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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那个女巫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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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岩感觉有人在叫他。

    “殿下,醒醒……”

    他别过脑袋,但声音依然没有消失,反倒越来越大了。他感到有人把手伸了过来,轻轻拉扯自己的衣袖。

    “殿下,王子殿下!”

    程岩猛得睁开眼,熟悉的屏幕不见了,办公桌不见了,贴满纸条的墙壁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怪异的景色——低矮的砖石房屋,人头涌动的圆形广场,以及广场中央架设起来的门型绞架。他坐在广场对面的高台上,屁股下不是柔软的旋转椅,而是冰冷坚硬的铁椅子。周围还端坐着一圈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其中几个打扮得像鬼佬中世纪贵妇模样的女人正掩嘴偷笑。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不应该在赶图纸进度吗?程岩脑子里一片茫然,连续三天加班让他精神和身体都到了极限,只记得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心跳都变得忽快忽慢,想趴在办公桌上休息片刻……

    “殿下,请宣布裁决吧。”

    说话人正是那个偷偷扯自己袖子的家伙,他面相苍老,约莫五六十岁,穿着一身白袍,乍看起来有点像魔戒里的甘道夫。

    我这是在做梦?程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裁决,什么裁决?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广场中的人们都望着绞架方向,挥舞拳头嚷嚷着,偶尔还会有一两块石头朝绞架飞去。

    程岩只在电影里见过这么古老的刑具——两边立柱大约四米高,柱顶架着一根木头横梁,梁中间镶嵌着锈迹斑斑的铁环,发黄的粗麻绳穿过铁环,一端固定在绞架下,另一端套在犯人的脖子上。

    在这诡异的梦里,他发现自己视力变得惊人的好用,平时不戴眼镜就看不清显示屏上的字,但现在五十米开外的绞刑台上每一个细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犯人带着头套,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粗糙的灰色单衣脏得跟抹布一样。身材消瘦,露出来的脚踝似乎用手就能捏断。前胸微微鼓起,看来是名女性。她在风中瑟瑟发抖,但仍努力将身体站得笔直。

    好罢,这家伙到底犯了啥罪,以至于这么多人义愤填膺的等着她被绞死?

    念头刚想至此,程岩脑中的记忆仿佛被突然接通了一般,答案几乎在同一时间浮现在眼前。

    她是一名「女巫」。

    被魔鬼诱惑而堕落,不洁者的化身。

    “殿下?”甘道夫小心翼翼的催促道。

    他瞟了对方一眼,唔,原来不叫甘道夫,巴罗夫才是他的本名,财务大臣的助手,被派遣来给自己处理政务的。

    而自己,则是灰堡王国的四王子,罗兰,来此地牧守一方。边陲镇的居民抓到了女巫,立刻扭送至派出所——不对,是扭送至审判所。处死女巫的手令一般由地方领主或主教签发,既然自己在此地执政,签发手令也成了分内之事。

    记忆将他最需要解答的疑问一一呈现,不需要筛选,也不需要阅读,仿佛这本来就是他亲身体验一样。程岩一时迷糊了,绝对没有梦能做到如此细节,那么,这不是一个梦?他穿越到欧洲中世纪的黑暗年代,成为了罗兰?从一个连夜赶工的绘图狗变成了堂堂四王子?

    尽管这块王国属地看起来如此贫瘠落后,灰堡王国这名字也从未在历史书中见过。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穿越这种不科学的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可以以后再去研究,但眼前这场闹剧必须终止——把灾难啊不幸啊归结到某些可怜鬼身上是未开化文明的常态,但因此就要把人家绞死来满足围观民群众的阴暗心理,这种愚行程岩实在无法接受。

    他一把抓起巴罗夫捧着的手令扔到地上,伸了个懒腰,“困了,改天再判,今天都散了吧!”

    程岩这么做并非鲁莽行事,而是仔细回味记忆中王子的行事风格,将那种我行我素的纨绔劲重现出来。没错,四王子本身就这么操蛋,性格恶劣,想到一出是一出。话说回来,能指望一个二十岁出头、无人可制的王子有多好的修养。

    同坐在高台上的贵族一脸见怪不怪的神情,倒是一名身穿铠甲的高大男子站了出来,“殿下,这不是开玩笑!女巫身份一旦确认应该立刻处死,不然招来其它女巫将她劫走怎么办?教会知道了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卡特兰尼斯,这个一脸正派的男子居然是自己的首席骑士。程岩皱眉道,“怎么,你怕?”他言语中赤裸裸的嘲讽已不完全是演戏,一个胳膊比人家身体还粗的壮汉居然担心被对方劫狱,还真把女巫当魔鬼代言人了?“多来几个一网打尽不更好?”

    见他不再出声,程岩挥挥手,招呼侍卫带自己离开。卡特犹豫了下,还是跟上队伍,走在四王子身侧。其它贵族则起身弯腰致意,但程岩的余光能看到这群人眼中不加掩饰的轻视。

    回到行宫——也就是位于边陲镇南边的城堡里,命侍卫将一脸焦急的大臣助理拦在大厅门外,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作为一个百分之九十时间都和电脑打交道的人来说,能在众人面前演上这么一出已是超水平发挥了。程岩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找到自己卧室,坐在床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将剧烈的心跳压制下去。目前最要紧的事是将情况弄清楚,身为王子,不好好待在王城,来这个荒辟之地做什么?

    不想还好,念头刚冒出来,他便被答案惊得目瞪口呆。

    罗兰温布顿竟是为争夺王位而来。

    一切的起源来自于灰堡之王温布顿三世的奇葩旨意:想要继承这个王国,并不是最早出生的王子拥有最高顺位权,而是最有能力治理国家者方可执掌权柄。他把成年的五名子女打发到治下各个领地,五年后根据治理水平来决定立谁为储君。

    有能者居之,外加男女平等,听起来是个十分先进的理念,问题是实际执行起来完全不一样。谁能保证五个人的开局条件都相同?这又不是玩即时战略游戏。据他所知,二王子得到的领地就比边陲镇好得多——呃,这么说来,五个人里似乎没有比边陲镇更差的地方了,简直开局就是大劣。

    另外,如何评价治理水平,人口?军事?经济?温布顿三世没有提过任何标准,也没有对竞争做丝毫限制。万一有人私底下玩暗杀这一套,又该怎么算?王后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自相残杀么?等等……他仔细回想了下,好罢,又一个坏消息,王后已于五年前过世了。

    程岩叹了口气,很明显这是一个野蛮黑暗的封建时代,从肆意猎杀女巫就能看出一二,穿成王子已经是个很高的起点。再说即便没有得到王位,他依然是灰堡之王的血脉,只要能活下去,封爵得地也算一方领主。

    而且……做了国王又能怎样呢?没有互联网,没有现代文明的滋润,他也要跟这帮土著一样,没事烧个女巫玩,住在粪便随意倾倒的城市,最后死于黑死病的肆掠吗?

