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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那个女巫txt下载

    “都站起来,四王子殿下来了,”还没休息到一刻钟,铁斧便拍手喊道。

    凡纳很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之前的特别训练让他对服从命令产生了条件反射,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已经端起了木杆,摆出之前刺击的预备动作。

    王子一行人走上城墙,从队伍背后走过,凡纳余光注意到殿下在经过自己这个位置时放慢了脚步。

    罗兰心里叹着气,都说晚起毁上午,早起毁一天,这话果然是真理。刚处理完夜袭城堡的善后工作,又得赶来检阅民兵队最近训练的成果。可怜自己一晚上没睡,现在已是困意连连。但他不能不来,现在队伍已转入临战训练阶段,作为最高指挥官,长期不露面会导致自己存在感下降,人心也会变得不稳。

    嗯……一般检阅时该说些什么?罗兰思考了下,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若下半截没人接的话,这句口号喊出来会很尴尬,还是随便拉个人聊聊家常,体现出自己礼贤下士,刷刷声望好了。

    他这么打算着,拍了拍一名看上去还算壮实的小伙子。

    “训练辛苦了,觉得累不累?三餐吃得好不好?”

    根据以往看新闻得来的经验,对方反应应该是激动地大声回答不累,很好!结果他激动是激动,转过身直接单膝跪了下去,把罗兰吓了大跳。

    凡纳觉得自己被上天眷顾了,王子殿下居然用亲切的口吻关怀他训练累不累!平时别说王室了,就连普通的贵族都不愿跟他们多说一句话。他下意识地模仿骑士向王子殿下行礼,也不管这套礼仪对他来说是否合适,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以后回到老街,他凡纳也能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被要求站起来后,凡纳脑中仍是一片混乱,自己怎么回答得都记不清了。

    最后当殿下问出对训练有什么意见或看法的,可以提出来时,凡纳忽然清醒了不少——这可是个好机会!如果能让殿下认为单靠民兵队无法承担守卫城墙的重任,自己是不是就不用整天担心到底是跑还是留了?

    他在心中小心酝酿着措辞,“尊……尊敬的殿下,民兵队目前人数实在太少。按现在训练的列队方式,等邪兽来袭时,大伙最多只能防守住城墙三分之一不到的范围。您看……”

    就算王子再多招募几批,训练时间只怕也来不及了,凡纳想。另外,这些人用的武器也是一大开支,边陲镇很难在两个月时间内凑出三百人用的长枪,甚至一百支都十分勉强——所以他们现在仍拿着木杆来训练。

    如果王子殿下能意识到这点,说不定就会从别的城镇招募一批佣兵来作为防守主力。至少他们不需要训练就能直接上战场,同时自带武器和防具,就是价格比较高。

    罗兰思考了片刻,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光凭一支民兵队来看守整道城墙的确不大现实。”

    凡纳心中一喜,殿下的意思是……同意了自己的看法?

    但四王子接下来没有说出他期待听到的那句话,而是把铁斧叫到身边,“邪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不过是野兽的变种,它们并没有思考的能力吧?”

    “是的殿下,普通种的邪兽仍和野兽无异,甚至连习性都基本相同……但是混合种,我见得不多,也不敢肯定。”

    “那就行了,虽然从赤水河到北坡山脚有近一千八百尺(六百米)长,我们可以诱使它们来进攻特定区域嘛。”

    “您是指设陷阱?”铁斧问。

    “是一个陷阱,但并非像猎人常用的那种。普通的陷阱靠隐藏自身来捕获猎物,而我打算反过来做,在远离城墙的地方设置口袋型路障,比如围栏、土坡、水沟,迫使这些没脑子的邪兽自动绕行。连绵不断的障碍会引导猎物前往指定地点,最终集中在我们准备好的防守区域,”罗兰说到这儿望向铁斧,“至于如何引诱这些怪物,我想没人比你更擅长了。”

    铁斧想了下,“引导它们倒是没问题,狼种不爱碰水,野猪种畏光,其他邪兽也各有各的习性。但殿下,如此一来会导致所有邪兽都集中在这六百尺范围内,是不是太危险了?”

    “如果只是依靠长枪弓箭,的确如此。”罗兰胸有成足地说,“不过,现在我们有了新武器。”

    待到离开时,王子再次来到凡纳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观察力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凡……凡纳,殿下。”

    “我会向我的首席骑士提议让你担任长枪队队副,凡纳先生,好好干。”

    *******************

    罗兰在段烧房后院又新建了间平房,用于制作雪粉——也就是火药。

    这间三百平米左右的屋子只有一个出入口,并执行着最严格的安保制度。门口守着两名骑士,任何进入者都需要登记并且搜身,以防带入引火物。室内禁止任何火源,因此只有在白天才会开工。为了防止夜莺偷偷潜入,门框处还挂上了纱帘。

    “这就是你说的新武器?”被召唤过来的卡特用手指捏起一点黑色粉末,放到鼻子前嗅了嗅,“这不是雪粉吗?”

    铁斧或许不清楚,但卡特经常参加王室典礼,自然知道鸣礼桶中装的就是这种东西。炼金工坊的得意之作,配方对外人来说是个机密,但王子想要的话,肯定能要得到。

    “是雪粉,但又不完全是,”罗兰说,“炼金工坊最新改良产品,我把它称为火药。”

    火药可谓是任何穿越者必备的种田神器了。材料来源广泛,只要知道木炭、硫磺和硝石1比1比5的最佳配比,就能制作出来,完全没有任何技术门槛。

    这个时代的雪粉,是木炭含量占六成、硫磺和硝石占两成、其他稀奇古怪材料(如水银、黄油、蜂蜜等)占两成的劣质产品,燃烧速度慢,释放气体少,完全发挥不出火药应有的作用。但罗兰知道,炼金师们也在不断试验其他配比,最多三十年,较为接近标准黑火药配方配方的雪粉便会出现。

    而在历史上,火药被发明出来后很长一段时间才彻底淘汰冷兵器,就是因为配方原因,以及相应的武器制造工艺跟不上。

    不过很多人都忽略了,即使不依靠枪炮,火药本身也是极为可怕的武器。

    早在水泥段烧间搭建之初,罗兰就订下了后续几个项目试验用房的计划,它们大多围绕北坡矿区而建,可以有效集中起来看守——这种土砖墙木顶棚的平房施工速度极快,也不影响城墙的建设进度。

    从柳叶镇大额采购的硝石都被运至附近的仓库储藏起来,待要用时,才由佣工研磨称量,分批送入平房。木炭和硫磺也是如此,三种原材料的搬运和混合工作都由不同分组的人完成,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泄密的风险。

    罗兰从制备好的黑火药中称出二十磅,缓缓倒在一张裁好的羊皮上。

    这些火药都经过了浸泡、压实、晾晒、槌碎、筛分等处理,已呈均匀大小的颗粒状,燃烧性能极佳。为了防止静电事故,整个生产过程中没有用到一件金属器皿,大多都为陶瓷或原木制品。

    倒完火药后,罗兰将羊皮层层叠上,包裹至三层,再用绳子绑紧。

    “这样就行了?”卡特问。眼前这东西也能被称作武器?虽说是雪粉的改良品,可单凭声音又能唬住谁?对付从没上过战场的农夫可能会起到作用,任何经过训练的战士和佣兵都不会将其放在眼里。不过……首席骑士仔细考虑了下,殿下最近做的事情看似毫无道理可言,可大多效果惊人。如果说邪兽智商跟野兽差不多,或许这玩意会意外的有效?比如一声暴鸣使它们受到惊吓四散逃串,从而减少守城队伍的压力之类。

    罗兰把包好的火药往卡特怀里一塞,再拿上袋用于引火的细磨火药粉末,“差不多了,我们去城墙外,铁斧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离城墙以西大约二里,位于迷藏森林与绝境山脉之间的一块空地便是他此次划出的试爆区域。

    铁斧和其他几位猎户已在此地等候多时,除了铁斧本人外,大家都是当地人,也是箭术最好的那一批。听到王子殿下有任务交给他们,立刻迫不及待地跟着铁斧过来了。

    现在谁都知道,边陲镇的新领主对于雇佣酬金从不吝啬。

    按罗兰吩咐,他们在四周立起长木杆,系上绳子,围成近半里的警戒圈。靠近城墙的方向则安排了骑士巡逻,防止有人意外靠近。

    罗兰绕着警戒圈检查了一遍,点点头,“猎物都带来了吗?”

