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蒂提着一盒晚餐走进医疗院时，正看到娜娜瓦的父亲提古.派恩和一男一女交谈着什么。随后两人弯腰屈膝，像是想要跪下去，却被提古男爵拦住。一番僵持之下，两人只得鞠了几个躬，方才三步两回头地离开。
等到他们消失在大门口，温蒂好奇地走过去问道，“他们是谁？”
“还能有谁，那个小鬼的父母。”提古耸耸肩，“他们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待在医疗远里，询问是否能带她回家。不过得知让她留在这儿是国王陛下的意思后，又立刻改口了，还对陛下的关照千恩万谢了一番。”说到后半句时，他的语气有些遗憾，又带着一份骄傲。
温蒂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以为谁都能像你那样，为了女儿连领主的城堡也敢闯么？”
她知道对方在遗憾什么——大概在男爵眼里，就算是陛下的要求，也不应该轻易把女儿交出去。当年娜娜瓦觉醒时，提古连拜访函都没有准备，就直接去了罗兰的城堡。得亏四王子本身就宽厚仁慈，并且压根没有迫害女巫之意，才让这段故事成为了一桩美谈，不然换成莱恩公爵或西境大贵族的府邸，提古恐怕就得吃足苦头了。
尽管此事发生于温蒂抵达边陲镇之前，但她早已听夜莺讲述过多次，自然明白提古的那份骄傲因何而来。
“比起阿夏的父母，他们已经好上很多了。”想到这里，温蒂轻叹道。
同样是女儿觉醒为女巫，阿夏的家人唯一想到的便是那一枚金龙的薪酬，不仅急切的把女儿送上门来，还勒令她对陛下和女巫联盟有求必应，完全将阿夏当成了出售的货物。如果不是看在金龙直接交到他们手中的份上，估计这一家人还不会允许阿夏回家居住。
正是由于这份截然不同的态度，当阿夏与姐妹们熟络起来后，渐渐习惯了居住在女巫大楼里的自由生活，回去的次数已越来越少了。
作为女巫来说，她是幸运的。
但作为一个女孩来说，她的父母等于背弃了她。
“这倒也是，”提古点点头，“他们两人一个在炉窑区工作，一个是建筑队的杂工，一天忙完后才知道这个消息，饭都没吃就跑了过来。至少从神情中能感受得到，他们还是很在乎那小鬼的。”
“看来我这盒晚餐没有白带，”温蒂笑了笑，“能带我去见见雪伦吗？”
“当然，请跟我来，”提古摸着胡子道。
……
扩建后的医疗院虽然按照陛下的要求，设置了病患居住区，但很少有人需要真正留院治疗。娜娜瓦和莉莉几乎包办了无冬城的所有病症，大部分病人只需在大厅等待一会儿，就能痊愈离开。
让雪伦留在医疗院过夜主要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毕竟教会的影响仍未彻底消去，来自灰堡各地的移民是否已接受「女巫与普通人可以友好共处」的理念还不得而知。不过现在来看，至少雪伦不用再担心遭家人毒手或无家可归的问题了。
来到居住区的一间病房门前，提古推开房门，朝趴在床头的女儿招了招手，“该吃饭了，待会再和朋友聊。”
“我们不一起吃吗？”娜娜瓦诧异道，随后她便看到了温蒂，“温蒂姐姐，你也来了。”
“嗯，”温蒂笑着拍了拍餐盒，“我给她带了晚餐。”
“我明白了，”小姑娘恍然大悟道，“那你们先聊吧，我晚点再来。”她同雪伦道别后，跟着父亲离开了房间。
温蒂走到床边，将餐盒放在柜头上，转身与那位正一脸好奇打量着自己的「病患」四目相交，“成为女巫的感觉怎么样？”
女孩有着一头十分亮眼的短发，色泽宛如刚刚长出花苞的玫瑰，在灰堡算是颇为罕见的发色。她的五官仍未长开，显得有些青涩，不过随着魔力觉醒，女巫的容貌会逐渐得到改善。温蒂已能想象出，她在成年之后出众的模样。
“觉得身体里好像多了一些东西……娜娜瓦小姐说，那就是魔力。”雪伦抿嘴道，“你也是女巫吗？第一次是不是都会很痛？”
“没错，你可以叫我温蒂，”尽管听起来有些歧义，不过她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至于第二点，答案是并不一定……不过那不重要，只要你学会了如何运用它，魔力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跟手脚没什么区别。”温蒂打开铁盒，将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床头柜上。
雪伦猛吞了两口口水，肚子同时发出一连串咕噜噜的声响。
她的脸顿时红了。
“饿了吧？”温蒂笑着将鸟吻菇熬制的鲜汤端到对方面前。
淡黄色的汤面上飘着几根青葱，圈圈油花在火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和寡淡的青菜汤比起来，几乎能闻出来的肉味与鲜香的汤汁显得格外诱人。
根据以往陛下一遇到新女巫便召开宴会的做法，她也学会了用美食来稳定人心的技巧。
雪伦用力点了两下头。
“先喝口汤暖下肚子，再吃别的东西。”温蒂柔声道。
看着小姑娘狼吞虎咽的模样，连她都觉得有些饿了。
“你的那位伙伴呢？已经回去了吗？”
“我不知道……应该是吧，”雪伦边吃边说道。
“她没有来看你？”温蒂诧异地问。
“没……”女孩摇摇头，“毕竟我跟那些欺负她的人一样，都是从南境来的。她大概还没有完全相信我吧？”
“等等，”温蒂不由得愣住，“你是从南境来的？”
“是啊，”她将一片鸟吻菇送进嘴里，“枫花镇，一个靠近雄鹰城的小镇子……只是现在那里已经无法居住了。”
“我一直以为你和她都是从东边迁来的人，”温蒂惊讶道，“所以你才会出手帮她。”
“不是同一个地方的就不行吗？”雪伦眨了眨眼睛，认真回道，“贵族们的纷争明显和她没有关系，那些家伙只是想找人麻烦而已。这跟出生在哪个地方没有关系，错的就是错的，如果当时我不站出来，就没人能纠正这个错误了。”
温蒂怔了半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或许您的担心是多虑了，陛下，她心想，这个孩子并不需要我的安慰。
她的眼神明确无误地表露了这一点——她对自己的选择确信无疑。
“这些都是你父母教你的？”
“嗯，主要是我的父亲，”雪伦点头道，“他常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错误的事情，可正是因为没人站出来纠正它们，让错误延续下去，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 常见的事不等于正确的事，大家不过是在重复一种错误而已，这样的情况越多，世界就会越糟糕。”
“可惜只要不危及自己，大多数人都不会站出来。”温蒂缓缓道。正如同教会对女巫的迫害一样，民众只盯着二十五枚金龙的赏金，却没在意过那些被绞死的孩子是否真的邪恶无比。
“这个想法是不对的，”雪伦回道，“世界若是变得糟糕起来，那便是所有人的事情，有些看似和自己无关的错误，终有一天会蔓延到自己身上。”
能教出这样的孩子，温蒂不禁对她的父母产生了一丝兴趣，装作不经意问到此事时，雪伦的回答却让她大感意外，“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不是？”
“嗯，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了，”说这些话时，女孩吃东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雄鹰城毁于战火后，南境的秩序便被打破了。到处都能见到无家可归的难民与乞讨者，强盗和劫匪也多了起来。父母亲都是巡逻队的成员，他们在抵抗强盗劫掠时……没能回来，领主逃离后，镇民也不得不陆续离开小镇，枫花镇如今应该已变成荒废的领地了。”
换句话说，这个悲剧正是因为争王令而起，从某种意义上也印证了她父亲的话看似无关的错误，最终会扩大到所有人的头上。
温蒂略带歉意地摸了摸雪伦的脑袋，“抱歉……提到这些事情。”
“没关系，”小姑娘的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沉浸在丧失亲人的悲痛中无法自拔，“其实他们出发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与其因为错误而付出代价，不如把这份代价放到纠正错误上去。前者是罪行，而后者则是荣誉。”
