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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

    “因为冬天快到了嘛,”她身后一名外貌英俊的男子回答道,“虽然这里属于南方,但终究不是极南之地。只有沙民才不理解什么是冬天。”

    “我们的船队在冬天不能出港,洋流会让他们寸步难行。所以这一次应该就是最后一次出航了。”女子回过头,“法瑞恩,黑帆出去多久了?”

    “两个月零四天,”男子毫不犹豫地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会在三日后抵达碧水港。”

    嘉西亚大笑起来,“希望他们能带给我足够的惊喜。”

    法瑞恩科班望着眼前张扬的女子,心里感概万分。她那头灰色长发在秋日阳光下折射出丝丝银光;眼珠呈浅绿色,眼角狭长,盯着人看时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在海边待得久了,她的皮肤略显粗糙,并不如王室其他女子那般白皙,但法瑞恩丝毫不以为意。在他眼中,嘉西亚所拥有的气质足以令任何美貌都黯然失色。

    和灰堡里那群近亲交配出来的蠢货不同,温布顿三王女是真正的天才。她有着贵族的智慧和骄傲,却又不像贵族那般恪守常规,这一点上她甚至有点像平民——对打破平淡充满期待,极富冒险精神。

    当然,没有哪个平民会拥有像她这样的高度和视野,就连公爵、王侯在她面前也显得短视近利。能把碧水港所有贸易收入全部投到船队的建造上,自家金库里不留一块硬币,光这一点就是那帮守财奴远不能及的。

    「这些金龙藏在柜子里没有任何意义,不用时它就跟石头一样。只有当你花出去,它才能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关键在于,花掉它不等于失去它,只要使用的当,你获得的回报将远超它自身。」——法瑞恩现在还深深记得她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几乎是醍醐灌顶般冲破了他脑中日久以来形成的固有观念。

    比起那些整天数着自己积蓄又增长了多少的王室贵族们,法瑞恩觉得这才是统治者的风范。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投入嘉西亚麾下,追随她来到碧水港。

    而到达此地后,法瑞恩才发现自己三王女所做的远不止如此——她不仅有理念,更有行动。她围绕这个核心制定了黑帆计划,并且有条不絮地一步步执行下去。早在五年之前,嘉西亚培养的势力就已经渗入碧水港,筹备组建黑帆船队——而那时,温布顿三世还没提出过争王令。换句话说,她早已走在所有继承人的前面。

    “回屋里吧,风越来越大了,”嘉西亚偏头说。她的行宫位于碧水港最南端,鲑鱼港湾之上。这座塔式的建筑犹如驻扎在海岸边的守望者,塔顶端是片圆形露台,视野开阔,可以鸟瞰整个港湾和来往于此的商船。

    如今经过五年经营,碧水港的贸易已初具规模,船坞每六个月就会有一艘三桅帆船下水,而他也获得了对方的初步信任。趁着三王女心情看起来不错,法瑞恩犹豫着问出了这几个月以来心中最大的疑惑。

    “殿下,我有一点不明白,”他关上门,将呼啸的海风隔绝在屋外。

    “你说,”她微笑着点头。

    “为何国王还没颁布争王令前,您就能提前预知到这一切?”他也曾猜想过是不是温布顿三世提前告诉了她,但仔细推敲下便知此事绝不可能。谁都知道二王子才是国王最看重的继承人,争王令正是为他而设,这点从二王子的封地金穗城就可以看出。

    可光凭自己就猜到这一切,并在五年前开始布局?神灵在上,她那时才十八岁!

    “预知?”她露出一副好笑的样子,“你把我当女巫了吗?我可没有那种装神弄鬼的能力。”

    “呃,但是……”

    “我并不知道父亲会想出争王令这种烂点子,来为他那宝贝二儿子铺路。事实上,有没有争王令和我做的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法瑞恩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得长大了嘴。

    看到法瑞恩科班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嘉西亚笑了,“难道非要等父亲说我可以争夺王位了,我才有这个资格去争吗?同样的道理,将城市治理得最好的那位就一定能坐上灰堡王座么?我原以为你看到黑帆计划时能懂的。”

    原来如此,法瑞恩喃喃道,她的船队不单纯是为了财物组建的。这支属于三王女的船队在跑完贸易后会在远离港口的地方换上黑帆,抢劫其他城市或国家的商船。同样,三王女鼓励她的领民驾船出海,一同参与到黑帆计划中。她允诺,任何劫掠来的财物归船主拥有,碧水港对此份获利永不收税。

    这一举措给她带来了巨额财富,因此这一次她干脆命令黑帆船队径直南下,去掠夺任何经过无尽海角的船只,以及南部的沙民。

    而这些举措,并不仅仅是为了钱财。嘉西亚没有将这笔掠夺来的财富用来建设城市或拓展陆路贸易,她只是又把它们投入到造船场,继续建造更多的大船。

    在这几年中,她获得了大批经验丰富的水手,凶悍的战士,和万众拥戴的民心——如果她不能继续执政,参与掠夺的恶徒们统统会被送上绞刑架。

    「将城市治理得最好的那位就一定能坐上灰堡宝座?」不,法瑞恩现在知道了,能坐上宝座的,是拥有众多舰船和士兵,可顺着三湾河而上,直抵金穗城下的嘉西亚温布顿。

    “那您知道自己会被指派到碧水港来吗?”

    “这个倒是意外,一场交易的添头罢了,”嘉西亚耸耸肩,“原本还当是教会糊弄我来着……”

    跟教会有关?见对方没有说下去,法瑞恩也不敢追问。但他清楚,即使嘉西亚没有来碧水港,这块地方也会遵从她的旨意,按她所希望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把这些先放一边,”她给自己倒了杯红茶,“之前的小把戏看来失败了。”

    “啊,是,”法瑞恩连忙收回思绪,回答道,“只有边陲镇有消息传来,汇报说药丸失效。其他地方连消息都没有。”

    “没有消息应该是被哥哥们干掉了吧,意料之中。本来就是随手布置的棋子,无关大局,只是用来消磨这等待的时间罢了。不过……”她话锋一转,“别的棋子失败很正常,但我没想到连四弟都能安然无恙。说实在的,我有一点点失望啊。”

    “翠鸟在密信里说,药丸的确吃下去了,只不过……”

    “失败就是失败,我不想听解释,”嘉西亚打断道,“过不了多久就是邪魔之月,我们可爱的王子殿下会去长歌要塞避难吧?到时候邪兽入侵,要塞恐怕会乱上好一阵子。你写信给她,让她好好把握机会。我想看看这次幸运女神是否还会站在四弟一边呢?”

    “是,殿下。”

    “你下去吧,”嘉西亚挥挥手,就在法瑞恩准备告退时,三王女又叫住了他,“啊,对了。我记得那颗药丸是在炼金大师恩比瑟那里买的吧?”

