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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全屋内,一干人迅速的做着撤退前的最后准备。和突入的时候不同,撤退的时候要带着孙元化和其他人,动作不可能象进入的时候那么快速流畅,因而必须对撤退人员做一番安排。

    孙元化被安置在一副简易担架上――这是几天前陈思根命令黄安德准备下的,按照临高标准做得木杆绳网式的担架,突击队另外带来了可调节式的扣带,可以有效的把人体束缚在担架上。在

    孙远和两个僮仆抬着孙元化担架,前后各有一个小组护卫。

    “蝾螈呼叫鳄鱼,蝾螈呼叫鳄鱼,第一汇合点抵达,准备撤往退出点,所有人员安全。请指示。”队长报告道。

    “准予撤退。”

    “你们怎么办?随我们撤退还是继续在城里?”队长问黄安德。

    “他们随你走,我和他还是留下。”黄安德说道。他考虑到自己一走,城里的小组没了他这个主心骨,立马就会分崩离析。自己这几个月在城里的活动就白费了。

    孙远是非走不可,但是其他人不需要。

    只要人还在城里,依然能够发挥出足够大的作用。给自己未来的履历添上光辉的一笔。

    “好,你们自己小心。”

    孙远和两个僮仆也做了必要的改装,把脸涂黑。为了防备他们不经意的喊出声,三个人还被戴上了口衔。

    “对不住了。先委屈你们一下。”上士说道。

    突击队很快完成打扫安全屋的任务,开始逐次互相掩护着撤退。

    朱四满面迷茫的看着这一行人带着孙大人离开,这一夜实在是太过离奇诡异了。他不由得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又看了看黄安德,心中很是害怕――要不是黄安德出入水城几个月,又是大哥的发小,他真觉得黄安德是个妖怪了。

    不过,能够和这样本事高强,又有如此背景的人拜把子,朱四心里也暗暗高兴。

    “大哥……”

    “不要怕。”黄安德得意的看了看朱四即害怕又兴奋的模样,很是得意,“我们走,赶快回去。”

    黄安德正要带着朱四离开安全屋,忽然对讲机里传来了按键呼叫。他赶紧打开对讲机。

    “这是鳄鱼在呼叫琼斯。”

    “琼斯听到。”

    “既然你不离开登州,我现在命令你和你的小组即日进入冬眠,”陈思根下达着新得指示,“登州这里很快就要打仗。除非万不得已,不要投入叛军当兵,要尽量躲藏起来。如果在城内无法继续潜伏,发报后即刻安排你们撤退。”

    “明白。”

    “祝你好运……陈思根最后一个登上接应的伏波号炮舰,早已等候多时的朱鸣夏迎了上来。笑容满面:“首战告捷,心情不错……他说。

    回收了划艇,伏波号装运着突击队和孙元化往大竹山岛方向撤退。陈思根很是兴奋,一点也不想休息。一个人在甲板上踱来踱去:夺宝行动执行的顺利程度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在此之前,特侦队在珠三角的大小城市里执行过多次暗夜条件下的绑架和暗杀行动,但那是在和平状态下,和登州这样战时状态下为大量敌军所盘踞的危城不一样。

    如此看来,特侦队是个大有可为的地方!

    陈思根身兼二职,一头在卫生部。担任卫生部营养和健身处的处长,一头却是在军队。平日里工作起来有点顾此失彼。为了照顾他在卫生部的工作,军务总管庭把他的分队大多数时间安排在百仞城执勤。即使是这样,平日里的训练、执勤和演习还是占去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陈思根一直有放弃军职专心于卫生事业的打算。

    现在看来,还是在部队刷功勋来得快。陈思根想道。

    伏波号很快抵达了大竹山岛。陈思根却意外的看到有一位元老来迎接他。

    来者正是屺母岛上的“庄主”鹿文渊。

    “你怎么来了?”陈思根步下跳板,问道,“屺母岛上没有元老坐镇,万一乱了套怎么办?”

    “不碍事。我是悄悄的出来的,岛上有归化民干部有陆军,乱不了。”鹿文渊说道,“孙元化一醒来,得有个熟悉的人在对不对?”

    大竹山岛上的元老,孙元化一个人都不认识。要想向他解释清楚还得先设法取得他的信任。鹿文渊就没有这个问题。

    “也是。”陈思根点点头,“既然大家都在,我们先决定一下:孙元化送到哪里?”

    “要我看,留在大竹山岛上就好。这里有海军掩护,叛军打不上来,距离登州又近……”陈思根说道。

    “不,我看还是最快送到屺母岛上,”鹿文渊说道,“现在孙元化被俘的消息还没有正式传出去。朝廷最多得到的是登州失陷,孙元化生死不明这样模糊不清的讯息。朝廷还不会做出任命新得登莱巡抚的决定。我们要赶快孙元化带回到大陆上,让他立刻具本题奏,把主动权拿回来。”

    登州失陷虽然对孙元化来说是很大的罪名,但是他本人没有被俘,也没有传出后来非常致命的“孔有德欲推举其为王”的说法,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更不用说孙元化既然没有被朝廷免去巡抚之职,整个登莱三府就要听从他的号令――这对发动机行动来说是极其有利的。

    “孙元化得控制在我们手里,不能让他留在大竹山岛――这里毕竟只是个小荒岛,消息传播慢,屺母岛上有电台,又有码头,通讯和交通都很方便。”

