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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那个女巫txt下载

    “安娜姐姐呢?”

    娜娜瓦听到楼梯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忙跑到门口探头望去,却失望地发现来的人是王子殿下。

    “她还在工作呢,大概晚点会过来吧。”

    “工作?”娜娜瓦最近常从王子口中听到这个词,“您是指烧那些灰色的泥粉吗?”

    “目前来说,是这样。”

    娜娜瓦噘着嘴回到桌子边,我也有工作,她想,守在这里,治疗那些为保卫小镇而受伤的人。

    “怎么,安娜不在,觉得无聊了?”罗兰笑了笑,抽出把椅子坐到壁炉边。

    “嗯,”娜娜瓦撑着自己的下巴,老老实实应道。她并非不想治疗那些受伤的人,只是……只是,太可怕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治疗布莱恩时的情景,那人浑身像被血浸泡过一般,红褐色的血块凝固在胸口,嘴巴像脱水的鱼儿,一张一合向外吐出红白相间的血沫。然后……自己就晕倒了。

    真是丢脸透顶。

    娜娜瓦抬起头,偷偷望了罗兰一眼,发现他已经靠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看来王子也累了,她想,建造城墙,训练士兵,保护这个镇子不受邪兽侵袭,这些也是他的工作吧。

    当他拜托自己来这儿时,她虽然犹豫了许久,但终究没有拒绝。

    「你也会遇到一些让你想要活下去的事物,哪怕是挣扎着活下去。」——娜娜瓦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过闭上眼睛时,她脑中便会浮现出安娜的模样——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宛如湖水,缓缓将她包围,这也是她答应罗兰的原因。

    她想变得像安娜姐姐一样坚强。

    楼下忽然再次响起脚步声,娜娜瓦从椅子上跳下,想要去看看这回是不是安娜回来了时,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拦了下来。

    “稍等,不止一个人。”

    娜娜瓦拍了拍胸口,不满道,“你吓到我了,夜莺姐。”

    门很快被推开,是负责驻守一层的布莱恩,“派恩小姐,请您下来一趟,有人被烫伤了。”

    这是,要工作了吧?

    娜娜瓦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她走下楼,两名守卫正忙着将一个不停惨呼的人抬**,旁边还站着个小个子,脸上满是焦急。布莱恩走上前,利索地将伤患手脚绑在床边,守卫随后架起小个子走出房间,还顺手拉上了充作隔断用的布帘。

    “发生了什么事?”罗兰揉着眼睛走下楼问道。

    “殿下,北坡矿洞送来了名重伤者,看样子像被什么烫伤的。”

    王子走过去瞄了眼,“是蒸汽烫伤,初号机不会出问题了吧?送他来的人呢?”

    “在门厅,”布莱恩指了指大门方向。

    “我去问下情况,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说罢罗兰向出口走去。

    娜娜瓦慢慢蹭到那人旁边,用余光瞄去。只见他脸上的五官都糊成一团,原本应该是红色的皮肤变成脱水后的惨白色,一缕缕像破布般挂在脸上。脖子上全是碗大的泡,其中有些已经破了,渗出的粘液伴着血丝将枕头浸湿了一片。在摇曳不定的炉火映照下,他的模样简直比梦魇里的魔鬼还要可怕。

    她倒退两步,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父亲正在关心地看着自己。

    “你还好吧?”

    娜娜瓦点点头,想着罗兰告诉过她的话——「就当是治疗小动物一样治疗伤员好了」,重新走到床边,伸出双手。

    不可思议的感觉从她体内涌现,一点点汇聚在她掌心。她看到一缕发出浅绿色荧光的液体从掌中流淌而出,滴落在伤者的脸上。尽管这道荧光是如此明显,但旁人都对它视而不见。接着伤口发生了变化,被烫坏的皮肤不断脱落,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

    伤者的痛苦**逐渐停息,呼吸变得平稳,像是陷入了沉睡。

    娜娜瓦吐了口气,自己这次的表现比起上次,应该进步了不少吧?

    “天哪,这就是殿下所说的治愈能力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提古派恩惊叹道,“乖女儿,你真是太厉害了!”

    “简直是神明的力量,”布莱恩同样感慨不已,“我受伤时也是娜娜瓦小姐施以的援手吧,真是太感谢您了。”

    啊,这笨蛋,娜娜瓦捂着脸,他就不知道那天是夜莺姐把自己偷带出来的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提古奇怪道,“我怎么不知道?”

    “咳……她的力量跟神明毫无关系,它只属于女巫自己,”罗兰掀开帘子回到室内,咳嗽两声岔开话题,“送来的人伤势现在如何了?”

    “基本痊愈,”布莱恩兴奋地说,“就像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殿下,有了娜娜瓦小姐的帮助,在邪魔之月的战斗中,大家都有机会活下来!”

    “只要不当场死亡,保住性命问题不大,”王子点点头,示意布莱恩将那人叫醒,“你叫铁头对吧?”

    被称为铁头的人坐起来后一脸迷茫,“我……这是在做梦吗?”

    “并不是,”罗兰说,“你还活着。”

    “您是……!我曾在广场上见过您!”那人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从床上翻下,跪倒在地,“四王子殿下,是您救了我吗?”

    “是这位派恩家的大小姐救了你,她是一名拥有治疗能力的女巫。”

    娜娜瓦心中一紧,这么直接地说出自己是女巫好吗?果然,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起了变化,“女……巫?殿下,她们不是魔鬼……”

    “你胡说些什么!”提古站了出来,不满地嚷嚷道,“我女儿跟魔鬼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可是救了你一命的人。难道你认为魔鬼会对你伸出援手吗?”

    “不,不!请原谅我的失礼,”铁头立刻将头深深低下去,“感谢您救了我一命,派恩小姐。”

    娜娜瓦忽然觉得莫名难受,她很想立刻冲出这间屋子,但有个声音在心中反复提醒她,「要坚强」。

    待铁头被送走后,提古担忧地问,“这样真的好么,殿下?如此一来,我的女儿恐怕没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往好的方面想想,派恩先生,”王子安慰道,“只有趁这个时期打破僵局,娜娜瓦今后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否则,随着年龄增长,她终有一天会暴露,到那时恐怕就只能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了。”

    真正的……自由么?娜娜瓦不知道,她觉得现在也很自由,不过殿下所说的能实现的话,安娜姐姐也能像自己一样走出城堡,重返卡尔老师的学院了吧?

    罗兰回到城堡时天色已晚,外面的雪又下大了。

    他走进卧室,脱下外套,抖落领口处的积雪,将其挂在壁炉边的衣架上。

    “殿下,您不觉得这件事做得太急了吗?”

