字。你们这伙人,也是逃兵?从红石峡里逃出来的?”

    丁敏沉声道:“咱们不是逃兵。我们,乃是——”

    话说这里,气氛就已经稍稍缓和了。因而接下来这第五靖骄横地问,丁敏不卑不亢地答,倒是将事情说清楚了。

    他们这一支离军,乃是从东边的边地进入业国的。因为天下都在为玄门做事,业国、余国、庆国人往通天泽运红土,离军便要“保驾护航”。

    第五靖这一都便在附近的山岭中巡游,由三个业国军人做向导。他们这一都不但有世俗军人,还配了一个玄门剑修。也是他们运气好,并没有遇到神通广大的大妖魔,倒全是遭遇如此前老狐妖那样子的小杂鱼。玄门的剑修对付这些妖魔自是不费什么力气,因而这些离国军人慢慢地也没什么畏惧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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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同这一都的离军在这附近巡游,斩杀了不少的妖魔。许多是意境的小妖,随随便便就收拾了。偶尔遇到个虚境的,也并不吃力。直到今天遇上一个“巡山总钻风”,是一头黄毛猞猁得道,快要到虚境巅峰的修为了。因此很是费了些力气。

    而这些妖魔,都说自己是“红火大将军座下”。

    空同子是一个剑宗的修士,随离军出来活动也不是自己的想法——其实像他一样的低阶修行者还不少,都在跟随百人左右的小队行动,各有各的区域划分。他们,实际上就是“玄门与凡人联军”的斥候了。

    妖魔在刺探玄门的动向,玄门也在刺探他们的。他这些日子已经渐渐摸清了这最近的山岭当中的状况——这片广大区域当中最强大的妖魔,大概就是这“红火大将军”了。

    听被他所斩杀的妖魔描述,红火大将军的修为不低——该是个化境。他对上化境妖魔胜算很低、几近于无。因而打算这些日子便撤回去禀明一切,请其他的师兄定夺。

    而据说红火大将军上头还有个虞君——那虞君的名头他倒是听说过,是个真境的大妖。这种级别的妖王,他该是遇不到的。真境妖魔都是统御一方的角色,高高在上,绝无可能随随便便出现在荒野当中。它们一旦出行,身边往往跟随大批妖兵妖将、铺天盖地,那是一个玄门的宗派都要认真应对的。

    因而这空同子想到此处,便转头对第五靖道:“就到这里吧。既然这些人是往通天泽运红土,我身为玄门修士,也有守护之责。就与他们同行,送他们出漫卷山。”

    离军这一都的人平日里也只是听说“有妖魔”,可从没真见过。到这些日子随着空同子在漫卷群山中杀伤不少,早就不甚怕了——甚至还觉得没有过够瘾。而今听说要撤走,便是满心的不乐意。可总不能忤逆空同子的意思——没了这位道长,他们要对付妖魔也很难。

    于是第五靖皱了皱眉,看丁敏一眼,呸了一声:“这些没种的南蛮子。”

    他觉得是这位道长要押运红土,因此才班师。哪里晓得其实是因为空同子已经探明了附近的虚实、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杀伤了许多的低阶妖魔、倘若再不走那“红火大将军”亲自出面了,他可就走不了了。

    离军满心的不乐意,庆军也不甚乐意。虽说再有一个修士同行必然安全许多,但离军那蛮横的样子,谁能喜欢得起来呢?

    丁敏便没有答,偏头看李云心。

    空同子瞧见他的眼神,也转过头去。看到李云心懒洋洋地在晒太阳,也在微微眯眼打量自己。秋日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他面容清俊绝伦,肤色白得如同脂玉。身量高挑,骨肉匀称,细长而有力的手指此刻正挑着一只水囊慢慢地颤着玩儿,是十足的出尘飘逸的派头。

    这位剑修瞧见此情景,心头没来由地就多了口闷气。便微皱了眉,沉声道:“这位道友,是哪派门下?”

    李云心打了个哈欠:“道爷我无门无派啊。”

    空同子眉头一挑,心中了然:“画师?”

    李云心笑了笑:“是吧?”