    陈思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当下决定带着孙元化全军撤出大竹山岛。只要有孙元化在手,现在山东半岛周边只要隶属于登莱巡抚的明军都得听从号令。大竹山岛这样的地方大规模驻防困难,他们也缺少足够的海军舰船来控制周边海域。这里距离登州又很近,万一遭到明军或者叛军的攻击,留守岛上的士兵只是白白损失而已。

    天一亮,伏波号和特务艇中队就载运着夺宝行动的全部人员和装备从大竹山岛航向屺母岛。

    屺母岛码头上,却多了一艘901型炮舰和好几艘特务艇。

    陈思根有些奇怪――岛上刚刚运走数千难民到济州岛。一艘不执行护航任务的炮舰突然抵达屺母岛是件颇为意外的事情。

    距离抵达到目视可以看清舷号的时候,陈思根认了出来:这是第二舰队的待霜号。

    “这船什么时候来得?”

    “吕洋啊,他昨天带着船来得。”鹿文渊说道,“指挥部说要加强屺母岛周边的海上力量。把待霜和伏波都配置到屺母岛了,还有2个特务艇中队。同时还可以推行穿梭护航体制。让船员和船只有个休整的空暇。”

    “这小伙子行不行?我记得他d日才20岁吧?”陈思根知道这人――此人是毫无存在感的路人元老,属于干体力活没肌肉,干技术活没技术的酱油众。后来海陆大扩军,到处拉酱油元老去当军官,这小伙子觉得当海军比较帅,就进了海军培训班。之所以陈思根还知道他,是因为他还带着个老妈。

    吕洋的母亲年龄不大,不过五十多岁。d日之后一直深入简出,只记得姓钱。过去是某小学的副校长,因为只有一个独生子不得不跟着穿越过来。d日之后的头两年因为心情不好和南方酷热的天气一直在高山岭避暑,为教育部门编写教科书,做做教案。直到未成年的小元老的教育问题被提上议事日程之后才算有了正式工作:因为大家一致对芳草地的某些鬼畜教师不放心,有三十多年教龄的她才被请出山来作为未成年元老班级的班主任兼教师,和方忆静搭档担负教育下一代的工作。大家见了都尊称钱校长。

    由于处于学龄的小元老只有几个,就算加上若干精挑细选的归化民孤儿学员和子弟,钱校长的班级也才十二个人。在芳草地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陈思根是营养专家,经常要去这个特殊的班级进行身体检查和营养配餐,因而对钱校长和她的儿子比较熟悉。

    吕洋已经在码头上恭候。看到陈思根上岸,他满脸热情洋溢的迎了上来敬礼握手:“陈思根同志,祝贺你完成了敌后潜入营救这一危险的任务,从今以后外派元老的安全又多了一层保障了。”

    陈思根说:“哪里,哪里。我看你才是年少有为啊,这么年轻就当上海军分遣队的指挥官。”

    “哪里,哪里,这只是临时性的任务,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吕洋十分的谦虚,一干人回到鹿文渊的寨子里。

    鹿文渊下令将尤在昏睡中的孙元化安排到一间精心准备的客房内,门口加上双岗。另外安排了一名保卫总局训练过的女仆在卧室伺候。陈思根有些不放心,还关照立刻将谢耀叫来,给孙元化检查身体,确保他的主要生理指标都正常。孙远和二个僮仆则即刻被送去洗澡净化――不过,遵照他的命令,头发暂时可以不剃光。rq

    吕洋却不回码头去,依然兴致勃勃的在中厅里喝茶和鹿文渊侃大山,鹿文渊比吕洋大不了几岁,两人谈话很是投机。渐渐的话题就到了男人喜闻乐见的内容上去了。陈思根忍不住问道:“你到这里来就是战备值班?”

    吕洋回答:“因为我爱读书,知识面广,看上去是姿态优雅眉清目秀的文质彬彬少年,发动机指挥部觉得我比较适合配合你们接待孙元化。而且我的待霜号毕竟是901炮舰,有130炮,比伏波号的火力强,必要的时候可以执行岸轰任务。船上还有林深河的新玩意儿……何况我是个吃货,勤务兵也是厨艺专精,带了不少好东西在船上,也好给孙大人压压惊。”

    这番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陈思根和鹿文渊一时半会消化不过来。

    陈思根赶紧问:“新玩意?是92步兵炮么?”

    林深河的新玩意不可能是其他东西――陈思根从参加过发动机行动前的海陆联合登陆演习的元老口中得知:在这次演习中海兵曾经实验性的使用过一门全新的火炮作伴随攻击――不是m1857或者12磅山地榴这样的滑膛炮。

    吕洋回答“哪有那么快,还是架退炮。不过是后装线膛炮,装填速度比之前的海军70炮快得多。”

    “大概是林深河一天到晚吹嘘的75小姐吧。”鹿文渊对火炮兴趣不大,不过关于新火炮新武器的开发在内部

    s上是月经话题。林深河不时也故作神秘的透露一点所谓的内幕消息,有时候还贴几张模糊不清的数码照片,然后又突然的删除,还配上几句诸如:“红茶不好喝”之类的语句。

    孙元化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只觉得口渴,就习惯性的呼叫下人倒茶。推门进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婢女,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记得这几天伺候自己的明明是他的两个僮仆。

    他赶紧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不是在昨天睡下的监军道衙门的正房内。而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内。

    房间不甚高大,甚至有些卑小。但是房内陈设精洁,亦很简单。除了身下的床,只有一桌二椅而已。洁白的墙壁上,还悬挂着受难十字架。窗户似乎是开着的,可以看到院子里的枯枝,明晃晃的阳光已经投射进来了,屋子里却一点冷风也没有。

    孙元化意识到:窗户上装了玻璃!