    法瑞恩点点头。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无色无味、如水即化、服入必死、无药可救,还是他最新的炼金成果?”嘉西亚打了个哈欠,“绞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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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兰站在烧制间后院里等待第一批水泥出炉。

    这座砖房是他专门为水泥生产设计的,长约十五米,宽四米。前后都有一个门,不同的是前门尽可能宽敞,以供人们搬运材料。而后门只有一人宽,能让安娜偷偷进入烧制间。

    为此,他还在房子半腰处修建了一圈围墙,将烧制间后半截包围起来,进出口安排有骑士把守——他们都是卡特的部下,忠诚度毋庸置疑。

    水泥的生产流程说起来很简单,将石灰石碎成粉末状后与黏土、铁粉混合,用干法或湿法煅烧成熟料,再同石膏一起磨细即可使用。原料都很普通,铁粉难以大量制得可以不放,关键在于熟料的煅烧温度。

    烧制水泥时所需要的具体温度罗兰并不记得,就算记得他也没办法测量和控温——无论是红外测温仪还是热电偶测温枪都比水泥复杂了无数倍。他只知道这个温度几乎和铁的熔点相近,而煅烧工序也是生产水泥的一道难关。

    就冶炼技术不发达的时代而言,维持高炉温一直是困扰所有人的问题。普通开口炉的热量损失极大,很难将炉温保持在1200度以上。而反射炉又需要耐高温内胆,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怎么造耐火砖。传统炼铁的高炉就更不行了,温度或许能达标,但单靠那狭长的炉腔来煅烧水泥,只怕等邪魔之月都过去了还烧不出足够的量。

    因此罗兰设计的烧制间根本没有任何加热措施,他靠的是安娜。

    被人工破碎的小颗粒石灰石与黏土混合后掺水搅拌成浆料,均匀的铺在烧制间内。接着骑士锁死大门,清走杂工。安娜从后门进入,让火焰烘烤地上的浆料,直至一同放入室内的铁棒熔化。

    罗兰有些坐立不安,这是他驻守边陲镇的第一步。如果造不出水泥,三个月建起一道城墙的计划便只是空谈。没有城墙阻挡,只怕没人愿意死守在这鬼地方。无论是真实历史还是虚构文学,想要好好种田,一块稳定的根据地是必不可少的。

    “殿下,您说的这种东西真能把石头都粘在一起?”守在四王子身边的卡特兰尼斯问。虽然王子告诉他这是灰堡炼金工坊的最新研究成果,但他仍将信将疑。毕竟那帮子人就没做出过什么真正可靠的炼金产品。

    “谁知道呢?反正他们是这样说的,”罗兰摊手道。

    这个世界炼金术和占星术一起被并称为贤者之术,在大陆国家都十分流行。王室一般会培养自己的炼金术师和占星家,用于秘药炼制和预测命运。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研究太过高大上,以至于产生了盲信的心理。考虑到这点,罗兰自然而然地把水泥配方的来源问题引到了炼金工坊头上。至于首席骑士信不信,那根本无关紧要。

    窗子里冒出的火焰逐渐熄灭,看样子是烧制好了。

    罗兰呼得一下站起来,将卡特赶出院子,独自守在砖房后门前等待。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安娜****着身子走了出来。罗兰第一时间将袍子披在她身上,又给她端来杯水,“怎么样?”

    女巫的脸上灰扑扑的,湿法制水泥虽然扬尘低,但在煅烧时灼热的空气仍会带起粉尘。对于不能戴口罩的她来说,在里面待上数十分钟显然不会太舒服。她咳嗽两声,点头道,“泥浆已经变成灰粉了。”

    罗兰等不及烧制间温度降到足够低,他将打湿的毛巾缠在头上,抓起把铲子钻进了后门。

    高热的空气瞬间包围了他,他一时间感到呼吸有些困难,手上的皮肤被烤得生疼。还好铲一把灰用不了太多时间,不然这种环境里待个几分钟只怕会引起高温休克。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安娜将女巫套装穿好后,伸过头来问。

    “看起来很像,”罗兰将粉末摊平,用手指感受它的余温,“具体行不行还得试下才知道。”

    “它有什么用?”

    “造房子、造桥、修路,可以用的地方太多了。如果它能成功,以后人民的居所将不畏风寒,暴雨和大雪也无法摧毁。”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是靠你才做出来的喔。”

    安娜低下头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少女的呼吸变快了一拍。

    按理论来说,烧制好的熟料要与石膏研磨,以此来调节它的硬化时间。但此时无需考虑这么多,罗兰稍作休息后又铲出两把,接着叫来站在院外的卡特,让他按灰粉三份掺河沙一份的比例来配制水泥砂浆。

    首席骑士也完全不介意干些粗活,对他来说,做这种事情比在灰堡时替殿下打架斗殴或者勾搭出游贵族小姐要好上太多了。

    由于原料中没有加入铁粉,配出来的水泥浆色泽偏淡,呈现出灰白色。罗兰把它们一股脑地倒在一块石砖上,再将另一块扣上去。水泥凝固时间在四个时辰左右,考虑到试制品的不稳定性,他打算干脆等到明天再看结果。

    第二天一早,罗兰就急匆匆地带着卡特和安娜赶往烧制间后院。推开门,他注意到水泥外表已是凝固状态,与两块石砖紧紧接合在一起。固结的表面看起来凹凸不平,部分位置泛起了白霜。

    罗兰蹲下身,将碱化反应产生的白霜刮去,用手指按压硬化后的水泥,触感让他心头一喜——水泥表面坚固硌手,完全不同于泥土夯实后的触感,即使用指甲用力去扣,也无法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卡特得到四王子示意后,先是试图将石砖搬起,但没能成功。他从侧面狠狠踢了数脚,直至水泥与地面的接合处断开,两块石砖依然牢牢粘结在一起。最后他挥起剑柄用力敲打它们,也只能敲下一小块边边角角。

    “这就是「水泥」的效果吗,”卡特立刻意识到了它的作用,“简直不可思议。昨天还能像熔化的蜡烛一样流动,仅过一晚上便坚如岩石。有了这种东西,城墙想建多快就能建多快。只要石头足够多,我们甚至能在五年内建出一道围绕国界的城墙!”

    “那有什么用?”罗兰不以为然道,“再高大的围墙也挡不住来自内部的敌人。我倒宁愿把边陲镇的破旧木屋都变成坚固的水泥房,让我的领民再也不必担心落到一场天灾后无家可归的境地。”

    “……”首席骑士愣了愣,他实在没料到集各种贵族陋习于一身的四王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以后你会看到的,”罗兰再次肯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对众多穿越者而言,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而在这里,女巫才是第一生产力。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他原本想叫安娜避开,但随后一想便罢了。边陲镇有两千多人,见过女巫真面目的人并不多。而且安娜此时的模样已经和之前一心寻死的时候判若两人,加上一身奇装异服,估计即使见过也认不出来。

    卡尔梵伯特被骑士带进院子里时忐忑不安,他打算先告诉殿下这个季节并不适合展开大型工程,待取得殿下的信任后再慢慢改变他对女巫的看法。可传言殿下素来行事无忌,劝阻若得到反效果该怎么办?

    他心乱如麻地鞠躬行礼,抬起头时却怔住了——殿下身边的女孩模样如此熟悉,让他产生了自己是在做梦的错觉。卡尔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安娜!”