    空同子心中那一团闷气就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觉得心胸豁达许多了。

    原来只是画师而已……同他此前的推断倒是相差无几。自然也听说了庆国大将军世子带一群“高人”在身边的事情了。但所谓的庆国高人无非是那些画师、野道士罢了。这美貌的年轻人,既是个画师……

    他的美貌又能长久到什么时候呢?再过上十来年面容便会老去,又过几十年就化为一抔黄土。这些所谓的画师、野道士,并不修玄门大道,只是有了些不应属于他们的力量的凡人罢了。

    而他则是玄门的修士。寿元会因着修行而长久,若有机缘则会长生久视、甚至羽化登仙。

    自己——同这凡人计较什么呢。

    因此径自转过头去,不再理会李云心。对丁敏沉声道:“同我们一起上路。路上,就不必担心什么精怪了。”

    说完这话一拂衣袖,隐入林中去。

    第五靖也瞪了丁敏一眼,粗声粗气道:“你听见道爷说的了——给你们一刻钟拔营!”

    因而,一刻钟之后,这两路来历截然不同的人,就上了路。

    离军在前,随行有不少的马匹。从此地再往山下走去,路途就平缓许多。虽说不能策马而行,但战马走起来也没什么大碍。

    庆军在后,押运着红土。他们的驮马负重、又是矮脚马,因而速度慢些。离军不耐烦,便大声呵斥。庆军有气愤难平的,却都被丁敏压制下来。

    等如此行进了一个时辰,那燕二倒是耐不住了,从队伍前头跑到中间,跟在丁敏的马边边走边仰脸问:“做什么要受这个气?咱们辛辛苦苦将这些红土快运到了,半路上被离国人劫了去——到了他们再分一份功劳,路上嘴里还要不干不净——队正,咱们就怕他们怕成这样子?”

    丁敏板着脸听他说这些。晓得也是身边这些兵的心里话。略想了想,沉声道:“燕子,你去了边地,真见过这些离国人就懂了。平日里他们都敢屠他们离国自己边境的村子、杀良冒功。更不要说而今战时——”

    “这些人是啸掠军。说是军,不如说是有兵甲武备的盗匪。当真冲突起来——你想要为了一时的意气,叫弟兄们再在这漫卷山里丢下几条命么?”他说到这里,在马上低头看燕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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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二听他说了这些,便只张着嘴,不晓得说什么好了。他是个年轻人,易冲动、好斗狠,却并不蠢。听丁敏提到了“啸掠军”,也晓得那是天下有数的强兵、狼军。

    还要比己方的人数多、气势强。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气不过,恨恨地边走边在地上狠踹一脚:“老子也看不惯他们那个道士!贼眉鼠眼!”

    这一声倒是得到了许多人的附和。但都只是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他们没法子找离军的麻烦、没法子找那剑士的麻烦,就唯有这个法子能出一口心中的恶气了——却还不敢大声说。

    当真是憋气极了!

    丁敏却与许谋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士气也算是提起来了吧。

    起先遇到妖魔,怕了。而后那位混元子道长稳住了军心。接着遇到这些离国人——发现这些骄横的离国人并不将妖魔放在心上、且瞧他们不起,于是军士们心中都生出了意气来。有了这意气,胆气也就被撑起来了。

    到眼下,惶恐的情绪已然烟消云散。

    丁敏便在心中叹了口气——受些气、也便受些气吧。总算是将这些孩子都带出漫卷山了。

    然后,他转头看了看李云心。发现李云心脸上仍旧波澜不惊——他骑着矮脚马,跟着队伍晃晃悠悠地走。或者闭目养神,或者看看风景。他昨夜现身的时候目中无人,到了此时似乎也无人——懒得同他们这些军汉交谈。

    丁敏便不免生出了些比较的心思——这位混元子道长,和那位剑修空同子,哪个更强一些呢?

    因着昨夜的救命之恩、以及他在营地说的那些有关权术的话,丁敏很希望是这位混元子道长更强些。可他又听李云心自称“画师”——他知道画师的。世俗当中,有名望的画师的身份地位要比野道士高一些。这个野道士不单单指那些行走江湖无依无着的道士,也包括那些有道观、受了朝廷度牒的道士。

    这些道士不属于三十六洞天七十二流派,因而俗称“野道士”。

    但与洞天、流派的道士,或者说修士比,画师的身份就上不得台面了。丁敏觉得这位混元子道长是一个厉害的大画师。但再厉害……也比不过洞天流派的人吧。

    据说皇帝曾经想见一位洞天的女道士,结果那女道压根儿不理,皇帝连火儿都不敢发。

    刚才又见到那空同子那样无礼地同他说话,而混元子道长却并没有反唇相讥……丁敏觉得或许是他们的这位骄傲的道长在面对修士的时候,也弱了气势。

    其实想来,也觉得气闷。

    于是便略略勒了缰绳,叫座下的战马脚步慢下来,想要凑近混元子道长、同他说说话——譬如这位道长怎么看那些离军?他们到底是该一路跟着,还是争一口气自己另寻路走呢?