荣誉么……温蒂顿时心生感慨，对于大多数城镇的巡逻队员而言，其生存法则都和老鼠类似，那就是在维持一个特有秩序的情况下吸取利益。当秩序与利益冲突时，毫无疑问作出改动的会是秩序。能出现像雪伦父母这样的人，不得不说令人惊讶。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接着问道，“那么来看望你的人是……”
“我父亲的朋友，以前曾受过他的帮助。”雪伦舔了舔手指，“这两年来，我都一直跟着寇马克叔叔居住他们没有孩子，对我就像亲生的一般。”
原来如此，温蒂默然。能做到这一步，对一户寻常人家来说已经十分难得的事情了。
她不再问话，看着小姑娘一口口将晚餐吃完。
雪伦把最后一块油炸肉条咽下后长出了一口气，表情中尽是满足，“谢谢你，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尽管无冬城的物资已极大丰富，人们不必再为填饱肚子而担忧，但肉类始终是稀缺品。一般人能在麦粥里放一片肉干就已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足生活了，至于这种存粹用热油煎炸出来的半瘦肉，基本只有炼金师、市政厅管理者等高薪人员才负担得起。
温蒂笑着掏出手绢，帮她擦了擦油光发亮的嘴唇，“等你加入女巫联盟后，每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食物。”
“真的？”雪伦眼睛一亮，“每天都能吃肉吗？”
“当然，而且还不是便民市场里卖的腌制肉，而是新鲜的野猪肉。”温蒂边收拾餐盒边说道，“陛下最中意的部分正是肥瘦参半的那一块，不过不是每一只都有……要特别肥硕的才能找到，无论是拿来蒸煮还是油炸都十分适宜前一种酥软滑嫩，放进嘴里便会直接化开；后一种焦香松脆，光是闻着都能让人胃口大开。对了，他喜欢把这个部分称作五花……虽然一点儿也看不出到底哪里跟花有关。”
能够吃到这些也是托了闪电和麦茜的福，两人在巡逻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烹制野味。以前还仅仅是带些烤好的兔子或鸟蛋回来，自从麦茜能化身双翼恐兽后，抓取猎物的效率成倍增长，带回来的东西也变成了整只整只的野猪与雪狼。特别是当罗兰陛下有需求的时候，往往一天时间就能将猎物塞满城堡的地下室。
陛下一直说迷藏森林是个尚未开垦的大宝库，现在她也有些信了至少在提供美味方面，森林的贡献举足轻重。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难道……”雪伦掩嘴惊呼道。
温蒂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就是那个难道。只要不是太忙，陛下都是和女巫们一起用餐的。”
“那一枚金龙的酬金……”
“也是真的。”
“我也可以……”女孩指了指自己。
“加入女巫联盟吗？”温蒂轻笑出声，“答案是当然可以。事实上，联盟除了教导女巫如何才能合理地运用自己的能力外，也有照看和保护的意思。只要愿意为陛下、为无冬城效力，就都是我们的姐妹。”
“加入之后必须得住在城堡里么？”
“这一点由你自己来决定，若想要陪伴家人的话，完全可以住在自己家中。”尽管雪伦口中的寇马克叔叔与她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显然已将彼此视作家人。
“那学院里的课……”
“女巫有专门的课程，因为我们的接受能力更快，学的东西也要更多，用于推广普及教育的知识并不适合我们。”温蒂顿了顿，“不过考虑到你的年龄，初期应该仍会以训练能力为主，而且女巫课程也基本安排在晚上。只要能兼顾两者，你仍可以去学院待上一段时间，直到毕业。”
雪伦不再犹豫，用力点了点头，“我想加入女巫联盟……想成为像娜娜瓦那样的人。”
即使她不回答，温蒂也从女孩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就和之前的询问一样，她清楚自己做出的每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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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罗兰便拿到了雪伦的能力报告。
“这么快？”他挑了挑眉头，从温蒂手中接过测试表格，“她已经接受自己成为女巫了？”
“是，而且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坦然，”温蒂笑着将昨晚的见面过程讲述了一遍，“不得不说，她的父母教导出了一个出色的孩子。”
“原来如此……”罗兰不禁有些动容，在这个时代能有人考虑得如此长远，已经算得上是先驱者了。大概历史也是如此被推动的——当信念不断传递给后人，使得拥有这份追求的人越来越多，直到达到一定程度，便会使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亦是同样的道理。
人类或许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向文明的。
他仔细翻看着测试过程与魔力判定，作为一名十五岁便觉醒的女巫来说，雪伦的魔力气旋处于中上水平，报告里甚至注明这个程度和塔其拉的一些成年女巫相当。看来在做能力测试时，菲丽丝也在现场——只要有新女巫出现，她十有八九是无冬城里最积极的那一个。
雪伦的能力是产生电流，不过温蒂对这一部分的描写较为模糊，显然电学部分仍是初等物理中的一道难关。
当她增大电流强度时，耗费魔力会快速增加，但此时的电流犹如惊雷，能够轻易击穿木板、烧熔铁器。换回较弱的电流时，必须接触物体才能成效，可以点亮灯泡，只是很容易烧断灯丝。
由于雪伦才刚刚觉醒，对魔力的控制十分不稳定，温蒂给出的结论是战斗型女巫，同时拥有辅助生产的潜力。
罗兰并没打算重新测试，毕竟手头根本没有判定电压或电流的工具，就算知晓这些参数也无法得到准确数值。
何况释放高压电流时对她的魔力消耗颇大，在输电持续性上明显不如谜月的曙光一号，至于电磁炮什么的就更别想了。
最后很重要的一点便是，无论是安娜的黑火，还是雪伦的电流，都是魔力转化出来的效果，并不一定会符合相关理论。只有当能力二次转化成其他效果时，才能和他熟悉的知识对上号。
总而言之，这个是非常具有潜力的能力，特别是在了解电流本质后会发生怎样的进化，以及成年时魔力会获得多大的提升，都是一个值得期待的问题。至于现在，按照温蒂的建议，让她自行练习的同时抓紧学习，早日赶上大家的进度就好。
考虑到雪伦拥有如此强烈的正义感，让她加入司法部似乎也挺不错。
一个能放电的小姑娘，不断在街头巡视，并且随时准备抓捕犯罪分子，这感觉还真是……格外熟悉啊。
不过罗兰并没有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他向温蒂点点头，“就这么办吧，麻烦你了。”
“这是我的荣幸，陛下，”温蒂抚胸道。
……
吃过晚饭，罗兰回到办公室时，发现房间里除了夜莺外，还多了莉莉与谜月。三人围着办公桌，像是在争论着什么。
“快来看这个，”夜莺向他招了招手，“天哪，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
什么东西一模一样？罗兰好奇地走到桌边，才注意到桌上摆放着两盆鸟吻菇。
“呃……这些蘑菇怎么了？”要说它们长得一样又不是，两盆蘑菇一个略有些干瘪，像是厨房里的存货，而另一个则水灵得多。他掐了掐那盆较为饱满的蘑菇柄，里头的汁水顿时涌了出来，“挺新鲜的，这是闪电刚摘回来的吗？”
夜莺和谜月两人齐齐偏头望向了莉莉。
后者耸耸肩，“我用魔力催生出来的。”
“哦……是魔力啊，”罗兰随口应道，接着猛得一愣，“等等——什么？用魔力催生？”
“陛下，她凝聚的魔力形态和之前变得有些不同了，”夜莺说道，“如果说首次进化时是一只紫色的爬虫，现在等于身上多了些花纹，魔力总量也增加了。”她顿了顿，“换句话说，莉莉的能力发生了第二次进化。”
“不过还是虫子！”谜月补充道，然后理所当然地招到了莉莉的白眼。