    窗户上安装玻璃是非常奢侈的――那种透明无色的平板玻璃是千里迢迢从广东运来得。价格高昂到他这样的高官都不敢轻易问津。

    整个登州城内,他敢说没有一户人家有这样的窗户,更不用说这墙壁上的十字架了。

    这是哪里?他不由得暗暗诧异。

    屋子里没有生炉子,却温暖如春,被褥轻柔暖和,身下的床垫软中带硬,欲拒还迎,非常舒适。

    这时婢女问道:“先生还有什么吩咐?”一边奉上半盏淡茶和漱口用的小痰盂。

    孙元化见她礼数周全,又颇善伺候,心中稍稍宽心:不管此处是何地。对方如此精心,一时半会不会有恶意。

    当下先漱了口。婢女这才换上了新茶――亦是淡茶,然而却是上好的茶。孙元化是嘉定人,对品茶饮茶亦很讲究,茶水一入口就知道是浙江秋天的新茶。

    他在登州,虽然贵为巡抚,到底是身在前线,一天到晚又是和一干赳赳武夫打交道。这般精细的享用是不大有的。

    喝了茶,定了定神,问:“我这是身在何处?”

    婢女莞尔一笑:“先生少安毋躁。我家老爷说了:先生几天前受惊了,请多休息片刻。若是先生不想睡了,奴婢这就取盥巾来服侍先生盥洗……”

    “你家老爷是谁?”孙元化更加奇怪――听婢女的口气显然不是叛军一党。但是自己明明是几天前被孔有德、李九成所俘,扣押在监军道衙门里。

    昨晚入睡前,他还在为是否要自尽尽忠而犹豫着。

    但是一想到教士们说得:自杀是犯了“十诫”,要永堕地狱,他又犹豫不决。

    就在这样的心境下入眠。自从被俘之后,孙元化就没有睡过安稳觉――一闭眼就乱梦颠倒,昨晚却睡得特别安稳,一夜无梦。

    莫非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为他指引了一条新得道路?孙元化诧异之余,心中又有了些许期待。

    当下关照道:“先伺候我盥洗更衣。”

    婢女出去片刻,取来一个盒子,内装梳洗用具,他替孙元化取掉幞头、网巾,打开发髻,梳了又蓖,然后才又重新结好发髻,又取来一盆温水和漱口的青盐柳枝,侍候他盥洗,用一条又厚又软的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水珠,一种清爽之感登时透人心脾。

    婢女又出去替他取来几件于净的贴身衣服和一件新得棉袍,对他说:

    “请老爷更衣。乡下地方,只有些粗陋的服装,不过都是新制的,极干净的。”

    孙元化被俘之后,孔有德对他虽然很是优待,招募了他府中失散的旧人来伺候,又把他的个人的书稿行李尽量找回,但是毕竟是阶下之囚,说是优待,不过是不加虐待,衣食无忧罢了。哪里有如此精心的服侍享用。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程灵素。”

    “好名字。”

    婢女莞尔一笑:“主家取得。好不好,奴婢也不懂。”又说道,“老爷说了,先生若是盥洗好了,请先用早餐,再到花厅相见。”

    “好。”孙元化也觉得肚子饿了。

    婢女不一会取来一个盘子,有白粥和咸菜,都是江南口味,引起了他的莼鲈之思。

    早餐完毕,由婢女引路,出得卧室,眼前是座很小但是打扫布置精心的小院子。随着婢女穿过院子边的夹道,拐过几个弯,走进一间大厅堂内,却见厅堂里早就矗立着一位青年,正含笑望着自己。

    此人他却认识,正是鹿文渊。从浙江来山东垦荒的教友――耶稣会教士当初还请他多多关照。

    鹿文渊抢上一步,深深一揖:“先生受惊了!”

    “岂敢!岂敢!”孙元化赶紧回礼,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孔有德起反之后,这位鹿老爷曾经专程派遣使者来,提醒他要注意城中辽人动向,防备土客矛盾激化,还特别提及到耿仲明因为和黄龙之间的仇隙,恐怕不甚可靠,要他多多提防。

    后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全部印证了鹿文渊的提醒,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外地来得少年人,尽能对登州的局势有如此精辟的看法。

    “惭愧惭愧。”孙元化说着和鹿文渊分宾主坐下,婢女送上茶水。

    “此处是哪里。”这是眼下孙元化最关心的问题。

    “这里是黄县屺母岛――学生的寨子――先生眼下很安全。”

    孙元化默然不语。屺母岛他是知道的,当初这位鹿老爷要在山东开荒买地,屺母岛的地皮正是在他的促成下才买下来得。自己既然是在屺母岛,显然是被眼前的鹿老爷营救出来的――这当然是极大的好事,但是能从戒备森严的登州城内,万军之中不知不觉的将自己连夜带走,近乎于“红线盗盒”一般的志怪剑侠之事了,不由得不令他心生疑窦。

    莫非他们和孔有德。李九成达成了什么交易,才将自己换取出来。孙元化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最大――虽然他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何在。

    不过,鹿文渊总归是郭居静这位他极其敬仰的神父介绍来得教友,起码他不必怀疑此人的动机。

    似乎猜出了孙元化的想法,鹿文渊微笑道:“先生的两位僮仆我们也一并救了出来,明日就继续来伺候先生。”

    有这二个目睹营救过程的孙得亲信在场,总比他这样空口白话的讲有说服力。

    “多谢先生了。”孙元化拱了拱手,“只是不知道先生冒极大的风险,援救孙某于绝地,所图何为呢?”