    程岩压住心里纷乱的思绪,走到卧室的落地镜前,镜中人有着一头浅灰色卷发,这是灰堡王室最鲜明的特征。五官倒还端正,就是一脸没个正形,看上去气质全无。脸色略苍白,缺乏锻炼。至于有没有沉迷酒色,他回忆了下,似乎还好,在王城有几个情人,都属于自愿型,还没干过强迫人家的事情。

    而自己穿越的原因,程岩也猜到了个大概——应该是甲方毫无人性地催促进度,老板安排连夜加班所导致的猝死惨案,这类案件的主角十有八九跟码农,机械狗,工程狮有关。

    罢了,不管怎么想,这至少相当于一次额外的生命,自己实在不该抱怨太多。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或许能慢慢扭转这种生活,但目前首要的任务是扮演好四王子,不要让别人发现马脚,当作魔鬼附体直接绑到火刑柱上面去。

    “既然如此,先好好活下去,”他深吸了口气,对着镜子低声语道,“从现在起,我就是罗兰了。”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看来是没法再拖了,他按记忆中的惯例摸了两把侍女屁股,叫她通知巴罗夫去会客厅等着。

    看到提尔满脸通红地走出门去,罗兰忽然想起来,既然是种田,那会不会附带个系统什么的?他打了个哈欠,在心中默念系统数十遍,结果屁都没发生。

    果然小说都是骗人的。

    *******************

    在会客厅等待的巴罗夫早已坐立不安,他一见到罗兰出现便迎上前来,“殿下,昨天为什么不下令执行绞刑?”

    “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罗兰拍拍手,吩咐侍从上早餐,“坐下来慢慢说。”

    看来和记忆里的印象对得上,他想,首席骑士碰到问题总喜欢当面质疑,而大臣助理则会私下和自己单独说明。不管怎么说,两人对自己的忠诚度还是可靠的——虽然很有可能是看在国王的份上。

    “晚一天可能会引来其他女巫啊,王子殿下!这和之前那些小事不一样,不能由着性子乱来!”

    “怎么连你也说这个?”罗兰皱眉问,“我以为你分得清流言和事实。”

    巴罗夫看起来一脸迷茫,“什么流言?”

    “邪恶的女巫啊,魔鬼的使者啊,”罗兰不以为意道,“这不都是教会的宣传么?想要他们不插手这里,我觉得反着来更好。他们宣传女巫是邪恶的,我们就偏不狩猎女巫,还要向领地里的人民宣扬这都是教会散布的无耻流言。”

    巴罗夫愣住了,“可……可女巫的确……”

    “的确邪恶?”罗兰反问,“比如?”

    大臣助理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王子是不是故意拿他寻开心,“殿下,这种问题可以以后再讨论,我知道您不喜欢教会,但这种抵触方式只会适得其反。”

    看来扭转固有观念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罗兰撇撇嘴,却也没在这点上继续计较。

    这时早餐摆上了桌,一碟炸面包片,一盘煎鸡蛋,还有罐牛奶。他先给大臣助理倒满一杯,推到对方跟前。

    “还没用餐吧?边吃边说。”按侍女的说法,巴罗夫天刚亮就赶到行宫外求见,现在应该还没吃过东西。虽然他决定先模仿四王子的行事方式,但改变也要一点点做起。大臣助理便是个不错的目标,他想,让手下觉得你重视他们,他们才更有动力为你效力。

    主观能动性从来都是最有效率的,不是么?

    巴罗夫接过杯子却没有喝,他焦急地说,“殿下,我们有麻烦了。三天前有卫兵报告说西边森林发现了疑似女巫露宿的营地。她们走得很匆忙,没有清理残留痕迹。卫兵在营地里搜出了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到罗兰面前。

    那不是一枚常见的货币,至少在罗兰记忆里,他没见过这样的货币——它甚至不像金属制品。

    捏在手里,他惊讶的发现这玩意正在发热,绝对不是大臣助理身上的余温,热度至少在四十度以上,这一瞬间让他想起了暖宝宝。

    “这是什么?”

    “我本以为只是某个女巫制作出来的邪物,但事情比我想得还要严重,”巴罗夫擦了擦额头,“上面的图案……是圣山与魔眼之印,这是女巫共助会的徽记。”

    罗兰摩挲着硬币凹凸不平的表面,猜测它大概是陶瓷烧制而成。硬币中心确实刻画着一个“山”型图案——并列的三个三角形,三角形中央是一只眼睛。图案轮廓线十分粗糙,应该是手工打磨的。

    他回想了下「圣山与魔眼」与「女巫共助会」两个名词,没有找到任何相关信息。看来四王子在神秘学上的加点是零。

    巴罗夫也没指望罗兰会知道,他继续说道,“殿下,您没有见过真正的女巫,才对她们不以为然。的确她们也会受伤,也会流血,并不比我们普通人难杀死,但那是不能反抗的女巫。收到魔鬼感召的女巫寿命会变得十分短暂,但也会获得可怕的力量,一般人根本无法匹敌。一旦女巫成年,就算是军队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她们的欲望几乎难以抑制,最终都堕落为魔鬼的爪牙。”

    “教会因此组建了审判军,若发现有女性可能变化成女巫,即可逮捕处死。国王也认同此事,事实上,这些措施卓有成效,女巫肆虐事件相比百年前已经少了很多。圣山,或者说地狱之门的传闻,就是来自那个时代的古书。”

    罗兰一口口啃着面包,心中冷笑连连。虽然这个世界背景和自己所知道的大相径庭,但历史发展轨迹仍然惊人的相似。教会,又是教会,他就知道宗教才是魔鬼的爪牙,真正的罪恶之源。发现迹象即可处死?以神之名集制法、缉拿、审判、处刑于一身,这本身就是种堕落。

    “古书上记载,女巫只有前往圣山,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那里没有魔力的反噬,也不会受困于暴涨的欲望。毫无疑问,书里所谓的圣山肯定是邪恶的发源地,人间通往地狱的入口。我想只有地狱才不会惩罚这些堕落者。”

    “那女巫共助会呢?跟圣山有什么关系?”

    巴罗夫苦着脸说,“之前女巫逃离也好,隐居也好,都是单独行动。但近几年出现的共助会不同,它想要把所有女巫都聚集起来,一同寻找圣山。为了这个目的,共助会的人甚至会主动引诱他人变成女巫。碧水港前一年不是出现了女婴集体失踪事件么,有传言就是她们干的。”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

    罗兰有些迷惑,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为什么大臣助理和首席骑士一谈起女巫都会觉得如临大敌?

    那名要被绞死的女子便是女巫吧?消瘦得似乎风一刮便会倒下。若是她拥有可怕的力量,为什么还要站在那里任人宰割?不,她根本就不会被抓住,按教会的说法,她是魔鬼的化身,除了审判军外,凡人的军队在女巫面前也会付出惨重代价。然而这个魔鬼却被边陲镇的居民抓住了,被百般折磨,直到送上绞架,那可怕的力量也没见着踪影。

    “她是怎么被抓住的?”

    “听说是北坡矿区塌方时,她为了逃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被愤怒的村民逮住了。”

    罗兰想了下,嗯,这件事有印象,正是自己穿越前一天发生的。

    “如何暴露的?”

    “这……我也不大清楚,”大臣助理摇摇头,“当时情况很混乱,应该是有人看到她使用了巫术。”

    罗兰皱眉,“这种事情你们都不调查清楚?”

    “殿下,重新恢复矿区生产才是优先事务,”大臣助理抗议道,“边陲镇的财政收入一半都靠这铁矿石了,而且检察官也确认了现场有人死于巫术。”

    “什么样的巫术?”罗兰来了兴趣。

    “像被融化了一样,头和大半截身体平摊在地上,让人想起燃尽的黑蜡烛,”对方一脸嫌恶,“殿下您不会想看到那样的场景的。”

    罗兰把玩着手中的银餐叉,若有所思。历史上,女巫狩猎的大部分牺牲品都是无辜者,她们被教会和无知民众当成了泄愤工具,而一小部分则属于自己作死。这些人把自己打扮得怪模怪样,整天往锅子里扔五花八门的奇怪材料,宣称自己能预言未来,定论生死。

    而她们也确实琢磨出了些门道,比如利用焰色反应来宣称自己获得了神明的力量。

    在现代人看来,这都是些化学戏法,但在当时,很容易被误传为不可思议的现象。

    至于把人融化,罗兰第一时间想到了铬酸洗液,但这玩意制备麻烦,用起来需要将人体完全浸泡,化尸效果也和蜡烛相差甚远,至于其他强酸就更不行了。

    那么这名女巫是如何做到这点的?