    夜莺在王子面前显出身形。

    “娜娜瓦么?”罗兰给自己和对方倒了杯酒,尽管这麦酒比起后世的啤酒要苦涩得多,但他已渐渐习惯了这种味道。

    夜莺接过杯子,捧在手中却没有喝——她在等待王子的回答。

    “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期了,”罗兰将酒一饮而尽,再次给自己满上,“想要在邪魔之月发挥出娜娜瓦的能力,就不可能再隐瞒女巫的身份。能瞬间医治足以致命的伤势,绝不是普通草药或放血疗法能做到的,这点所有人都能想得到。”

    “托这座落于西境边界之外,本身可有可无的小镇的福,教会对此地影响十分有限——我要是他们,也不会愿意把金龙挥霍在这个随时就能被放弃的地方,”罗兰继续说道,“镇里连个小教堂都没有,传教士随贵族一道早早返回了长歌要塞。此时的边陲镇你觉得像什么?一座和外界断绝了联系的孤岛。”

    “……这是您早就计划好的?”夜莺问。

    罗兰点点头,“漫天大雪会掩埋通往长歌要塞的道路,而码头的船运掌控在我手中。我们至少有三个月时间,来扭转「女巫是邪恶者」的观点。如果只是宣传的话,效果极为有限,必须要依靠近距离的接触,才能快速消除这层误会。”

    这就是他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想留下娜娜瓦的原因。他想要打造一个异界版的南丁格尔。

    这名传奇护士因为尽心尽力照看伤员,使得伤员死亡率从42%骤降至2%,从而被战士们封为提灯女神,连带着将整个护士职业的声望都提升到了崇拜。

    而娜娜瓦的能力更加神奇,通过魔力来治愈创伤,只要不是当场死亡的,都能捡回一条性命。这对于民兵队的士气提升恐怕比任何武器都有效。

    同时多亏她的父亲是名没落贵族,平日里就常跟猎户和农夫打交道,对待平民的态度十分平和,甚至还允许娜娜瓦去卡尔老师开办的学院学习。换做其他贵族,哪怕是爵位最低的男爵,都不会乐意自己的女儿和这群人扯上关系——在他们眼中,这些人都是所谓的贱民。

    “这些……真的能做到吗?”即使是夜莺,在面对教会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也显得格外无力。

    “不走出这一步,永远不知道答案。”

    罗兰没指望整个镇里的人都能因此改变看法,但至少他组建的这支新生队伍要牢牢抓在手里,以后再依靠这些来自于人民内部的种子去将自己的思想推广开来。

    三个月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夜莺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为什么您要为女巫做到这一步?”

    为了解放生产力,为了使自己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在未来的争王令中有着一席之地——当然,这些答案并不适合在此时说出。罗兰虽然身为机械狗,但各种galgame也玩了不少,算得上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两世二十多年的经历都在提醒他,此时自己正面临一个关键问题的回答。

    他斟酌了下用词,慢慢说道,“我不早就告诉过你了吗,边陲镇不计较出身。我希望有一天,即使是女巫,在我的领地上也能像自由人一样生活。”

    这一回夜莺沉默的时间很长,房间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她的侧脸在明灭不定地火光映照下,犹如一副绝美的画面。

    当她再次开口时,罗兰产生了时间重新恢复流动的错觉,“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她的声音遥远而轻柔,“请原谅我之前对您说谎了……共助会的姐妹们颠沛流离了太久,她们没有太多奢望,只求有块安身之地便能心满意足,哪怕是在这座城堡里。”

    “那跟牢笼又有什么区别,”罗兰摇摇头,随后突然像是明白过来,瞪大眼睛望向夜莺,“等等……你是说,你愿意带她们过来了?”

    夜莺叹了口气,避开王子的视线,“这么一来,您将与教会为敌。”

    “他们的手已经伸得太长,”罗兰不以为意道,“君权神授的口号一出,教会与大陆各国发生冲突是迟早的事。至于边陲镇,只要平稳渡过这三个月,他们能做的也就不多了。这儿跟教会老窝相隔千里,主教带着大队审判军横穿整个灰堡来讨伐我么?我的父亲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对王室威严的严重挑衅。”

    “……”

    当夜莺行礼离开后,罗兰躺倒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

    有些话他并未说全,教会远在千里,按照这个世界的消息传播速度,反应过来恐怕也是春末之后。加上路途遥远和自己贵为王子的身份,对方最大可能性是派出使节团前来查明情况。

    如此一来一回只怕要小半年。等到那时自己应该已有了和他们决裂的实力。

    因此,最大的隐患不在于教会,而在于女巫本身。

    这一点只有罗兰才能看到。

    尽管现在女巫处于劣势,但这种情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女巫并不依赖血脉传承,而是毫无规律可循的随机觉醒,这就意味着女巫不可能被赶尽杀绝,她们只会越来越多。

    教会依靠神罚之石尚能保持对女巫的优势,可这种优势只能用于抵消魔力。就目前来看,女巫觉醒不仅赋予了她们多种多样的能力,就连身体素质、思维反应、甚至外貌都已有了超过普通人的趋势。

    她们从本质上来说,已算得上是「新人类」。

    越是残酷压迫,反抗就越激烈。当一场纯粹由女巫引导的暴动掀起时,会对灰堡造成多大的破坏?因教会而孕育的仇恨,一旦控制不住,便很有可能转变为对王国全体子民无差别的憎恨。

    罗兰不希望看到那样的情况发生。

    因此他需要从边陲镇开始,构架起一个能容纳两者的结构,并将其推广到整个灰堡,甚至大陆王国。

    一个女巫和普通人能兼容并存的世界。

    当月亮开始西沉时,戈隆温布顿看到了王都城墙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轮廓。

    时隔数月,如今终于又回来了,他想。长途跋涉的疲惫顿时消去了不少,但他依旧保持警惕,勒住胯下的坐骑,示意副手前去打探情况。

    如果计划没变,昂学士应该已将守城的卫兵换成了自己的亲信,在副手打出信号后放下侧门吊桥。

    他睁大眼睛注视着前方,生怕自己错过那微弱的火光。

    这段等待时间不长,戈隆却感觉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当眼皮发酸快要坚持不住时,他终于看到了远方传来的闪烁——城墙下方两下,上面三下,跟计划中约定的一样。他长出一口气,挥手招呼他的人马前进。

    这样一来,自己离王位只有一步之遥。

    戈隆骑着马穿过城墙侧门,副手与他并肩前行。

    他的身后还跟着二十余名骑兵,所有人一语不发,拉扯着缰绳,控制坐骑缓步前进。

    灰堡王都的城墙材料取自坠龙岭,这种灰褐色的石料在火把下发出暗红色的光泽,就像被血液浸泡过一般。整个城墙足有二十尺宽,当时为了建造这道不世之墙,千余名苦工、奴隶、石匠死在工地上。

    万人大军都无法攻克的铜墙铁壁,现在却由自己轻松越过,戈隆想,任何漏洞都是从内部开始的。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新圣城,看似更为宏伟且牢不可摧的城墙,是否也会从内部被攻破?

    “殿下,我在此恭候您多时了。”穿过城门,昂学士和小队人马正在门边等候。见到戈隆出现,学士连忙翻身下马,躬身行礼。

    戈隆将杂念抛开,大概是自己过于激动,情不自禁胡思乱想罢了,“你做得很好,王宫的守卫也调换了吗?”

    “回殿下,计划出现了点意外,原本已经说好愿意为您效劳的银手骑士三天前被调去了南境,现在只来得及更换寝宫的守卫。”

    戈隆皱起了眉头,这意味着自己不可能把这二十余人都带进王宫。守卫不会阻拦自己,但不会放任这么多全副武装的人进入王室要地。

    “罢了,只要寝宫那队人分出两个跟着我,其余守好门口,别让外人进来打扰我就行,”他犹豫片刻便下定了决心,虽然计划有变,但局势依然在掌控中。父亲的亲卫一般会待在外室过夜,只要有人能拖住他们片刻,自己就有把握将其斩于剑下。

    进入内城,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他离开时的模样。尽管是在夜晚,他依然能辨认出每条街道。这里是他的地盘,毋庸置疑。所有人跳下马,快步向王宫前进,抵达门口处时,二十余人按新定的计划分散开来,潜伏在王宫外。就如昂学士所说的那样,门卫虽然诧异王子为何夜归王都,但当戈隆唬骗说有要事在身后,还是直接开门放他入内。

    毕竟,他是灰堡之王的长子,法理上的第一继承人。

    王子和昂学士穿过庭园和大殿,再往前的城堡就是温布顿三世居住之所。学士举起手中的火把左右摇晃,立刻有侍卫从暗处走出,向两人单膝跪下,“殿下,请随我来。”

    戈隆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不是说寝宫的卫兵全部被换掉了吗?他借着火光打量那名侍卫,确实是自己熟悉的人——一名支持自己登上王位的伯爵手下的骑士。这使他稍微安心了点。

    “怎么,有人进了城堡?”