“是这样么？”罗兰欣喜地拿起蘑菇仔细端详了一番，很快明白了对方口中的“催生”是什么意思，“你现在能让魔力虫群变成你所想要的形态了？”
“嗯，只限于能用显微镜看得到的，而且必须先找到可以融合的目标，才能进行下一步同化。”莉莉点点头，虽然装作很平常的样子，眼睛中的光芒却泄露了她的得意之情，“由于鸟吻菇产生的细小虫苗比较好观察，所以我选了它来做试验。”
她大概指的是真菌孢子，也是构成菌类的基础。罗兰不禁兴奋起来，恐怕对于莉莉来说，任何肉眼看不到的生物，或者说是细微小虫，都在其能力掌控之下。
“干得不错！”他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意外的是，莉莉居然没有躲开，也没有给予白眼，而是低着头接受了罗兰的夸赞。
“哪有不错，”谜月抱怨道，“您不知道，现在卧室里根本没法住人了！到处都是鸟吻菇，连床上都长满了一朵朵白色大伞，简直跟下过雨的迷藏森林一样！”
莉莉脸颊顿时有些微红，她朝谜月瞪眼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一开始虫苗怎么都不能变成鸟吻菇，我还以为是母体本身的问题，后来又换了一株，没想到突然满屋子都长出了蘑菇。”
罗兰弄明白原委后不由得大笑起来，以他那点可怜的生物知识隐约记得，跟一颗种子就能变成大树不同，单一的蘑菇孢子是无法长出蘑菇的。无论同化再多，也属于一个孢子，直到更换母体后，与另一个孢子相结合，才快速生成了蘑菇。至于为什么到处都是，很可能是遗落的母体在卧室中飘荡，将房间里的细菌都同化成了鸟吻菇孢子。
“明天的午餐就吃蘑菇盛宴吧，”他兴致勃勃地说道。
毫无疑问，莉莉二次进化后的能力不再只有杀菌消毒一个用途，只要能观察到，就可以大规模转化，而且成本几乎为零，还能像正常微生物那样繁衍扩张，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支完美的微型大军。不管是用于粮食生产，或是预备未来的战争，她都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
……
火焰从地底喷发而出，犹如一株株张牙舞爪的巨树。攒动的焰尖是它的枝桠，滚滚浓烟则构成了树叶，它们相互连接在一起，交织成一片广阔的黑色树冠。
在橙红的火树下行走，图拉姆感到四周的温度正不断升高，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背上已变得黏糊糊一片。此地与外面冰冷的沙漠恍如是两个世界，邪月的寒风无法侵蚀大地母神的核心区域。
“这就是它被称作灼火之地的原因么……”金发神女好奇地左右打量，“没想到极南境还有如此有意思的地方。”
经过一周的相处，图拉姆对铁斧带来的一行人已有了初步的认识。例如这名说话的神女叫安德莉亚，擅长射术，其精湛的箭法即使是沙民里最老道的猎人也望尘莫及。毫无疑问，她将和力大无穷的神女灰烬大人一起，参加接下来即将开始的神圣决斗。
“有意思？”灰烬抽了抽嘴角，“我只觉得这里像个蒸笼，普通人待上两天的话恐怕都要变成人干了。”
“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并不意外，”安德莉亚耸耸肩，“缺乏品味和格调，自然无法欣赏此地的风情。”
“你不先把汗擦干再夸吗？满头大汗的可看不出什么格调。”
“你走开！”
图拉姆不由得对金发神女产生了一丝认同，要问整个极南境最美的地方是哪里，不是为莫金族带来生息繁衍之所的银川绿洲，而是地火永不停息的灼火之地与无尽海角。它们尽管充斥着危险，但也象征着强大的力量，是神祗的居所，亦是沙民的信仰所在。一个用来角逐地位和权力，向母神展示氏族的勇猛顽强；另一个用来献祭，希望海之子能够庇佑族人，为银川注入更多的血液，使得沙漠长出新的绿洲。
特别是灼火之地，整个地区向下凹陷，中间又稍稍隆起，犹如一个倒扣的盆子，差不多能装下好几座铁砂城。永世不休的大火使得周边的沙地已经硬化固结，在上面行走如同踏进了铺满石砖的殿堂一般。
除开宽阔坚实的道路外，两旁则是黑色的深渊和竖井，地火正是从井中喷出，不断烘烤着这片大地。而最令人感到震撼的是颜色——任何一个沙民在第一次走进圣地时，都会被此处绚丽斑斓的色彩所吸引：从深渊开始，两侧的岩壁呈现出逐级变化的赤红光泽，越接近地表便越暗淡，像是一块被烧得通红透亮的炭石正不断冷却。
不过到了地面，颜色陡然变成了璀璨的碧绿色，沙地有如铺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玉石一般。那是砂砾被融化后重新结晶所形成的玻璃状物体，在火焰的映衬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辉。
再往上，便是此地永恒的主题——橙红的烈焰。盆地里喷涌着数十道的火柱，它们围绕着中央地带的高台前后簇立，仿佛在迎接新生挑战者的到来。那儿也是灼火之地的核心，神圣决斗的比试场地。
红绿相互交替，加上地底的黑水与远处的金色沙丘，乍看起来像是把沙漠里所有的颜色都集中到这块地域中来了。如果不是邪月，还可以看到屡屡透过漫天浓烟的阳光，能和如此奇景相比的，也只有海底燃烧着烈焰的无尽海角了。
“我也觉得这里很美……若是没有厮杀和流血就更好了。”他的新主人，傲沙公主卓尔.银月大人忽然开口道，“就像罗兰陛下说的那样，只是用来欣赏的话，一定会成为有名的……”
“国家级自然公园？”另一名小个子神女蜂鸟接道。
“嗯，就是他在查看雪山背后的魔鬼营地时说的那句话。”
“不愧是一国之君，和我想得简直一样。”安德莉亚扬起下巴。
“得了吧，你又见过他说的东西？”灰烬讥讽道。
“没见过就不会动脑子想吗？单从字面意思来看，肯定是指景色很壮丽的地方嘛，当然见识浅薄之人肯定是不会懂的。”
“啧！”
无论是铁斧还是神女们，交谈之间总是会不经意提到灰堡国王的名字，图拉姆感到十分好奇，他们口中的罗兰.温布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沙民和神女都对其信任有加。特别是后者，他记得旅行商人曾提到过，莫金族备受尊敬的神女，在四大王国里不过是被教会猎捕的邪恶对象。然而从她们对那位国王的态度来看，显然和商人说的不太一样。
当一行人行至高台处时，早已等候在此的削骨氏族武士们发出阵阵嘘声，其他大氏族的旁观者则冷眼相待——铁砂城的撼天惊雷无疑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震慑，事后图拉姆才了解到，铁鞭族长鲁巴卡居住的石堡竟然在爆炸中轰然倒塌，连带着他的血亲和手下，一同葬送于废墟之中，以至于六大氏族顿时变成了五个，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补充进来。
不过复仇对于沙民来说是天经地义之事，铁鞭与傲沙之间的血海深仇并不算秘闻，加上外族战士并未进犯铁砂城，卓尔.银月的报复无可挑剔。所以其他氏族除了震惊与畏惧外，剩下的也只有冷漠了。
可惜他们不知道，这次傲沙的目的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图拉姆心中暗想，削骨氏族只是一个开始，在场的各个氏族也迟早也会走下观望席，成为被挑战者——要么击败对手，要么成为卓尔.银月的垫脚石。
作为仲裁者的狂焰氏族首领走到众人面前，“傲沙族长上前答话。”
卓尔深吸了口气，迈出一步缓缓说道，“我就是。”
对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很好，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神圣决斗了，应该明白决斗的规则。削骨氏族一共会派出二十二人参战，现在为你的勇士们挑选武器吧，允许放弃和投降，但不得违背对三神许下的誓言。直到场中再无一人站立，胜利者将赢得进驻铁砂城的资格！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武器架就摆在高台两侧，供决斗双方选用。
从刀剑到鞭棍，常见的武器基本都囊括其中，不得使用自带武器是为了尽可能保证公平——例如大氏族完全有能力打造更精良的利刃，而挑战者基本处于一穷二白的境地，惯用的武器质量可想而知，差距过大会使得决斗失去原本的意义。