    如果她靠的是炼金术,那便是领地里罕有的化学家,如果不是的话……

    罗兰想到这儿,下定了决心。

    “带我去见见她。”

    “等……等等,殿下,您要去见一名女巫?”巴罗夫慌张的站起身,打翻了那杯没喝的牛奶。

    “没错,这是命令。”罗兰回头朝大臣助理一笑,他现在真有些感谢四王子不讲道理的作风了。

    走到门边时他忽然顿了顿,“对了,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是绞刑?”

    “什么?”

    “为什么是绞刑?女巫不都应该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吗?”

    巴罗夫满脸的莫名其妙,“是吗?可她不畏惧火焰啊。”

    *******************

    边陲镇只有一座地牢,贫瘠的土地养不起太多犯人,大多数罪犯住进来没几天就要面临审判——或者释放,或者处死。

    跟随王子进入地牢的除了巴罗夫外,还有首席骑士、典狱长、牢头和两名卫兵。

    地牢一共四层,墙壁全是坚硬的花岗石砌成。罗兰还是头一回来到这种地方,他注意到越往下通道就越窄,牢房数量也在缩减。大概是挖出个倒锥体的大坑后,再用石头一层层垒上来的,他想。

    这种粗糙工程自然也不会有良好的排水措施,地面潮湿不堪,浑浊的污水就这么流淌着,顺着楼梯一阶阶往下渗。

    女巫被关在地牢最底层,每往下一层,空气里的腥臭味就更浓一分。

    “殿下,您这样做太过危险,即使她被神罚之锁困住,也不能保证一定安全。”

    说话的人正是卡特兰尼斯,这名首席骑士知道王子要去探视女巫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劝阻一路上没停息过。而且王的命令这招对他无效——他拒不接受任何置王子性命于不顾的指令,想让他离开办不到。

    明明长着一张高冷帅气的男神脸,为啥却是个话唠?罗兰真想叫人把他嘴缝起来。“不敢直面邪恶,又怎么会有战胜邪恶的勇气?我以为你明白这点的。”

    “与邪恶战斗也要量力而行,鲁莽不等于勇敢。”

    “也就是说遇到比自己弱的敌人可以伸张正义,遇到比自己强的就应该视而不见?”

    “不,殿下,我的意思是……”

    “之前害怕女巫劫狱,现在又害怕见一个小姑娘,我的首席骑士真是独一无二。”

    骑士虽然话多,却并不善于强辩,遇上嘴炮强者罗兰自然毫无招架之力。趁着这功夫,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地牢底部。

    这里比上面几层面积要小上很多,总共只有两间牢房。

    牢头点燃墙上的火炬,黑暗褪去,罗兰看到了那名缩卷在墙角的女巫。

    如今已是深秋,地牢里的温度低得能让人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他穿着绒毛大衣,里面套着丝质内衬,自然不觉得冷。但对方只有一件单衣,还不能完全包裹住身体,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脚掌已冻得不见血色。

    突然亮起的火光让她侧过头去,双眼微闭。但很快,她又睁开眼睛,直视过来。

    那是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平静得像暴雨来临前的湖泊。她的脸上看不到畏惧,同样也看不到愤怒和恨意。

    罗兰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而是正在吞噬火焰的阴影。有那么瞬间,他觉得墙上火把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她努力倚着墙站起,动作慢得像随时都要跌倒。但最终她完全站了起来,从角落里蹒跚着走到光明能尽覆的地方。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一干人等倒吸口凉气,纷纷退后两步,只有骑士一人闪身挡在自己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罗兰拍拍骑士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如此紧张。

    “安娜,”她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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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点点头,开始叙述。

    罗兰感到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对方会沉默,会申诉,或者是会咒骂,但她只是配合自己的提问作答,问什么就说什么。

    故事并没有多复杂,安娜的父亲是一名矿工,塌方时正在矿洞里工作。得到这个消息的安娜立刻和其他矿工家属一起进入矿洞营救。北坡矿区据传以前是地下怪物的巢穴,里面有许多岔路,四通八达。由于救援者没有统一指挥,进洞后便四散开来自行搜寻。当安娜找到父亲时,身边只有邻居家的苏珊大婶和昂克叔叔在场。

    她发现父亲被辆装满矿石的推车压断了腿,动弹不得,而一旁却蹲着名矿工在搜刮他身上的钱币。见自己抢劫被撞破,矿工拿着锄头冲上来将昂克大叔打翻在地,正当他准备下杀手时,安娜抢先杀死了他。

    邻家夫妇发誓不将她的事说出去,三人一同救出了安娜父亲。但第二天天还没亮,安娜的父亲就撑着拐杖出门,将女儿是女巫的事报告给了巡逻卫兵。

    “为什么?”罗兰听到这里忍不住转头问。

    巴罗夫叹了口气,“大概是为了赏金吧。发现并举报女巫者,能得到25枚金龙。对于一个摔断腿的人,这25枚金龙相当于下半辈子的保障了。”

    罗兰沉默片刻,“对方是一个强壮有力的成年男子,你是如何杀死他的?”

    就在这时,安娜笑了。就像湖面泛起了波澜,火把的焰尖摇晃起来。

    “就是你们说的魔鬼之力啊。”

    “闭嘴!妖女!”典狱长大喝一声,但谁都能听出他嗓子里的颤音。

    “是吗?我想看看。”四王子不为所动。

    “殿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首席骑士转过头,皱眉说道。

    罗兰从骑士身后走出,一步步迈向牢笼,“害怕的可以先离开啊,我并没有要求你们待在这里。”

    “不要慌,她脖子上还带着神罚之锁呢!”巴罗高声夫安慰大家,又像是安慰自己,“魔鬼再强大也不可能打破神的庇佑。”

    站在监狱栏杆前的罗兰和安娜只有一臂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布满灰尘和伤痕的脸颊。稚嫩的五官意味着她尚未成年,但她的神情上却捕捉不到一丝稚气。不止如此,就连生气都很难找到——这种不协调的感觉罗兰只在电视上看到过。那是遭受了贫困、饥饿、寒冷等苦难折磨的流浪孤儿接受采访时露出的模样。但又不完全一样,流浪孤儿面对镜头时总是佝偻着身体,低着头,但安娜没有。

    直到现在,她仍然努力站直着身体,视线微微上扬,坦然直视王子的双眼。

    她不害怕死亡,罗兰意识到,她在等待死亡。

    “第一次见到女巫吗,大人?你的好奇心可能会害死自己喔。”

    “如果真是魔鬼的力量,看一眼都会遭遇不幸,”罗兰回答道,“那么死的不应该是我,而是你的父亲。”

    牢笼的火光突然变黯了,这次绝对不是错觉,火焰仿佛被什么压制了般,很快便只剩下一小簇。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和祷告声,还有人在慌张后退时不慎摔倒的闷响。

    罗兰心跳逐渐加速,他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奇妙的分界点,一边是常识中的世界,按照那规划好的常量与定律,一丝不苟的运作着。另一边则是不可思议的世界,其中充满了神秘和未知。他现在已经站在这座新世界的大门前。

    她脖子上挂着的就是神罚之锁吗?多么简陋的锁链,一截涂红的铁链吊着块晶莹剔透的坠子,如果不是将女巫双手牢牢铐在背后,这种东西一拉就能破坏掉吧?