    鹿文渊想:来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早就和大图书馆充分交换了意见,就如何展开孙元化工作做过很多的功课。此刻胸有成竹。

    “第一,是为了山东的百姓,东三府的百姓原本就是饥寒交迫,如今又要受刀兵之灾,我等即为天主之信徒,怎能坐视如此之多的羔羊在原罪中死去?”

    “是。”这是教会的大义,孙元化纵然不甚相信,也反驳不了。

    “第二,是为了先生。”鹿文渊侃侃而谈,“先生陷于贼手,生死即悬于孔有德、李九成等枭一念之间,若非先生当初对他们有大恩,恐怕先生早就命丧其手了!”

    鹿文渊说到这里,孙元化面露颓唐之色――他在登州力主任用辽人辽将,对原来的东江旧部力加优抚,没料到自己和整个登州最终还是毁于这些人之手。

    登州失陷,城内多年积聚的火器、兵器、马匹、粮草和军饷全部丧失,他亲手编制,聘用佛郎机人训练的军队亦灰飞烟灭。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m)無彈窗閱讀]

    他的恩师徐光启,原本对登莱这支大明的新军也寄予厚望,如今不但新军没了,甚至还转化成了无恶不作的叛军――登州的数万军民被杀,纵然有辽人内应的关系,但是他作为登莱巡抚,亦是难辞其咎。

    “总是孙某用人昏暗之故!”孙元化重重的叹息一声,“孔有德真不如将我一刀杀死,让孙某全忠。”

    “先生一死了之,固然是忠,然亦不过是小忠小义。”鹿文渊因为自居晚辈,话不便说得太过尖锐,“大明的天下,已到了如汤鼎沸的地步,现今之计,只有救亡图存,出亿兆百姓于水火才是大人应有之义。”

    孙元化这样的人,虽然身上不可避免的有明末官僚特有的种种习气,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愿意担责做事的实干型官僚,以天下事为己任的观念很强。所以鹿文渊以此入手来说服他合作。

    “孔有德、李九成等枭不杀先生,恐怕也是要陷先生于不忠不义之地。”鹿文渊轻声说道。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孙元化顿时呆住。

    的确,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孔有德来见过他,除了逼迫他写信给山东巡抚余大成,要他“招抚”之外,还试探性的询问他是否愿意和叛军合流――还说登州的东江旧部和辽人全都十分敬仰他,愿意拥戴他“为王”。

    孙元化自然不肯――他是有家有眷的人。又是受过“隆恩”的高官,当然不愿意和叛军合流

    谈话十分机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知道。此人真是深不可测。

    鹿文渊道:“先生莫怪我出言唐突,此事虽是在下臆测,但是以先生和孔有德等一干辽东旧人的关系,先生只要继续陷在登州城内,这样的流言迟早是要出来得。”

    孙元化点点头,转念一想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他并不畏死,只是因为教义的关系才不肯自杀的,但是外人是无法理解的。自己从前待辽人很厚,又多加重用,到时候传出这样的谣言不足为奇。

    当今皇上,又不是一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猜忌之心颇重。可以想象这样的谣言一旦爆发出来会怎么样。

    “先生请想,纵然孔有德感念旧恩,不杀先生,将先生放归。先生恐亦不免诏狱之灾啊。”

    孙元化面色顿时变了――诏狱之酷烈。在天启年间魏忠贤掌事之时就很出名了。如今虽没了魏忠贤,里面亦不是善地。纵然老师、友人救护,皇上圣明,免了他的死罪,从诏狱出来也是个废人了。

    但凡愿意做事的人,功名之心也比较强烈。被革职还好说――朝廷风水轮流转。他年龄不大,身体尚且健康,只要积极活动,将来总有起复的机会。若是身体坏了,那就彻底没有了机会。

    “先生是我圣教在中华的柱石。先生若是有个闪失,这华夏大地上的亿兆羔羊顿失所依呀……”鹿文渊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

    这一番果然打动了孙元化,他正值壮年,不论是于国于民还是于教会,都有一番作为的打算。当然不甘心就此退出。

    但是一想到现在的处境,他又如堕冰窟――自己现在部属全失。身无分文。除了两个声称已经被救出来的僮仆之外,再无一个可供驱使的人。

    眼前这位鹿老爷固然年轻有为,又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从登州城里捞了出来,但是毕竟也只是个乡绅而已,纵然有练勇,充其量不过是勉强自保而已。

    不过,自己在莱州还有些许人马,尽管兵力不多。但是自己只要到了那里,重新开衙,就能将陷入混乱中的东三府的地方州府重新掌握起来。也可以和山东巡抚余大成重新联系上。余大成和自己一贯友善,何况叛军一旦势大,西三府也难以安然。余大成必然会全力支持自己。