    卧槽,罗兰心里叫到要糟,这也太巧了吧,随便招个工匠也能招到女巫的邻居?看得出,对方对安娜绝对足够熟悉,否则不可能在一个照面的时间内就辨认出来。他转头望向卡特兰尼斯,首席骑士心领神会,立马将门栓拉上,堵在唯一的出口上。

    “老……师?”

    安娜的反应让罗兰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老师?

    “真的是你,安娜,我……我……”卡尔只感到眼眶一热,接着有什么东西流淌下来。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不断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太好了,太……好了……”

    过了好一阵子,卡尔梵伯特才平复过心情,他缓缓站起身,再次向罗兰弯腰致意,“十分抱歉殿下,我失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石匠吗?”

    “我曾是,”卡尔放下心头包袱后,回答也流畅起来。殿下没有杀掉安娜,刑场上被绞死的是替代者——意识到这点后,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救下一名女巫,但不管怎样,哪怕是殿下想把她纳入寝宫,那也比送上绞架要好得多。这至少说明王子殿下并不惧怕女巫是魔鬼化身的传言。

    他详细讲述了自己从灰堡流落到边陲镇的经历,包括在此地开办学院和发现学生娜娜瓦派恩也成为女巫的事。最后他恳求殿下也将娜娜瓦藏入宫中,免得暴露后遭受迫害。

    站在一旁的安娜听完后虽然满脸想要为娜娜瓦求情的模样,但始终未有说出一句话。

    又一个新的女巫,这下还真是重大喜讯,不过派恩这姓氏似乎在哪听过。罗兰招来大臣助理悄声询问,才知道是边陲镇一户小贵族的姓氏。

    “你可以带她来见我,如果她真是女巫的话,我保证她不受到任何伤害,”罗兰允诺道,“但我不能将她从派恩家带走,特别是在她未遭受到家人实质威胁前。另外,我救下安娜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考虑了下,决定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我需要她的帮助。比起魔鬼邪力这种无稽之谈,我更相信女巫的力量无关善恶,是可以控制的。所以安娜也好,娜娜瓦也好,任何女巫,只要没有做出违法之行,我不会认为她们有罪。”

    “接下来,我们谈谈正事吧,你参与过灰堡城墙的建设?”王子将话题转回到施工事宜上来。

    “是!”卡尔点头道,虽然四王子殿下没像他所想的那样将娜娜瓦收下,需要女巫帮助一说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总归他愿意保护娜娜瓦的安全,这就足够了。

    “很好,我打算在赤水河和北坡山脚修建一道城墙,用来抵挡邪兽入侵。如今这项工程就由你来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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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水泥的使用方法我会让人写一份详细资料给你,还有其他需要的话就跟我的大臣助理谈谈,”罗兰笑道,“卡尔先生,现在你就是行政厅的一员了。”

    见到娜娜瓦本人是在隔天下午。小姑娘有些茫然地看着安娜,抓着衣角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已经……死了吗?”

    第一次看到她时,罗兰不得不承认,女巫的力量不仅赋予了她们神奇的能力,还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她们的外貌和气质。她和安娜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却都含有一种独特的韵味。这种感觉跟年龄无关,也和生活状态无关,即使安娜在监牢等待死亡时,所散发的光芒也依然不减。翻遍整个记忆,无论是灰堡的街头流莺还是教养甚佳的贵族小姐,他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把她们和女巫放在一起,就像是黑白照片中出现了彩色人物。

    带她来的卡尔梵伯特很识趣地告退了,行宫花园里只剩下罗兰、安娜和娜娜瓦。

    “你没死,安娜也活得好好的,”罗兰忍住笑意道,“我是四王子罗兰温布顿,而你是——”

    “我是娜娜瓦派恩,”小姑娘听到自己没死,表情又活过来了。她径直跑到安娜身边,叽叽喳喳和她说着什么,全然不顾罗兰这个灰堡王子的身份。罗兰自然也不会跟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计较,他靠着圆桌坐下,给自己倒上麦酒,在一旁欣赏两个女巫的「日常」。

    安娜显然有点不适应对方的自来熟,娜娜瓦说上十几句她才会应上一声,话说回来,安娜也不过十七岁,却已经有了大姐姐的感觉。罗兰不禁想,当她长大后,会变得有多出众?

    直到娜娜瓦语速逐渐放缓,他才咳嗽两声,开口问道,“派恩小姐,听你的老师说,你觉醒为女巫了?”

    相比绝大多数人所说的「堕落」为女巫,罗兰更偏好觉醒一词。他不会天真的认为所有女巫都是纯洁无暇的白纸,身怀恶意的人获得力量后只会造成更大的破坏。这就跟武器一样,可以制造暴力,也可以抵抗暴力,关键看武器握在谁手中。也许教会宣传的女巫屠杀事件都是有事实依据的,但把这个当成女巫群体的罪证就太不公平了。

    娜娜瓦表情僵了僵,低声问,“您会绞死我吗?”

    “不,当然不会,上绞架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你不是,安娜小姐也不是,所以不用担心这点。”

    她吸了口气,点点头,“我也不确定……老师说,女巫是被魔鬼引诱后才拥有的邪魔之力,可,可我并没有见过魔鬼啊?”

    “你是何时发现自己变得与众不同的?”

    “大概一个礼拜前吧,”娜娜瓦嘟囔道,“我看到一只小鸟摔断了腿,很想帮帮它。然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手中跑了出来。”

    “有东西跑了出来?”罗兰追问,“接着呢?”

    “嗯……它忽然把小鸟包围住,像团黏糊的水,”娜娜瓦斜着头回想了下,“接着小鸟的腿就好了。”

    难道她的力量是治疗类型的?罗兰心里扑通猛跳了一下,他十分清楚这种能力意味着什么——在没有抗生素,没有现代医学,遇到创伤和感染很可能直接死亡的年代,能快速愈合伤口简直相当于多了条命。这种能力对推动整个文明进展作用不大,但对个体生命来说却意义惊人。

    他立刻走到门边,让守在外面的骑士找一只活鸡来。要是能证明她说的是真的,自己说不定就能借此改变边陲镇女巫受到无情迫害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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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当然没见过,那不过是教会的谎言,你的老师也是被蒙骗者之一,”罗兰安抚道。

    “教会骗人?”娜娜瓦张大了嘴巴,“为什么?”

    罗兰摇摇头,没有解释。就算他说出来,她们也无法理解。当文明尚未发展到一定程度,这种奇葩的事情就总会发生。甚至不需要利益推动,人们会自动把天灾、人祸、或难以理解的现象归于幻想出来的幕后黑手——就历史而言,这个锅大多数都是由女人来背的。

    而这个世界,女巫拥有了来历不明的切实力量后,则更容易成为教会的打击目标。想想看就知道,教会绝不可能放任这种异像不管。要不将所有女巫都封为圣女,称这是神的恩赐;要不猎杀女巫,称她们是魔鬼的代言人。然而,一旦选择了前者,一神教的威严就会受到极大打击——因为女巫的出现跟教会毫无关系。万一信奉其他神明的教会也将女巫封为圣女,大家都是神选之人,那么谁家的神才是唯一真神?