    罗兰回头瞄了众人一眼,趁大家还在慌张祈祷,飞快把手伸进牢笼,抓住坠子用力一扯,坠子与锁链的卡扣应声而断——这个举动就连安娜也愣住了。

    “来吧。”他低声道。你到底是骗子、化学家,还是真正的魔女?

    如果你现在再掏出瓶瓶罐罐,开始配置强酸,我会失望的。他心里想。

    然后罗兰听到了噼啪声,这是水汽受热膨胀的声音——地面腾起了白雾,周围气温急剧升高。

    他看到火焰正从对方脚下升起,温柔地****着少女裸露的小腿,接着她站立的地面都燃烧起来。身后的火把同时炸开,犹如获得了纯氧一般,爆发出夺目的光芒。整个牢房一时间形如白昼,伴随而来的是众人惊恐的尖叫。

    女巫向前迈步,火焰跟她的步伐游弋,当她来到监牢边时,数十条铁栏杆纷纷变成了火柱。

    罗兰不得不向后退,灼热的空气撕咬着皮肤,令他疼痛难忍。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他就像从深秋回到了盛夏,不,和夏天那种酷热不同,这种单纯由火焰产生的高温并不能全方位包围他。面对火焰的一侧热浪滚滚袭来,而背对的一侧则寒意十足。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冒冷汗。

    ——她不畏惧火焰啊。

    罗兰想起了大臣助理的话。直到此刻他才深深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本身就是火焰,又怎么可能会畏惧自己?

    很快,铁栏杆由深红变成了亮黄色,开始熔化变型。这意味着它们已被加热到一千五百度以上,在没有任何保温隔热措施的条件下做到这一步,这大大超乎了罗兰的想象。他与其他人一样已经远离牢房,紧紧贴在距离最远处的石壁上。

    如果不这样做,铁水产生的高热即使不直接接触,也能让衣服燃烧起来——比如安娜,她的囚服早已化成灰烬,身体被熊熊烈火包围。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火焰才全部褪去。

    墙上只剩下一小节的火把静静燃烧,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但汗透的衣服,滚烫的空气,以及被烧得如同魔鬼爪牙般的监牢栏杆,无一不告诉所有人这并非是场梦境。

    除了罗兰和骑士还站着,其他人都已瘫倒在地上,其中典狱官更是吓尿了裤子。

    赤身裸体的安娜此刻站在牢笼外,困住她手臂的枷锁已不见踪影。她没有遮挡自己的躯体,双手自然而然地垂在身侧,湖蓝色的眼眸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我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大人,”她说,“现在可以杀死我了吗?”

    “不,”罗兰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道,“安娜小姐,我想要聘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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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什么事?”罗兰知道考验嘴炮能力的时刻到了。昨日所做的一切对方总归会有疑问的,纨绔归纨绔,性格恶劣不等于脑子有坑。偷藏女巫这种事,在大臣助理眼里简直是与世界为敌。

    “殿下,我不明白……”巴罗夫斟酌着用词,“过去您虽胡闹,但都是些无伤大雅之举,可……为什么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救一名女巫?猎杀她们虽然是教会定下的律法,但您的父亲,温布顿陛下也是十分认同的。”

    罗兰想了想,反问道,“你觉得边陲镇是个好地方吗?”

    “呃,这个……”虽然不太明白这句话跟自己的问题有何联系,巴罗夫仍照实回答,“并不算好。”

    “是非常糟糕,比起金穗城和碧水港,你觉得我胜过那几个亲兄妹的可能性有多少?”

    “……”大臣助理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几乎为零。所以我只能换一种方式,”罗兰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一步步陷入自己设下的圈套,“一种能让父亲留下深刻印象的方式。”

    他没有从女巫到底算不算邪恶者这个角度入手,因为那样做收效甚微——巴罗夫在财务大臣身边当了二十年助理,已算是个合格的政客。对于政客来说,利益比善恶更具有说服力。另外走感情路线同样也不适合自己,罗兰回忆了下之前四王子的所作所为,发现自己实在不能算善良守序阵营。

    所以他选择了世俗王权与宗教神权这永恒的冲突作为切入点,教廷势力的日益膨胀已是温布顿三世心中的一根刺。教会宣称这个世界按照神的旨意运转,而教皇则是神的代言人。如果人民发现他说的也非真理,也会漏洞百出,宗教的统治力便会受到极大动摇。

    直接用「女巫不是邪恶者,所以我想救她们」的说法难以令对方信服,换成「女巫不是邪恶者,我可以借此来攻击教会」却能轻易将巴罗夫引导向自己预设的结论。

    “无论我的兄弟姐妹将领地治理得多么繁华,也不过是教会的囊中之物。他们已经在大肆宣扬君权神授,若只有教皇加冕的人才能被视作合法国王,那么这片土地的实际统治者还是我们吗?”罗兰顿了顿,“而父亲能在我身上看到这样一种希望:一个没有教廷钳制,皇室独享所有权利的王国。那么他的选择就很清楚了。”

    将「与整个世界为敌」换成「仅与教会为敌」则让人容易接受很多——何况巴罗夫本身就是站在皇室这边的。

    “同样,若他意识到这些拥有奇特能力的人会是撬动教会的基点,猎杀令不过是一纸笑话。一边是毫无可能性,一边可能性不为零,你觉得我值得冒这个险吗?”罗兰盯着大臣助理,一字一句说道,“不要怀疑我的决定,巴罗夫。你当了二十年大臣助理,对吧?假若我能成为温布顿四世,你的助理二字就可以去掉了。或者更进一步,比如……国王之手?”

    ……

    望着巴罗夫告退离去的背影,罗兰轻轻松了口气。看得出他对自己的许诺并未太看重,这很正常,连罗兰自己也没相信过这个刚刚编出来的狂妄计划能实现。但那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让巴罗夫相信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一个纨绔子弟所能想到的简陋计划,不但切合了四王子讨厌教会的心态,同时为今后招揽更多女巫铺平了道路。

    至于自己真正的想法?就算他们知道也无法理解啊。

    罗兰唤来侍女,“叫安娜小姐来见我。”

    接下来,该做正事了。他兴致勃勃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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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堡后花园里多了一处棚子,周围用木板遮挡起来,只留下两个洞做窗户。

    棚子中央是一座青砖砌出来的方形池子,长宽约三米,里面填满了黄土。适量加水后,不仅难燃,还具有一定的可塑性,拿把小铲子就能挖出理想的形状。黄土上面还堆放着几根铁锭——这是卡特兰尼斯从铁匠铺拖来的。

    池子边是一口井,罗兰正是看中了这点,才叫人把棚子搭在此处。

    不过作为实验室来说,这里仍然太简陋了。他摇摇头,用一个晚上拼凑出来的东西自然谈不上有多理想。而正式工坊要等巴罗夫收集完资料后才能选址动工。

    “怎么样?昨天睡得还好吗?”

    他转过身,望着一脸茫然的安娜,笑着问。

    女巫现在的模样与在监牢时的样子判若两人——经过仔细清洗后,她的亚麻色披肩长发柔顺且蕴含光泽,皮肤虽然没经过保养,但胜在年轻,鼻梁处的淡色雀斑更增添了一份青春活力。她的身形依旧消瘦,纤细的身躯仿佛一推就倒,可脸颊已有了红润之色,颈脖处的淤青和勒痕也比昨日淡上许多。罗兰怀疑那股魔力除了赋予女巫神奇力量之外,同时也改善了她们的身体素质。至少就恢复能力而言,安娜要比常人快上许多。

    “本来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应该让你多休息几天的,但时间实在很紧迫,只好等以后再补偿你了。”罗兰围着少女转了一圈,“这件衣服还合身吗?”