    “殿下,都在这里,”铁斧拖着个笼子走上前来,卡特注意到里面装着几只野鸡和兔子。

    “很好,把它们放在离中心点五步、十步、十五步、三十步的距离上,每根木桩绑上一只。”

    卡特暗自摇摇头,上前提议道,“殿下,您选的这些动物恐怕测试不出效果,它们本身就胆小无比,稍有响动就四散而逃。就算能吓住它们,也不一定能吓走邪兽。”

    “吓走邪兽?”罗兰微微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我可没打算吓跑它们,尽管这玩意爆炸时的声势的确惊人。”

    他带着首席骑士走到圈中央,放下火药包,用匕首划出一道小口,让火药漏出部分。接着掏出装有火药粉的皮袋,从破口处撒起,边撒变向后退。

    今天是个无风的天气,很适合这种原始的引爆方式。

    一直退出近百米,罗兰才收起皮袋。

    “行了,就在这儿点火吧,”他反复估算了下距离,确认无误后,才对卡特说,“去把猎户们都叫过来。”

    此刻罗兰心里也有些激动,之前已经做过小分量的闪燃测试,他对试验结果并不担心。他在意的是,这将是一个伟大的时刻,从今天起,热武器就要正式登上舞台,而他将作为主导者被写进历史的里程碑。

    所有人集中后,罗兰点燃了火药粉。

    卡特趴在地上,望着迅速远去的火星,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这么远的距离,又没放在青铜桶里,雪粉的炸响声能不能传到这儿还是个问题,王子殿下居然让所有人都趴在地上。不过既然四王子带头这么做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冬天的地面寒意十足,隔着链甲也能感到蔓延上来的寒意。卡特挪了挪身子,准备将胸口侧过来时,一声惊天巨响突然响起——

    由于距离隔得太近,爆炸声和震波几乎同时达到,他感到自己的耳朵嗡地一下,世界陡然安静下来。大地的震颤转瞬即逝,他抬起头,只见一朵黑云缓缓腾起,接着碎石和泥巴像下雨般纷纷坠落。

    罗兰受到的冲击要比首席骑士小得多,连放鞭炮都会堵住耳朵的他在点燃火药粉后立刻做好了防护准备。爆炸点并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会腾出团巨大的火球。火光一闪即逝,大量泥渣被气浪掀起,冲到约十米的空中。当尘埃落定,罗兰唯一的感受便是:这声音可比鞭炮响多了。

    至于铁斧和另外几名猎户,已经吓得目瞪口呆。他们中只有铁斧知道此行是为了测试一种新武器,但没想到该武器的声势竟是如此惊人。

    恐怕只有天罚的雷鸣才能与其相比!

    罗兰站起身,带着众人回到爆炸点,地上是一个深半米的凹坑,离爆心最近的兔子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地上短短一截木桩。

    他逐一检查其他动物,放置在十步和十五步的野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尽管看不到明显外伤,但罗兰知道它们死于爆炸时的震波。

    唯一的幸存者是三十步外的灰兔,它薄薄的耳壁上渗出斑斑鲜血,见到有人靠近时也不再挣扎,仿佛刚刚那声巨响夺走了它的灵魂。

    卡特咽了口唾沫,嗡鸣声不断的耳朵逐渐恢复正常,此时他才明白王子殿下所说的没打算吓跑它们是什么意思。这真是雪粉改良出来的吗?炼金术师光凭这个成果,只怕要远远凌驾于占星家之上了。

    铁斧望向罗兰的眼神完全变了样,“殿下,如果民兵队能拥有这样的武器,边陲镇将再也不惧怕到邪兽的威胁。不知道它能否大量制造?”

    罗兰摊手道,“大概不行,待到邪魔之月来临时,估计只够做出二三十个。”主要关键在于硝石,这个时代制硝手段还十分原始,靠在人畜粪尿圈中倒入石灰混合物来收集析出的硝酸钾结晶。除了炼金坊和上层贵族有需求外,几乎没有其他用途,因此这样的提炼场也不多,全用来做**的话很快便会消耗殆尽。

    作为杀手锏,这种武器必须和火枪、弓弩搭配使用。

    夜莺行走在迷雾中。

    从这里看去,世界只剩下黑白二色。

    原本构成事物的线条不再明确,直线、折线、曲线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犹如孩童下载猫的涂鸦。

    这是种很难言喻的感觉,夜莺也花了很长时间才熟悉如何分辨界限,只要运用得当,她就能不受凡物拘束,在迷雾中自由穿行。看似连成一片的墙体,只要稍微换个角度,便能看到现实世界中绝对不存在的入口。

    在迷雾里,上和下,前和后也不再是固定的概念,它们会相互变换,甚至重叠在一起。比如她现在所做的,从守卫眼皮底下迈入城堡,顺着那变幻莫测的线条,一步步凭空而上,穿过天花板,抵达安娜的房间。

    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世界。

    只有身处迷雾之中,夜莺才会真正放松下来,尽管它寂静又孤独,可她喜欢这种不受威胁的感觉。

    大多时候,这里都是黑白的,但她偶尔也能看到其它颜色。

    例如眼前的安娜。

    女巫和普通人不同,她们是魔力的聚合体。夜莺能看到这股力量的流动和消逝,它也是迷雾中唯一的色彩。

    她从未见过像安娜这么饱满又强烈的颜色——碧绿色的光泽在她身上涌动,中心处接近白炽,让人几乎无法直视。这令夜莺十分迷惑,一般来说魔力的颜色和能力表现十分接近,她在共助会时见过不少拥有操作火焰能力的女巫,她们大多呈橙色或暗红色,像一团跳动的火球,无论大小和光亮度都无法与安娜相比。

    如果这点还只是难以理解外,另一点便是不可思议了。

    如此庞大的魔力在她身上汇聚,她为什么还活着?

    整个女巫共助会里,夜莺都找不到拥有这等魔力之人,哪怕是成年的女巫,比起来也相形见拙。如果等安娜成年的话……

    不,她没有这个机会了,夜莺叹了口气,魔力越强,反噬越强。她甚至不敢想象当邪魔噬体降临时,安娜会面对多么可怕的折磨。那种从内部向外撕裂的剧痛不会让人失去意识,直到放弃抵抗,接受死亡的那一刻,都得反复承受毫不间断的痛苦。

    她走出迷雾,将低落的思绪暂时收起,打起精神道:“早上好,安娜。”

    安娜对对方这种不请自来,突然出现的行为已经习惯,她点点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练习着操控火焰。

    夜莺摸摸鼻子,走到女孩的床边坐下。

    这样的练习她已看过很多次,最开始安娜还会失手将自己的衣服点燃,在后花园的棚子里,准备着满满一桶给她替换的衣服。到后来,她已能熟练的让火焰在指尖跳动,连罗兰都不再督促她练习,园子里木棚拆掉改成了享受下午茶和晒太阳的地方。

    即使如此,安娜依然按照王子之前的吩咐,每天都会进行一至两个时辰的练习——就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带了鱼饼来,吃吗?”夜莺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摊开递到对方面前。

    安娜嗅了嗅,点点头。

    “去洗个手吧,”夜莺笑道。还好,她并不是讨厌自己,只是不善于交谈罢了。说起来,她明明对娜娜瓦很在意,话同样说得不多。事实上除了在罗兰面前外,她几乎很少说话。

    而对比之下,罗兰的话就忒多了。他总有说不完的道理,连吃个饭都有许多条条框框——比如饭前要洗手,吃东西不要太快,掉在地上的不要捡起来吃等等……每一条他都能讲出个长篇大论来。

    开始她是极不耐烦的,不过对方好歹是此地的主人,灰堡的四王子,既然吃他的住他的,那么就勉为其难的听下好了。到现在,她竟也慢慢习惯了这些规矩。不知为何,当与安娜、娜娜瓦、罗兰、卡特等人一起争抢洗手排队顺序时,她莫名地感到了一丝乐趣。

    安娜把手伸进盛满井水的桶子里搓了搓,再点起一团火烘干,捏个鱼饼坐回到桌前,小口小口啃了起来。

    “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夜莺没话找话道,“那里有很多姐妹们,她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在这里,你只能在城堡范围内活动,不觉得闷吗?”