    “回殿下,陛下傍晚时召见了名侍女,她出来时看到了我们的调换,”对方回答道,“请放心,我们已经处理好了。”

    侍女?父亲已经很久没碰过女人了——自从母亲去世后。戈隆觉得有些诧异,但现在不是纠结于这种小事的时候,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跟着侍卫走进城堡,其他人尾随而上。

    这座城堡对于戈隆来说,闭着眼睛都能从头走到尾。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余年,哪里有密道,哪里有暗门都一清二楚。不过他此行的目的是来说服父亲将王位传给自己,偷偷摸摸潜入寝宫毫无意义,他必须要解决掉驻守在外的亲卫,让父亲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后,才可以坐下来认真谈论下继承权的归属。

    如果说服不了他的话……

    戈隆温布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示意众人停下,拔出背后的双手大剑。

    走廊尽头的青铜大门就是通向寝宫的唯一入口,门后便是外室,也是寝宫前最后一道防线,那里通常驻守着两到三名亲卫,遇到意外时可以第一时间冲入寝宫保护陛下。

    戈隆先将大门推开条小缝,接着侧肩一撞,快速窜入室内,举剑做出迎击姿势——但外室里静悄悄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同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心里闪过一丝不详地预感,直接朝寝宫奔去。

    紧接着戈隆看到了不敢置信的一幕。

    温布顿三世穿着睡袍坐在床头,上身斜靠在枕垫上,袍子敞开,胸口处插着一把剑柄,血液顺着隆起的肚子淌下,浸湿了被子。

    父亲身边站着的,竟是自己的弟弟,提费科温布顿。

    “怎……怎么会?”戈隆怔在原地。

    “跟你一样,哥哥,”提费科叹了口气,“我本不想这样做的。”

    他拍拍手,门后迅速涌进一批铁甲武士,将大王子团团包围,“这是一场棋局,我原想按照规矩走完。哥哥,你知道吗?三妹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下这盘棋,当然……你也是。不然怎么会听到昂学士的星象预言就千里迢迢地奔赴王城。说真的,如果你不来,我还真是束手无策。”

    “学士!”

    他咬着牙向后望去,昂学士倒退一步,摊手道:“我可没有骗你,「天启星正离炽日远去」,喻意为寻路人偏离了正确的道路,但它同样也有陨落的意思。”

    现在戈隆完全明白了,从一开始,自己就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中。城堡门口的血腥味恐怕不是什么侍女留下的,银手骑士被调离的说辞也是。但最令他绝望的是,照顾了他十多年,从小就教他断文识字的昂学士,终究还是选择了二王子——跟他父亲一样。

    “提费科温布顿!同样是儿子,可他唯独对你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将最好的领地划分给你,没想到你却最先反咬他一口!你简直是只来自地狱的魔鬼!”

    提费科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消失不见,“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亲爱的哥哥,假若此行未能说服他将王位继承给你,你真的会打算就此罢手?别骗自己了。”

    “……”戈隆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眼前的亲弟弟一同拖下地狱。到这个时候,他反而冷静下来,“你把我骗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我吗?”

    “除掉你?不,那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帮助,亲爱的哥哥。我这么做是无奈之举,”提费科的语气仍然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如果我老老实实等到五年之后,恐怕面对的将是三妹的海盗大军。你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吗?”

    戈隆摇摇头,心中估算着自己和二王子的距离。他记得弟弟从小就表现得十分聪明,可并不善于骑射和战斗。只要能抓到机会冲过去劈斩——

    “她在组建自己的军队,哥哥。说真的,我很佩服她,竟然早在争王令之前就走出了这一步,这点即使是我,也没有预料到。我们小时候相处如此融洽,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非要杀掉彼此才行呢?”他说着向后又退出两步,“比如说现在的你,只怕想要一剑把我劈成两半吧?”

    “……”

    “我都知道,哥哥。你还跟从前一样,想要杀人时,眼神都会变得可怕起来,”提费科叹了口气,“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吧,我想要终止争王令。不然的话,五年后等待我的将是嘉西亚的舰队。她早在几年前就控制了碧水港,而金穗城适合造就商人,却不适合养育战士。”

    “我需要一支军队,足以抵挡三妹舰队的军队,这不是靠一座贸易城市能实现的。戈隆温布顿,你明天将会因为擅离领地、行刺国王而被审判。我今夜就得返回金穗城,在父亲遭遇噩耗传到东境之前做好准备。我会深表哀伤,并义不容辞地以第二顺位继承人的身份加冕为王。而你,则会因为弑王者的罪名被送上断头台。”

    “你……!”戈隆大叫着向弟弟扑去,但距离实在太远,他的大剑被两名铁甲卫士一同拦截下来,接着小腿一麻,一把短剑刺穿了他的腿肚,戈隆顿时失去平衡,歪倒在地。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捆绑至动弹不得。

    “审判?你也有资格审判我?我会把这一切都说出来,让支持你的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怪物!”

    “你当然不会,哥哥,”提费科耐心地道,“炼金坊有一种药叫「忘语」,它由南境沙地的蜥蜴毒液和马奶混合调制而成,喝下后,你将发不出任何声音。放心,它不会使你感到任何疼痛,反而味道香醇,令人沉醉。如果你非要怪的话,就怪我们那天才般的妹妹吧,不是她的话,我也不会走出这一步。”

    他朝侍卫头领挥挥手,后者点头行礼,将大王子拖出了寝宫,其他铁甲卫士也鱼贯而出,最后只剩下二王子和昂学士。

    “殿下,王座已是您的囊中之物,我也该称呼您为陛下了,”昂学士躬身说道。

    “你做得很好,当我坐上灰堡王座后,会完成我们的约定。不过……看到哥哥今天悲惨的模样,我觉得有些约定应该加上一道保证条款。”

    学士的神色立刻变了,“殿下,您的意思——”

    “放心,我只是不想被人背叛,”提费科从怀里掏出一颗蜡丸,“这东西想必你也见得多了,蜡丸外壳完全溶解需要七天,差不多也是我折返于王城和金穗城之间的时间。我用王国首席占星家的价码将你拉拢过来,可不希望别人再开出更高的价格将你拉走。”

    “殿下……您说笑了,”学士面色变得青白,他咬咬牙,最终还是吃下了那颗蜡丸。

    “聪明的选择,”提费科满意地点点头,“你走吧。”

    ……

    当寝宫里空无一人时,二王子的脸色才阴沉下来。

    他抓起床边矮桌上摆放的瓷器,狠狠砸在地上,瓷器乒地一声四分五裂。外立刻有侍卫走了进来,“殿下?”

    “出去!”他怒吼道。

    “是,”对方立刻低着头退出房间,带关上门。

    该死,事情本不应该如此的!