    安娜现在穿的衣服正是他从多种方案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为了满足他的恶趣味。冶铁工人的全身防护服太过厚重,并不适合她。而游戏里的法师袍虽然看起来高大上,行动却处处受制,全包围的袍角很容易沾上火星而化成灰烬。至于女仆装,嘿,还有比这个更适合的吗?

    就算这个世界尚未出现真正的女仆装,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侍女工作服已经有了后世女仆装的雏形。于是罗兰直接让提尔将自己的一套衣服按照安娜的体形做了裁剪,缩短了裙摆,长袖改为短袖,圆领变成折领,再打上蝴蝶结,新式的女巫制服就这么出炉了。

    搭配上尖顶魔女帽(订制),黑色长筒靴(现成),以及不过膝的短披风(订制),一个以往只能在电影里看到的角色就这么活脱脱地站在罗兰面前。

    “殿下,你……需要我做什么?”

    安娜实在无法跟上眼前这位大人物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快失去思考的能力了。在地牢里被人装进袋子拖走时,她以为这被诅咒的一生很快就要迎来解脱。但脱下头套后,安娜发现自己看到的不是绞架或断头台,而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大房子。接着一堆人涌了进来,给她脱衣、洗浴。从腋下到脚趾缝,没有一处不擦得干干净净。

    接着是更衣,她没料到穿衣都需要有人来服侍,更没想到衣服居然可以如此舒适——它们柔软的贴在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摩擦。

    最后进来的是位胡子发白的老者,他命所有人都退下后,将一份契约摆在她面前。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在监牢里说聘用她的竟是王国四王子,而且聘用之词居然不是玩笑。契约上清楚的写着她若为王子效力,每月都会有一枚金龙的报酬。

    安娜清楚一枚金龙意味着什么,他父亲终日在矿洞工作,按出矿量的多少来决定薪水,收成最好的时候也不过一枚银狼。而一百枚银狼才能兑换到一块金龙,这还要看银狼是否足色。

    那么,她的工作是什么,陪王子睡觉?洗浴时安娜也的确听侍女们这么窃窃私语过,可她不认为自己值这个价。被魔鬼侵蚀的血脉,自甘堕落的不洁者……任何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只会避之不及,就算王子好奇心强盛到这个程度,连魔鬼都不畏惧,也无需付她任何报酬啊。

    当天晚上没人来找她,她睡着了——那是安娜有生以来睡过的最柔软的床,以至于她刚躺上去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睁开眼时已是中午,午餐有专人送到房间里来,面包、奶酪外加一块牛排。她明明已经打算死去——连生命都决定要放弃的人,还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留念?她原本是怎么想的。但将牛排放进嘴里后,安娜眼泪忍不住冒了出来。

    肉汁和胡椒粉混合着在口中化开,浓厚的辛香味参杂着一丝甘甜反复冲击她的味蕾,直至咽下去后依然充斥口腔……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那么一点美好的东西的。

    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食物,即使是邪魔蚀体时,自己也会有更多勇气去抵抗吧?

    此刻站在这个既不像寝宫,又不像牢笼的木棚子里,她暗暗下定了决心。既然对方需要,那么不管是穿如此奇怪的衣服也好,召唤那不可思议的力量也罢,她都愿意试一试。于是她又重复问了一次,只是这次没有再犹豫。

    “殿下,你需要我做什么?

    “目前来说,你要控制自己的力量,反复练习它,直到能收发自如。”

    “你是说魔鬼的——”

    “不,不,安娜小姐,”罗兰打断道,“是你的力量。”

    女巫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

    “世间大多数人对你们有偏见,认为女巫的力量来自魔鬼,是极其邪恶的。其实他们错了,”罗兰蹲下身子,平视对方,“而你同样不这么认为,对吧?”

    他想起了安娜在地牢里的那声轻笑,一个自认为邪恶的人又怎么可能发出那样饱含嘲讽的笑声?

    “我从没有用它伤害过别人,”她轻声说,“除了那个强盗。”

    “反抗侵害并不是种过错,你做得很对。人们恐惧你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他们知道不断训练可以造就一位强壮的战士,却不知道该如何变成一名女巫。未知的力量总是让人害怕。”

    “你一点都不害怕,”安娜说。

    “因为我知道它属于你,”罗兰笑了起来,“如果那名强盗也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我可不敢站在他面前。”

    “好了,让我们开始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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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从她脚下升起,又很快褪去。

    这是第二十三次练习。

    又失败了。

    安娜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她用手背擦了擦,热气顿时翻腾而起,并发出滋滋的声音。

    她没有丝毫停歇,紧接着开始下一次练习。那套女巫制服被整整齐齐地折叠好放在一边,如果不是她一开始坚持要这么做,恐怕衣服早就在火焰中化为灰烬了。

    好在罗兰身为四王子,多弄几件备用的并不是难事。他让提尔送来了整整一桶长袍——都是从侍女们那里临时收集来的。

    第二十四练习终于有了成效,火焰不再从脚下升起,而是凭空出现在她掌心。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臂,想让它移动到指尖,但火苗摇晃两下,忽得一声窜上她的手臂,点燃了袖子,又顺着袖子吞噬了长袍。

    安娜收去火焰,面无表情地扯下半边焦黑的袍子,转头去桶子里翻找新的。

    每当这个时候,罗兰便会偏开视线,让自己眼睛盯着别的地方——尽管对方根本不在乎这个。

    事实上如果不是罗兰强烈要求,她大概会脱得光光的来练习。但这样罗兰就没法好好观看了,他实在无法淡定地面对一名赤身裸体的小姑娘——特别是这名小姑娘化作烈焰时的身影有股别样的魅力。

    罗兰摇摇头,将杂念抛到脑后。就目前来看,要掌握这股力量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给安娜定下的阶段性目标是火焰从掌心或指间放出,不得殃及身上的衣物,并且保持足够高的温度,可以熔化池子里的生铁锭。

    当第三十次练习失败后,罗兰叫停了她。

    “休息会吧。”

    安娜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反应。

    罗兰只好走过去,拉起少女的手牵到椅子旁,强行按着她坐下。

    “你已经累了,疲劳的时候就应该休息下,不用太过勉强,我们的时间还很长,”他帮她擦了下汗湿的额头,“先吃个下午茶吧。”

    *******************

    罗兰知道灰堡王国的贵族并没有享用下午茶的习惯,这个世界的生产力是如此贫乏,人们很难有闲暇来品尝精致的食物——三餐都未普及,更别提四餐了。至于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这时候一般都聚集在酒吧或者赌场里。

    没这习惯就创造一个好了,点心有现成的,茶没有可以用麦酒代替——知道自己要去一个荒僻的边陲小镇后,四王子将自己的侍女、仆从和厨师一股脑带了过来。

    于是在城堡后花园的简易木棚里,第一次下午茶会召开了。

    安娜望着那一碟碟精美的点心,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吃的东西也能够做得如此好看?

    她虽然叫不出糕点的具体名字,但纯白色外观和鲜红色果实的搭配本身就让人觉得食欲大开,特别是糕点外围还点缀着数条细腻的花纹,这让她的世界观再次被刻下重重一笔。

    罗兰得意地看着安娜不知所措的表情,不就是草莓奶油蛋糕么,看把你这土包子吓的。而且这草莓还是用糖腌制的,味道不新鲜了。

    比吃东西更有趣的,是欣赏女巫的表情。罗兰看着对方小心翼翼将蛋糕放入嘴里,蓝色眼睛几乎在放光,头发晃来晃去,心里忽然涌起种正在看美食动画的错觉。

    ——不会发光的料理都不是好料理!