    “绝境山脉虽然物资不多,可大家都是一家人,为了相同的目的聚集在一起。”

    “你的力量这么强大,她们会很欢迎你的。”

    “这年冬天,我怕你撑不过去……”

    说到后面,夜莺的声音低了下去,或许已经来不及了,她想,就算回到营地,她现在这样庞大的魔力,几乎不可能熬过成年。自己所能做的,只剩下目视她的消亡。

    “加入女巫共助会之前,你曾住在哪儿?”

    夜莺怔了怔,她很少会向自己提问题,“我……以前住在东边的一座大城市,离王都不远。”

    “过得开心吗?”

    开心?不,那简直是段不愿去回想的日子,寄人篱下,被人轻视、嘲弄。当发现自己变为女巫后,更是像猫狗一样看管起来,锁链栓在脖子上,强迫自己为他们办事。夜莺摇摇头,轻声问,“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之前住在旧区,”安娜简单地将自己的经历讲述了遍,“我的父亲为了25枚金龙就将我卖给了教会,是殿下将我带出牢笼。在这里,我过得很开心。”

    “但你出不了这个城堡,除了罗兰温布顿外,其他人依旧憎恨着女巫。”

    “我并不在意,而且,他说他会改变这一切,不是么?”

    “那很困难,只要教会不倒,女巫就始终是邪恶者。”

    安娜没有反驳,沉默的时间有些漫长,长到夜莺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时,她忽然问道:“你在共助会过得开心,还是在这里过得开心?”

    “你……你说什么啊,”夜莺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当,当然是……”

    是共助会?说实话她对寻找圣山兴趣不大,但那儿有她无法割舍的朋友。

    是边陲镇?若不是听到有女巫陷入危险,她根本不会到这儿来!

    答案应该很明显才对,但为何自己没能第一时间说出口?

    这次安娜露出了笑容,夜莺很少见到她笑,那双眼睛像是倒映着晨曦的湖面,让人莫名觉得安心——即使自己没有身处迷雾中。“我听罗兰说,你们在北方群山中寻找圣山,如果圣山意味着安稳和归宿,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它。”

    这里就是她的圣山,夜莺意识到,尽管她的生命已所剩无几,但她的灵魂将比大多数女巫都更早抵达彼岸。

    就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地奔跑声,夜莺仔细听了听,竟像是娜娜瓦的脚步。

    门被推开,冲进来的果然是娜娜瓦派恩。

    她一脸哭相地扑进安娜怀里,“怎……怎么办?安娜姐姐,我父亲发现我是女巫了!”

    罗兰是从床上被夜莺拖起来的。

    得知娜娜瓦派恩的父亲找上门后,他先是一惊,但很快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想要让小姑娘留下协助对抗邪魔之月,就必须找个理由让派恩一家待在边陲镇过冬。

    原本这是件极为棘手的事情,四王子的风评和声望在贵族中已跌至谷底,加之与要塞关系紧张,这些家业都在要塞东区的贵人们显然不大可能留在小镇。罗兰从一开始也没考虑过和贵族合作,他们或许擅长争权夺利,却不适合并肩作战。

    他飞快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了下,来到会客厅。

    被亲卫带到此处晾了许久的提古派恩已是怒气冲冲,见到王子,他立马就站了起来,“殿下,我的女儿在哪里?”

    这是罗兰第一次见到娜娜瓦的父亲。他身形粗壮,个子不高,脸上一圈络腮胡显得粗犷无比,而那身束腰棉衣上装,大口袋贴身皮裤的打扮更像是名猎户,而非贵族。

    “她很好,派恩先生——”

    “为什么您的卫兵会直接放她进去,却把我拦在门外?”提古中气十足地打断道,“我需要一个解释,殿下!请带我的女儿出来见我!”

    这是什么节奏?罗兰愣了愣,他设想中的场景应该是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女儿不幸堕落为女巫,要么低声下气地求他隐瞒消息,要么干脆让他来解决这个难题。但如此咄咄逼人,完全不按贵族礼节行事的派恩,他还真没有料到。

    至于卫兵为什么会放娜娜瓦进来,这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交代。她三天两头就来找安娜玩,卫兵跟她都熟了。

    考虑片刻,罗兰招来位侍女,让她去把娜娜瓦带过来。

    不管对方有多么失礼,他仍是娜娜瓦的父亲,还是先让两人见了面再谈。如果他表现出一丝要将小姑娘交给教会或弃之不顾的意思,自己再采取措施也不迟。

    娜娜瓦是跟着安娜一起出来的。

    见到女儿的瞬间,提古派恩眼中的不耐立刻消失了,他张开手,朝娜娜瓦喊道:“快到爸爸这里来。”

    但小姑娘只是躲在安娜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您会把我卖给教会么?”

    “咳……你在说什么,傻孩子,教会又不收你这样的笨蛋,快跟我回家。”

    这反应让罗兰有些摸不着头脑,按夜莺的说法,娜娜瓦是施展魔力时被她的父亲看到了,惊慌失措地逃到城堡里找安娜,她父亲则一路杀气腾腾地追赶至此。

    但现在看来,提古望向女儿的眼神中只有关心和溺爱,完全不像是常人对女巫的憎恶之情。

    是不是自己搞错了什么?

    罗兰犹豫了下,决定把事情敞开来说,“派恩先生,你的女儿是名女巫,想必你也知道了。”

    “您说什么殿下,我听不懂,”提古跺跺脚,走上前想抓住娜娜瓦的手,却被安娜侧身挡了下来。

    “父亲,我已经变成女巫了……对不起,”娜娜瓦低声说。

    提古终于有些着急了,“别胡说!什么女巫,又是卡尔那家伙教的吧,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学院了,教会那一套说辞都是狗屁!”

    听到这里,罗兰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大概对方替娜娜瓦百般掩饰的举动,是因为误会了自己?

    所以在没有见到女儿之前,他才会如此焦躁不安。

    “安娜,”他朝女巫眨了眨眼睛,后者点点头,面对绕过自己试图拉走娜娜瓦的提古,伸出右手。火焰从掌心喷涌而出,贴着他的头顶窜过。

    提古瞪大了眼睛,慌张后退几步,娜娜瓦也惊慌地抱住了安娜的手臂,“安娜姐姐,不要!”

    “殿下,这是——!”

    “如你所见,她也是一名女巫,跟你的女儿一样,”罗兰摊开手道,“娜娜瓦能自由出入城堡的原因也并非像你想的那样,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

    提古这时才像从梦中惊醒般,“啊”了两声,“殿下,我……”

    “坐下来说,”罗兰指了指桌子,“先喝杯茶。”

    果然如此,他心里叹了口气,我的名声就如此差劲,差到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么。对方一开始那番无礼表现罗兰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看到女儿跑进领主的城堡,而守门的卫兵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这意味着啥?

    如果当事人是自己,只怕空手拆城堡的心都有了。

    至于后面一直否认女儿是女巫,意图就更明显不过了——提古担心王子用娜娜瓦已经堕落,需要被净化的说辞要挟他,而他本人,则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宝贝女儿是不是女巫。

    提古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咕隆一口喝干,抹了抹嘴巴,神情有些尴尬,“抱歉,是我失礼了。请问您是何时知道我女儿成为了呃……女巫的?”