    他的计划里并没有杀死父亲这一步,凭借温布顿三世的的偏爱,他只需引导对方注意到嘉西亚的所作所为并加以制止就行了,而他手中的棋子就是大王子戈隆温布顿。

    提费科自认为自己的计划无懈可击。他用首席占星家之位引诱戈隆的启蒙导师——在占星家协会中地位并不高的昂学士,为自己写了封信给大王子。而大王子很快上了钩。这也符合提费科的判断,他的亲哥哥强于战斗而不善于思考,同时不甘心将王位拱手相让。

    接下来几封信件一步步挑起了大王子的野心,而提费科也做好了接下来的准备。当最后一封带着星象预言的信发出时,他偷偷返回王都,将大王子可能逼宫的消息透露给父亲。毫无疑问,此事一旦证实,父亲会在勃然大怒之下将大王子投入牢中,要不监禁到死,要不处以流放。

    然后,父亲会将目光转移到其他子女身上,大肆发展军队势力的嘉西亚必然成为父亲眼中的第二颗钉子。

    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父亲在听到自己透露的消息后,竟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拔出贴身的短剑,直接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提费科完全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丧命。

    他无力地沿着床边缓缓坐下,头一次产生了自己也是冥冥中一枚棋子的错觉。父亲最后的笑容如同梦魇般,令他毛骨悚然。整件事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多遍,包括检查尸体,仍找不到一丝头绪——父亲为何要那么做?

    他也怀疑过此人是伪装的,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破绽,甚至连后背一处隐秘的伤口都和记忆中的模样相符。

    眼看戈隆就要抵达王都,他只好强装镇定,把方案全部更换,将温布顿三世之死推到大王子身上,再利用自己第二顺位继承人的身份提前登上王位。只要能顺利加冕,他就无需再受到领地的限制,可以直接调集南境公爵的力量胁迫嘉西亚,迫使她放弃碧水港。

    如此看来,结局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提费科深深感到了不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插入灰堡的上层争斗,而他对此却一无所知。

    此刻除了牢牢抓住王位外,他别无选择。提费科温布顿在心中发誓,如果查清这是谁玩的把戏,一定要让其知道惹恼一位君王该是什么样的下场!

    这一个星期来,边陲镇还算平静。

    按铁斧和布莱恩的说法,邪兽的强度和数量会随着邪魔之月的持续而逐步提升。趁着目前防守压力不大,罗兰再次往柳叶镇派出了一艘装满矿石的单桅帆船。

    北坡矿山随着蒸汽初号机投入使用,工人数量下降了一半,而产量却在稳步提升,如今已恢复至塌方前的水平。在机器代劳下,人力得到了极大节省。

    同时,罗兰对矿区生产制度进行了初步改革,由原来的固定薪酬改为按量浮动薪酬。他让巴罗夫统计出前几年的每日平均产量,设为标准,每增产一定份额便能多获得一笔报酬,发现宝石矿脉的还有格外奖励。这一举措有效促进了工人的生产积极性,整个矿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手里有了余矿,罗兰自然想做点什么。

    除了将蒸汽二号机纳入生产计划外,他还打算制造一批手工机床。

    机床这东西可谓历史悠久,通俗来讲,它本质是个用来加工器具的工具台。所以铁砧可以看作最原始的机床——手工固定,手工打造。

    手工打造还好说,但手工固定实在太不方便,于是人们在台子上加上卡扣或凹槽,用于固定被加工的部件。比如说早期火绳枪和燧发枪的枪管,都是在带凹槽的铁砧上手工敲出来的。

    再后来,单凭人力敲击刨铣无法再满足加工的需要,机床便分化开来,根据不同的用途,采用不同的固定方式和加工工具,手工与机械联动,有效改善了纯手工出力每次力度大小不一的缺点。

    罗兰考虑的便是手工铣床。

    尽管铣床功能多种多样,但他主要是为了加工出渐开线齿轮,因此其构架也可以相应简化,只需一对用来固定齿盘的卡槽,和一块可以旋转的钢磨盘即可。专门用于切割齿轮的特定造型磨盘在安娜的帮助下可以轻松制造出来——磨具顶端打磨成梯型后加热到红炽状态,用铁条在上面拉出印痕,再浸入水中做淬火处理,就能得到刚度较高的定制磨盘。

    关键问题解决后,罗兰立刻招来卡特,让他去雇两名木匠为自己打造铣床底座,安娜则继续在城堡后院制造其他金属部件。

    不得不说,有了安娜,金属加工变得像捏泥巴一样容易,特别是在她熟练掌握火焰的收放后。现在小件的初加工,都是她用双手捏出大致的形状。看到对方将铁锭熔成粘稠的铁液,再揉来揉去的模样,罗兰就感叹不止。

    如果没有女巫,他脑中这些方案可能要延后十几年才能实现。

    两天后,第一台简易铣床就出现在后院里。

    这段时间罗兰也没闲着,画齿轮可以算得上是他的老本行,他设计了一套齿轮组,以用于调速和稳定蒸汽机的输出。相应的齿盘已经出模,只待铣床拼装完毕就能开展铣齿工序。

    齿轮并非新鲜玩意,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矿井都是靠牲畜拉动木质齿轮和绞盘机构来排水的,这次首席骑士终于感到心满意足——为王子殿下奔波了那么多回,好歹这回能看懂对方打算做什么了。

    罗兰还让他带来了三名铁匠和各自的学徒,一同在院子里学习铣床的用法。他不可能每天亲自操作这些机床,因此必须要培养一批专业工人。

    待众人毕恭毕敬地行完礼后,罗兰开始演示如何使用铣床来加工齿轮。

    他倒不介意在所有人面前充当一回高级钳工。事实上这个年代什么类型的王子都有,爱好也是多种多样,加上之前自己就有行事不着调的风评,操作起机床来毫无压力。

    首席骑士则在一旁负责帮他倾倒温热的猪油——在没有机油润滑的年代,用猪油替代虽然有些浪费,但总比什么都没要好。这些猪油淋过磨盘后落入下方的瓷盆里,可以反复使用。

    罗兰先按设计好的角度在齿盘上刻出分齿痕迹,再将齿盘竖立,固定在工作台上。接着把磨盘拉至齿盘上方,对准刻线,踩下踏板。踏板带动起木轮,通过皮带将动力传至磨盘转轴。

    随后他用手稳住磨盘把手,轻轻下拉,旋转的磨盘便以90度角的方向缓慢切入齿盘中。

    由于齿盘的材料是生铁,而磨盘是淬火后的钢材,切出齿痕并不是很费力。现场弥漫起猪油的香味,让许久没有尝过肉味的铁匠和学徒们都齐齐吞了口口水。

    演示完后,便是签订契约。边陲镇的商业还处于起步状态,工业更是无从谈起,无论是蒸汽机也好还是机床也罢,不会出现刚一被制造出来便立刻遭到各家店铺争先恐后抢购的现象。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不会意识到这些东西所代表的巨大意义,以及潜在的商业价值。所以罗兰只能主动去推广机械的使用。

    他在契约中规定,使用铣床的铁匠铺需要每周至少加工出一套齿轮,所需材料都由城堡提供,加工费为10枚银龙。同时,每周必须付出2枚银龙的机械使用费。因为这组机床并不是送给铁匠铺免费使用,而是更类似于租借。

    进入邪魔之月后,铁匠铺的生意也下降了不少,此时能有个赚钱的机会,还是王子殿下亲自交代的订单,众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同时罗兰告诉他们,这只是第一台铣床,以后还会陆陆续续生产数台,有兴趣的可以向市政厅提出申请。

    “殿下,为何不直接在契约书上写加工费为8枚银龙?”待铁匠们离开后,卡特不解地问道。

    “这两者数字虽然一样,所含意义却并不等同,”罗兰解释说,“这大概是边陲镇第一份商业租借合同,我需要立下一个行业规范。”