不过图拉姆知道这其中并不是毫无手脚可做，铁鞭氏族正是靠偷换过的黑水长鞭击败了傲沙氏族。尽管仲裁人事后严惩了武器看管者，但傲沙的失败结果已成定居，没人会为了一个分崩析离的没落氏族，而去和铁砂城大氏族较劲。
只是谁都没料到，这个行将就木的将死者也会有浴火重生的一天。
其势之烈，就连氏族之首都感受到了压力。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狂焰首领对待新晋挑战者不苟言笑的神情。
“有规定一个人只能带一把武器吗？”灰烬忽然问道。
“呃……并没有这个规定，”图拉姆回过神来，“只要你能背得动，拿多少都可以。”
“很好，我准备好了。”她先将两把弯刀插在腰间，手中再抓起一杆长柄铁锤掂了掂，最后套上一块方木盾，“这几样应该够我用到决斗结束了。”
图拉姆咽了口口水，虽然他早就知道这名黑发金瞳的神女力大无穷，但大到这份上也太离谱了点。常人要经过多年训练才能使用的双手锤，她居然能单手持握，还可以像细剑般轻松自如地挥舞，遇到这样的对手简直是敌人的一场噩梦。显然在酒馆里发生的那场冲突中，她并未使出全力，否则空手拆了「头骨酒杯」都有可能。
“我也是，”安德莉亚随手挑了把短弓，还刻意将箭筒里的羽箭减少到二十二根。
“那么登台吧，”铁斧沉声道。
“等等！”图拉姆不由得愣住，“你们只有四个人参加决斗？”他望了眼身后的灰堡战士们——五十人围绕着武器架散开，相互背对，警惕地盯着其他旁观者，并没有选取武器的意思。
“神圣决斗并没有规定人数一定要一样，对吧？”灰烬满不在乎道，“四个人就够了。”
按照规则，氏族参与决斗的武士应该在十五到三十人之间，这是考虑到高台场地所定下的限制，但还有一条细则是，挑战者人数不得超过被挑战氏族。换句话说，倘若对方只派出十五人应战，那么傲沙最多也只能出动十五人。
这个考量是基于一个残酷的事实做出的：无论决斗是胜还是败，上场的勇士都会面临惨重损失，死伤过半是常有的事情，甚至战斗至最后一人的情况也偶有发生。显然投入决斗的人越多，对氏族实力的削弱就越大，以至于互相派出三十人的对决反而比较少见——除非事先知晓挑战者凑不出三十名强大的勇士，才会用这个方法来获得总体战力上的优势。
因此削骨氏族将人数定在二十二人，无疑是做好了即使决斗失败，也不会对氏族造成太大影响的打算。从铁砂城执掌滑落为挑战者并不意味着彻底完蛋，只要族中还有勇武的战士，就有机会卷土重来。
傲沙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派出同等的人数与之对抗，尽管那些灰堡战士看起来又矮又瘦弱，完全称不上骁勇善战，可只要有灰烬在，傲沙仍能占据极大的优势——那种与生俱来、还不受神罚之石影响的力量，已足够左右战局。
不过四个人上场就完全不同了，神女的优势在于带领族民在残酷的沙漠中生存下来，是人们敬仰的对象，却不一定适合战斗。更何况决斗者基本会佩戴神罚之石，神女的能力很容易受到压制，变得比普通人还要羸弱。
一旦卓尔.银月和安德莉亚失去战斗能力，场上就只剩下铁斧和灰烬。就算后者再强，也没可能同时应付二十来人的包夹吧？毕竟对方抱着不惜性命的想法以死相搏的话，即使拥有超凡力量，亦不过两拳双脚，又怎么可能守得面面俱到？
图拉姆原以为参与过神圣决斗的铁斧对这些常识一清二楚，加上他们商量决斗事宜时并未叫他旁听，因此他也本着「不多问的人活得更长」的原则，没有过多关注此事，却没想到这伙人竟会如此托大。
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四人神情自然地走上高台，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明明额头上汗水直冒，却仍有种赤身裸体站在冷冽沙漠中的感觉……仿佛周围绽放的火树已不再能为他遮挡肆虐的寒风一般。
要知道，他现在可是傲沙氏族的一员！
如果这伙人败了，自己还能在小绿洲站住脚吗？恐怕连极南境都待不下去了！
早知道如此，哪怕把族人都丢给他们，他也不想趟这滩浑水了。
四人的登场亦给其他人带来了强烈的震撼，以少数人迎战多数人是自信与勇武的象征，但用四人对抗二十二名身经百战的部族勇士？这简直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嘘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的冷漠逐渐转变成了惊诧与凝重。
“你确定傲沙只有你们四人？”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狂焰首领不得不询问了一句。
“没错，”灰烬扬起嘴角，“赶紧开始吧。对了，你们应该有事先写好遗书吧？”
全场哗然——
“这家伙是谁？”
“未免也太狂妄了！”
“就算是神女，也不可能挡得住神石之箭吧？”
“等等，我怎么觉得她是认真的……”
“我和你的感觉一样，这家伙手上沾过的血绝不会比我少多少。”
“你确定？”
“我是武士，能体会到这一点——心跳在告诉我，她很可怕。”
“但他们只有四个人！”
“等等看不就知道答案了么？”
仅仅不到一刻钟，场边的局势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有氏族成员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高台上，之前的冷漠也冰消瓦解——不管是不是送死，光这份勇气就值得称赞。对于真正的勇武者，沙民从来不会吝啬敬意。
听着观望台上传来的议论声，图拉姆也不禁迟疑起来，难道他们真有把握，在这样巨大的人数劣势面前获得胜利么？
就在他心中五味杂陈、思绪翻涌之际，仲裁者敲响了悬挂于高台一角的铜锣。
“那么我宣布，傲沙氏族挑战削骨氏族的神圣决斗，现在开始！”
随着号令一出，削骨氏族的勇士立刻拔出武器，连基本的试探都没做，就从高台两侧包夹过来。
不管傲沙表现得多么胸有成竹，他们始终只有四人而已。
这点人数甚至做不到把控自身半场的领地，当二十二人完成合围，傲沙就会陷入到腹背受敌的困境中。
作为以决斗为生的勇士，绝不会在这样的生死相搏中有任何顾虑，登上高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将生命奉献给了三神。
这既是权力的争夺，也是取悦神明的搏杀。
然后他们听到了哀伤婉转的歌声。
卓尔.银月的颂唱瞬间盖过了地火的咆哮与冥河黑水的轰鸣。
这曲调空灵悦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但里面蕴含的失落、痛苦与哀悼之情浓郁得有如实质，凡是听到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要落下泪来。
这让削骨勇士们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不……住手！”
“你们……在干什么？”
“快停下来，你们这是在亵渎圣地！”
“背叛者！”
“我要杀了你！”
旁观者忽然神情大变，有的指着削骨氏族大声喝骂，而有的则掩面长哭，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悲痛的事一般。
图拉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削骨勇士们反身朝自己的族人杀去，转眼间观望台上便溅满了滚烫的鲜血，弯刀穿肠而过，一个个头颅从台上滚落，脸上仍充满了惊愕与不敢置信。搭配上忧伤的曲乐，简直像是在记述这场惊人的屠杀一般。
然而只有短短一瞬。
当他再次眨眼时，眼前的惨景消失得无影无踪，二十二名勇士仍在向前逼近，但脚步却迟缓了很多。
他们没法不迟缓，背后的族人本应该是他们最强有力的支撑，也是他们精神维系所在。他们为氏族出生入死，赢得权力，而族人则为他们欢呼呐喊，将其视为英雄——可惜现在完全颠倒过来，族人的痛哭与怒骂让他们惊疑不定，就连同为铁砂城执掌的其他大氏族也对他们怒目而视，仿佛他们犯下了什么不容宽恕的罪行。
勇士们不畏惧强大的敌人，却没法忽视手足的斥责。
这难道是傲沙公主的力量？