    “入冬之前。第一个发现她觉醒的并不是我,而是她的老师卡尔梵伯特。由于和安娜是朋友的关系,他将娜娜瓦寄托给我,希望我能给予她保护,”罗兰细细解释道,“而这一个半月里,她有空就会来城堡练习她的能力。顺便一提,你女儿的能力是治愈。”

    “是这样吗……”提古挠挠脑袋,“我说那只猫怎么就突然能跑能跳了。”

    “猫?”

    “咳咳,其实也没什么。我回家时看到这孩子正抱着一只被马车撞到的猫坐在门口,我还打算从背后过去吓她一下,没想到她看到我就跑了,那只猫也一样,明明被撞断了腿来着,”他望了娜娜瓦和安娜一眼,“你们是朋友?”

    安娜还没表态,娜娜瓦的头已经飞快点了起来。

    提古的表情柔和了几分。

    罗兰见状问道:“你看起来并不认为女巫是被魔鬼引诱的邪恶者。”

    “我的女儿当然不是什么邪恶者!”他斩钉截铁地道,“不管她变成了什么,这点毫无疑问!”

    简直和安娜的父亲判若两人,罗兰不禁感慨,他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娜娜瓦总是无忧无虑,脸上常挂着笑容了。这样的家庭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如同温暖的摇篮。

    “我也不这么认为,派恩先生,”王子直截了当地说,“你女儿的能力对于伤者来说意义非凡。我希望她能留在边陲镇,协助我一起对抗邪魔之月。”

    提古犹豫了下,“殿下,请恕我拒绝,当邪魔之月降临,这里将变得十分危险,我不能把她留在小镇。”

    提古派恩的分封领地不属于边陲镇所辖区域,因此哪怕自己是王子,也无法直接命令他。不过只要愿意坐下来谈,罗兰想,就不怕说服不了他。

    “危险是相对的,派恩先生,而且危险也意味着机遇,”四王子脑中翻阅着大臣助理搜集来的相关资料,“听说你的爵位继承自你的父亲?他曾是一名骑士,后来因为作战有功,被授予了男爵爵位和封地。”

    “正是如此,”提古点头说。

    “那场战斗,是一场为无辜者挺身而出的荣誉之战,时间也是在邪魔之月。一小部分邪兽意外地通过赤水河穿越了要塞防线,进入西境腹地。当时你的父亲正在该地巡逻,遇到残余邪兽时,他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选择先行避让,通知援军后再进行围剿。因为他身后就是毫不设防的城镇——尽管那座城镇和他毫无关系,”罗兰一边陈述,一边注意对方的神情,“后来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的父亲召集起城镇的民兵,带着自己的侍从,正面与邪兽作战并获得了胜利。”

    “是的,”他语气有些激动起来,显然对这段家族史充满向往,“其中一只体形巨大,像鹿又像牛,或者说是两者**在一起的怪物。它的腿比我父亲躯干都要粗,奔跑起来地面都在颤抖。如果是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击败这样的怪物。”

    “但他却做到了。我的父亲站在一条浅沟附近,将暴怒的巨兽引诱过来。趁它加速冲撞的瞬间,他卧倒在浅沟中,支起宽刃剑,剑柄斜撑在沟底一块石头上。那头看似无可匹敌的蠢货就这么径直撞在了剑尖上,整个肚子被划开了条口子,流出来的肠子和黑血都快把我父亲淹没了。我家壁炉上至今还挂着那次战斗的战利品,一根巨大的邪兽角。”

    罗兰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值得钦佩的战斗。他遵循了骑士的信仰,怜悯和英勇。后来给予他爵位和封地的是乔伊科尔,当时还是长歌要塞的一名伯爵,二十五年前被我父亲温布顿三世晋升为公爵,兼任南疆守护,所辖领地遍及整个南境。遗憾的是,靠山**出去后,仍留在要塞以东的老佩恩便成了要塞公爵眼中的刺。”

    “殿下您倒是知道得很清楚,”提古有些无奈地吐了口气,“要塞公爵和乔伊大人一直就不合,乔伊科尔也不是要塞公爵分封的伯爵,他的血脉可追溯至王室分支,无论是家族还是血统,都不比莱恩大人差。”

    这就是政治,罗兰心道,温布顿三世所玩弄的制衡把戏。

    为了弄明白这段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可是把大臣助理叫来给自己讲解了一整天。

    贵族间的分封和管辖是极为混乱的,理论上来说,上级贵族有权对领地内下级贵族发布命令,实际操作起来却复杂得多,乔伊科尔和莱恩公爵就是例子。作为国王直接分封的伯爵,领地虽然在西境,却有着不下于莱恩公爵的威望和声势。

    当乔伊成为南境公爵后,自然也会有新的钉子被安排进他的领地,这是灰堡王室维持执政稳定的惯用手段。

    “所以当你继承这块领地后,商贸和农产都日渐凋零,家业也一日不如一日,”罗兰缓缓说,“现在,有一个新的机会摆在你面前。”

    “新的……机会?”

    “想必你听说过两年前的饥荒,要塞以交易矿石不足为由,扣发了下一个月的食物。而今年,我们面临同样的困境。北坡矿洞的意外坍塌让边陲镇人民无路可退,我们必须在新建的城墙后挡住邪兽。这场战斗可能不会一帆风顺,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危险同时意味着机会。”

    “……”提古已经明白了王子的意思,他皱着眉头,没有立刻回答。

    “说起来,你并不像一名通常意义上的贵族,”罗兰笑了笑,“没有人会穿成这样外出,而且你的手上,都是硬皮茧子。派恩先生,你并没有放下你父亲的传承吧?身为骑士所擅长的战斗技巧。”

    他当然没有放下,罗兰想,否则就不会整天往迷藏森林里跑了。根据巴罗夫提供的情报,他在边陲镇的这段日子里,一周至少有三天花在迷藏森林里。而且每次前往都是装备齐全,由于养不起侍从,他就直接从镇里雇佣猎户做帮手。有的人天性喜好战斗,提古佩恩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你愿意留在边陲镇,我可以给你机会,让你重拾你父亲的荣光,像他那样,靠剑和勇气去攥取荣誉。功绩出色的话,我将在边陲镇东边划出一块土地用于赏赐你,一块适合子爵身份的土地。”

    这种情况虽然不多见,但承诺是有效的。作为已经成年的王子,法理上他可以册封子爵、男爵及骑士,只不过很少会对别人家的手下封赏罢了。一来是挖墙脚有失贵族风度,二来是万一对方拒绝就比较尴尬了。可罗兰不在乎风度,他只想要娜娜瓦这个移动治疗站,至于拒绝他也不太担心,乔伊成为南境守护后没顺手把他父亲携过去,就证明前者已经放弃了派恩家。

    提古终于松了口,“那……殿下,我能否将娜娜瓦送回长歌要塞?从未有人在这里抵挡过邪兽,万一失败的话,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葬身于此。”

    “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派恩先生,危险是相对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娜娜瓦在长歌要塞被人发现是女巫,会有什么后果?那里可不像边陲镇,教会已在城中扎根已久,到处都有他们的信徒和眼线。一旦暴露,就算我也救不了她。”

    罗兰停顿片刻,补充道:“边陲镇不会失守,当邪魔之月来临,我会在城墙上与领民并肩战斗。我们的对手不过是一群变异了的野兽,不是刀枪不入的魔鬼。你的父亲曾在毫无遮掩的空地上击败了它们,更何况我们还有道难以逾越的城墙。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发生了意外,我会让娜娜瓦先行离开,”他顿了顿,“还有安娜。我会在码头留下一艘小船,我承诺,她们将会安然无恙。”