    好罢,这种角色养成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于是观看安娜练习,陪她享受下午茶就成了罗兰生活的日常,政务他即便不去过问,巴罗夫也会帮他打理得井井有条。

    三天后,巴罗夫将整理好的边陲镇各项资料送到罗兰办公室。这在之前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件,四王子居然有耐心去看这么大一堆烦琐的报告。

    事实上,他现在也没有。罗兰只看了两行便觉得头晕眼花,直接对巴罗夫说道,“你念给我听吧。”

    花一个小时听完大臣助理的汇报,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边陲镇每年冬季的税收和贸易都是零?”

    冬天气温低,各项收成下降可以理解,但直接归零是什么意思,当地人民有冬眠的习惯吗?

    巴罗夫咳嗽两声,“殿下,您忘了?冬季可是邪魔之月,边陲镇没有守卫能力,所有居民都要迁移到长歌要塞。不过请放心,殿下的安危肯定是摆在首位的。”

    「邪魔之月」?罗兰回忆了下,似乎是有这么个名词——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把鬼怪传说、邪恶女巫什么的放在心上,认为不过是未开化世界的无稽之谈。但现在看来,邪不邪恶另说,女巫的确存在。那么……其他流传甚广的鬼怪传说呢?

    在宫廷授课的时候,历史导师便详细讲过邪魔之月。每年冬季第一场雪落下后,太阳黯淡无光,龙脊山脉中的地狱之门便会在此刻打开。

    来自地狱的邪恶气息会侵蚀生灵,将它们变成魔鬼的奴仆。一部分动物会变异为强大的邪兽,向人类发起进攻。而女巫也大多诞生于这个季节,而且她们的力量远胜平时。

    “你见过吗?地狱之门,”罗兰问。

    “殿下,普通人怎么可能看得到!”巴罗夫连连摆头,“不说龙脊山脉根本无法翻越,就连靠近山脉都会受到邪恶气息影响,轻者头痛难忍,重者会丧失心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人是一名女巫。只有女巫才能见到地狱之门,因为她们已经堕落为魔鬼的爪牙,自然不受邪气影响。”说到这儿,巴罗夫还转头向后花园望了一眼。

    “那邪兽呢,邪兽你总见过吧?”罗兰不悦地敲了敲桌子。

    “呃,我没见过。我和殿下一样,都是第一次来到边陲之地。在王国中心灰堡,几乎很少有人能遇到真正的邪恶。”

    每年迁移一次,这地方还怎么发展?原本他以为边陲镇只是土地贫瘠,但尚有开发的潜力,现在看来简直个大坑。

    “长歌要塞能抵挡邪兽,说明它们也能被杀死,并非不可战胜!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边陲镇击溃它们?”

    “长歌要塞拥有巨大的城墙,还驻扎着莱恩公爵的精锐部队,不是边陲镇这种小地方能比拟的,”巴罗夫解释道,“从一开始,建立边陲镇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要塞提供早期预警,所以它才会设立在北坡岭和赤水河之间。”

    就像炮灰一样挡在敌人的必经之路上,罗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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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好好发展,就必须在此地扎根。土地不好可以开垦荒地,领地太小可以向外扩展,但人走了什么都是空谈。

    如果一块领地随时可能被放弃,那么谁还愿意在此置业,谁还愿意安心生产?

    待大臣助理告退后,罗兰叫来了卡特兰尼斯,他的首席骑士。

    “带着你的人,去给我找些本地的卫兵、猎人或农夫来,他们要在此地待过五年以上,并且经历过邪魔之月。如果有人和邪兽战斗过最好。”

    骑士领命离开,罗兰揉了揉额头,继续翻看那些汇总的资料。

    边陲镇的主要产出是矿产和动物皮毛,大宗进口项是粮食,所有运输都是通过赤水河直达长歌要塞或者柳叶镇。矿产中各类矿石都有,铁、铜、硫、水晶、红宝石、蓝宝石……这已经完全超过了伴生矿的概念。他又想起安娜曾说过,北坡矿区据传以前是地下不知名怪物的巢穴,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探明矿洞底层的岔道究竟有多少。

    再翻到粮食一项,罗兰皱起了眉头,这些矿石大部分都出售给了长歌要塞,但对方不是用王国金龙支付,而是用粮食来抵价的。按理说宝石之类的怎么也能算得上奢侈品,可几年交易下来边陲镇既没有存下多少余粮,财政收入也不富余。

    换句话说,边陲镇全年矿业的产出只换来了两千居民一年的口粮。考虑到王子空降之前此地领主本身就是长歌公爵一脉的人,自产自销还算能理解。反正在他们看来,此地存再多粮食也不过便宜了那些妖兽。

    而毛皮交易则属于当地人民自己的进项,他们向西进入迷藏森林,捕猎一些飞禽走兽,或卖给长歌要塞的收购者,或卖给柳叶镇的居民。边陲镇没有对此项交易设置税收,因为根本无从监管。

    罗兰想了想,既然他来了,那么矿石产出就不能再用粮食来抵价。赤水河的分支几乎贯穿整个王国,交通并不算闭塞。有了这条运输动脉,就算长歌要塞不再提供粮食,他也能从其它地方收购到。

    前提是,他能在这里,在边陲镇,挡住那群该死的怪物。

    卡特的动作很快,隔天便找来了两名卫兵和一位本地猎户,“这两人是边陲镇的巡逻队长,每年的烽火都是他们负责燃放的。这个猎人说他和邪****过手,还亲手斩断过一只邪兽的头颅。”

    三人一齐鞠躬行礼。

    罗兰点点头,让他们先退到一边,一个个上前来说。

    “尊……尊敬的王子殿……殿下,”第一个被叫上来的卫兵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我和布莱恩都……都是这里的人,呃……当下雪后,我们……们就会前往北坡矿区的烽……烽火台。那里可以第……第一时间看到妖兽的动向,如果它们越过迷……迷藏森林,我们会点……点燃烽火,从小……小路撤回,搭乘之前准备好的快舟离……离开。”

    “既然是一起的,叫你搭档上来回答吧,”罗兰掩面摇头道,“邪兽都长什么样,它们能被杀死吗?”

    另一名卫兵虽然也很紧张,但至少没有结巴,“王子殿下,应该是可以的。它们原本不过是森林里的普通动物,虽然被地狱气息感染变得狂躁凶恶,但仍是可以杀死的。每年邪魔之月过去后,长歌要塞都会派出骑兵队,清扫要塞到边陲镇陆路上残余的邪兽。”

    “邪魔之月会持续多久?”

    “一般是两到三个月不等……具体得看太阳,”布莱恩说。

    “看太阳?”罗兰疑惑道。

    “是的,”卫兵解释道,“殿下您刚来此地不久,所以并不知晓。边陲镇一旦下雪,便不会停歇,直到太阳重新恢复光辉,雪才会化去。”

    “要到雪化才算邪魔之月结束?”罗兰回想了下,至少灰堡的雪不是这样,基本上隔天就化了,也没见太阳有啥变化。

    “正是如此,我经历过最长的一次邪魔之月是在两年前,那次持续了近四个月,许多人都能没撑过去。”

    “为何,长歌要塞连多一个月的粮食储备都没有吗?”罗兰问。

    布莱恩的脸色变得有些差,“他们有的。但当时负责补给的市政官费雷诺说我们秋季产出的矿石只够购买三个月的粮食,第四个月的要等新一批矿石到了才可以发放。可邪魔之月还没过去,我们根本无法离开要塞。”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简直是自绝于人民的蠢货。如果长歌要塞对待这帮边民如春风般温暖,自己想要把他们留下恐怕不容易,但现在看来那群龟缩在城墙后面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罗兰面无表情地招最后一个人上来答话,心中却将这个名字记下了。

    第三个人长得孔武有力,站直时逼近六尺,这让罗兰感觉很有压力。还好他一走上前来便单膝跪下。

    “你说你曾杀死过邪兽?”