    多神教能共存的前提就是诸神们真实存在,能够互相制约。既然神不存在,都是靠嘴炮虚构出来的标志物,凭什么让对方来分享这个世界?因此任何一神教都会宣称自己信奉的才是真神,对于异教徒,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肉体消灭。同样他们也只能选择后者,不遗余力的打击女巫。

    这无关喜好,仅仅是为了利益。

    城堡厨房里就备着活鸡,骑士提着它翅膀来时,它还在扑腾乱踹。

    接下来的事就让娜娜瓦目瞪口呆了,罗兰从腰间摸出把银色小刀,让骑士抓稳了就朝鸡身上捅去。捅完还让娜娜瓦上来治疗它,治好后再换个方式继续……如此反复。

    当那只被折腾了半天的鸡终于一命呜呼时,罗兰对娜娜瓦的能力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她可以令破损的部位复原,包括割裂、骨折、瘀伤。如果部位完全缺失,例如将鸡爪切断后,她无法使其长出新的爪子。但把断爪接上再施展能力,则能让断口完好如初。最后,她没办法逆转生死,一旦鸡死亡,她的治疗就无效了。

    整个治疗过程中罗兰没有看到她所描叙的「黏糊的水」,她只是简单地把手放在鸡的伤口处,伤口就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一连串试验下来,娜娜瓦的体能消耗并不大,至少没像安娜训练时那样满头大汗。

    唯独不满的是娜娜瓦本人,她觉得这样对待鸡太过分了,以至于到试验结束都一直嘟着嘴瞪着罗兰。

    “好啦,别瞪了,来吃点东西吧,”罗兰见状只好使出「召唤下午茶」一招来转移她的注意力。这招对付安娜屡试不爽,他认为该年龄段的女孩子很少有人可以抵御美味甜品的诱惑。而事实证明,娜娜瓦在精美糕点面前的表现不比前者好多少。

    吃完糕点后,罗兰叫人送走了娜娜瓦。安娜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下?她和我一样,都是女巫吧?”

    “她还有家人,而她的家人目前并没有发现她是女巫。”

    安娜低声说,“只是早晚问题。”

    “对,早晚而已,”罗兰叹了口气,“所以能晚一点是一点啊。你……想你的父亲么?”

    她摇摇头,如湖面般平静的眼眸没有泛起一丝波澜。看来被自己父亲背叛这种事已经令她彻底失望。不过没有亲人,她还会有朋友。

    “娜娜瓦会经常来的,事实上,我打算让她每两天来这练习下自己的能力。”

    听到这话,她眨巴了下眼睛,快速点点头。

    “你想和她一样,重回卡尔老师的学院,和其他孩子一起学习吗?”

    安娜没有回答,但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只要我在,你们终将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抓走你们,把你们送上绞刑架。这一天会到来的,”罗兰一字一句说道,“我保证。”

    *******************

    自从卡尔梵伯特接管工程后,四王子罗兰顿时清闲下来。

    他每天下午都待在城堡花园里,陪着安娜或娜娜瓦练习。如今安娜训练时已无需再准备额外衣物,即使每根手指上都跃起火苗,她也能熟练操作它们,而不会像之前那样失手点燃自己的魔女帽。

    娜娜瓦也换上了一套同款女巫制服,练习时她虽然满不情愿,但看下午茶的份上,还是噘着嘴老老实实地做了。看着两个女巫在院子里晃来晃去,罗兰心中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满足。

    偶尔他也会去北坡山脚看看工程进展,经过两个多星期的建设,城墙已经修出百米左右。在没有经纬仪测距的时代,卡尔指挥匠人们用一根木杆在每天同一时刻,根据太阳照射的影子来确定距离和平直度。每隔十杆设下一座望楼,起到稳定城墙的作用。

    如此大规模的用人自然也引起了镇子里贵族的注意,不过他们除了找巴罗夫打听下情况外再无动静,仿佛这事跟他们无关似的。罗兰对此丝毫不以为意,这些人的家业都在长歌要塞,断然不会留在此地帮他守卫边陲镇。他甚至能想象出这帮人私底下聚在一起时嘲笑自己不自量力的画面。

    不只是贵族,商人也一样。往年在边陲镇收购动物皮毛的行商见这次没什么东西可以购买后,已开始陆续启程返回要塞。对于空手而归的不满情绪,自然是发泄到执政者罗兰身上。关于灰堡四王子罗兰温布顿在邪魔之月到来前还大兴建设,简直愚蠢又无知的说法,已经顺着赤水河传开出去。

    此时恐怕没有人认为他能守住这座小镇,甚至大部分人根本没望这方面想。毕竟四王子留给大家的印象里,不包括勇于战斗这一条。无论他在折腾些什么,最后总要乖乖回要塞避难的。

    就这样,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罗兰迎来了穿越后的第一个冬天。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壁炉顶端挂着长有硕大犄角的鹿头,在火光的映照下,犄角在背后墙面上的投影犹如巨大的爪牙。

    对面是一张暗红色的长木桌,上面摆满了羊皮纸卷和书籍,大多是等待签署名字的行政令。平时,罗兰就在这里处理公务——自打把城堡三层的屋子改造成办公室后,他便渐渐喜欢上了这里。

    透过背后的落地窗户,他能看到小镇在视野前方延伸,尽头处则是连绵不绝的群山。那是几乎纵穿大陆的绝境山脉,将灰堡王国和蛮荒之地隔在东西两边。而北坡山不过是绝境山脉的一处分支。

    而脚下,则能看到木栅栏围起来的花园。给安娜训练用的木棚已经拆除,砖池变成了长条桌,以供下午茶时方便摆放餐具。天气好的话他也会到下面去晒晒太阳,或躺在专门定制的摇椅上打个盹。

    虽然城堡不大,但好歹也算得上一座拥有独立花园的中型别墅了。放在上辈子,想要坐拥一座真正的石砌城堡,那几乎是天方夜谭,光是参观下都得先掏钱买门票。但现在,他不仅拥有这座城堡,更掌握着一个城镇。

    “殿下,最近招募匠人和杂工的花费颇大,这笔钱都是从您的口袋里掏出来的,这样下去恐怕撑不到明年春天了。”巴罗夫捏着一叠羊皮纸,向罗兰汇报近期的财务情况。

    边陲镇原本的收入支出十分简单,一条线是矿石、宝石贸易。这条线被长歌要塞垄断,将北坡矿山的产出换成小麦或面包,中间没有税收,由要塞方面派人主持资源交换。用通俗点的话来讲就是,北坡矿山是长歌要塞大贵族们的股份制项目。那些驻扎在边陲镇的贵族可以看做是股东派来的监管人,他们的封地大多在要塞以东,来此地只是暂住,且每年来的人都不尽相同。

    事实上,边陲镇的历史还不到三十年,比起已有近两百年的长歌要塞,简直是个新生的婴儿。原本莱恩公爵只是打算在此地建立一个前哨站,对邪兽侵袭做一个早期预警。但没料开荒者们到在北坡山脉发现了丰富的矿产资源,于是干脆就在此地设下镇子,并命名为边陲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北坡矿洞造就了小镇。