    “既然如此……我相信您,殿下,”提古佩恩站起身,单膝着地,挺胸收腹,向王子致以标准的骑士礼,“我愿意为您而战。”

    ……

    当提古和娜娜瓦离开后,安娜给了罗兰一个白眼。

    “你在做梦么?”她说,“我哪儿也不去。”

    铁斧知道自己被监管起来了。

    那天参与试爆的猎户都被集中迁进了城堡附近的一栋两层小楼里。透过窗户向外望去,能看到一圈石砌围墙,出入口有卫兵把守。

    他对此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殿下只派出两名亲卫充当看守,实在有失谨慎。

    直到现在铁斧脑中仍留着那天试爆时的轰鸣——从来没有武器可以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震撼。在极南之地,他见过地底喷发的橙火,可以持续燃烧数十年;也在无尽海角见过遮天蔽日的狂风和巨浪……然而天威不可测,那都是大地之母或海神的意志,是神明用于惩戒万物生灵的铁鞭。

    可王子殿下却以个人之力,窃取了三神的权柄,获得了天罚般的力量——尽管与真正的天父雷霆相比还相差甚远,但那已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境界。

    如果在铁砂城,参与者还有用处的话,一般会被割掉舌头。当然这不是最保险的做法,只有死人才会永守秘密。至于外族人?他们看一眼都是亵渎,永远不可能有外族人加入到莫金族的核心阶层来。

    王子知道他有一半异族血统,依然允许他亲眼目睹天罚之火,还打算让他来负责组建猎户队。这种信任使得铁斧心中热血翻涌。

    在铁砂城,他经历过无数次背叛和陷害,逃到灰堡南境,沙民和大陆之民各占一半的血统亦让他受尽歧视,最终他心灰意冷地来到边陲镇,打算依靠打猎渡过余生,没想到却在这里受到了王子殿下的青睐。

    他毫不怀疑,凭借这种新武器,赢得争王令的必然是罗兰温布顿殿下。

    想到能有为未来国王效命的机会,铁斧心中便激动不已。

    “所有人,楼下集合!”

    铁斧听到声音,探头望去,发现来人是四王子的首席骑士,卡特兰尼斯。

    他第一时间整理好着装,快步下楼,走到卡特面前立正站好。民兵队的训练他也参加过,知道殿下喜好纪律严明,整齐划一的部队。其他猎户则慢了许多,六个人花了约半刻钟才排好队伍。

    “老地方,跟我走吧,”卡特倒不怎么在意,带着一伙人出了门,直奔城墙外。

    依然是上次试爆的地点,只是这回没再拉起警戒线。

    现场除了罗兰外,还有四名骑士——他们都是卡特的手下。铁斧注意到,王子殿下边摆弄着手中一根造型奇特的金属长棍,边跟骑士讲解着什么。

    见到铁斧一行人,罗兰迎上前来,“怎么样,新的地方住得还习惯吗?”

    “多谢殿下关心,”众人躬身行礼,纷纷表示新居所十分舒适。

    事实上新搬的住所要比之前的老房子好上很多,铁斧想,至少不会漏风漏雨,屋顶也不是透光的稻草铺盖而成,而是整整齐齐的瓦片。

    “这样就好,”罗兰点点头,“目前的安排是出于安全考虑,待到邪魔之月结束,你们就能搬回去住了。另外,第一个月的薪金我已发放到你们家人手中,同时每周末你们也能和他们见上一次面。当然,是在卫兵的陪同下。”

    “感谢您的仁慈,殿下。”猎户们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倒真让铁斧有些意外了,抛开沙民的铁律不说,就连灰堡军队的管理也不应如此松懈。难道说,这是因为殿下个人的宽容?他隐隐有些担心,想要争夺王位,就必须冷酷无情——这一点,他在铁砂城看得太多太多。

    不过当四王子说接下来要测试一款基于火药开发的新武器时,铁斧立刻把这些担忧抛到了脑后。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王子将两根异形铁棍拿到众人面前。

    “这玩意叫「火枪」,”罗兰说,“接下来,我告诉你们该如何使用它。”

    ……

    铁斧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完全摸熟了新武器的用法。

    将能引来天罚之火的黑色粉末——也就是火药倒入枪管,塞入一颗铅丸,用通条直捅到底,再于后部药池处倒入火药,瞄准目标,扣动扳机。

    虽然他认为自己对杀戮一向有天分,无论剑、刀、锤、斧、矛都能熟练使用,但那也是经过了长年累月的训练和实战才掌握的技巧。半个时辰内掌握一件武器,这个速度恐怕只有手弩可以与之相比。

    另一把火枪则交到了卡特手中。

    首席骑士对这款新奇的武器同样充满兴趣,拿起来便不愿放下。

    模拟操作几轮后,罗兰便让两人实弹试射看看效果。靶子早已准备好,一件用木棍撑起来的半身板甲,被另两名骑士立在三十尺(约10米)左右的距离上。

    铁斧和卡特按王子口述的射击方法,举平瞄准,扣下扳机。

    第一次开火时的巨响让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铁斧也不例外,但很快众人的脸上便只剩下惊讶。

    作为靶子的半身板甲上,出现了一个小孔。铅丸干净利落地穿透了板甲前胸最厚的部位。

    射击之前,铁斧曾仔细观察过这件铠甲,它显然不是什么手工作坊打造出来的低劣货,领口处锻锤和铁砧的标记证明这是一件来自灰堡铁匠会的制式盔甲,前缘最厚处约半指,足以在近距离抵御手弩的直射。想要对付这种铁罐头,重型弩弓、战锤或长戟才是明智的选择。

    如此比较下来,同样易于操作的火枪至少在威力上,远远胜过手弩。而它的装填速度和手弩相当,精准度的话……三十尺的靶子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殿下,这东西的产量……”卡特开口问道。

    “目前就这两支,等到邪魔之月时,最多再生产两支出来。”

    铁斧看到卡特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大致能猜到对方的想法,如果这种武器易于制造的话,只需简单训练几天,就能培养出一大批握着火枪上阵的速成「战士」。他们不限年龄,不限职业,甚至不限性别——即使是弱不禁风的女人,也能对骑士造成巨大威胁。

    尽管比不上天罚之火带给他的震撼,但它依然是件不错的武器,铁斧想,巨大的威力使得自己可以在城墙上轻松击杀一些皮实肉厚的大型邪兽。如果当年面对混合种时,自己拥有一把火枪的话,结局说不定就不会如此狼狈。

    而现场只有罗兰清楚,这种武器真正的意义。

    他亲手揭开了热兵器战争的序幕。

    罗兰站在城墙上,遥望北方。这一个月以来,他重复着城堡、矿区、城墙三点一线的循环,检查每个可能被遗忘的细节。

    民兵队的刺击动作日渐娴熟,他们在卡特反复地操练下,已能稳住枪杆,直到负责观察的猎人喊出攻击口号时,才送出长枪。

    站在他们身后的是猎户队,凡留在边陲镇,且善于用弓和弩的猎人都被编入了这支队伍。这些经验丰富的捕猎者是杀伤邪兽的主力,在十二尺高的城墙上向墙角射击,几乎没有射失的可能。

    最后则是由铁斧、卡特及另外二名精锐猎人组成的补刀队。铁匠铺打造零件、安娜熔接组装的四支后装燧发枪已交付使用,只有在遇见弓弩都无法穿透外皮的棘手怪物或混合种邪兽时才由补刀队击杀。他们的位置十分自由,在这段长约两百米的距离上游走,哪儿有需要就出现在哪里。

    至于**包,则存放在城墙下一间看守严密的仓库里。需要救场时,再单独运上城墙——毕竟这玩意一出事,对自己造成的破坏可能比邪兽还要大,邪兽的牙齿咬不坏水泥毛石,但**却能把整段城墙送上天。

    至今为止,罗兰已组织过两次实战演练,包括**包的使用。也多亏这两次演练,才避免了正式防守战时民兵们被**轰鸣巨响吓到扔掉武器的尴尬。而另一个好处便是,当大家发现王子手中还掌握着如此威力惊人的武器后,队伍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