    但是说是这样说,要在这兵荒马乱中从黄县境内只带两个僮仆到莱州,没有小队人马保护,走不出黄县境内就会送命。

    当然,他也可以先设法到最近的黄县,黄县县令是认识他的,必能然能给他帮助――只是黄县县城里不会有很多人马:那里原本就没有驻军,县令有得,无非是百十名马快步快,外加临时拉起来的乡勇。

    叛军多是骑兵,徒步的乡勇根本无力抵抗,一旦被骑兵追杀,乡勇即打不赢又逃不了。

    还有一条路,就是逃到海上,海上隶属登莱巡抚的各岛上都有听从他号令的驻军,只要能够及时纠集起来,不愁不能及时打回登州。

    只要能以最快的速度收复登州,朝廷那面,徐、周两位阁老就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即使最后落一个革职的处分,也比锁拿入京问罪来得好。

    只是要逃亡海上,必须有船。不知道这位鹿庄主有没有船只可用。

    他有心想探问一下,但是转念想到他是如何把自己从登州城里救出来的,自己还不清楚。

    尽管他是教友,但是为官多年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不能轻易表露自己的真实企图。

    想到这里,他整了下衣冠,拱手道:“鹿先生,大恩不言谢。你救了孙某,也是救了这登莱三府的百姓,功德无量。有朝一日孙某但能重回朝堂,必为先生请封……”

    鹿文渊心中有些腻味,心想你们这些当官的,总习惯性的自封代表。当下很是谦逊的一笑。

    孙元化忽然心中一动,这位鹿庄主既然能够从登州把自己救出来,内里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缙绅那么简单。当下不再多说话。

    鹿文渊见他眼神变化,知道自己还未完全受到他的信任,这也在预料之中――但凡能当上高官的全是人精,决不会凭自己一番话就完全信任自己。当下不再多说,只请他先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尽量开口,随后关照程灵素送孙元化回住所。

    “我想在这庄中四处走走,不知先生可允否?”孙元化忽然问道。

    “先生是本地的父母,有何不可?”鹿文渊满面笑容,“只是此处海风甚冽,学生这就叫人送外出的衣物来。”

    孙元化回到住所,只见自己的两个僮仆和孙远都在,主仆见面不由得一阵伤情。孙元化在登州原有不少婢仆――明代士大夫使用仆役数量很多,江南的举人出门,随身仆役都要十多人,这还算是相当简朴。孙元化贵为巡抚,不算在登州选拔的亲兵家丁,男女奴婢就有七八十人。城池陷落之后死得死,逃得逃。孔有德为了表示优待,特意为他招募散失的仆役,最后就只寻到这三个人。

    眼见三个人都换了干净的新衣,一个个面色红润。显然鹿庄主对他们也不错。心中颇为受用。

    “辛苦你们了!”孙元化说道,“我没给你们什么好处,反倒是你们与我共患难。”他说着不胜唏嘘。

    孙远说道:“大人安康就是我等的福分,也是山东百姓的福分。”

    孙元化苦笑了下,没再说话――孙远不过是他的一个家丁--这样的亲兵家丁他有二三百人,都是从登莱当地的营兵和辽人中选拔的。

    现在这些亲兵家丁大概都投了叛军,虽孙元化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新军就剩下了一个孙远,不由黯然神伤。

    他回到屋子了,询问昨晚的事情。僮仆和孙远并无隐瞒,当下一五一十的将晚上的种种经历都说了。三人七嘴八舌,说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

    孙元化默然无语。全身漆黑的武士,在黑夜里无声无息的从城外越墙而入,出入大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地……这怎么看都象是志怪小说里的剑侠。要不是这三个人众口一词,难以从中找出破绽,他简直要认为他们是在胡编了。

    虽说将信将疑,但是孙远化的心中已经明了:这位由郭居静介绍来得鹿庄主绝非等闲人物,再联想到他来自广东,心中已经若明若暗的有了想法。

    当下换上程灵素送来得羊皮大背心――临高被服厂用荷兰人进口的波斯羊皮制作了一批专供北方部队使用的皮背心,挡风保暖。数量不多,专供夜晚哨兵使用。

    门帘一响,程灵素进来报告:“有一位鹿庄主的朋友要见先生,说是陪先生在庄内走走。”

    “快请。”

    进来却是一位弱冠少年,虽然他头戴**一统帽,但是鬓边露出的发根让孙元化多少有些明白来者大约是何许人。

    翩翩少年正是吕洋,看着穿着羊皮背心的孙元化不由觉得很违和,不过当然没有表现出来,不然就太失礼了。

    吕洋行了一礼“火东先生,久仰大名了。”火东是孙元化的号,久仰大名也不是客套话,虽然之前对孙元化印象不深,但是正是北上支队需要耐寒的成员,作为宁夏成长的吕洋才能提前被提升为海军上尉,而北上支队的军官都要读登州之乱的材料,因此也对孙元化有了些了解。

    吕洋自认为自己学得几何代数基本还记得,万一找不到可以谈的话题就干脆一起探讨数学问题――他认为自己的数学水平足够秒杀孙元化。

    “这位是……”

    “学生吕洋,”吕洋恭恭敬敬的说道,“学生是鹿老爷的朋友,特意为先生向导来得。”

    “哦,”孙元化点点头,“先生也是广东人士?”