    为了防止偷采瞒报,公爵并没有采纳各贵族自己派出人手开采的建议,而是统一雇佣当地居民和附近的流民、甚至罪犯来充作矿工,产出的矿石按各家投入资源的比例分配。要塞这边只需提供雇佣者全年的粮食和些许佣金,这些报酬都是固定数额,不会因为矿区产出多少而变化。边陲镇的两千余名居民,有大半都是为矿区服务的。

    另一条线,则是镇里的其他产业——比如铁匠铺、酒馆、纺织等等。边陲镇的微薄税收主要来自于这里,一年到头很难余下多少。上任领主也没把这贫瘠之地当回事,自罗兰被灰堡之王派来此地后,他干脆待在要塞不过来了。

    因此,罗兰想要雇人修城墙就只能从自己口袋里掏钱。若是之前的四王子,那肯定说什么都不会愿意,但对罗兰来说,只要能在边陲镇站稳脚跟,把全部财产花光都是值得的。反正以后的矿石贸易不会再以粮食结算,用货币结算的话这点投入简直是毛毛雨。

    唯一的问题是长歌要塞愿不愿意放弃垄断,和边陲镇进行正常贸易——这点颇有些像虎口夺食,但巴罗夫提供的清单数据表明,限于人力开采效率低下和运输不便,事实上矿区每年产出的矿石价值也不过千余枚金龙,对于要塞的整个营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唯一利益受损的也就是那些合伙投资的贵族了。

    为边陲镇的长远发展作考虑,这一条线必须收回。罗兰心里清楚,哪怕那帮人的投资早在十几年前就全数收回,他们也不会轻易放手。蚊子再小也是肉,何况是这种躺着就能捞钱的好事。他愿意给予先前投资人一定的优惠和补偿,比如半价购买之类。但拖一船矿石回去只换来半船粮食这样的事情,是不允许再发生了。

    罗兰盯着清单思考的时候,巴罗夫也在注视着他。

    这三个月以来,确切的说,是最近的一个月里,四王子身上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外人或许尚不清楚,但他天天跟在王子身边,这种变化瞒不过他。

    早在灰堡的时候,他就听说过四王子罗兰温布顿的恶名。我行我素、肆意妄为、毫无贵族风范……诸如此类。总之,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比起他的两位兄弟都差得甚远。

    当被陛下派到这儿来时,他曾满心失望,如果不是陛下承诺争王结束后,将委任他为正式的财务大臣,他真想甩手不干了。

    初到边陲镇的前两个月,四王子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极端幼稚的行径,把能得罪的当地贵族全部得罪了个遍。好在这个镇子本身规模极小,就算行政职务全部空缺出来,他和带来的那十几位文职人员也能填补得上。

    再往后,一些事就变得不同了。

    变化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想,大概……就是从救下那名女巫起。

    巴罗夫不是没有怀疑过魔鬼附身这一可能,或王子本人被另一名暗藏的女巫操控了。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假如魔鬼和女巫有这样的能力,找四王子干吗?直接控制陛下或教皇不更好吗?还有一点打消他怀疑的便是,他亲眼见到王子握住了神罚之锁。

    这东西是教会对付女巫的杀手锏,任何邪魔之力都会在神罚之锁面前溃散,可罗兰直接握住了它。换句话说,如果他不是四王子,而是连神力都无需畏惧的魔王,那还有揭发的必要吗。保住自己的命才是第一位的。

    王子的作风依然我行我素、肆意妄为,但两者给他的感受并不相同。不,巴罗夫想了想,应该是截然相反。

    最大的差别应该是目的性。他察觉到罗兰在计划着什么,为了达成目的,必须采用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手段。就像对方尝试说服自己为何要救下一名女巫一样,或许计划并不成熟,漏洞百出,但王子的确在向计划前进,并且对结果深信不疑。

    这才是最令人觉得迷惑的地方,王位可能在罗兰兄妹任何一个人中诞生,但绝对不会是四王子本人。这种事他自己应该也十分清楚,在边陲镇这种小地方谈发展?就算诸神也办不到吧!罗兰到底是构想了一个怎样疯狂的计划,疯狂到能让一个建立在边境防线之外的小镇发展得比金穗城还好,还得让自己彻底相信这计划一定会成功?

    如果只是疯子的妄想也就罢了,但罗兰大力修建的城墙却表明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他真的打算要在这里驻守下来,靠着「水泥」这种炼金产品,来修建一道常识里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城墙。

    巴罗夫的家族中就有炼金师,可他从来没听说过炼金工坊做出了这么个玩意儿。把筑墙方案建立在谁也没见过的东西上,这到底是自信还是胡乱而为?扩展到罗兰谋划的整个计划,四王子到底还藏着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他发现自己对未来的日子隐隐有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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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地方,还是这么破,”要塞大使培罗踏出船舱时,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四周的空气潮湿且沉闷,让人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天空灰蒙蒙一片,似乎有一场大雨正在酝酿。

    “您上次来这里,还是一年前吧,”助手殷勤地给大使披上羊毛外套,“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石头。”

    “是一年半之前,”培罗纠正说,“公爵大人每季都会抽不同的人来,我上次到边陲镇时还是夏天。而且这里除了石头,还有各种上佳毛皮,以及……”

    “什么?”助手露出一脸茫然。

    培罗摇摇头,没有回答。他越过船舷,踩上结满青苔的码头,脚下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大概还撑个几年,这座码头便会支离破碎,他想。边陲镇不仅有石头,有毛皮,甚至还有……土地。但这些说出来没有意义,助手不过是市政厅名不见经传的一名文书,根本看不到这点。

    边陲镇与长歌要塞之间有大片尚未开垦的土地,一边是绝境山脉,一边是赤水河,就像条狭长的走廊。作为要塞的前哨,如果承担起防线的责任,中间大片土地都将会纳入要塞之手。它们未经耕种,不需休耕就能种上好多回,加上两侧的天然屏障,吃下来不需花费多少力气。这正好能缓解要塞人口日益增多导致的一系列问题,边陲镇也会成为要塞的一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分开为两个独立的领地。

    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三至五年的经营,以及大笔先期投入。

    可惜,论起投资的预见性,大多数贵族还不如一名蹩脚的商人。

    “咦,堆场里怎么是空的?”助手指着远处一块空地道,“他们不应该把矿石都准备好了吗?”

    培罗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去城堡觐见殿下。”

    “等等……大使先生,您不等他们的接待队吗?”

    还不知道有没有呢,他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走吧,马厩就在前面。”

    现在,分成两个独立领地的麻烦显然来了,国王一纸争王令把四王子丢到这个荒僻之地,一名正常的贵族或皇室弟子会怎么做?当然是将此地的一切据为己有。让矿石和珠宝来换粮食和面包?王子的眼里恐怕只看得到金龙。

    如果是他自己,也会这么做。眼睁睁见到自己领地里的产出被如此低价兑换,恐怕没人愿意接受。而且王子不一定要去要塞,家族里那群人大多忘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赤水河并非只经过长歌要塞。他可以把矿石按市场价格卖给柳叶镇、卖给坠龙岭、卖给赤水城,然后带着人民到这些地方避难——无非是路程更远一点。

    然后长歌要塞能做什么?堵住河道,截下王子一行?那简直是在公然对抗灰堡王室!谁都知道四王子不受国王喜欢,但再不济他也是国王的血脉,这点毋庸置疑。

    两人骑着租来的马,顺着河边石板路缓慢前行。马厩里的都是些老马,毛色混杂,瘦骨如柴,即使是慢行,走起路来也全身发颤。而为了这两匹蠢货,他不得不付了两枚金龙作为押金。

    “您看,先生,那是柳叶镇的船?”