但……怎么可能？图拉姆不是没有见过可以够操控人心的力量，例如砂岩氏族的卡芭菈，就是一名拥有类似能力的强大神女，可他从来没有听过神女能让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超出十步范围的啊！他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神罚之石，望向新主人——卓尔.银月所站的位置距离观望台已远远超过了十步，那些光着膀子，明显没有佩戴神石的痛哭流涕之人，真是因为她的歌声所引起的吗？
他相信这个疑问同样存在于削骨勇士心中。
对于决斗来说，这份迟疑是致命的。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就在他们放缓脚步的那一刻，安德莉亚率先动手了。
她没有将背后的短弓取下，而是抽出羽箭甩向离她最近的决斗者。
或许是受到了场外的影响，又或者对方没有持弓，因此降低了警惕，削骨勇士并未第一时间做出格挡应对，当看到和离弦之箭没什么区别的箭头向他们直飞过来时，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四枚羽箭，竟完全不亚于强弓满弦的劲射！
每发箭矢都从目标右侧锁骨下方穿过，卡在骨骼中，令握刀的惯用手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这也使得四人完全失去了战斗能力。
包围圈顿时出现了破口。
回荡在高台上的歌声陡然一转，由先前的哀伤曲调忽然变得激昂高亢，紧凑的鼓点每一记都像是在敲击于心头一般，让人不禁热血沸腾！
灰烬的身形如同一道黑影，再次展现出了她毫不讲道理的力量——明明扛着巨锤和木盾，脚步依然行云流水。左手格挡，右手舞锤，没有人能挡得下她的一击。而且她并非用锤头将人砸个粉碎，而是横握锤柄，在台上横冲直撞，很快她的脚边就倒下了六七人。
人数上占据优势的削骨勇士反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继续分散从两翼包围，先不说如何绕过灰烬补上另一边的缺口，光是这个过程都会被安德莉亚的投射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使用盾牌挡住身体，也会被犹如长了眼睛一般的箭矢钉穿脚掌。至于慌忙中射出的神石箭矢，不仅威胁不到对方，落到地上的神石还会被充当护卫的铁斧一脚踩碎——那可是价值几十枚金龙的金贵玩意！
若是取消包围，则会使得他们人多势众的优势丧失殆尽。
“所有人，向我靠拢！”
大概是看出这样下去不行，一名勇士大吼道，将剩下还能站立的十余人聚拢到身边。战斗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看出来，虽然灰烬的宣言狂妄无比，但到目前为止仍没有一人战死。
如果她想要杀人，根本没人能阻挡得了那柄铁锤。
每一个勇士都是氏族宝贵的财富，这一做法赢得了各大旁观氏族的敬意，自然也包括削骨决斗者——他们不惧怕牺牲，也愿意为神圣决斗付出性命，不过那得具有意义，而不是盲目的去死。大地母神并不是嗜杀者，她赞扬勇气与力量，却不希望看到无谓的死亡。
勇士们将武器收回腰间，所有人挤成一排，向前伸出双手，其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呵。”
灰烬轻松地一笑，丢下木盾，平举长柄铁锤，朝人群冲去。
两股力量猛得碰撞在一起！
“噢！”
“加油！”
“坚持住！”
观望台上响起了杂乱的喊声，却没有指出氏族，仿佛这一刻谁胜谁败已不再重要，人们只想看到一场彰显勇武的较量！前一刻还在痛哭流涕的旁观者现在一个个握紧了拳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高台中央，可图拉姆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场上的鼓点一浪高过一浪，像是催促众人勇往直前的号角，令每一个听众都心潮澎湃，就好像他们不是一个观众，而是这场神圣决斗的参与者！
灰烬此刻上半身绷成一条倾斜的直线，双脚前后弯曲，居然与削骨氏族的十余人形成了僵持不下的局面。她手臂上的肌肉形成了完美的弧线，宛如力与美的最佳诠释。
不过这不是一个人对抗整个氏族的决斗。
当铁斧、安德莉亚、卓尔.银月先后加入这场拉锯后，平衡被打破了。
四个人推着十余人缓缓前进，一步步向高台边缘逼近，每迈出一步都会让旁观人群泛起一阵喧哗，图拉姆也忍不住一边高呼，一边挥舞起手臂。
乐曲经过一段攀升后，终于迎来了最高峰。
前进的脚步终于在此刻与鼓点合二为一，削骨勇士再也无力抵抗，四人齐声大吼，将铁锤后的十余人全部推下了高台！
乐声同时戛然而止，但振奋人心的余韵仍不断回响在每个人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胜利者，傲沙氏族！”
古尔兹.焚火刚靠近家族训练场，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嘭嘭”击打声——动静之大，犹如一把沉重无比的钝器在反复捶打沙袋一般。
“族长大人！”
门口的侍卫低头行礼道。
“嗯，是洛嘉在练习吗？”他指了指半掩着的大门。
“是，她一大早就来了，还说没事不要打扰她。”
“我去看看。”
“可是族长……”
“嗯？”古尔兹扫了他一眼。
“不，您请进。”侍卫不禁浑身一颤。
看来自己的女儿越来越有威严了，他对侍卫的阻拦并没有心生不满，反而颇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毛。这样一来，等到自己无法再登上灼火高台时，狂焰氏族也算有了新的接替者。
推开门，一间由数千张牛皮、麻绳和木杆搭成的训练厅呈现在他的眼前——能在铁砂城中搭建这样一处位于室内的演武场地，除了拥有最大石堡的氏族之首外，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大厅里铺着的不是泥土或石砖，而是细细的黄沙，走在上面就如同走在沙漠中一般。砂砾虽然细小，却并不柔软，里面隐藏着许多硌脚之物，它们大多是训练者留下的牙齿或武器碎屑。当然渗入的鲜血也有不少，因此一部分黄沙已泛出淡淡的暗红色。
古尔兹父亲的父亲说过，若是能将此地的黄沙全部染红，狂焰将永远占据氏族之首的位置，并在极南境再也没有敌手。因此他曾考虑过，倘若氏族战败，不得不离开这座石堡时，不光头顶的牛皮棚帐，就连这些黄沙也要一并运走。哪怕不能再建出一个这样的训练场，至少等到夺回第一的位置后，不用重新开始染血。
训练厅一头架立着一排铁吊杆，他的女儿正赤裸着双足，卷起裤腿和袖子，猛力朝悬挂的沙袋挥出重拳。古尔兹毫不怀疑，这样的拳头如果打在人身上，一定会让内脏四分五裂。
“怎么，看到傲沙氏族的表现，你兴奋了？”他微笑道。
洛嘉旋转身子，以一记回旋踢扫向荡回来的沙袋，修长的小腿快如闪电，将足有一人高的袋子击飞出去——不堪重负的麻绳终于在大幅摇摆中断裂，沙袋旋转两圈，重重砸在地上，里面的沙子也洒了一地。
“呼……”她长出一口气，兽化的双手逐渐恢复正常，“不要说出来嘛父亲，您明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看中了那名叫灰烬的神女，对吧？”古尔兹哈哈大笑两声，“毕竟单比打斗，整个铁砂城都很难找到能与你匹敌的对手了。”
洛嘉嘟起嘴，“可惜他们刚赢下铁砂城的进驻资格，应该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用所动作了，就算对他们发出比试邀请，傲沙估计也不会答应。”
“当然，作为新晋升的氏族，想要在铁砂城站稳脚跟还有很多琐事要处理。恐怕到明年春天，他们就会迎来新的挑战者，换做谁都不会在这时候白白浪费力气。”
“所以我就只能找沙袋来聊天了，”洛嘉叹了口气，“您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事吗？”
“你宁愿和沙袋聊天也不愿意陪父亲谈谈么？”
“呃……这倒不是，”她竖在头顶的耳朵抖了抖，像是认错般垂落下来。