    “学生是宁夏人。”

    孙元化打量了一番这位少年人,原本觉得鹿文渊已经够年轻了,没想到这个比他还年轻。增么看都只有二十来岁,细皮嫩肉的,要不是皮肤比较黝黑,看上去倒像是个富家少年。

    另外一位作陪的,却是个西洋教士,正是金立阁。

    这位传教士在屺母岛上很是忙碌――他除了用教义安抚百姓之外,另一件事就是揪出“异端”来。山东本地的各种民间宗教名目繁多,民政部门和宗教事务办公室对此十分重视:普通教徒不足为奇。关键是不能混入组织者。采取的对策首先是剔除,政治保卫总局已经悄悄的甄别发展了第一批告密者,专门注意在营地内有没有在传播此类言论难民,其次是给急于寻找寄托的难民们准备一种替代信仰:金立阁自然是一种选择,而一组戴道长从临高派来得新道教的道生就是另外一种选择。

    不管是天主教还是新道教,他们的传播对象都是有限定的――民政委员会给予他们的任务是和各种民间宗教争夺信徒,特别是设法让难民中民间宗教中的基层组织者、小头目改变信仰是他们的主要任务。

    何影给他们的指示中使用了“使用一切办法”的指示。因而金立阁和新道教的道生们狂热的干了起来,日日夜夜的展开铲除“异端”的竞赛。

    金立阁几天刚刚破获了一个小香头牵连组织起来“异端”组织,于是香头和积极分子已经被单独隔离开了,至于一般的信徒:根据谁破获谁受益的原则,破获的一方可以获得向这些信徒传教的权力。

    拒不改变的人也不会浪费――既不会驱逐也不会烧死,毕竟临高在他们身上已经花了不少成本,只不过他们被单独关押,凑够一定数量之后有船会送到三亚的矿场上。

    金立阁工作得非常狂热。以至于政治保卫局特派员每天都要处理他的“检举”――为了保证这一工作不变成宗教迫害狂热,政治保卫局派出一名受过专门培训的特派员来负责鉴定此类检举。

    这位神父因为不断的“拯救灵魂”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虽然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呢袍,浑身却散发着勃勃生机。

    看到孙元化。他热烈的表示欢迎,随即大大的赞美了一番鹿庄主是“真正的天主的仆人”,“保卫信仰的无畏战士”。

    如此高得赞誉不由得让孙元化对鹿文渊的信任度增加了几分。把金立阁留在山东,本来就是要他担任做孙元化的工作。

    孙是一个很虔诚的教徒,对西洋传教士视为师友。有这么一号人在,对减轻他的敌意,增进信任感有很大的用处。

    耶稣会为了保住孙元化这个“圣教会在中华的柱石”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助元老院――在大明的土地上。除了元老院没人能够帮助孙元化了。

    金立阁的出现,果然大大安抚了孙元化原本有些焦躁不安的心。吕洋见他的面色松弛,当下引着他登上寨子。

    孙元化眺望四周:他一眼就看出,这是用“西法”构筑的寨子。虽然不甚明显,但是保护寨门的凸出的棱堡,高低错落的塔楼都是教士们带来的关于西洋筑城的图片上常见的。

    他自己也搞过“西法墩台”,他在辽东的时候一度企图在当地推广这种筑城技术,因而对这套东西颇为熟悉。

    当然。鹿老爷也是信众,和传教士们交往深厚,懂得这些也不足为奇。

    问题是。他看到的这座寨子,尽管体量不大,但是修筑用心,构思更是精巧。在运用地形、材料,发扬火力上更是发挥到了极致。孙元化不得不承认,就是自己来设计也做不到如此的地步。

    一个广东来得地方绅士,对筑城之术如此的精通,未免也太过奇怪了。

    明末,士大夫对军学颇为热衷,火器、兵学和筑城都有人著书立说。但是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将古代兵书或者西方传教士带来的西洋军学撷取一鳞半爪,再加上自己的“奇思妙想”胡编乱造。孙元化是“专业人士”,一眼就看出这里的布置远不是一般的玩票士大夫能够做出来得。

    寨墙上,穿着羊皮背子头戴翻毛皮帽的乡勇正在巡逻,看模样倒比官兵还要精神一点:精神旺,不畏冷。显然是吃得饱穿得暖。手中拿得也不是乡勇们常用的哨棒或者木枪。而是制造精良的长枪,枪头呈三棱锥一般,乌黑发亮。每人腰间还悬着一柄木鞘的直刀。

    虽说没有铠甲,但是这幅摸样已经比登州的大部分官兵像样了――够得上最好的战兵了。如果有一身铠甲,当做选锋家丁使也问题不大。

    他手扶垛口,朝着外面望去,距离寨墙大约百丈之外,是一排排的长条的屋子,用壕沟、篱笆围绕着,期间还点缀着些许木造的塔楼。看上去倒象是一座大大的兵营。不过,从营地方向传来的大人小孩的声音就知道,那里住得都是百姓。

    早晨的炊烟正在袅袅升起,虽说看得不甚真切,但是营地里影影绰绰的都是来往的人影。

    已经有人从营地里出来了,十个人一队,一队一队的分散到岛上做事,有人在铲雪有人在海滩边收集渔获,还有得则在营建修缮。显得井井有条,极有章法。

    孙元化久履军事,一望就知道这些正在干活的人都受过训练。岛上必有颇高明的将校调教。

    “那里是何处?”