    听到助手嚷嚷,他朝对方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挂着绿叶与弯刀旗帜的单杆帆船顺着河道缓缓驶来。船身吃水线很高,说明里面载满了货物。

    培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里却往下一沉,对方行动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如果王子已经开始联系赤水河下游的那些城镇,自己手里的筹码就又少了一份。他原本打算游说父亲同意以低于正常价格三成的金额来收购矿石,这样仍然有赚,更别提珠宝这种打磨后身价能翻上好几倍的奢侈品。可惜这门垄断生意不是他说了算,也不是金银花家族说了算。参合边陲镇矿业的有六家贵族,得不到多数同意的话,就无法形成决议。

    但他们偏偏反应迟钝,以为局面还和之前一样……又或者,矿区那点产出不值得他们费太多心思关注。反正其余五家无动于衷,父亲也是自信满满地回绝了自己。其实他们大错特错,矿区产出少的主要原因是这种物物交换的模式,如果变为正常贸易,出得越多赚得越多,到明年矿石产量很可能会上一个台阶。

    若按之前的垄断方案来谈,十有八九,不对,是肯定不可能实现了。培罗心想,从空荡荡的码头堆场就能看出来,王子没打算再让这些石头去换劣质的小麦,他已经在联系其他买家了。

    如果仍要把持住这条贸易线,三成折价是他最后的筹码。柳叶镇与边陲镇的距离使得矿石运输费用增高,而且柳叶镇还不止一个矿石来源点,他们开出的价格很可能比市场价低出一半。至于坠龙岭和赤水堡只会开得更低,这样四王子或许会同意仍由长歌要塞来垄断——特别是宝石贸易。

    但问题是,自己若擅做主张签下合约,父亲会认同吗?其他五家呢,会觉得自己此举简直是向边陲镇投降,将家族利益拱手出让吗?

    毕竟在他们眼中,边陲镇依旧是那个由要塞自己人掌控,予取予求的放牧场罢了。

    两人慢慢渡到位于小镇东南角的城堡前,培罗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一次,此处已换了主人。

    卫兵见到大使凭证,立刻进去通知领主。

    四王子罗兰温布顿很快召见了培罗,当两人被引进会客厅时,王子已经在主座上等候了。

    “大使先生,请坐。”

    罗兰拍拍手,让侍女端上丰盛的餐点。有烤全鸡、蘑菇炖野猪腿、黄油面包和一大盆蔬菜汤。显然在这边陲之地,皇室子弟的个人享受也没有丝毫折损。

    培罗自然不会客气,从要塞走水路到边陲镇,即使顺风也需要两天;如果是多桅多浆的货船,则更慢,需要三至五天。船上没有厨房,一般是吃自带的干肉条或小麦饼。看到着热气翻腾的菜肴,他觉得自己口水在喉头涌动。

    不过多年的贵族修养让他依旧保持了完美的用餐礼仪,相反殿下的吃相要差很多——特别是刀叉的使用上。培罗注意到,除了切肉时四王子会用到餐刀,其他动作都是用一双小木棍完成的。而且看上去……两根木棍竟比叉子要方便上许多。

    “你觉得怎样?”用餐快结束的时候,罗兰忽然问。

    “呃,什么?”大使一时没回过神来。

    “这个,”对方摇了摇手中的木棍,没等培罗回答,又径直说道,“一把铁餐叉,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奢侈物,更别提银叉了。而用手直接抓着吃,则很容易把脏东西一起吃到肚子里去。病从口入,你知道吧?”

    大使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不太明白病从口入的意思,但根据前一句的理解,大概是指脏东西粘在食物上吃下去容易得病。不过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啊,也没见谁因此病死了。

    “一对橡树棍,在迷藏森林里要多少有多少,既干净又易得。我打算在镇里推广这个,”王子抿了口酒,“当然,现在我的领民几乎没有什么肉可吃,可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培罗松了口气,这句他还是明白该怎么接的。例行性地表示了赞同和祝福后,他心底却不以为然。让领民都有肉吃?简直异想天开,就连灰堡都远远做不到这点,更何况边陲镇这荒僻之地。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也许公爵根本不希望有人私自与边陲镇达成任何协议吧?不管对象是之前的领主还是四王子。所以他才每年每季都指派不同的人选,而且这些人从来都不会是家族里的掌权者。

    不管结果如何,他总得试一试,想到这儿,培罗摊出了最后的底牌,“三成,”他伸出三根指头,“要塞用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购矿石和宝石原石。我想这个价格应该比柳叶镇开得更高,殿下。”

    罗兰摊手道,“的确更高,但还是老问题,你说的话能成为六家一致的决定吗?”

    “我明日便启程回长歌要塞,达成协议后,我会带着新的契约而来。”

    “但我的人民等不了那么久。你应该知道,贵族之间想要达成一致,通常是很费时间的。”

    “殿下,与要塞合作对您和您的子民来说都是更好的选择。柳叶镇太远了,虽然到那里也能躲避邪魔之月,”说到此处培罗觉得嗓子眼有点发干,“但路上容易……发生危险。”

    天哪,神灵在上,我究竟在干什么,他心口砰砰直跳,我这是在威胁一位王子?

    “哈哈哈哈,”出乎意料的,罗兰没有暴跳如雷,而是大笑起来,“大使先生,你似乎弄错了一些事,我可没有想过要去柳叶镇。”

    “您的意思是……”

    “当然,我也没打算去长歌要塞,”罗兰一脸玩味地注视着大使,“我哪儿也不去。”

    培罗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

    好在王子没让这诡异的沉默持续下去,他接着解释道,“这个冬天,我会一直待在边陲镇,边陲镇将成为灰堡王国的新边境线。别那么惊讶,我的朋友,这不是在胡说八道,待会我可以带你去参观下新砌筑的城墙,就在北坡山脚边。”

    “城……墙?”

    “对,连接北坡和赤水河,高十二尺,宽四尺的石砌城墙。有了这个,我们就能在边陲镇击溃邪兽。”

    培罗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上一季大使回去时可没提什么城墙,不对,那时候边陲镇领主还是要塞的人,怎么可能会把有限的人手派去建这个。也就是说,四王子一到这里就开始修城墙?即使这样,到现在也才三个月而已,这么点时间能修出什么东西来?