“咳咳，表情。”古尔兹忍住想要伸手抚摸女儿那双柔软的绒毛耳朵的冲动，板着脸提醒道。尽管她的模样颇为可爱，但并不适合一族之长所露出的神情——作为未来的氏族执掌者，应该时刻保持严肃，不苟言笑，这样才能让手下感到敬畏与遵从。
“喔！”洛嘉立刻直立起耳朵，一本正经地应道。
古尔兹满意的点了点头。自从女儿觉醒为神女后，就越来越喜欢与人战斗，力量和能力也越来越强。这在莫金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随着年龄日益增长，三神赋予的能力渐渐在她身上出现了后遗症——洛嘉一开始外表与常人无疑，只有在施展能力时会变化成巨大的沙漠之狼，后来在战斗中掌握了单独的肢体变化技巧，从而拥有了一定克制神罚之石的手段。毕竟神石影响的范围只有两到三步，稍稍拉开距离，她就能让手臂兽化，劈出的斩击绝不是普通人能拦得下来的。
这使得她在决斗中所向披靡，原本为了守护第一位置，人员折损严重、根基已有些不稳的武士队伍在她加入后重新变得强大无比，并且近五年来已没人敢再挑战狂焰的地位。但长久以来的战斗却使得她的身体一部分变成了狼形，例如尖尖的朝天耳朵与露出半截的尾巴，哪怕收回能力，这些部位也不会转化为原样。
如此一来使得洛嘉成为了一个半人半狼的怪物。
可以想象得到，她这一辈子都无法过上正常神女所拥有的生活了——至少不会有哪位俊俏的勇士对她这样的身体倾心，而那些太差劲的洛嘉也不可能看得上。
恐怕只有身为父亲的古尔兹，才不会介意女儿这个模样到底算是人还是兽。
因此她必须得成为狂焰族长——只有站到所有人都不得不仰望的位置上，才能掩盖这些争议。
“你觉得这场神圣决斗怎么样？”
“看似让人热血沸腾，实际上却是傲沙族长卓尔.银月的把戏，除了灰烬外，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洛嘉摆了摆尾巴。
“但不得不说，这一手还真是漂亮，用能力将场外的人也纳入了决斗之内，并且避开了规则的限制，几乎完全掌控了决斗的走向。”古尔兹摸着胡子道，“无一人死亡就分出胜负，这已经是多少年未见过的事了。我猜削骨氏族即使想到这一点，也不会对傲沙生出恨意。”
“这样的伎俩顶多只能使用一次，”洛嘉不以为然道，“我敢打赌下一次神圣决斗时，就会要求旁观者也佩戴神罚之石了。另外，傲沙的做法虽然能赢得对手的敬意，却无异于自找麻烦。敬意不能填饱肚子，等到短暂的修养期一过，说不定他们迎来的第一个挑战者，就是卷土重来的削骨氏族。”
古尔兹欣慰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能够看到这一点，将氏族利益放在最优先之处考量，就已经拥有了担任族长的资格——或许她想要一场势均力敌、酣畅淋漓的较量，但不会因为故意寻找这样的机会，而将威胁置之不理。
就在这时，守在训练厅外的侍卫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向两人行礼后汇报道：“族长大人，外面刚传来消息，傲沙氏族再次发出了神圣挑战的请求！”
“什么？”古尔兹怔了怔，不由得面色一变，这离他们赢得进驻铁砂城的资格才刚过去一天啊，“向谁？”
“排名第四的沙暴氏族。”
“他们没有从小绿洲搬进铁砂城？”
“是，还有人称，他们拒绝了削骨的迁出安排。”
见鬼，这帮人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傲沙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进入铁砂城而已？
“看来我们都猜错了，”洛嘉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轻笑起来，“或许同灰烬打上一场的机会并不如我预想的那么遥远……您说呢，父亲？”
……
入夜后，「头骨酒杯」便成了小绿洲里最热闹的地方。
“傲沙对沙暴氏族的那一场，我可是亲眼目睹！”一名酒客将火灯笼酒一饮而尽，大声说道，“那位黑发神女简直无人能挡！铜锣声才刚刚敲响，她就已经冲到对方神女面前，一盾牌将她敲晕过去！”
“沙暴氏族的神女不是珊卓拉.沙雨吗？她可以化沙为甲，也可以操纵砂砾攻击，怎么可能被一击打败？”一人质疑道，“就算反应不过来，沙甲一般都是预先前缠在身上的，几乎比北方人的盔甲还要坚硬，你却说它挡不住盾牌？”
“我还骗你不成，当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酒客不高兴地嚷道，“沙甲或许很坚硬，但我根本没有见着它发挥作用。傲沙神女冲过去的瞬间，她身上包裹的沙子就全部洒落在地，完全是用脸硬抗了对方一记重击。你们都知道第一场决斗时，傲沙神女一个人顶住十多个削骨勇士的那码事吧，那样的力气，没被当场打死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全部洒落在地……难道她戴着神罚之石？”
“可能吧，这我倒不太清楚，不过削骨和沙暴的决斗者肯定佩戴了神石，或许这玩意对她不起作用。”
“不惧怕神石的神女……这怎么可能？”
“你就别插嘴了行吗？”有人不满道，“给这位加一杯酒，让他继续说！”
“谢谢，”那名酒客抿了口新添满的酒花，接着说道，“沙暴氏族大概没料到自己的神女会第一个倒下，阵型顿时大乱——他们出动的人数只有上限的一半，肯定是以神女为核心来战斗，神女一倒，接下来的胜败就没悬念了。”
“还是不死一人？”
“没错，十五个人，全部活了下来，要么是肩膀或膝盖中箭，要么就是被神女打晕！”
人群顿时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之声。
“然而这不算什么，”酒客讲到兴起之处，直接站到了吧台上，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前天的那场决斗才让人刻骨难忘！傲沙挑战黑水氏族，一个以悍勇和残暴闻名的大氏族！你们应该听说过黑水的名号，任何决斗者碰上他们，很少有人能活下来！他们没有神女，却全部是一等一的勇士，而且还整整派出了三十人！比起前两场，完全是一次血腥的厮杀，但是——”
这句「但是」让酒馆的议论声瞬间平息下来，大家都在等他讲出后面那句话。
“但是，仍没有一个人死在灼火之地的高台上！”酒客高声道。
众人齐齐吸了口冷气。
“不可能！我今天还去铁砂城做过买卖，城里的人都在议论黑水氏族损失惨重的消息，他们的石堡前都挂上了黑旗，明显是在哀悼，你却说他们没死一个人？”
“嘿，竖起耳朵听清楚我说的话，”酒客摆摆手指，“我说的是，没有一个人死在决斗台上！”
“这点我可以作证，”很快有人喊道，“当时我也在场！”
“没错，我虽未赶上第二轮神圣决斗，但好歹没错过前天那一场，当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血流成河，能做到这一点简直匪夷所思！”另一人也附和道。
“到底是什么意思？”
“赶紧细说下给我们听听。”
“侍女，给他再加三杯！”
“其实很好理解，黑发神女不是没给过黑水氏族机会，可他们哪怕是断了手或折了脚，还想用牙齿去咬下一块肉来。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让对方毫无反击能力了——”酒客故意在这儿顿了顿，“神女用一柄长柄刀，削断了他们的手脚，然后才把他们一个个踢下高台！”
“断了一只手或一只脚，包扎及时的话还有希望活命，但双手双脚齐断？几乎没可能再撑着回到铁砂城，光是流血都能要了他们的命！不过这能怪傲沙氏族吗？”他灌了一大口酒，连声问道，“你们说，能吗？”
“不能吧……他们之前都没有这样做，这场也是被逼无奈。”
“至少在台上没死，已经足够证明神女没有心怀杀意了。”
“没错！”
“要我说，黑水简直是活该，也不看看对手是谁，还以为这副拼死拼活的模样能吓倒傲沙呢！”
“说得好！”
“老板，给所有人都上一杯火灯笼，钱算我头上！”有人望向酒馆二楼。
一直倚靠在二楼窗口的图拉姆拍了拍手，“不用，这一轮算我的，每个人都有，敬傲沙——”
“敬傲沙！”
楼下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图拉姆将杯中的酒一口饮下，长长吐出口气。
最近一周里，光顾「头骨酒杯」的客人越来越多了，原本宽敞的一楼变得拥挤不堪，而且人们讨论的事情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神圣决斗。