    “是的殿下,”他的声音低沉且沙哑,“一只野猪种,一只狼种。”

    “「种」?”罗兰重复道,“什么意思?”

    “这是猎户对邪兽的称呼,殿下。在变异前越凶猛的动物,变异后就越难对付。而且它们会将身体原本的优势成倍放大。像野猪种,它的背部毛皮极为坚硬,五十米外连弩弓都很难穿透。狼种则更为狡猾,奔跑速度惊人,想要杀死它需要提前设置陷阱。”

    “强的更强,快的更快,”罗兰点头说,“但仍是动物。”

    “正是这样,它们都不是最可怕的敌人,”猎户说到这儿吞了口口水,“最可怕的是混合种。”

    “它们才是魔鬼的化身,只有地狱才能创造如此恐怖的妖兽。我曾见过一只混合种,它不仅有着猛兽般强壮的肢体,背后还长着一对硕大的翅膀,可以短距离飞行。而且它像知道我在哪里一般,不管我怎么躲藏,它都能把我撵出来。它不是在捕食,殿下,它只是在戏弄猎物。”猎户掀起自己的衣服,只见一条巨大的伤疤从腹部延伸到胸口,“我在昏迷前跳进了赤水河,才得以幸存。”

    “居然还有这样的怪物,”罗兰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奇幻了,一道坚固的城墙就能挡住所有普通种邪兽,但会飞的怎么办?“混合种应该很稀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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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多,殿下,每次邪魔之月只会有两三只这样的妖兽,不然的话长歌要塞都要面临大麻烦。”

    “很好,你观察得很仔细,”罗兰命猎户站起身,“你叫什么名字?看起来不像是灰堡人。”

    “我有一半莫金族的血统,镇里人都叫我铁斧。”

    莫金,王国西南边荒漠里的沙民,据说是沙地巨人的后代。罗兰在脑中搜寻着相关回忆,他没用氏族的名字,而是用的称号,显然不想再和沙民扯上关系。至于他为何要从西南方边境来到这荒僻之地,估计还有一连串辛酸故事。

    但那些都不是重点,边陲镇不计较出身。

    罗兰拍拍手,“今天就问到这里,卡特,赏赐他们每人十枚银狼,带他们下去吧。”

    “多谢殿下赏赐,”三人齐声说。

    将人带走后,卡特兰尼斯又折返回来,“殿下,您问这些,难道是想留在这里?”

    罗兰不置可否,“你觉得呢?”

    “此事绝对不行,殿下!”骑士大声说,“按猎户的说法,光是野猪种的邪兽就很难应付了。五十步外弩弓射不穿,就得等到四十步、三十步再射,这只有要塞的精锐士兵能做到。加上它们数量众多,没有坚固的城墙做依托,光靠本地卫兵来阻挡的话,只怕死伤超过一成就会溃散。”

    “见女巫之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凡事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吗?”罗兰叹了口气。

    “这……女巫虽然邪恶,但安娜……安娜小姐看起来并非如此,作为您的骑士,我必须实事求是。”

    “是么,如果我给你一座城墙呢?”

    “什么?”卡特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给你一座城墙,就在北坡山脚和赤水河之间,”罗兰一字一句说道,“虽然没有灰堡王城的围墙那么雄伟,但用来阻挡异兽应该还是可以的。”

    “殿下,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骑士被气笑了,“胡闹也要有个限度,如果到时候您不走,那只能原谅我失礼了。”

    “还有三个月不是吗?我看了过去的记载,这里的第一场雪大多在入冬后的二月末到来。”

    “三年也不够!修建一座城墙需要大量工人,从基础用混合土夯起。每填一至两尺就要夯实一次,否则堆高了会有垮塌危险。这还是最简单的垒土城墙,”卡特连连摇头,“砖石墙就更慢了,需要数百名石匠事先将石块凿成方形,再一块块搭建上去。殿下,任何一座城墙都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从来没有例外。让城市在昼夜之间拔地而起,那是神话传说里才有的故事。”

    罗兰示意他不用再说了,“我明白了。你也不必这么快下结论,如果到时候没有可靠的城墙,我会跟你撤离到长歌要塞的。我可没打算把命丢在这个鬼地方。”

    骑士单膝下跪道,“我会誓死保护您!”

    *******************

    城堡花园里,罗兰抿了口苦涩的麦酒,望着专心致志吃着奶油糕点的安娜,心情恢复了不少。

    他已决定在边陲镇阻挡邪兽——连大本营都守不住,还谈什么种田。想要在三个月内建起一座连接北坡和赤水河的城墙,就必须采用合理的方案和跨时代的技术。

    罗兰并不是突发奇想,边陲镇的周边他都实地查看过(尽管不是亲自去的),记忆里仍留有清晰的画面——北坡山脚和赤水河最近处只有六百余米,简直是天然的隘口。而北坡矿洞由于常年开采,周围堆满了从洞里开采出来的岩层碎石。

    这些碎石断面呈灰白色,碳酸钙含量丰富,磨碎后可以作为石灰石使用。而有了石灰石,就等于有了水泥。

    没错,这个改变了人类建造史的水硬性材料原料来源广泛,制备简单,实数种田利器之一。

    罗兰在心中估算了下,搞出混凝土是没念想了,不是技术上做不了,而是需要消耗的水泥量实在太大,他没把握在三个月里煅烧出那么多水泥粉。加上混凝土韧性差,需要搭配钢筋使用才能变为完全体,因此做成混凝土城墙显然不太现实。

    要最大限度节省水泥,又要利用现有材料,那么毛石自重墙是最恰当的选择了。

    所谓毛石,就是未经打磨的石料,呈刚开采出来时的自然模样。这样的石料因为棱角形状都不规则,没办法直接搭建,需要石匠加工成砖块模样才能使用。而毛石墙则是用水泥作为粘合剂,不管形状多么奇特的石料都可以往上堆,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由水泥来填充,既节省水泥又不挑材料。

    大方向是这样定下来了,但实际实施起来,恐怕自己还得亲力亲为,罗兰想。无论煅烧水泥也好,毛石砌墙也好,都是全新的东西。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见过这些玩意,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做。恐怕接下来的三个月有得忙了。

    “你看。”

    身后传来安娜清脆的声音。

    罗兰转过头,只见一小簇火苗在她掌中悄然乍现,周围明明没有风,焰尖却上下起伏,仿佛在对她点头致意。她摇了摇手指,火焰便像是蹒跚学步的婴儿,缓缓向指尖移动。最终,它停留在食指顶端,平静下来,

    “你做到了。”

    不可思议的一幕,罗兰在心底赞叹道。这不是魔术的障眼法,也不是化学把戏,而是真真正正的超自然力量。但这并不是最吸引罗兰的地方——比火焰更耀眼的,是安娜的神情。

    她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指尖,湖水般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跃动的火焰,犹如蓝宝石中被封印的精灵。监牢折磨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已然淡去,虽然仍很少笑,但她的脸上已不再毫无生气。少女小巧的鼻尖渗出点点汗水,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散发着活力,即使看着也会让人觉得心情愉悦。

    “你怎么了?”