    便在这时候,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号令,说叫停。

    他们这一百四十几人的队伍蜿蜒在山路上,也是一条长蛇。前面的命令花了好一会儿才传过来。等丁敏听见了这命令、想了想,拨马上了路边一个小山坡往前看的时候,发现最前头的离军正在同另一些军人说话。

    眼下是下坡路,前头的队伍拐了一个弯儿,因而有几棵叶子金黄的树木遮住了,他看得并不真切。便问前面的人出了什么事。但命令也是慢慢传过来的,最前方的庆军也不大晓得,只知道是前头似乎在林中又遇到一军,正在问对方的来历和来意。

    丁敏就眯起眼,再看了一会儿。可山下那些先头部队一个个的人儿也只有手指长短,足足距离两百多米,并看不分明。他是军人,并不习惯茫然的等待。于是转头道:“燕儿,去前面看看,出了什么事。”

    燕二得令,立即跳上山路旁边的草坡,一溜小跑着去了——在阳光下扬起一路的灰。

    但只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就返回来了。脖子涨得通红,脸上尽是忿忿不平之色。到了丁敏的马下先骂:“他妈的,这些北胡子,欺人太甚!”

    可他也晓得事情轻重缓急。骂完了马上又道:“我离得远远就把我拦回来了,什么都不说,只赶我走。队正,这些北胡子是不是要黑了咱们?”

    丁敏皱眉向前看了看,低头问他:“看见是什么人没有?”

    燕二喘着粗气:“我也不晓得是哪里的兵,但是远远看着衣甲鲜明,体格也很大,比那些北胡子还大。我只看了个大概,但是……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丁敏微微一愣:“你也看不出?”

    燕二是许谋带着的。虽然年纪小,可见识并不少。从庆国的南边到北边,五年里大小的营盘过了个遍。又被当做精锐的斥候来培养,因而是很有些见识的。

    可如今他这样说,就意味着前面出现的那支军队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就连推测一下子的可能性都没有。

    在这漫卷山里……庆国人、业国人、余国人、离国人,或者再有辰国、烈国人。燕二说看不出,还能是哪一路的?

    丁敏便看了看许谋。两个人略想了想,丁敏道:“我过去看一眼。”

    他是老军,自然很不喜欢情况不在掌控之中的局面。一无所知的感觉是最叫人忧心的了。许谋点头:“燕儿,你跟着他去。”

    便是在这时候,一路上一直沉默着的李云心开了口:“不想死,就不要去。”

    他的声音还是老样子——懒洋洋、慢吞吞,颇有点玩世不恭、游戏风尘的意思。他昨夜这样说,丁敏或许心里会不痛快。但如今这么说,丁敏愣住了。他猛地转头:“道爷,这话怎么说?”

    李云心笑了笑:“瞧着吧。”

    ……

    ……

    离国啸掠军都头第五靖,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材魁梧,口中荤腥不忌,脾气不好,张口就要骂人。但其实他的心是很细的——不细,也做不了这个百夫长。

    因而当这一军从林中走出来的时候,他便皱起眉。

    倘若来者是什么庆军、业军、余军,他心情好,都会先冷眼打量打量,然后再叫他们长官出来说话。他乃是大离啸掠军的都头——那些军中的一个指挥使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地说话,何况什么队正、火长之类的小官儿。

    但这一队……他从未见过。

    他们的先锋拐过这小山坡,就猛地撞见两个彪形大汉直挺挺地站在路当间儿。

    都生得孔武有力,虎背熊腰。

    顶着厚重的牛角盔。头盔是暗红色,上面装饰着高高的野鸡翎,看着华丽极了。

    身上披着彩甲——不是皮甲,而是铁甲。明晃晃的铁鳞缀在暗红色的厚皮上,腰间扎着色彩斑斓的蟒皮带,脚上踩着黑色祥云靴。

    这两个大汉手持浑铁重矛,宛若门神一般拦在道路上。见了离军也不惊慌,只沉声喝道:“我家大将军有令——凡从此地过者,都要下马待查!”