    “是难民营。”吕洋说道,“收容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孙元化长叹一声,半响才道:“鹿老爷收容了这许多百姓,花费不少吧。”

    “是,不过这是活人的事情,花费多少亦不计较。”吕洋说道。

    正说着话,从柳条边那边,又有一队乡勇护送着成群的难民蹒跚的往难民营而来,他们多数是登州周边村镇的,因为听说了孔有德等人打下登州之后大规模杀土人,各村镇生怕辽人大规模的杀土人报复,纷纷扶老携幼的逃走。

    据说防守严密,又三面沿海的屺母岛就成了难民们的首选――毕竟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男女老弱蹒跚而行,又没有足够的粮食,想走远亦不可能。屺母岛有吃喝,有住处,还有许多乡勇守卫的消息已经在登州一带通过细作的宣传不胫而走。因而最近每天都有大量的难民躲避叛军而来。

    “这都是躲避叛军的难民……”吕洋说道。金立阁也不由得画了一个十字。

    虽说鹿文渊派出许多支由陆军和民政人员组成的收容队,带着食物和药品前出去几十里去迎侯难民,但是难民路上连冻带饿,加上土匪的抄掠,沿路死尸狼藉。最终被收容进来的,一个个都如同地狱里的饿鬼一般。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良久才见难民们走完进到营地里去。虽说各怀心思,但是眼见苦难深重的场面,不免也为之动容。

    孙元化慨叹之余,不免也觉得诧异。这难民营地里就有五六千人,每天还源源不断的收容难民进来,这屺母岛到底只是一个小岛,能容下多少人?

    再者,鹿老爷收留这许多的人,所图又是什么?孙元化并不相信鹿文渊如此规模的收容难民仅仅是出于善心――这许多人每天吃喝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更不用说冬天的取暖和衣着花费。

    “鹿老爷宅心仁厚,山东百姓苍生幸甚!”孙元化说道,“只是这许多的难民,群聚岛上,鹿老爷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以后打算如何处置?”

    “只待山东地面安静,难民们自然就能回乡……”吕洋说道,“只是经此大乱,就算是能平安无事,回去也是沦为饿殍。”

    东三府原本就是百姓极苦的地方,这样一场大乱下来,耕牛驴骡被杀被抢,房屋被烧,财产也损失殆尽,一无所有的百姓回到村里即无农具耕畜,又无种子粮食,若没有官府的救济根本就捱不到下一次粮食收获的时节。

    “此事……”孙元化原本说自己一定想办法,但是转念想自己失陷登州,现在几十里外就是叛军,自身身在不测,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就算自己还是登莱巡抚,救济百姓,发给耕牛种子这些事情也是布政使司的事情,自己管不到民政这块。

    至于朝廷能不能救济,肯不肯救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以朝廷现在八方走火,四处生烟的模样来看,纵然有些救济也是杯水车薪。

    吕洋说道:“实在没有活路的,鹿老爷在闽浙有些产业,送去佃种开荒也就是了。”

    孙元化不大相信――他是嘉定人,浙江是近在咫尺的地方。浙北虽然是膏腴之地,但是早就阡陌连野,没什么地方能垦荒了;浙南全是山地,人多地少,百姓们还要背井离乡的出来做工行商佃种才能活命。至于福建,他虽然没去过,也知道是个山连山,土地极少的省份,产出粮食连本省人口都不够吃,每年都有大量人口外流。

    自然,鹿老爷收集的流民是另有去处――只要看远处伸入海湾的栈桥就知道了。除了有大量的船只靠岸,修这么长的栈桥做什么?摆明了是用船在转运人口。

    想到了船,孙元化的目光停留在栈桥边的船上――他的眼皮一跳。

    此地距离码头距离不近,但是今天天气晴朗,在蓝色的背景下栈桥旁停泊的船只可以看得很清楚。

    栈桥旁,除了一些本地常见的小渔船之外,超过二百料以上的大船有十几艘!孙元化深知水军在辽东作战跨海支援和机动的重要性,在登莱当巡抚的时候就努力经营水军。为了扩大船队规模,除了设法自造之外还派人专程去朝鲜求购大型的水师战船。

    没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云集着这么一支庞大的船队!他压抑住惊讶和兴奋的心情,擦了擦眼睛,仔细的看着码头上的船只。

    尽管看不清细节,但是看上去船只的状态很好,帆缆几乎是新得,船尾飘扬着旗帜――蓝白双色。甲板上还有罩着油布的凸出物,看形状似乎是大炮。

    “这些船都是鹿庄主的船?”孙元化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正是。”吕洋说,“都归鹿庄主管辖,先生想去看一看吗?”