    等等……殿下刚才说什么来着?高十二尺,宽四尺,还要连接北坡和赤水河?培罗心底估算了下,这样规模的城墙没个数年是不可能完成的,首先他就没那么多石匠去切磨石料!边陲镇可不是灰堡,居住于此的人大多只会卖苦力而已。

    还未等他消化完这个消息,罗兰的下一句话同样让他震惊无比。

    “至于矿石销售,从明年开始,我愿意将价格降低至五成,先生,但不是全部卖给长歌要塞。因为你们不一定会需要那么多矿石。我想比起利润低廉的原矿,你们会更青睐于一些金属成品,比如铁锹、铁铲之类。”说到这儿他停顿片刻,似乎在等培罗理解他话中的含义,“至于宝石原石,则会以拍卖的形式,由出价最高的商人购买。虽然我也很想等宝石切割好后再买个好价钱,但很遗憾目前边陲镇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那你就有几个月建出一座城墙的能力吗!培罗在心底大吼,而且不需要那么多矿石是什么意思,区区一年才一千枚金龙的产出,就算产量会提高,撑死也就翻一倍吧!两千枚金龙要塞就吃不下了?未免太狂妄了!

    他强忍住心中的不忿,尽力维持自己最后的礼仪,“您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殿下。我回去后会立刻和六家协商的。只是,您说的城墙……我想去看看。”

    “当然,”罗兰笑了笑,“不过不用太赶,享受完这些王都风味的糕点再出发也不迟,对吧?大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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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冬天后的首场雨终于落下,而且一下就是两天。

    罗兰靠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朦胧的小镇。雨水被风卷起,一股接一股拍在玻璃上,激起阵阵波纹。在波纹的折射下,小镇轮廓变得扭曲起来。房子与街道的延伸弯曲变形,不复往日的规整。由于缺乏有效的排水措施,犬牙交错的石板路上积水横流,远远望去,像是许多条波纹粼粼的小溪。

    远处的群山和森林都被水雾遮蔽,若隐若现,仿如人间迷境。

    这样的风景若放到现代,那肯定是旅游胜地,而如今罗兰更想看到的是钢铁水泥丛林。下雨时城墙建设也不得不停止,这让他对前日成功「劝退」要塞使者的喜悦都淡了几分。

    “你刚说到我们身边的空气是由好多种气体组成的,真的吗?”

    清澈的声音打断了罗兰的思绪,安娜眨着她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问道。

    “咳咳,安娜小姐,你称呼殿下时应该用敬语,”一旁的首席骑士提醒说。

    “不用那么讲究,”罗兰转过身,“她现在是我的学生。”趁着下雨无事,他把两位女巫和卡特叫来听自己上课——没错,他决定开一门自然科学普及课。石工匠卡尔办学院的事启发了他,连石匠都能开学校,何况自己堂堂工科机械狗。为什么会有歧视,不就因为无知么?普及教育在任何时代都是推动文明发展的最有效手段。

    他原本还想叫上大臣助理的,奈何对方最近忙于处理政务,婉言谢绝了。不知为何,罗兰觉得入冬后巴罗夫特别有干劲,几乎一人挑起了边陲镇的日常管理。

    听到有新知识可学,安娜立刻就变得神采奕奕,眼睛都仿佛泛起光来。娜娜瓦见不用她救治各种实验动物,也很是开心,卡特则抱着一副闲着也是闲着,就来陪你胡闹好了的神情过来旁听。

    但上课开始没多久,骑士的眼神就涣散了。娜娜瓦也是一脸懵懂,盯着自然和科学两词发呆。安娜虽然看上去半懂不懂,仍努力地想把听到的一切都记下来。罗兰不得不暂停下来,让三人先消化片刻。

    对于安娜的提问,他笑着点点头,“当然,尽管它们看起来一样。”

    “殿下,我不明白,既然看起来都一样,您怎么知道是不同的气体?”卡特对此表示质疑。

    “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罗兰知道如果光用言语来讲述,恐怕大部分人会被这些听起来玄而又玄的理论绕晕脑袋。他决定用一个简单的试验来激起大家的兴趣。

    一支蜡烛,一个玻璃杯,一个木盆,一碗澄清的石灰水——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尽管此时的玻璃杯呈淡棕色,远不如后世烧杯透明,勉强用用还是够了。毕竟这个简单试验不需要观察变化过程。

    罗兰之前已经预先做过一次,试验结果证明这个世界虽然存在着魔力,但其余自然规则依然和地球一样。他让安娜点燃蜡烛,再把它立在木盆中。

    “燃烧需要消耗一种气体,这种气体也跟所有生命息息相关,如果我们停止呼吸,就会像这蜡烛一样。注意看,”罗兰将玻璃杯扣在蜡烛上,火焰摇晃两下,很快便熄灭了。

    “它耗尽了空气,殿下,这不奇怪,”首席骑士不以为然道,“没有空气我们当然会死,比如掉进水里。”

    娜娜瓦连连点头。

    “那么,你觉得杯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罗兰边问边将石灰水倒入木盆,水线很快淹没了杯口,最后停在杯身二分之一处。

    这个实验是如此经典,以至于大多数小学老师都喜欢用它来作为自然兴趣课的启蒙试验。罗兰至今还记得当时老师在讲桌上的演示和说明给自己带来的震撼感,从此使自己走上了理工科这条不归路。

    他轻轻将杯子提起一角,只见几个气泡瞬间从杯口钻出,冒出水面。

    接着,澄清的石灰水出现了轻微浑浊,少许白色悬浮物从杯口慢慢扩散开来。

    “如果杯子里什么都没有,我们就不会看到气泡和水面的变化。这说明空气中至少含有两种不同的气体。事实上,蜡烛燃烧消耗的只是空气中一部分,而另一部分,是无法参与燃烧的。虽然它和前者一样无色无味,性质却截然相反。”

    “似……似乎是这么回事,”卡特想了半天才弄明白两者的关系,“不过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如果我们能获取前一种气体,就可以让火焰烧得更久,同样,如果获取后一种气体,就能快速熄灭火焰!”安娜忽然开口说道。

    简直是天才,罗兰在心底赞叹,尽管有一小处谬误,但能从气体各自属性不同立刻联想到分离提纯使用,这个思路绝对是天才级的。要知道她可没接受过任何系统的现代教育,能快速想到这点足以说明她的逻辑能力超乎常人——至少远胜自己的首席骑士。

    “说得不错,自从人类学会使用火后,就和动物分别开来,而起源不过是一次偶然。或许是雷电点燃了树木,或许是石头撞击迸发的火星引起了火焰。但如果没人注意到这点,没人去尝试利用它,我们现在还和野兽一样,”他循循善诱道,“做这个实验是想告诉你们,好奇和思考是人类进步的动力。自然界还有许多这样潜在的力量,只等我们去发现利用。”

    一番话说完,卡特仍是半信半疑的神情,娜娜瓦则属于那种不明觉厉的类型,眼睛直愣愣的望着罗兰。只有安娜低下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好吧,罗兰叹了口气,确实,太过超前的理念不会带来震撼,只会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思想的高度决定了他们不可能理解那种力量的强大,只有当实物真正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才会知道,自然界中潜藏的力量究竟有多么神奇。

    这时,挂在壁炉架上的水壶哐哐响了起来,那是蒸汽冲击壶盖的声音。

    “啊,水烧开了,”骑士走过去用叉子取出水壶,声响很快停止。他用一块抹布裹住把手,提壶将众人杯中的水满上。

    比如这个,罗兰伸手握住杯子,感受杯壁传来的温度。从火被利用的第一天起,它的原理就已成熟。「烧开水」,无数人目睹过,实践过,却没想到这一缕缕轻柔扬起的水汽,也能蕴含惊人的能量。