    “啊……没事,”罗兰这才注意到自己盯着她太久了,他移开视线,咳嗽两声,“那么接下来,就试着用它烧溶铁块吧。”

    这几天时间里,除了吃饭和睡觉,她都会在棚子里反复练习,那股刻苦劲头令罗兰汗颜不已——即使面对高考他都没这么发奋过。

    看来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熟练掌握这股力量,罗兰想。如此一来,自己构思已久的新项目也能跟着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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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星期天气一直不算好,头顶总是灰蒙蒙的,卡尔梵伯特心情也跟天气一样,低沉到了极点。

    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街上,时不时有人向他打招呼——在这座小镇里,卡尔经营着一间学院。和灰堡那些贵族子弟才能就读的学院不同,他同样面向普通民众的孩子们授课。因此在边陲镇,他有着相当高的声望。

    “嘿,梵伯特先生,早上好。”

    “先生,我的儿子表现得还好吗?”

    “什么时候有空,卡尔,一起去钓鱼吧。”

    平时卡尔总会微笑着的回应他们,但今天他只是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

    自从目睹了安娜的绞刑后,他眼中的世界出现了裂纹——或者说从离开灰堡起这道裂纹就一直存在,可他故意视而不见。他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而学生天真单纯的笑容也从某种程度上遮掩了裂纹。

    直到安娜死去,他才发现,这个世界并没有任何改变。那道裂痕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扩大了。

    对于安娜,他的记忆停留在半年前。她在学院三十多名孩子中并不显眼,普通的模样,话也不多,但有一点让卡尔印象深刻。

    那就是她对知识的热情。无论自己教什么,文字也好,历史也罢,她总能第一个记住。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枯燥的宗教演变史,对方也能捧着书看上一整天。他也曾见过小姑娘帮忙照料邻居家的羊——在阳光下,安娜细心地给羊羔刷着毛,动作轻柔的像照顾婴儿。那副画面他至今仍记得很清楚,女孩的笑容甜美怡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邪恶挂得上钩。

    后来街区发生过一场火灾,安娜的母亲不幸逝去,安娜也没再来学院。直到一星期前,她被证明是女巫,绞死在镇中心的广场上。

    被魔鬼诱惑?不洁之人?邪恶者?全是放屁!他心中第一次对教廷产生了怀疑,第一次对自己传授的知识产生了怀疑。

    安娜是不是女巫他不知道,但邪恶一词怎么也轮不到她!假如一个尚未成年,对世界懵懂而充满好奇的女孩也能被称为邪恶的话,那灰堡里的行政官员们都是来自地狱的魔鬼才对!为了几百枚金龙,故意偷换石料,导致新区剧院建设过半时发生垮塌,三十多位石匠会成员因此丧命。

    但他们上绞刑架了么?一个都没有!法官最后宣判石匠会领袖建设不当,处以流放,石匠会勒令解散。而知道内情的卡尔为了躲避风头,不得不拖家带口逃离灰堡,一路向西,最终来到边陲镇。

    他办起了学院,拥有许多学生,认识了新邻居,新朋友,但灰堡上演的罪行始终刻印在脑海中。现在,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嘲弄——到底什么是邪恶,天上的诸神真能看得清楚吗?

    压倒卡尔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娜娜瓦。

    娜娜瓦和安娜不同,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她是个极为活泼的女孩,在学院里也颇有名气。只要不上课,就很少见她有停歇的时候,不是骑在树上逗鸟,就是趴在草地里打滚。问她干什么呢,她先咯咯笑上好一阵,才回答说在听蚱蜢和蚂蚁吵架。

    娜娜瓦的脸上总是充满笑意,这似乎是她的天性。这个悲惨困苦的世界与她无关,至少在学院里,她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笑下去。卡尔甚至有一丝好奇——她从出生起到现在有哭过吗?

    直到两天前,娜娜瓦一脸哭丧地找到他,“老师,我会和安娜一样被绞死吗?”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学生,娜娜瓦派恩,也成为了一名女巫。

    “啊,那不是梵伯特先生吗!请来这边,帮我们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卡尔感到有人在拉扯他的袖子,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小镇广场旁。许多年人围绕公告板嚷嚷着什么,听到梵伯特的名字,大家都自觉让开了一条道。

    “您来得太巧了先生,帮我们看看吧。”

    “是啊,本来一直是梅格那家伙读的,结果说肚子痛去上厕所,到现在都没回来。”

    若是平时,他肯定会笑着点头,然后将公告板上的内容详细解释给众人听。但现在卡尔发现自己做不到——这些人的笑容和热情不似作伪,但对他来说,却比戴着假笑的面具更难以令人忍受。

    绞死安娜的告示也是这样贴在上面,大家也是如此兴高采烈地讨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都是凶手,他在心里说,你们的无知和愚昧杀死了她。

    卡尔强压下情绪,吸了口气,走到公告榜面前。

    “王子征召人手建设边陲镇,有多种档次的工作可供选择,”他念道。

    但我也是凶手之一,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们?告诉他们女巫是邪恶者的人不正是自己吗?卡尔只觉得嘴角泛苦,瞧瞧我都跟孩子们说了些什么,对着教会教义照本宣科,还自以为讲得不错,见鬼!

    “碎石人,要求男性,20岁至40岁,身强体壮。每天报酬25枚铜鹰。”

    “泥工匠,性别不限,18岁以上,有砌筑经验,每天报酬45枚铜鹰。”

    “杂工,要求男性,18岁以上,每天报酬12枚铜鹰。”

    “……”

    不,他必须做点什么,如果安娜的死已无可挽回,那么至少不能让娜娜瓦重蹈覆辙。卡尔心中有个声音在呼喊,石匠会覆灭时他没有站出来,安娜被绞死时他也没有站出来,难道自己要这样一直沉默下去,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可爱的孩子被送上绞架?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带着娜娜瓦逃离边陲镇么——他有自己的家庭,一家人从灰堡颠沛流离来到这里,情况刚有好转又要离开?更别提娜娜瓦自己就出身于富足家庭,居无定所的生活她受得了吗?

    “石工匠,性别不限,年龄不限,凡参与过市政建设、要塞、工事之人皆可,市政厅长期招募,每月报酬1枚金龙。”

    “补充条款:经验丰富,表现优异者,可授予官职。”

    告示读完,众人已经喧闹起来,“每月1金龙的报酬,这都比得上长歌要塞的骑兵队了!”

    “可你会吗?垒个粪坑都不利索,还建要塞?”

    “你们别光盯着这个,就前面几项也很不错啊,每天报酬都给的话,算下来不比打猎少多少。”

    “确实,打猎还有可能把命丢了,迷藏森林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去的地方。”

    卡尔梵伯特没有关注这些,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告示最后的印章和签名上。那是四王子罗兰温布顿的亲笔签名。

    难道王子不知道没多久便是邪魔之月了吗?无论他想建什么,此刻开工都不是个好时机。看来温布顿殿下对建设一窍不通,倘若自己能用石匠会的名头引起他注意……卡尔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或许通过这份招募,他可以见到王子本人——边陲镇的最高执政者。

    这个念头让卡尔吞了口口水,说服王子相信女巫并不邪恶?传言王子殿下想法独特,性格与常人不同,而且极为厌恶教会。说不定行得通!他想,尽管最后下令绞死安娜的是罗兰王子,可看得出他并不情愿。

    王子本人不过二十岁出头,他应该更容易理解,那些尚处在豆蔻年华的少女们,又怎么会突然变成罪不可赦的邪恶之徒?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被当成女巫的同党,一起送上绞刑架。教会律法有明确规定,任何包庇女巫或为女巫求情者,都应视作自甘堕落的邪徒。

    只能寄希望于厌恶教会的王子同样将教会的律法当做废纸了。

    卡尔在心中祈祷。

    尽管不知道该向哪位神明祷告,他仍闭上双眼,祈求祝福。

    为了死去的安娜,为了还活着的娜娜瓦,为了他心中的裂纹不再扩大。

    他决定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