    他们穿的这华丽铠甲像是仪仗甲。但第五靖在上面看到了不少刀劈斧砍的痕迹,还在缝隙间看到发黑的血痕。这意味着铠甲的主人是真穿着这一身去搏杀——看到浑铁重矛矛锋上的缺口就晓得,还必然是很激烈的战斗。

    能使这种浑铁重矛的……都不会是什么银样镴枪头【注】。他啸掠军纵横天下凶名赫赫,怎么不晓得还有这等强军?又是哪家的大将军这样狂傲,在这漫卷山里耍威风、摆排场?

    因而便使人去问。结果那两个大汉只说这一句,再不说其他的话了。第五靖心中不快,正要亲自上前,却瞧见又从林中走出数十身着同样制式彩甲的壮汉——他心中一时大惊,生生将马勒住了。

    他怎么会不晓得呢?那大汉身上一副盔甲,就能换他们这一都人的铠甲。而今几十人都是彪形壮汉、都穿成这副模样——难道真是哪里的兵马大元帅到了么!?

    他是军中人,晓得分寸、收敛了性子。可那空同子却是化外人——他本就很怕漫卷山中的大妖寻他晦气、急着离开。到此时却忽然见到不晓得谁家的蠢货在此地摆起了威风来,心里早不耐烦了。

    双腿一夹,策马上前。抬手指着那彩甲壮汉便厉喝:“你家军主是谁?叫出来见我!我剑宗五臾剑派剑派空同子的驾,也是你们这些凡人挡得了的么!”

    便是在这时候,后面有人报——说庆军的探子来问是怎么回事。说起庆军,空同子便想起那个俊俏的画师来。因而头也不回,只喝了一声:“叫他滚回去!”

    而后再看那壮汉:“聋了么?!”

    便是此时,密林中忽然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隆隆的鼓声。而后只见路旁的树木一阵晃动、无数飞鸟从林间惊起,似是有大军到来。

    第五靖听了这阵势,当真是急得汗都要冒出来——他们啸掠军虽是强军,但也贵在一个“掠”字,来去如风。而今也不晓得哪里的不知死的“大将军”搞出此等声势,难道不晓得那庆国的几千人都尽数覆灭在红石峡中了么!

    随后便见两队黑盔黑甲的刀盾手从林中涌出,在他们面前排成一列。又有两列金盔金甲的双斧兵开道,在后面排了一列。而后,在许多彩甲力士的簇拥下,一个身着大红战袍的将军、跨着一匹白马,自林中缓缓行出。

    第五靖、空同子,离军诸人,一见这将军,俱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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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银样镴枪头,而非“银样蜡枪头”。镴,铅锡合金,不是蜡。

    太多的成语、字词,因为大规模、长时间、广泛性的错用,而不得不对大众妥协、将本意改为错用的意义了。

    譬如“空穴来风”。原本是指“事情有根据”的。

    每一个成语字词的背后都是流传千年的典故。几乎就是某一段历史的缩影。

    汉语是有故事、有生命力的语言。我很不想许多许多年之后我们的子孙再说起一个字词的时候,要去想“原愿是什么、后因为被人错用,现在的意义是什么”。

    所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写到易错的字词都会标注出来。如果我哪里有用错了,也希望大家指出来。

    我可真是个好作者。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所接触的,都是些小妖罢了。而那些小妖或者没什么人形,或者性子古怪,只一看就晓得并非人类。玄门之中对妖魔又没什么好评,所说的无非是“残忍狡诈、生性暴虐”罢了因而空同子初见这位红火大将军,瞧她座下都是看着像人,自身生得也像人。说话做事,更是正正经经的凡人军旅模样,便没往旁处想。

    倒是李云心早早知道越是高明的妖魔就越同人无异、见识的也多了。因此一看到那些彩甲武士现身,就晓得并非人类了。

    空同子醒悟过来,第五靖也醒悟了过来一时间呆立当场。

    在他这种凡人的心中,大妖魔,都是青面獠牙的模样。哪晓得却是更像人?便是这么一愣的功夫,那红火大将军冷哼一声:“既已认了罪,就领罚吧!你杀伤我座下一十二员大将,本将军今天也就在你身上戳上一十二个窟窿你倘若还能活,哼哼!”