    “殿下,”巴罗夫紧了紧衣领,“矿石交易的收入已花去大半,如果邪魔之月真像占星家说的那么漫长,我估计撑不到冬天结束。”

    “那就把我金库里的全填进去,”罗兰毫不犹豫地说,“另外与柳叶镇的交易也不要停下来。蒸汽初号机已运送至矿洞,坍塌碎石清理工作也基本完成,整个冬天我们还是能获得一点产量的。特别是宝石原石,不用再强调价格,能尽快出手就赶紧卖掉。多储存点粮食和肉干总是对的。”

    巴罗夫点点头,“我会去办的,殿下。只是……”

    看到大臣助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兰当然明白他想说什么,“放心,我安排了一条小船,若真到局势全线溃败之时,我会离开小镇。”

    “那我就放心了,”巴罗夫松了口气。

    罗兰朝他笑了笑,“你去忙你的吧,我一个人再看看。”

    待巴罗夫离开,王子慢慢登上望楼。这是城墙中央的最高点,从此处可以俯瞰前方广阔的丛林和连绵起伏的群山。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但他毫不在意。只有在这空旷的高台上,他面临大战时的紧张心情才会平静下来。

    “你在骗他,”身边有人说道,“你根本就没打算离开。”

    “人生已是如此艰难,有些事还是不要拆穿的好。”

    “听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如果王子的身份都算艰难,那我们又算什么?”夜莺现出身形,“即使当不成国王,只要活过争王令的这五年,你也是一方之主。比起担心这个,你还是多陪下安娜比较好,只怕……她没多少时间了。”

    罗兰沉默了片刻,“我不觉得她活不过邪魔之月。”

    “为何?”

    “她说不会输给邪魔噬体,”他顿了顿,“我相信她。”

    “你居然会相信一名女巫,”夜莺摇摇头,“我们可是被魔鬼诅咒的人。”

    “是么?我也相信你啊。”

    “……”

    *******************

    布莱恩穿着便装,站在灰狗的墓碑前。

    他轻轻抚摸过崭新的石碑,纯白色的碑面上刻着一行字:「无名却长存人心。为边陲镇牺牲的英雄。」

    “灰狗。”

    “我实现了梦想,待到邪魔之月结束,四王子殿下便会为我举办册封礼。”

    “但我不想坐在病床上等待。”

    “我的伤口已经痊愈,城墙上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邪魔之月就快到了,邪兽或许很可怕,但它们会一头撞在大家齐心协力建立起来的防线上,无法再向前一步。”

    “我将连你的份一起,为守卫这个小镇,挥舞长剑。”

    “这一切并没有完结。”

    “陷害你的人还活着……可他不会一直活下去,这是殿下对我的承诺。”

    “下一次再会时,我会带来好消息。”

    布莱恩弯下腰,将一束捧花放在墓碑前。

    “那么再见了,我的朋友。”

    *******************

    “安娜姐姐,你不怕吗?”娜娜瓦趴在床上翘着小腿问。

    “怕什么?”

    “邪魔噬体啊。夜莺说是冬天吧,我是秋天才成为女巫的,今年是第一次……”

    “第一次啊,”安娜想了想,“会很痛,有时候你甚至恨不得立刻死去。”

    “啊!”娜娜瓦惊呼一声,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你会活下来,就像我一样。”

    “我不知道……”娜娜瓦低声说,“我可不像你那样坚强。”

    “我并没有多么坚强,”安娜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与罗兰见面时的场景。就在那昏暗阴冷的地牢中,他将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轻声说要聘用自己——直到现在,她仍觉得不可思议,“你也会遇到一些让你想要活下去的事物,哪怕是挣扎着活下去。”

    “比如……?”

    “比如沾满酱汁的肉排,”她叹了口气,“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嗯?”

    望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娜娜瓦,安娜用手擦了擦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不……,”后者摇头道,“我只是有些意外,你以前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话……安娜姐姐,刚才你闭上眼睛思考的模样,好漂亮。”

    安娜翻了个白眼,跳下床,走到窗边。

    娜娜瓦跟了上来,“你在看什么,迷藏森林吗?”

    “森林在西边,”安娜没好气道,“这儿只能看到赤水河。”

    “安娜姐姐,快看!”女孩指着天上。

    安娜怔了怔,随后推开窗,一股寒风夹杂着点点雪花涌入室内。

    她伸出手,捏住那朵晶莹剔透的雪花,一阵凉意从指间传来。

    “下雪了。”

    *******************

    “……”

    漫长的沉默过后,夜莺才开口道:“你居然没有说谎。”

    “当然,”罗兰笑道,“我本来就很少说慌。”

    夜莺没有再说话,她偏过头去,眼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神色。

    忽然间,她感到颈脖处一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城墙上空已飘起了雪花。灰蒙蒙的天空中仿佛多了无数只洁白的精灵,它们乘着北风起舞,伴随着民兵队训练的口号声,四处飞扬。

    ……邪魔之月开始了。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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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火堆熊熊燃烧,但戈隆温布顿感受不到多少热度。

    虽然这已经是牛皮缝合而成的大帐篷,底部一圈也用土压得严严实实,理应没什么漏风的地方,可他仍觉得浑身冰凉,特别是脚趾,冻得都快失去知觉了。

    “这该死的地方,撒个尿都能结冰,”他吐了口口水,站起身,双手扣住桌子两边,用力一抬,手背上顿时青筋暴起,一张六尺见方的实木方桌生生离开了地面。

    把桌子往火坑边一放,戈隆才感觉舒服了不少。他脱下鞋子,将脚板撂到火堆上烘烤,手中摊开张纸卷,继续写未完的信。

    「致亲爱的莉芙亚。」

    「我到赫尔梅斯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当然,教会那帮家伙更喜欢称这里为新圣城。如果不是邪月公约,我简直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只想回到你的小屋,和你共享温暖的床被。」

    「托公约的福,监视教会一举一动的军队却成了支援他们的盟友,这真是一种讽刺,不是吗?说起教会,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所做的一切确实惊人。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二十年前,赫尔梅斯除了山和石头外什么都没有。教会建立的城镇都在山脚下。但现在,他们不单开辟出了可供马车上山的路,还在山顶建立起了规模庞大的要塞城市。」

    「如果是夏季的话,你真该和我一起来看看,他们口中的新圣城比灰堡还要雄伟。还记得灰堡王都的剧院吗?我和你曾去那儿观赏过王子复仇记,你感叹剧院的造型多么巧妙,内部竟能如此宽敞。」

    「但你若是看到新圣城的演武场,就会发现,灰堡剧院根本算不了什么。说它是一栋建筑,我倒觉得它更像是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足足五个剧院那么大的空间,却没有一根石柱支撑。外墙伸出八根像巨兽骨头一样的东西,弯曲的兽骨间连着许多分支和麻绳,将屋顶整个悬吊在空中,就像吊杆一样。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还有那些骨头,如果从邪兽身上剥下来的话,我敢打赌,那家伙肯定超过了一百尺。大概也只有在赫尔梅斯才能遇上这样的怪物了。但是亲爱的,请不用担心,就算邪兽再庞大,也不过是地狱魔鬼的爪牙。在神罚之石面前,任何邪恶都逃脱不了神的制裁,无论是邪兽、女巫、还是魔鬼本身,下场都只有灰飞烟灭。」

    写到这儿,戈隆温布顿放下笔,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手。说来奇怪,握着十五磅的双手剑能挥上一整天,而抓着笔才写了这么点字就觉得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果然还是适合干些粗人的活。

    「说起邪兽,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四弟被分到边陲镇那种穷地方,只怕已经夹着尾巴逃进长歌要塞了——尽管那儿的邪兽根本无法与赫尔梅斯防线的相比。这不能怪他,就算我到了那种地方,也只有避难的份。由此可以看到我的父亲是多么不公,只因为二弟从小就表现得格外聪明,就决定让他继承王位?父亲都忘了自己不是靠聪明赢下灰堡王座的。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越来越难摸清他的想法了。」