事实上，不止是酒馆，整个小绿洲都变得人满为患，随便走到哪里，他都能看到来自各个氏族的将死者或半死者四处打听傲沙的消息，这在过去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过多的人口会对绿洲管理者造成极大的负担，消耗粮仓里本就不多的粮食，同时还容易引来不怀好意的挑战者。按照看门狗的做法，小绿洲只接受能为此地带来利益的沙民——要么是商人，要么是想来投靠的武士。
像这样放任散布在银川绿洲各个角落里的氏族来此扎堆，完全是出于新主人卓尔.银月的命令。
如果他只是以前的那个图拉姆，每日所做的工作便是为看门狗赚上一些金龙，顺便给自己攒下一笔积蓄，遇上这样的情况只会求之不得。但现在他已和傲沙氏族的命运牢牢绑在一起，光是让手下控制小绿洲的秩序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好在新主人也考虑到了这一点，第一场决斗后，卓尔就将他留在了绿洲中，专心控制后方的局面。
为了保证充足的粮食供给，铁斧不仅从削骨氏族那里拉来了一批，还掏出金龙向另外两个小绿洲购买——拒绝的那个第二天便被灰堡军队扫荡出局，领地直接当作交易品换给了一个粮食较为充裕的银川部落。
事实上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完全看不懂傲沙这帮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
让一个毫发无伤的部落群体成为挑战者，又放过削骨氏族和沙暴氏族的勇士，令其短暂的休整后就能恢复全部实力，就算想要当氏族之首，做这种事情也毫无意义啊！
唯一令图拉姆感到些许安慰的是，卓尔.银月带回来的那几名神女确实强大非凡，每次都是四人出战，却连续击败了三大氏族，现在拦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两家。
而今天晚上，就等得到从灼火之地传来的新消息。
傲沙挑战怒涛氏族的结果。
待到半夜时分，一名信使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酒馆。
“赢了……赢了！”他顾不上喝口酒水，声音沙哑地大喊道，“大人，傲沙氏族赢了！”
从灼火之地回到小绿洲需要一天左右的脚程，如果双骑换乘，则可在当天抵达，显然一分出胜负，他就马不停蹄地朝绿洲方向回赶了。
整个「头骨酒杯」顿时轰动起来。
“哈，我就知道他们能赢！”
“过程呢？”
“快说说看，怎么赢的？”
“还是无人伤亡吗？”
人们七嘴八舌的询问声瞬间将信使包围，上好的果酒经过人群的层层传递，已默契地递到了他跟前。
图拉姆也感到浑身一松，不管如何，傲沙越强大，作为氏族中的一员，他今后的日子也会更加舒畅。虽然不是以自己的能力办到的，但……那又如何，能带着族人脱离半死者和死者的身份，迁往铁砂城居住，这点代价并不算沉重。
他朝这名族人拍拍手，“先喘口气，然后把决斗的经过告诉大家吧。”
“是！”信使用果酒润了润喉咙，深吸了一大口气说道，“双方并没有动手，怒涛氏族和傲沙公主达成了协议，主动让出了第二的位置！”
“什么？”
酒馆里先是安静了一小会儿，接着爆发出的议论声仿佛要掀翻屋顶一般！
“两边没有进行决斗？”
“主动让出……这算是投降么？”
“那岂不是说，傲沙只差一步就能成为氏族之首了？”
“连续完成四场神圣决斗，不在场上杀死一人，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我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赶过来的。”
“哈哈，跟我一样，若不是如此耸人听闻，谁会想在这么冷的冬天离开银川绿洲。”
“妈的，果然没白来！”
“为傲沙敬三神一杯！”
“敬卓尔.银月大人！”
图拉姆同样愣了一会儿，但他不是为了怒涛氏族主动退让的消息而惊讶——这番做法很好理解，保存实力暂居第三的位置，等到傲沙与狂焰打得头破血流时，再寻机会重回第二，甚至觊觎下氏族之首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们能退，狂焰就很难退了。
他感到震惊的是，人群中的这番议论让他刹那间隐隐有些明白了新主人的目的所在。
那伙人正在快速积攒声望！
从来没有一场神圣决斗能像现在这样牵扯到如此多沙民的目光焦点——傲沙公主的复仇归来，暴风骤雨般的连续挑战，不管对方人数多少……总以四人迎战，以及不杀死一人的传奇战历，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同时也在最大程度上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
神圣决斗虽然是决定大氏族地位与权益的重要仪式，可对于大多数沙民来说，那仍是十分遥远的事情。有些氏族从建立到消亡，都没有离开过银川绿洲，自然不会关心挑战者与大氏族间的战斗。
毕竟能从繁星般的部族中脱颖而出的总是极少数，一场正常的权力交替甚至还比不上傲沙遭受铁鞭陷害那样的消息来得吸引人。然而这次不同，一个族人曾经遭受流放，族长女儿被贩卖为奴的氏族依然能迎来翻身的契机，光这一点就让大多数弱小的氏族不知不觉站到了傲沙一边。而之后发生的事情更是一件比一件离奇，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傲沙就从默默无闻的挑战者，成为了众多沙民口中谈论的中心。
酒馆里密密麻麻涌动着的人头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管他们是抱着期待或讥讽的心情，还是单纯想看看傲沙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至少卓尔.银月已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可以想象得到，当最后一场神圣决斗来临时，会有多少人前往灼火之地，亲眼见证这场傲沙的登顶之战。
图拉姆自然明白这样的声望意味着什么。
上一个将名号传遍整个极南境的氏族首领几乎统一了整个沙漠，尽管在之后与灰堡的战争中陨落，但他已隐约有了三神使者的架势。
难道新主人的目的也在于此？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回傲沙已无需再与灰堡为敌——他们背后的势力正是压在沙民头顶的北方王国。
「罗兰.温布顿陛下将为莫金族带来绿洲与秩序。」
想到铁斧说的那番话，他忽然意识到，当傲沙真的成为氏族之首时，或许会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
那恐怕将改变整个莫金沙民的命运。
*******************
两天后，小绿洲郊外，第一军营地。
“你的伤……没问题吗？”回音有些担忧地望向灰烬。与黑水氏族的战斗让她浑身浴血——尽管大部分血迹都是对手的，但她也并非毫发无伤。
“放心，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灰烬不以为意地解开长马尾，一头乌黑的头发宛如瀑布洒下，搭配上宽松的长袍，这种时候完全看不出她是一名多次历经生死的战士，而像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绝代佳人，“叶子的草药也很有效，较深的伤口大多已经结疤了。”
“都只是些皮外伤而已，超凡女巫的身体素质本来就要好过我们，毕竟营养不需要供给大脑，肌肉长起来特别快，脸皮也特别厚。”安德莉亚耸耸肩，“你不知道她以前一个人猎杀教会时的经历，根本就是躲在连老鼠都不愿意待的地方，以腐败的动物尸体为生，那样都没死，就更别提现在这种小伤了。”
灰烬翻了个白眼，并未像往常一样和她争辩，而是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这才是一名成熟战士的做法，一旁的铁斧心想，除了吃和战斗，剩下的时间都用来休息，尽可能恢复体力，以饱满的精神迎接下一场挑战。无冬城的其他女巫或许也很强，但能做到这一点的没有几个。