    话音一落,掌中凭空就多出了一柄黑黝黝的浑铁重矛往离军阵前一刺!

    ……

    ……

    山坡下,嘭地炸起一团尘雾,顿时将前头的十几个离军都笼罩在里头,看不到身影了。

    丁敏他们离得远,有百多米的距离。因而瞧见的是,原本那位将军模样的人正在与空同子、第五靖交谈。可话不过三四句,那位将军忽然就恼了。手臂一挥便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杆长矛来再往前一送

    尘雾当中,立时血肉横飞!

    在这样的距离之上他们难以体会得到那一击的威力。可是能真真切切地看到小路两旁碗口粗细的树木在一瞬间被奔涌四散的气流吹弯了腰、而后咔嚓咔嚓一片脆响,都折了!

    崩起来的碎石子像无数枚暗器一样,在空中嗖嗖地乱射。离得稍近些的离军中有倒霉的,被这石子、碎骨射到脸上、眼中,登时就死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两息之前丁敏还在问李云心“道爷这话怎么说”,两息之后,这百多人的军队忽然遇袭了!

    丁敏此刻来不及感叹李云心那句“不想死,就不要去”真是料事如神,只猛地从马上跳下来、厉声喝道:“备战、备战!”

    到这时候,庆军与离军都晓得是遇袭了。山路狭窄对面那些彩甲武士原本就已经排好了两列的阵型、以逸待劳。而他们却还在行军途中,两侧都是山丘树林,难以展开。

    纵使队伍当中有不少的弓手,但方才一击激起的烟尘还未散去、他家都头还生死未卜,怎么敢乱射一气呢。因而一时间这崎岖小路上人仰马翻、乱作一团。有往两侧跑、想要占据高地射击的。有呼喊着剑盾兵,要去救他家都头出来的。也有朝后看,疑心是庆军搞鬼的。反而丁敏这一队人提前听了李云心那句话,镇定从容许多。

    他们不一会儿就列好了阵,再看那位混元子道长……就几乎都愣住了。

    百多人的军队都乱了,这位道爷此刻却稳坐在矮马的背上、站在路边的小丘上头。一边饶有兴趣地眯眼往前面看,一边拨开了丁敏送他的那酒囊的塞子、小口抿着酒

    仿佛前头的不是死战,而是在唱戏!

    丁敏看到刚才那一击便晓得那绝非是人力所能发出的或许是又遇到了妖魔!怎么对付妖魔,他可并不精通。因而只能听从混元子道长的意见。可如今见这位道长这个做派……

    虽然令他们都觉得镇定了不少,然而……

    他便在阵内低喝:“道长!如今怎么办?!咱们要不要杀上去!”

    虽然并不喜欢离军的做派。但这时候倘若逃了一则临阵脱逃,日后被人晓得是要斩头的。二则那妖魔杀光离人必然会追上来,他们横竖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奋力一搏。

    却见这位“混元子道长”一笑:“上去?上去干嘛?送死吗?”

    然后抬起手,在一片乱军当中,轻轻朝那两面竖起的大旗点了点,慢悠悠地说:“你看啊。虞王左夫人矢一个矢。红火大将军隹一个隹。偏偏人又都打扮得一身鸡毛,你说这位红火大将军的真身是什么?”

    便是在这时候,尘雾中又嘶啦啦地炸起一片电光,一柄飞剑嗡鸣着冲了出来、在半空中盘旋两圈,再猛地刺了下去。还听到了那空同子的声音“妖魔!吃我这一剑!”

    离军士兵与空同子相处日久,都晓得这是他的声音也是他的手段士气顿时为之一振。紧接着又听到了第五靖的声音:“列阵!列阵!两翼弓手展开,给我射!”

    这话音一落,那些彩甲的持矛武士就呐喊一声,齐齐压了上来!

    离军心中一定,终是有了章法、也推上去了。而李云心这时候刚转头看丁敏:“猜不出?”

    你们看到这一章的时候啊,作者正在灰机上,哇塞,我第一次在灰机上过年!

    感谢作者年三十还更新,我可真是感动!

    祝大家新年快乐,不管怎么说,我这也算更新陪大家过年啦,对不对!

    过~年~好~

    这是来自一万米高空的新年祝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