    首席骑士抹了抹额头,四王子殿下似乎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不过对此他已经有了经验,只要装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殿下便会继续讲解下去。

    “有了好的开头,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目前只有我需要购买齿轮,因此我提供机床,他们付出人力,获得的报酬也是雇佣酬金。日后当其他人也出现这类需求时,他们便会意识到,买下机床自己进行生产,所赚取的会比雇佣酬金多得多,”罗兰顿了顿,“如此一来,在面对新事物时,他们可以先用代替生产的方式回避风险,我也能通过租借来获得回报,而新事物后续的发展,则借由市场需求来决定。这便是一种良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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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兰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兽群中个体确实有大有小,至少可以分辨出有狼种和野牛种存在。但这不能作为它们突然有了智慧,知道抱团重要性的证据。

    因为它们仍被铁斧布置的障碍和陷阱引导着,逐渐集中到城墙正前方的位置。

    凡纳感到手心湿漉漉的,握紧枪杆的位置有些滑溜。趁着没人注意,他偷偷在衣服上擦了把汗。

    负责观察的猎人反复说着同样的话:“放松,深吸气。”凡纳照做了无数遍,仍然止不住加速的心跳。他在西境生活了十多年,听得最多的,便是邪兽凶猛残暴的事迹。自邪魔之月以来,一些零零散散的邪兽在城墙下被猎户队挨个射杀的景象缓解了他对邪兽的恐惧,他原以为自己已算得上是个久经战阵的勇敢者,但今天首次面对如此多的怪物,他仍然感到双腿发颤。

    想到自己被殿下挑选为长枪队队副,凡纳努力装出镇定地模样,保持着持枪戒备的姿势。

    那群怪物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已经能辨认出它们的外形,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只野牛种,头上两根黑黝黝的撞角足够自己手臂粗。背脊上长出的毛像斗篷一样将全身盖得严严实实。当它离城墙只有三十尺时,凡纳仿佛感到地面都在颤动,他舔舔发干的嘴唇,等待猎人发出刺击命令。

    随后一声巨响。

    邪兽速度竟丝毫不减,就那么直愣愣地撞在城墙上,脑袋顿时粉碎,黑血溅得满墙都是。

    凡纳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后面紧跟着的两只狼种已经踩着野牛的背猛扑上来。

    “刺!”

    耳边传来猎人的大吼,凡纳下意识得递出长枪——尽管狼种扑出的方向并非朝着自己。这一次合击的效果显然不如训练之时,墙头一排长枪陆陆续续地刺出,有的人看到狼种跳起时就已经将枪刺了出去,而有的听到口号半天仍没有反应过来。

    结果仅有一只狼种被逼退,而另一只则从枪林的间隙中跃出,落在墙头。

    “保持队形!”猎人大吼道。

    凡纳虽然很想扭头去看那只邪兽到底会向哪头攻击,但铁斧在训练时反复强调的警告起了作用:当注意力被身后的动静吸引走时,前方就成了最危险的区域。他眼睛直盯盯的注意着下一批即将到来的邪兽,紧握住手中的长枪。

    猎户队的经验显然要比长枪队丰富许多。

    当狼种还未落地时,猎人们的弯刀便已纷纷出鞘。铁斧更是身手敏捷,直接两步跨到邪兽跟前,将枪托向上撩起,狠狠砸在对方腰间,直接将它砸得在空中连滚几圈。

    异化后的邪兽无论是体能还是防御都大幅提升,这样的攻击显然不会对它造成太大伤害。它落地后直接翻身爬起,露出尖锐的獠牙。

    可惜铁斧的枪口已经抵在了它的脑门上。

    一声枪响——

    邪兽的脑壳整个飞了起来,失去了大脑的躯体向后退出两步,抽搐着瘫倒在地。

    “这只畜生已经死了,继续守好你们的位置!”

    “啊!我的肚子——”有人惨叫道。

    凡纳用余光瞟去,只见一名队员靠坐在档墙边,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双手已经沾满了献血。

    “他肠子流出来了。”

    “是那只狼种扑上来时爪子划到的!”

    “救救我……”

    “该死的,拿条布来绑扎下!”

    现场一片混乱,还好接下来几只冲到城墙下的邪兽都是野猪种,尽管皮糙肉厚,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纷纷被猎人们的手弩射成了刺猬。

    “所有人都不要慌!”刚才被夜莺拦着一直过不去,此刻才赶到的罗兰高声道,“都忘了训练时有人受伤是怎么做的吗?按条例执行!”

    王子的话瞬间将凡纳拉醒过来,他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作为该段城墙防御队伍的队副,应该在有人负伤时组织救援。

    他点了两名队友的名字,“你们抬着他去医疗院,快点!”

    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个人基本没可能活下来,但殿下说过,做不做是一回事,成不成功是另外一回事,作为一名民兵队员,必须优先执行命令和条例。

    当伤员被抬走后,城墙上终于恢复了秩序。这一波邪兽看似数量众多,能对城墙上方人员造成威胁的就那么几只。

    猎户队将剩下的邪兽挨个射杀,凡纳也松了口气。整场战斗不过半个时辰,他已觉得耗空了全身的力气。

    就在这时,城墙望楼上负责警戒的猎人再次高喊起来,“天哪,那是什么……”

    凡纳也看到了目标。

    虽然它离城墙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但光从轮廓上来看,这家伙必然是个庞然大物。凡纳发誓,即使是十头牛叠在一起,也比不上眼前这怪物。

    只有经验丰富的铁斧立刻辨认出了来者。

    他倒吸了口凉气。毫无疑问,这是一只混合种,他们有麻烦了。

    天才壹秒記住『xzmao qu 】它们应该是被这只混合种驱赶而来的。”

    就像狮子驱赶羊群那样?罗兰点点头,“这和你上次遇到的那只相差很大啊。”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混合种,虽然看上去笨拙,可您千万不要大意,只要是混合种,恐怕都不好对付。”

    “它快进入射程了,”罗兰说道,“先用弓箭试试。”

    此时天空飘有小雪,同时刮着变化不定的北风,并不是适宜射箭的天气。但两名被铁斧挑选出来的猎人看上去信心十足。

    他们登上望楼,辨别了下风向后,向半空中抛射出箭矢。

    这两根利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升至最高点后,在风和重力的影响下,以几乎垂直的角度落在目标甲壳上。

    就跟预想中的那样,箭矢被直接弹开,罗兰脑中甚至响起了跳弹的提示音。

    两人不慌不忙,继续搭箭拉弦,很快又连着射出两波。

    最后一轮齐射收到了效果,落点范围都在怪物前部,其中一支利箭精准地落在狼头上,另一支则插进了目标的脖子里。

    然而对方并没有愤怒地吼叫或加速冲刺,它仅仅是停顿片刻,随后将头和脚缩进壳里,继续缓缓推进。

    这一变化让众人目瞪口呆。

    邪兽此刻的模样就像是辆降低了地盘的坦克,甲壳下沿几乎贴着地面前行,这样一来,即使是再好的射手,也没可能把箭射进它的躯体。

    “上火枪,”罗兰命令道。

    现在目标距离城墙只剩下五十尺,即使是没刻膛线的燧发枪,也不用担心射失。

    卡特和铁斧等人立刻靠近挡墙,将枪管水平架在墙头,瞄准,射击。

    一阵白烟飘过,罗兰能清楚地看到子弹打在甲壳上溅起的碎屑,其中一小块壳体崩裂开来。混合种丝毫不受影响,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