    这个要在数百年后才会被人类掌握的原动力,在极短的时间就就改变了人类历史。尽管原理简单,但限于工艺问题,并不是大多数人种田的首选。可自己不同,他想,这个世界还有女巫。用魔力去厮杀战斗,不过是野蛮人的想法……用魔力去创造,去取代一些遏制文明进程的关键工艺,才是正确的使用方式。

    闲聊到太阳落山,和众人一同吃过晚餐后,罗兰回到自己的卧室。

    这个年代毫无夜生活可言,不造人的话,大家都睡得较早。他也曾考虑过是不是利用王子的特权招个侍女来做做运动,但最终碍于脸皮太薄没能说出口。

    刚点燃房间蜡烛,他就听到身后传来数下拍掌声,接着有人开口说话道,“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授课,没料到,四王子殿下竟是博学之士。”

    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罗兰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自己房里的陌生人,除了刺客还会是什么!?他拔腿就冲向门口,还没来得及将手放到门把上,一道冷风瞬间从耳边刮过。当他回过神来时,一把银柄匕首牢牢地插在门板上,匕身离自己的脸颊只有一个手指宽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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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别冲动,殿下,我无意伤害您,我来这儿只是想和您谈谈。”

    见鬼,有这样留人谈话的么?罗兰吞了口口水,慢慢转过身。在匕首的威胁下,他只能先按对方说的办。

    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罗兰看到了对方——她正坐在自己床边,全身埋在袍子下,头上罩着兜帽,看不清真实模样。烛光将她的身影投到背后的墙上,占据了大半个墙面。

    “你是谁?”

    “我没有名字,我的姐妹都称呼我为「夜莺」,”她站起身,拉起袍角,屈膝半蹲,竟是一个标准的贵族礼,“首先,我在此向您表示感谢,罗兰温布顿殿下。”

    感谢?罗兰注意到对方袍子上的纹路在火光下发出独特的闪光,三个并列三角型,形似眼睛的图案……似乎在哪见过。

    ——「硬币上面的图案……是圣山与魔眼之印,这是女巫共助会的徽记。」

    他脑中忽然闪过巴罗夫的话,“你……是女巫!?”

    “呵呵呵,”她发出一连串轻笑声,“殿下果然学识广博。”

    听到对方承认自己的身份,罗兰悄悄松了口气,不是那几个兄妹派来的刺客就好,“你到这偏僻小镇来是为了北坡矿区的女巫?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不过现在才来也太晚了。如果我真要绞死她,她早就死了。”

    “我知道的。而且您要真这么做了,我也不会只想和您谈谈……”夜莺重新坐回到床边,“共助会不大喜欢有人插手世俗事务,特别是跟王权有关的事。但我本就不大爱听他们的话,为了一名女巫杀死位王子可能太过分,不过给您留下个深刻的印象我还是能办到的。”

    赤裸裸的威胁。罗兰反而放心下来,“她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除了她,还有一名叫娜娜瓦的小姑娘,”她点点头,“我在一个星期前就到了此地,只是并未和您见面而已。您所做的我都看到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您对女巫没有常人惯有的恶意,不管如何,我代表女巫共助会向您表示感谢。”

    “一个星期之前就……”罗兰擦了擦额头,还「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难不成这家伙一直跟着自己,而自己完全没有觉察到?“好罢,你说想跟我谈谈,不会只打算道谢吧?”

    “您站着跟我说话不累吗?”她边说边褪下兜帽,“请到这边来说。我长得并不可怕,不会吓到殿下您的。”

    何止是不丑,简直可以说得上漂亮,兜帽落下的瞬间,夜莺一头金色卷发如瀑布般洒下,烛光下金色的光斑慢慢晕开;她的鼻梁高挺,双眼神采奕奕,与安娜和娜娜瓦略带稚气的面容不同,她的五官透露出一股成熟的风情。虽然在昏暗的光照下无法仔细端详,不过那错落有致的面部阴影已足以证明她的美貌。

    罗兰慢慢渡步过去,并排坐在床边。他倒不是因为被对方的容颜吸引而将危险抛之脑后,只是单纯的觉得对方没有恶意。

    “现在你可以说了。”

    “果然,你不害怕我,”女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高兴,“你和我见过的那些人都不同……他们憎恨我们,是因为他们惧怕我们。我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到恐惧,而你……”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过罗兰的脸颊,“只有好奇。”

    罗兰尴尬地咳嗽两声,移开脑袋。喂喂,气氛不要变化这么快好不好,刚还是刺客信条,怎么突然就变成霸道总裁风了。

    好在对方很快收敛了情绪,“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您,我要带走安娜和娜娜瓦。”

    “不行!”罗兰心中一惊,直接脱口而出道。随即他又担心拒绝得如此干脆会惹恼对方,只好补充说,“她们在这里过得很好,没人能伤害到她们。再说,你想带她们去哪儿?不会有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

    “带她们去共助会,那里才是她们的归宿,”夜莺并没有因为拒绝而翻脸,她依然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共助会的成员都是她们的同伴,没有歧视,没有迫害……她们也无需再伪装自己。”

    “共助会在什么地方,你们根本没有固定的落脚点吧?一个月前我的卫兵在迷藏森林里发现过你们的营地,足迹显示你们在北进……北方有什么,只有无边无际的大山!”

    “您说的没错,现在共助会正在绝境山脉中的某处,对女巫来说那里绝对安全。”

    “像个野人一样在山里过冬,到底哪里安全了。有干净的饮水吗?有充足的食物吗?有温暖的住所吗?而且邪魔之月就要到了,整个西北方都将成为危险之地,你们到底在想些什——”说到这儿罗兰突然顿住,等等,巴洛夫曾说过什么来着?「女巫只有前往圣山,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宁。共助会建立的目的是想把女巫聚集起来,一同寻找圣山。」见鬼,难道……“你们打算在绝境山脉里寻找圣山?”

    “请恕我无可奉告,”夜莺苦笑了下,但她的神色分明告诉罗兰,自己猜中了。

    “既然如此,我是绝不会答应的,”罗兰一口否决道,“两个月后整个域外都是邪兽的天下,群山中即使能避开人类,也躲不过邪兽。要不这样好了,圣山什么时候都能找,你们干脆都来边陲镇过冬吧,等冬天结束再去找也不迟。”

    这回轮到夜莺目瞪口呆了,“共助会搬来这里?您……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摇摇头,“殿下,就算您不害怕女巫,可您的人民害怕。而且我们一旦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教会的爪牙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只要能在女巫的帮助下顺利度过邪魔之月,我的人民便会意识到,她们并非邪恶之徒。只是还没等罗兰开口,对方就制止了他,“另外,我想要带走她们的原因还有一点,安娜快要成年了。”

    “成年?”

    “没错,”似乎看出了罗兰心中的疑惑,夜莺平静地解释道,“成年是所有女巫需要跨越的第一道难关,通常成为女巫越早,就越难熬过这道关卡。殿下,您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被看作是魔鬼的化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