    接下来的内容让戈隆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真实打算告诉莉芙亚,停顿片刻后,他还是决定写下去。如果计划顺利的话,这封信送到之时,他应该已经抵达灰堡王宫。

    「亲爱的,昂学士说得没错,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王位最终肯定不会属于我。他已从星象中观察到了这一点。“天启星正离炽日远去,最多还有四个月便会完全离开炽日的轨道。”学士这么告诉我,显然,剩下的时间已不多,我不能再这样空等下去了。」

    「今天的大战过后,我将悄悄返回王都,带着我忠诚的战士。寒风岭论富饶程度远远比不上金穗城,但这里唯独不缺勇猛的武者。只要抛出一些钱币和允诺,他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扑向我的目标。当然,我并不想那么做。我只是想亲自问一问父亲,为什么要发出争王令这样儿戏的旨意,到底是什么让他忘记了,我才是具有第一继承权的人。」

    「昂学士已经为我安排好了一切,莉芙亚,我的爱人,再多等一段时间。等我成为国王之日,就是迎娶你为王后之时。如果我不幸失败……你就不要再回到王都,在寒风岭好好生活下去。」

    「爱你的,戈隆。」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放入信封,再用蜡油封口。检查数遍后,他敲了敲桌子,帐篷外很快走进一名亲兵。

    “将这封信,送到寒风岭的玫瑰手里。你不必日夜兼程,也不用骑马,打扮成普通旅人,搭乘往返于两地的商贸车队过去吧。只有一点你要记住,这封信必须亲手送到。”

    “是,王子殿下!”

    “很好,你去吧。”戈隆挥走亲卫后,干脆坐到了桌上,两只脚一齐悬在火坑上。

    这样一来,自己便没有退路了。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儿时的情景。那时候自己带着二弟三妹,在王城花园里玩捉迷藏,三妹摔倒了两人硬是要陪着她摔一次才作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三人渐渐变得像现在这样陌生了?

    戈隆摇摇头,将纷杂的思绪抛开,多愁善感不适合自己,他想,这些迷惘终究会有一个答案——在自己坐上王座之后。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了沉闷的号角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来了!他从桌上一跃而下,套上鞋子。走出帐篷,整个营地已经动了起来。奔跑的士兵和旗帜汇成一道道激流,向预设的战场汇集。远处的群山中传来浑浊的回音,延绵不断。

    号角长鸣,邪兽来袭。

    “跟我来!”他骑上亲卫牵来的战马,向城墙顶端小跑而去。

    只有亲身站在圣城城墙之上,才能感受到它的宏伟——它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横立在绝境山脉的断口处。顶部平整而宽阔,可供数十人并排通行。它的前方是冰川构成的峭壁,后方则是平坦的高原地势。

    这便是教会拼命都要把新圣城建在山顶上的原因。

    利用这段地势差,他们构筑了一道几乎不可能突破的防线。

    而戈隆温布顿要看得更长远。能把如此多的石料和木材从山脚运送至山顶,短短二十年内就在赫尔梅斯上建立一座城池,教会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令人咋舌。

    不过就算再怎么厌恶这帮神棍,有一点戈隆必须得承认,如果不支持他们守住赫尔梅斯,大陆上所有国家都会面临一场浩劫。这也是邪月公约签订的基础。

    在邪魔之月降临时,接壤赫尔梅斯的四大王国必须派遣军队支援教会,与教会的审判军共同作战。

    城头四杆旗帜迎风而立,蛇身权杖的「晨曦」、刀盾交叉的「狼心」、冰山蔷薇的「永冬」——

    以及高塔长枪的「灰堡」。

    望着远处天空出现的黑点,戈隆温布顿握紧了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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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布莱恩所说的那样,边陲镇一旦下雪,便不会停歇。

    一晚上时间,小镇已裹上了一层白纱。到清晨时,雪势减弱,天空中偶尔才会落下几片零碎的雪花,但天色仍是灰蒙蒙的。想到将有数月见不到太阳,罗兰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简直不合常理,他想,虽然在女巫具有魔力的世界寻找常理本身就很怪异,但邪兽是怎么影响到天象的?只可惜他没有气象卫星来告诉自己,现在世界的云图具体分布情况。

    走在前往西境城墙的路上,卡特不禁感叹道:“镇子里冷清了不少,还是有一帮家伙跟着贵族撤离了。”

    “这样也好,至少他们不会拖后腿,”罗兰哈出口白气,“我已经安排巴罗夫在这个冬天进行一次人口普查了。”

    “那是什么?”

    “就是挨家挨户上门做统计,留下来的有多少人,一户几口都叫什么名字,从事什么职业,然后登记下来,”罗兰解释道,“这样一来,无论是战时调配人力资源,还是战后发放抚恤,都能快速有效地实施。”

    “呃……人力资源?”卡特眨了眨眼睛,随后笑了,“殿下,您跟以前真的不太一样了。”

    “哦?”

    “以前的您,虽然也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但,终究是些与王子身份不符的事。而现在……”卡特停顿片刻,似乎在考虑用词,“无论是您定的那些古怪训练条例,还是从炼金工坊搬来的新奇试验品,结果都出奇的有效。或许这就是我祖父所说的,超凡者之所以不凡,是因为总能看到普通人忽略的地方。我有种感觉,说不定您真的能成为下一任国王。”

    “……是么,”罗兰忽然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还有什么比奋斗后被手下认同更具有成就感的事吗?一时间他感到手脚都充满了力气,灰暗的天空也没那么令人厌烦了。

    走上城墙,民兵队正在清理过道上的积雪,见到王子出现,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应该教他们行军礼的,罗兰想,“昨晚情况怎么样?”

    “没有发现邪兽的踪迹,”回答他的是铁斧,“殿下,按以往的经验来看,在第一场雪后,我们还有一段较为平稳的时期。这段时期内邪兽数量不多,而异化的也大多是一些弱小的动物。”

    罗兰点点头,“那就继续保持警戒吧。”

    城墙后方的区域已经改造成了兵营,没有吹响警戒号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在营地休息,节约体力。警戒实施轮换制度,考虑到冬天气温较低,每组队伍仅进行两个时辰的巡逻警戒便更换一轮。

    这些措施都是罗兰一条条定下来的。他曾询问过布莱恩,得知长歌要塞在抵御邪兽根本没有方案可言。最倒霉的新兵会被派去监视邪兽动向,在城墙上一待就是一整天。因此偷懒、逃跑现象时有发生,一个冬天下来,因为失职或违反军令被吊死的人都多达二三十个。

    至于发现邪兽踪迹后,那更是一团糟,既没有划分防御区段,也不会指定责任到人。联想到这个时代的战争水平,罗兰也就了然了。极端讲究个人勇武,强调荣誉和劫获,连骑士都会发生热血上头就自个冲锋的年代,还是不要要求太高的好。

    沿着城墙巡视一遍,目前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但罗兰却发现了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引导路障。

    这些障碍物目前仍很清晰的将邪兽引致城墙中端,但若是布莱恩所说无误的话,两到三个月的积雪总会把障碍全部填平。到那时,六百米的防线上任何一点都可能会成为邪兽的行进路线,他的人手根本无暇顾及如此大的范围。

    派人下去清理积雪也不大可能,几只敏捷的狼种邪兽就足以让队伍损失惨重。

    或许还是得依靠女巫的力量。

    比如让夜莺带着安娜潜行出城,点起大火融化积雪,再潜行回来——就像她从派恩家偷带娜娜瓦那样。

    就在这时,位于城墙左侧的观察哨叫了起来。

    “快看前面!”