    看来这层铠甲的强度仍属于碳基生物范畴,他想,可惜铅丸质地太软,自身容易变形,实在不适合用来穿透厚甲。单靠这四把枪想要打碎混合种的甲壳恐怕不现实,只有上炸药包了。

    铁斧的判断和王子一致,他立刻点出长枪队队副,命其去搬运炸药,而此时邪兽已经顶在了城墙上。感到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后,它的甲壳居然快速抖动起来,像电锤般以极高地频率反复碰撞墙壁,顿时石屑飞溅,数道裂缝顺着水泥粘结处快速蔓延开来。

    毛石墙抗压能力很强,但抗拉和抗剪性能极差,也就是说,对震动的抵御能力几乎为零。站在城墙上的人都感受到了强烈震动,很快,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传进众人耳朵,混合种的甲壳已经将墙面切出了豁口。

    撞击仍没有停止,它再次开始移动,将整个身体前端都嵌入城墙中。

    民兵们纷纷逃离已布满裂纹的墙段,罗兰则被隐身的夜莺拦腰抱起,直接从墙头跳下——如果此时有人盯着王子的话,便会发现他落地时双脚悬空,如同幽灵一般。

    当凡纳小心翼翼拎着一包炸药赶到时,惊讶地发现城墙中段已被撞开了个近九尺宽的口子,越过城墙的邪兽停止了震动,仍保持着之前的速度缓缓前行。

    “快点!”铁斧大喊道,“点燃它,放到这畜生脚下!”

    凡纳虽然双手发抖,脑子里却意外清醒,训练中操作炸药包的每个细节都一一浮现在眼前。和试验品不同,正式产品减少了装药,由木板封装,药包和木板间填有废矿碎片。同时优化了点火设计,采用燧石与铜线的拉拔式点火。如果失败,药包尾端还留有正常点火的引线。他手忙脚乱地撕开包在最外面的浸油布料,扣住露出的铜线弯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得一拉,木盒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滋滋声,接着有烟雾腾出——那是成功点火的标志。

    这种被盐浸泡过的引线燃烧缓慢,大约需要十息时间。凡纳看到盒内冒出阵阵白烟,周边的世界都仿佛安静下来。他见识过这东西的威力,如果在手中炸开,只怕自己连块尸体都不会剩下。

    九息。

    凡纳就这样听着自己碰碰的心跳声,默数着倒计时,一步步走到邪兽跟前,将炸药包放在它行径的路上。

    五息。

    然后它就这么压了上去,没有什么能阻止它前进。

    三息。

    凡纳转身就跑。

    二息。

    一息——

    只听到一声闷响,凡纳感到脚下猛得一震,世界再次变得喧嚣起来。

    他扭过头,看到白色的气浪从甲壳下冲出——那是炸药爆炸时所带起的积雪,乍看之下像极了一团散开的雾花。邪兽终于停止了前行,仿佛再也无法承受它自身所背负的重量,巨大的铠甲轰然落地。接着黑色的血液从甲壳下沿汹涌而出,浸湿了四周的地面。

    “喔喔喔——!”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凡纳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冷汗已浸透了衣服。

    终于结束了。

    当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时候,号角高亢的嗡鸣再次响彻边境。

    又一波邪兽从地平线上涌现,朝这座边陲小镇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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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些了吗?”

    安娜拍了拍娜娜瓦的背,她胃里也像有股东西在翻涌,但终究是忍了下来。

    当伤员被抬上来时,神志仍保持着清醒,他不断地重复道,“救救我,救救我……”眼中的绝望和乞求让人心酸。看到那悬挂在肚子外的一截肠子,娜娜瓦直接吐了出来。

    即使如此,她也执意要完成治疗。在布莱恩帮忙把肠子放回伤者肚子里后,娜娜瓦伸出手,闭着眼睛治愈了对方的伤口。

    “嗯……”小姑娘的模样显得有些萎靡,她靠在安娜身边,轻声道,“今天第一次听到吹响号角,殿下遇到麻烦了吗?”

    “不知道,”安娜摇摇头,她很想去城墙那边看一看,又怕自己给罗兰添乱。她现在有点羡慕夜莺了,那种无声无息的行动能力,实在很方便。

    就在这时,城墙方向传来一声闷响,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轻微的震动。

    布莱恩站了起来,有些焦躁不安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放轻松,小伙子,”派恩男爵擦拭着自己的长剑,“还没上战场前就失去冷静,只会让糟糕的结果变得更糟。而且,现在还远没到糟糕的时候呢。”

    “抱歉,阁下,”布莱恩回道,“我只是想到有人在城墙上殊死战斗,自己却在这里浪费时间,便觉得难以安心。守卫这座小镇本应是我的职责。”

    “或许,”派恩耸耸肩,“但守卫小镇不是你一个人的职责。听闻殿下冬天过后会册封你为骑士,那你更应该明白,骑士第一原则是效忠。既然他需要你保护好安娜,你就应该尽到责任。”

    “您……说得是,”布莱恩犹豫片刻后,重新坐回到座位上。

    但很快,他们听到了第二次号角长鸣——比第一次更急促,如同惊雷般滚过所有人的心头。

    派恩皱起了眉头。

    “安娜!”娜娜瓦惊呼道。

    他扭过头,只见女巫直接朝门口走去,布莱恩立刻追上去拦在她面前。

    “你不是说想去守卫城墙吗?现在是时候了,”安娜平静地道,“只要你跟着我一起去,就不算违背殿下的命令。”

    布莱恩果然愣住了,他抬起头,朝派恩望来。

    好厉害的女孩,男爵心想,至少这句话挑不出错来。因为王子殿下没有规定一定要让她待在医疗院里。而且听娜娜瓦说,她能召唤火焰。如果现在局势真的吃紧,一名女巫的加入说不定能起到逆转局势的作用。

    想到这儿,他点点头,“保护好她。”

    “是!”布莱恩顿时精神一振,大声回答道。

    见两人离开,娜娜瓦问:“父亲,您不去吗?”

    “我的战场就在这里,乖女儿,”男爵笑了笑,“不管是邪兽还是魔鬼,我都不会让它们伤害到你的。”

    医疗院出来没多远便是城墙,安娜和布莱恩沿着墙边的石板路朝东边一路小跑,当两人行至中央望楼之时,才发现情况已变得十分不妙。

    城墙被开出了一段巨大的缺口,罗兰的亲卫们正持盾顶上,但仍有数人被扑倒在地。特别是一只形如野猪的长牙邪兽,冲刺时简直无人可挡,站在前面的侍卫几乎连人带盾被撞飞。

    “喂,这里危险,你快点离开!”有人看到一身奇怪装束的安娜,出声劝阻道。

    安娜充耳不闻,她径直朝缺口处走去。邪兽冲出人群后,调转方向,直接朝安娜冲来。担当护卫的布莱恩快步上前抢占侧面,压低身体,挥剑平砍——发狂的邪兽根本无意躲闪,前腿撞在剑锋上,瞬间将长剑磕飞,同时身体的冲力也将砍出豁口的腿骨压断。

    它尖叫着侧翻在地,像条脱水的鱼般死命挣扎,一时无人敢靠近。安娜走到邪兽旁边,将双手按在地面上,火焰顿时从邪兽身下窜出,很快将其烤成一团焦炭。

    罗兰也注意到了这团突然升起的火焰,当他发现是安娜亲自上阵时,冷汗都吓出来了。

    自己计划里可没这一出!

    他原本打算让娜娜瓦来刷民兵队的好感,待大多数人都接受女巫后,再将安娜的存在公开。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当即扭头道:“别管我了,你去保护好她!”