不愧是陛下拖后计划也要等来的人选。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回音问。
“我们已经按照陛下的指示做到最好了，”铁斧回想了一番临行前罗兰的指示，虽然有些词语十分拗口，例如炒作才是最重要的、尽可能制造话题性、打造决斗传奇、让整个沙漠都听到你们的声音等等……但总而言之就是尽可能吸引众人的注意。如今从各个银川绿洲前来观看神圣决斗的人越来越多，应该算是达到了这个要求。“剩下的便是击败狂焰，然后由您当着众人的面，在圣地说出陛下的那番话。”
“我……明白了，”回音沉默了片刻，随后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握紧了拳头。
“不要担心，银月大人，陛下并不要求所有人都能立刻理解这一点，您也无需有太多压力，”铁斧安慰道，“像往常那样让声音传遍灼火之地就行，无论有多少人会响应我们，新的秩序终会顺着银川传遍整个极南境。”
就在这时，图拉姆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向四人依次行礼后，掏出了一封信函，“狂焰氏族答复了傲沙的挑战请求，不过……他们要求指定人员参加决斗。”
“什么意思？”安德莉亚皱眉道。
“信上说，狂焰三公主洛嘉希望在灼火高台上，与灰烬大人进行一对一的对决，”图拉姆恭敬地回答道。
傲沙氏族与狂焰氏族的神圣决斗如约而至。
灼火之地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过，徒步前来旁观的人们几乎围满了高台四周为了尽可能让更多人进入圣地，以确保宣传效果，铁斧还用租借的方式放了一箱子神罚之石。只要同一氏族的人员不过五十人，其他大氏族也无话可说。
更何况他们想阻止也做不到。
如今的傲沙已经是赫赫有名的第二氏族，若不违背三神定下的律法，说的每一句话都具有十足的分量，每一个要求都应该被充分考量。
灰烬缓缓走上高台，立刻迎来了众人的喝彩声莫金沙民对于真正的勇士总是充满敬意，而她这半个月来的战斗表现足以赢得所有人的尊敬。
甚至已经有人将她称为北国最强的斗士。
因此这场决斗也成了北国最强者与极南境最强者之间的较量。
灰烬的打扮仍和往常一样，长长的头扎成一束马尾，垂落在腰间，身上穿着一席黑袍，既没有披甲，也没有携带武器。
这倒不是她有意托大。
狂焰氏族提出的要求中有赤身鏖战一条，图拉姆解释说这并非指不穿衣服战斗，而是不带任何武器、甲胄与辅助物品，自然也包括神罚之石。显然这点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神女能力的不足，同时不经意间削弱了凡女巫的战斗实力说是不经意，是因为通过这一个月来的了解，灰烬现他们并不清楚女巫能力的分类，但凡觉醒之人，都视作神女，也不了解女巫中最为特殊的一类：凡者的存在。
大概对方只是想打个痛快而已。
她最终答应下这个要求，正是考虑到狂焰三公主的能力同样是属于肉搏类型的这一点除了图拉姆的讲述外，还从各个渠道收集来的情报确认过，极南境最强神女洛嘉的能力类似于麦茜，可以化身巨兽，同时获得远普通人的力量与敏捷。这让她十分感兴趣，到底是变身后的女巫强，还是凡者强。
倘若换成安娜那样的对手，灰烬绝对不会答应。
变化莫测的黑火可攻可守，根本防不胜防，没有神石的保护，十步之内几乎无法沾身。
另外，势均力敌的战斗同样对她大有好处。
自从知道凡之上后，灰烬就一直想要让自己的能力更进一步。
按爱葛莎的说法，若想成为凡之上，除了日复一日的苦练外，还得不断与强敌作战，在生死顿悟之间迎来高阶晋升。
这也是驱使她答应对方要求的最主要原因。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爆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声，只见一名穿着连帽斗篷的女子轻轻跃上高台，走到灰烬面前。看来同为最强者，沙民对同族人的呼声更高一些，毫无疑问，她就是今天需要面对的对手狂焰氏族的神女，洛嘉。
“你就是灰烬？”她摘下兜帽，露出一头褐红的卷，以及……一双高高竖起的绒毛耳朵。
灰烬愣了愣，“这是……狗耳朵？”
“是狼！”洛嘉纠正道，脸顿时有些涨红。
“哦，你不穿鞋子么？地面应该很烫脚才对？”她压低视线，瞄了一眼对方**的双足。
“莫金人从不惧怕热砂，”她轮流踮起脚尖，同时褪下斗篷，将身后的蓬松尾巴也露了出来。
看她的表情，明明就很烫……灰烬耸耸肩，“时刻维持变化形态，以适应魔力的消耗么？倒是一个不错的练习方法。”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洛嘉摆了摆尾巴，“这是三神赐予能力的代价，不是什么练习方法我没有办法恢复成人形，只能以半人半兽的模样生活下去。”
原来如此，灰烬心中恍然大悟，因为不想将这副模样暴露出去，所以她才会在如此炎热的地方披着斗篷登场……而登台后再展现出兽化姿态，则能让人误会成她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看来情报中所说的巨兽，是一只巨大的狼？
就是不知道用骨头来引诱她时，会不会让她瞬间转移目标，从而大幅降低战斗力？
至少对麦茜来说，这招是十分有效的。
“你在笑什么？”她皱眉道，“是在小看我吗？”
“不，没什么，”灰烬压下扬起的嘴角，“只是想到了一位有趣的朋友……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开始。”
“正有此意。”洛嘉举起双手，原本还属于女子的光洁手臂忽然膨胀起来，瞬间变成了一双粗壮的狼爪，“父亲，请敲锣！”
这是……随心所欲的局部兽化？灰烬挑了挑眉头，看来尽管她对魔力的奥秘一无所知，却依然遵循本能熟练地掌握了魔力的运用方式。这一点连麦茜都很难做到，只有在紧急关头才展现过。
随着狂焰族长用力敲响铜锣，洛嘉双脚蹬地，猛得朝她冲来。
狼女的度虽然很快，但在灰烬眼里和普通人没有太多区别，她甚至能判断出对方的下一步落脚点，并提前占据位置抢先攻击。
不过她并未这么做。
洛嘉很明显没有使出全力，而是打算先用这种形态来试探她的实力，灰烬打算采以硬碰硬的方式让对方明白，不变成完全体的话，是没有任何机会击败她的。
她伸出双手，如铁钳一般抓住了狼女的爪子，接着身形扭转，借助对手的冲力，径直将其举过肩膀，狠狠砸在了地上。
这便是凡者的优势所在如果说局部兽化只有相应的部位才具有强大力量，那么她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条筋腱都时刻维持在最强状态。魔力对身体的强化日复一日，永不停歇，无论何时，她都能感受到体内那股澎湃的力量。
一拳挥下，将洛嘉躺着的位置砸得粉碎，而后者利用翻滚堪堪避开，接着双手撑地，倒立着屈腿朝她踢来。
能令成年人脏腑破裂的踢击却被灰烬单手抓下，同时收紧虎口，洛嘉的小腿顿时皮开肉绽，眼看就要被生生捏断。这一刻狼女也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忍着剧痛提起另一条腿向她头部扫去，并且踢到一半时，已变化成了足有腰身粗细的狼腿！
灰烬松开五指，低头躲过这次横扫。好不容易挣脱束缚的洛嘉不敢再试探下去，将那只已经出现五条血痕的右腿也转化成了狼腿如此一来，她的四肢已完全兽化，不但个头增长了许多，度和力量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可惜对于灰烬而言，对方的处境并没有多少好转，任何没有兽化的部位，都是她再明显不过的弱点。
例如头部和腹部。
凡女巫猛得挥出双拳，迫使洛嘉同样举起双爪来招架，接着她咧嘴一笑，还未等狼女反应过来，已将额头猛得撞在对方的脸上。
“呜”
三公主不禁出一声痛呼，眼泪与鲜血一并溅出，巨大的撞击力让她的鼻梁应声而碎，强烈的疼痛使其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灰烬回身一脚，踹在洛嘉柔软的腹部，将她整个人踢飞出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