    罗兰和卡特朝他所指的位置看去,一团小小的黑影从雪地中爬了出来,缓缓向城墙挪动。

    “殿下,您说要不要……”负责该段防御的猎人转过头问。

    “按之前的演练,你应该自行判断是否吹响号角,”罗兰说,“而且在这一点上,你比我更有经验。”

    他犹豫了下,最终只是拉上弩弦,站在城墙边继续观察。

    罗兰满意地点点头,就目前来看,城墙上的秩序还维持得不错。就是不知道当大量邪兽进攻边陲镇时,他们还能不能按演练的步骤迅速组织起防御。

    黑影逐渐走进,大概离城墙还有五十米时,罗兰已能看清邪兽的外貌。

    大概是只狐狸变种?

    它的毛皮呈灰黑色,眼睛通红,喘着白气来到城墙边。

    “这家伙看样子才被侵蚀没多久,威胁不大,”铁斧边说边开弓瞄准。

    “你说它们都是被地狱的气息感染,并且向西驱逐至此?”

    “不单是向西,”卡特凑过来道,“地狱之门在蛮荒地打开时,没有绝境山脉阻挡的地方,都会受到邪兽的袭击,特别是北方的大豁口。延绵至此的绝境山脉就像被截断了一般,豁口长达十余里,也是邪兽进攻的主要方向。”

    这只狂躁的怪物在城墙下徘徊了片刻,扬起头,咧嘴朝墙上的众人发出低吼,正待纵身一跃时,铁斧松开弓弦,一支利箭准确地穿透了它的颈脖,将它牢牢钉在地上。

    罗兰注意到它流出来的血是黑色的。

    为什么同样受邪魔之力侵蚀,女巫觉醒后能保存神志,而野兽却会变得狂乱,同时身体产生异变?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绝境山脉背后看一看,他想。在王子的记忆里,那里属于人类无法踏足的禁地,是地狱之门开启的地方。不过由于谁都没有去过,这些大多从古老书籍里推测出来的传言也根本无从验证,可信度存疑。

    “如果被邪兽咬到会怎么样?”罗兰问,“会变得跟它们一样吗?”

    希望不要是异界版的生化危机才好,他想,现在的科技水平可没办法提取病毒抗原。

    “当然不会,”铁斧一脸「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表情,“被咬到的话只会变成一具尸体。”

    “那它们的肉呢,能吃吗?”

    卡特惊呼一声:“殿下!这种邪祟之物怎么可以吃,它们都是被地狱气息污染过的啊!”

    罗兰望向铁斧,后者点头道,“您的骑士说得没错,我曾割下过邪兽的肉喂猎狗,结果猎狗吃下肉后很快就死了。”

    “是吗?真是太可惜了,”罗兰叹了口气,这个时代食物来源十分匮乏,如果邪兽能吃的话,冬天简直是个丰收之月。想想看,整个森林的动物都向发了疯一般往边陲镇跑,连猎捕工具都省了。

    巡视完城墙,他决定去探望一下娜娜瓦。

    如今,离城墙最近的一户贵族住宅已被罗兰征用为战地医院使用,当然,对外宣称的说法是医疗院。为了以防万一,这儿已是小镇除了城墙外守卫最严密的地方。

    此处的屋主在返回长歌要塞时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财产,加上边陲镇本身就属于随时可以放弃的地方,因此这间住宅虽大,但壁画、地毯、瓷器之类的装饰物一个也没。若非打扫得还算干净,简直像间被空置已久的无主之所。

    罗兰把首层的木质隔墙全部打穿,除了走道和门厅外,使其它所有房间连成一个整体,再摆上十张床,一个简易的医院便算成型了。没有护士,也没有医生,甚至连这十张床都不大可能会全部用到——娜娜瓦的治疗并不需要卧床调养,而是立马见效的。

    白天她便在这间医院二楼待命,安娜没事时也会过来陪她。提古派恩和布莱恩则负责驻守一楼,门外还安排了两名亲卫看守,可谓万无一失。

    但罗兰没料到的是,战地医院接收的第一位伤者,不是来自保卫城墙的民兵队,而是北坡矿山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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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钉子觉得自己手都在发抖。

    听到背后铁头已变得嘶哑的惨叫声,他再次加快脚步,甚至恨不得自己能飞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他想,真该死,当时怎么就忘了骑士大人的叮嘱。

    早知道自己就不应该接下操作大家伙这活!

    自从矿洞门口装了这台黑漆漆的大家伙以后,矿工们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

    原本最累的活儿是将挖出的矿石运出矿洞,当矿篮装满石头后,需要三到四人才能拖动。一般是两人在后面推,剩下的在前面拉。原本凹凸不平的坑道地面经过长年开采,已被矿篮磨得平平整整,矿篮底部的铁片垫也需要经常更换。

    一星期前首席骑士大人指挥铁头和他的手下将大堆造型奇特的金属零件运上山来,折腾了几天组装成一台炉子。钉子万万没料到,这台炉子生火后竟然能自己动起来,不仅能动,而且力大无穷。

    骑士大人说这是王子殿下的发明,似乎是叫蒸汽机来着。

    只要将麻绳拴紧矿篮,再点燃炉火,这台大家伙就会呜呜地叫着,转动绞盘,将矿篮飞快地拽出矿洞。

    简直不可思议!

    骑士大人演示过几次后,便要铁头选一个人出来,负责蒸汽机地操作。钉子被选中时,心里还高兴了老半天。想想看,只要守在这台机器前,他就再也不用下矿去挖石头或者推篮子了。上次那场意外坍塌可把他吓得不轻。

    于是骑士大人叮嘱的那些,钉子都牢牢记在心里。

    说起来并不难,需要大家伙工作时,只要将这个漆成绿色的拉杆抬起,再压紧红色的拉杆即可。骑士大人说,绿拉杆联动进气阀门,红拉杆联动排气阀门,这样蒸汽就会通过管道进入气缸里。矿篮被拉上来后,想让机器停止则反过来操作,抬起红拉杆,压紧绿拉杆,蒸汽便会从锅炉侧边这根管子里排出。每循环一次,都要补充满炉子里的水——尽管不明白阀门、气缸是什么意思,但钉子都一一应承下来。

    不过骑士大人强调两条务必要注意,一是顺序不能错,启动时必须先绿后红,关闭时必须先红后绿,弄错的话,可能导致机器毁坏。第二是排气时一定要先清散周围的矿工,并且不断大喊提醒,直到红拉杆完全被抬起。

    第一个要点钉子背的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不会弄错,可坏就坏在第二点上。

    今天照例关闭机器时,周围已无旁人。他觉得一个人空喊警告看起来有点像傻子,便闷头去扳红色拉杆。拉杆卡得有点紧,他咬牙费了老半天力气,才将它拉动。

    没想到拉起的瞬间,铁头竟出现在炉子前方——钉子发誓根本没看到矿头是从哪儿窜出来的,机器发出的巨大轰鸣也掩盖了他的脚步声。白色的蒸汽尖啸着从排气口喷出,径直冲在了铁头脸上!

    当场钉子就吓愣了,只见铁头顿时仰倒在地,捂着脸滚来滚去,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那声音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很快就有其他矿工围了过来,按住翻滚的铁头,强行揭开他的手。只见对方脸上已是一片模糊,血水从熟透的烂肉中渗出,眼睛变成了白色的珠子。在场的人都意识到,铁头没救了。

    回过神来的钉子眼泪脱眶而出,铁头一直都很照顾他,看他年纪小,分配给他的活总比其他人少一分,但工钱从未少给过。现在却是因为他的疏忽导致了这场意外。

    悲痛焦急之间,钉子忽然想起了骑士大人说的,如果矿区有人不慎受伤,可以把伤者带到城墙附近,那里有间新开的医疗院。

    尽管他心里知道,这样严重的伤势是治不好的,伤口面积太大,草药也起不到作用,只会不停地腐烂下去,接着全身高热,很快便会陷入昏迷。但他仍然背起铁头,不顾周围人的诧异,咬紧牙关向山脚跑去。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铁头死去,只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