    安娜绝对不能有失,作为代替工业发展关键工艺的重要人物,她若受伤将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我知道了,”夜莺说,“请您也注意安全。”

    安娜走到城墙断口前,罗兰的亲卫大多见过这名衣着奇特的女孩,纷纷让开位置。她站在盾墙之中,向两侧平伸出手臂。火焰仿佛藤蔓一般,从手心中涌出,沿着城墙断面向上攀爬。

    所有目睹到这一奇景的人们都长大了的嘴巴,他们不敢置信地看到一面火焰之墙缓缓升起,填补了城墙的缺口。这绝不是幻觉,火焰带来的高温让断口处的亲卫退避三舍,周边的积雪迅速融化,形成团团升起的白雾。

    邪兽同样感受到了火墙的灼热,它们纷纷向两边逃窜,偶尔也有一两只闷头冲进火墙中,但没跑出两步便葬身火海。

    “所有人,上城墙!”罗兰趁机高喊道,“长枪队重整队形!猎户队,自由射击!”

    说完他一把抢过卡特的火枪,登上墙头,亲手朝无路可去的邪兽射击。

    王子的这番举动顿时鼓舞了在场所有人,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贵族或王室身先士卒的事迹少之又少,身为王国四王子的罗兰愿意与从平民中挑选出来的民兵队共同作战时,带来的士气提升是巨大的。

    众人高呼着「守卫边陲镇!为王子殿下而战」的口号,将防线阵型维持在城墙未破时的模样。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色渐暗,城墙前终于不再剩下还活着的邪兽。

    火焰光芒逐渐散去,安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走出断口。

    然后,罗兰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侍卫们握拳抚胸,向她低头致意。随后民兵们如同被感染了一般,没有人喊出邪魔或妖女一词,而是默默地注视着她,大战后的边境上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一种从未见识过的力量确实可怕,但当这股力量站在自己一边,同自己一道对抗邪恶的敌人时,恐惧会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信赖与感激之情。

    罗兰强压着内心的激动,走到安娜面前,却发现她脸色苍白,步伐蹒跚,身子摇摇欲坠。

    “你还好吧?”他担心地握住少女的双肩,后者朝王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随后一头载倒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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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露台的狭窄高窗,夕阳余晖遍洒地面,为墙壁映上暗红色的条纹。

    整个王国还能看到落日的地方已所剩无几,而碧水港便是其中之一。相传中被大雪和寒风笼罩的邪魔之月对此地影响微乎其微,除了黑帆舰队无法出港外,整个城市仍和平时一样繁忙。

    而这座港湾之都的主人,嘉西亚温布顿,正坐在窗下的方桌前,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信件。她的灰发在夕阳下被染上一抹金色,明暗交错的面部光影更衬托出她棱角分明的五官,独具韵味且富有英气。

    法瑞恩站在她身边已经好一阵子了。

    尽管这封信所花费的时间已超过她正常的读信用时,但法瑞恩仍选择静静等待——他不愿由自己来打断这份宁静。

    最终,嘉西亚轻轻叹了口气,将信放下。

    “父王死了。”

    法瑞恩怔了怔,“什么?”

    “我的父亲,艾林温布顿,灰堡之王,死了。”

    她很少会将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他想,若平时自己这么问,她只会对此视若无物。不过她确实没有在开玩笑?国王死了?

    “……”法瑞恩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几句,说出口却变成了询问,“怎么死的?”

    好在嘉西亚对此并不在意——她是王国三王女、碧水港领主、黑帆舰队的最高统帅,不需要任何人安慰,“信里说,是我哥哥戈隆杀了父亲,随后被亲卫擒住。他没有畏罪自杀,于是被国王之手及其他几位大臣提起公审,已判处斩首之刑。”

    “这不正常,”法瑞恩下意识道。

    “当然不正常,”嘉西亚面无表情说,“我那哥哥虽然比较笨,但还没蠢到自寻死路。如果没人引导,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有人陷害他?”

    “让我猜猜……”三王女闭上眼睛,“大概有人布置好了详细计划,诱惑他说愿意助他上位——想要将人带进王城内院,就必须有人事先安排,包括根除、调换和收买。但那不是戈隆擅长的,或者说,他懒得做这些琐事。剩下的就简单了,布置计划的人深得他信任,却在最后背叛了他。”

    法瑞恩不置可否,这些终归是猜测,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结果。他相信三王女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果然,嘉西亚睁眼继续说道,“这种人在大王子那里没有十个也有九个,空有一身蛮力,脑子里都长着肌肉,被人耍得团团转也正常。只不过……”说到这儿她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怒意,“我二哥的手段也太粗暴了。”

    “您是说,是提费科温布顿做的?”

    “除了他,还有谁对戈隆如此了解?此事过后,又对谁最有利?”嘉西亚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简直瞎子都能看出来!然而单凭父王对他的偏爱,他根本不必做到这一步!”

    殿下在生气,法瑞恩意识到,能让三王女露出这样的神态并不多见。看来尽管她一直抱怨温布顿三世过于偏心,但终究不希望父亲落得如此下场。

    这种感受法瑞恩或多或少能够理解,在大家族之中,家主给后辈的感觉总是这样——一座想要逾越的大山,既敬畏又憎恶。如果她说得没错,此事真是二王子所为,那么他这番举动确实称得上残暴了。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害怕我,”嘉西亚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害怕黑帆。”

    见到法瑞恩没有回答,她接着解释道,“提费科在碧水港有眼线,这不奇怪,就像我也在金穗城和王都布置了耳目一样。得知黑帆舰队的存在后,很容易能想到我下一步要做什么,金穗城没可能养出一支能对抗黑帆的军队。于是他用了最愚蠢的方法,将戈隆作为鱼饵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你是说,他想要军队?”

    “他想要王位,”嘉西亚说,“戈隆死后,他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加上父亲已死,他此刻恐怕正在赶往王都的路上。只要能成为温布顿四世,他就能不受领地限制地调集封臣和军队。”说到这儿她摇摇头,“然而,就如我说的那样,身为父亲最宠爱的儿子,他本不必如此的。”

    “那岂不是糟了,”法瑞恩担忧地说,“如果二王子顺利加冕,宣布争王令结束,命令你回王城怎么办?”

    嘉西亚不屑道,“这一步走得太过直白,父亲偏爱他不代表所有大臣都会支持他,特别是谋害国王的举动——虽然提费科把它推到戈隆身上,可也就能糊弄下王国的平民百姓,他想要完全掌握灰堡的权柄,估计还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她望向法瑞恩,“我得稍稍改变一下计划了。”

    法瑞恩立刻单膝跪下道:“愿为您差遣。”

    嘉西亚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法瑞恩,“他登基后必然会第一时间来对付我,然而所能用到的手段恐怕只有命令乔伊科尔,也就是南境公爵向我施压。而后者估计会拿国王新逝,举国哀悼期间不宜动兵作为借口来推脱——那老狐狸一向不愿意做亏本买卖。最多召集起封臣,围在碧水港边境上做做样子,”三王女稍稍顿了顿,“不过这些举动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们明天就起航。”

    “起航?殿下,您难道想要……”

    “雄鹰城由于身处王国内地,几乎是座不设防的城市。通过三湾河支流能抵达清泉镇,由此前往雄鹰城只需要一天时间。将乔伊拿下后,整个南境都将至于我的掌控之下。这是一个有趣的时间差,当他坐上王座,想要指使乔伊公爵时,却发现整片南境都已成为我的地盘,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可是,您也说了,温布顿三世刚刚过世,如此一来——”

    “怎么,我还需要先掉眼泪吗?”嘉西亚转过身,落入海平线的夕阳将她周身披上了层紫红色的轻纱。她的面容隐入黑暗,只有双眼迸射出细微的光芒。那眼神坚如磐石,法瑞恩心想,即使里面有愤怒,有惋惜,也绝不会有哀伤。

    哀伤不适合王者。

    “不,您不需要,”他认真说道。

    嘉西亚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将各位舰长召集到我这儿来。既然提费科不愿意等到五年之后,我也不会让他失望。得到雄鹰城后,整个南境都将**。”

    这一切是不是提费科做的都无所谓,他想,她总是能从变幻莫测的局面中找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并且一旦决定,就勇往直前。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也是自己追随至此的原因。

    “遵命,殿下……不,”法瑞恩沉声应道,“女王陛下。”

    罗兰敲了敲门,听到夜莺的应答后,才推门走入房内。

    房间里挂着厚实的窗帘,只有清晨和傍晚时才会开窗透气,其他时候为了保暖和遮光,都是闭合上的。

    唯一的光源来自床尾的两根烛台,蜡烛静静地燃烧着,将屋里的摆设投射出两道交错的阴影。

    他走到床前,望着埋在柔软的天鹅绒枕头和被褥之中,仍闭目不醒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边境防线的情况还好吗?”夜莺上前递给他一杯温水。

    “一切都还算顺利,”罗兰随意喝了口,将杯子递还给她,“从那天起,就没遇上过大群邪兽了。受伤的民兵队员完好归队后,所有人的战斗热情都变得……有些高涨。”

    “城墙破损的地方呢?”

    “卡尔利用滚木将那只混合种邪兽的甲壳移动到断口处,还用绞盘和木架把它吊立起来,使它成为了城墙的一部分,”罗兰知道夜莺这么问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自己过度担忧。但他一踏进这间屋子,全部意识便会情不自禁地汇集到床上沉睡的女子身上。

    如果说上次面对邪兽大规模侵袭仍能取得足以傲人的胜利,最大的功臣毫无疑问是安娜,若没有她用火焰封堵住城墙缺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然而,她晕倒在自己怀里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已经一个星期了,”罗兰低声道。

    理论上来说,人若处于昏迷状态,一个星期不吃不喝,也没有外界直接供给养分(如注射),身体机能便会陷入衰竭,大脑会在休克中逐渐死去。但安娜没有任何虚弱病危的征兆——至少比她最初倒下时的模样要好上很多。她脸颊红润,呼吸平稳,把手放在额头上也能感受到常人的温度。一切现象都表明安娜在健康状态,只是……无法醒来。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站在一旁的夜莺摇了摇头,“她体内的魔力在那场战斗中被消耗一空,可如今已趋于饱和,甚至比以往更浓郁。如果我没推算错误的话,今天午夜就是她的成年日。”

    “你是说她将在昏迷中成年么?”

    “不,她会在昏迷中死去,”夜莺直言道,“成年之日所遭受的痛苦,必须要用意志去克服,一旦放弃抵抗,反噬的魔力便会不可逆转地破坏女巫的身体。”

    罗兰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可我记得你说过,当邪魔噬体时,无论多么痛苦,意识会始终保持清醒,要么熬过这道关卡,要么选择结束生命。”

    “的确如此,共助会里也曾有人想借助昏迷来渡过邪魔噬体,那还不是成年日……只是一年一度所必须承受的折磨,”夜莺犹豫了下,继续说道,“她依靠炼金药物使自己昏睡过去,但那毫无意义……魔力反噬时她瞬间苏醒过来,并且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这种痛苦不是逐渐增加的吗?”

    “并不是,当那个时刻到来时,痛苦会如雷霆般降临,但持续多久却因人而异。我的姐妹并非不够坚强,只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罗兰明白她的意思,这种时限未知的判决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不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还要坚持多久——如同在浪涛汹涌的大海上漂泊的孤舟,很容易让人放弃求生的**。

    在沉默中,他感到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肩头。

    “在颠沛流离地数年里,我见过太多死亡,女巫们像被牲畜一样对待,绞死、烧死、或被贵族当做取乐的道具一点点折磨而死。侥幸逃生的女巫也只能远离人群,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而不知位于何处的圣山,只是她们心中遥不可及的奢望,”夜莺的声音比以往都要柔和,“但安娜不同,除了共助会的姐妹们外,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对女巫如此关心。她被人需要,被人重视,被人当作正常人一样看待……殿下,即使安娜没能撑过成年,她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圣山。”

    但这不是他所希望的结局,罗兰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初与她见面时的情景。

    她赤*裸着双脚,衣服破烂不堪,身处囚笼,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双眼像是从未被污染过的湖面,清澈而平静。

    她是火焰,却又不似火焰般跳脱。

    画面一张张轮转,恍如走马灯。

    「我满足了你的好奇心,大人,现在可以杀死我了吗?」

    「我从没有用它伤害过别人。」

    「我只想待在殿下的身边,仅此而已。」

    「邪魔噬体杀不死我,我会战胜它。」

    「你在做梦么?我哪儿也不去。」

    ……

    罗兰抑制住汹涌的思绪,低声说,“我会陪她到最后一刻。”

    “我也是,还有……谢谢你。”

    吃过晚饭后,娜娜瓦也来了,听到安娜即将度过成年,她也坚持要留下来。罗兰不得不在二层多安排出一间屋子给陪同前来的提古派恩过夜。

    就这样,罗兰和两名女巫就这样围坐在床边,静静等待午夜降临。

    对于夜莺和娜娜瓦而言,她们同样要在今年冬天承受邪魔噬体之苦,所幸每个人的觉醒之日并不相同,不然三名女巫都要在同一时刻遭受生死不明的考验,罗兰估计自己没法再强装镇定地待在房里。

    小镇里没有钟楼,在烛火微明的房间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寒风吹打着窗户,时不时能听到气流掠过窗缝时的尖啸声。就在罗兰感到一丝倦意袭上心头时,夜莺突然说到:“开始了。”

    只有她才能看到安娜体内那团魔力开始变得不安起来,绿色的焰团变得越来越浓郁,中心部分由白炽转暗,狂躁的魔力向中心汇聚,像是被什么拉扯住一般,它挣扎着,翻滚着,却无济于事。

    罗兰看不到这些变化,但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

    蜡烛顶端的火苗摇晃起来,而室内并没有风。火苗发出的光越来越暗,仿佛正被周围的阴影吞噬,接着焰尖的颜色发生了变化——橙红色的火光变成了幽碧的绿焰。

    他望向床中的女子,安娜依然在沉睡,她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此时的烛火几乎完全隐没——并非火焰熄灭了,而是绿焰正在一点一点吞噬橙红的部分,直至光芒完全消失,所有人都陷入黑暗之中。

    但很快,火光重新亮了起来。只不过这回,烛台上的火焰变成了纯粹的碧绿。三人映照在一片绿光之下,互相大眼瞪小眼,有点难以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而此时,安娜的一声**将三人的目光都拉回到她身上。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安娜……”罗兰愣住,她醒来了?

    女子眨了眨眼,对他露出微笑,接着伸出右手,摊开手掌,递到王子面前。

    一团绿火从掌心跃出,静静的燃烧。

    不知为何,罗兰觉得自己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他迟疑片刻,缓缓将手指插入火焰中,预料中的灼热感并未传来,有的,只是如同被温水包裹起来一般的柔和与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