    鹿文渊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下面是要进行深度合作的。再者,不显示一点肌肉。对方也不见得能信得过自己。

    “甚好。”孙元化颔首道。

    孙元化当即在吕洋的引领下来到栈桥上,停泊在屺母岛码头上的海军舰船一共有9艘:1艘901炮舰和8艘特务艇。因为901炮舰的模样与一般舰船很不一样,待霜号停泊在两列特务艇的中间。不仅甲板上的火炮,连烟囱都用油布和渔网伪装起来了。

    孙元化当即登上了一艘特务艇――这是一艘本地不大见的广船船型。江浙沿海一直到辽东。因为沿海浅滩多,所以主流的船型是平底沙船。登莱水师的战舰中,沙船类型的也比较多。但是这种船吃水浅,速度慢,作为战船来说只不过是因为对手是几乎没有水师的后金才享有优势。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被改装过的船艉楼、桅杆和帆缆。特别是对光可鉴人的甲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在他的印象里是不可能的事情。

    登上艉楼,孙元化又对操舵的舵轮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会的帆船,无论中外都用舵杆操舵。舵轮这种方便灵敏的装置一下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尝试着转动了舵轮,觉得颇为轻巧,不觉啧啧称奇。

    接着,在他的要求下,吕洋又命人揭开了火炮上的油布。露出了装在露炮台上的24磅滑膛加农炮和68磅的卡隆炮。

    孙元化是“火炮专家”,尽管他的知识大多来自谈不上如何专业的西洋传教士,但是毕竟接触了大量的西洋火器书籍和实物,又和葡萄牙军人有着长时间的接触和合作。对火炮的鉴别能力可说朝中无处其右的。

    他一眼就看出,眼前的这些火炮,比朝廷视为“军国重器”的从澳门买入的红夷大炮要大。且不说那几门又粗又短的大炮。就是看起来较小的长炮炮口亦是红夷大炮大得多。

    “此炮发射的是24斤的炮子么?”孙元化问道。当时中国翻译的西洋炮术著作中对中西度量衡未作翻译换算,磅直接变成了斤,长度单位变成营造尺。孙元化虽然是专家,到底看不懂葡萄牙文或者意大利文,也就跟着一起错了下去。

    吕洋当然是知道的,虽说他的度量衡单位是错的,但是只看了看就知道火炮的大致口径,也算是很专业了。

    “正是24斤炮子的。”

    “那边的大炮,不知道用几斤炮子?”

    “那是68斤炮子的。”

    “68斤?!”孙元化颇为震撼。在他的感觉中发射12磅炮弹的红夷大炮就是“巨炮”了。而这船上的大炮,普普通通的就是24斤炮弹。甚至还有68斤的炮弹!

    “既然是发射24斤的炮弹,想必要填充许多火药。”孙元化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我见这炮身甚薄,亦非铜铸,不知能否不炸?”

    明代引进西洋火炮,但是对规范的操炮训练和使用没有全盘引进。因而火药装填数量、射击频率控制到强制炮身降温都有许多问题,加之仿制大炮的时候材料工艺上的种种问题,因而火炮炸膛事故时有发生。

    为了确保火炮的发射安全,铸造大炮的时候就只有加厚火炮身管的厚度。结果就是铸造出来得火炮都很重。这一趋势发展到最后,鸦片战争时期干脆出现了重几千斤的大炮,发射的炮弹仅相当于欧洲的12磅甚至9磅、6磅的炮弹。

    相比之下,临高的滑膛炮都是采用整体铸造,热处理、锤锻再钻孔的方式制造的,使用的原料和加工手段领先了数百年,造出的大炮在质量上远胜于传统铸造火炮。

    “不碍事。”吕洋微微一笑,“莫说68斤的炮子,就是上百斤的炮子的大炮也无妨。”

    “上百斤的炮子!”孙元化吃惊的重复了一遍――在他看来68斤的炮子已经够骇人了,何况上百斤!

    他难以置信的再一次打量眼前的火炮,光滑的炮口,闪闪发亮的炮身,都给他一种很强的视觉冲击。整个火炮给他的印象居然是――“精巧”。

    他的目光投射到炮身下的炮架上,不是他自己亲自督造的西洋式样的四轮木炮车,而是装在精巧的铁质炮架上,有许多的铁杆、转轮还有些看不明白的铜铁件,有些似曾相识――和远西奇器图说里的物件相仿,但又不完全相似。

    不知道炮身下这一堆物件又有什么用处?

    似乎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吕洋打开了炮身固定锁,轻轻推动火炮。

    沉重的炮身竟然转动起来,而且是在一个看上去并不健壮的年轻人的推动之下,看得出他也没使出全身的力气来。

    孙元化曾经在辽东待过,是感受过实战的人,他当然知道这样轻松的移动炮口方向对实战的意义有多大。而这个问题就是佛郎机人和传教士们都没有解决的办法!

    接着吕洋又迅速的转动手轮,炮身渐渐抬起,孙元化已然看得呆住了――葡萄牙人调节炮口的仰角使用锤子捶打一块楔状木片来调整的,不但调节速度很慢,而且稍稍用力不均匀就会过头。

    人都说西洋有奇器,非中华所有。然而这艘船上的种种“奇器”,远远超过了西洋。

    事到如此,他原本若明若暗的猜测已经有了定论。鹿老爷就是个“髡贼”!

    除了髡贼,普天之下谁能造出如此精巧奇妙的器械?广东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已经传到了孙元化的耳中――特别是他和澳门的耶稣会信件联系相当频繁,又雇佣有葡萄牙人在军中服务,因而掌握的有关元老院的消息比朝中一般官员来得详细的多。髡贼的“大铁船”、“铁快船”、“大炮”和“快枪”等等新奇事物他都知道。

    眼前的船虽然是广船,但是这大炮却是不折不扣的澳洲货!鹿老爷还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都是澳洲人,这座屺母岛上的山寨,也是地地道道的“髡贼窝”!

    他们在这里建起寨子,苦心收容来得难民不问可知,一定是转运到海南岛上去了。海南岛地处南陲,人口稀少。葡萄牙人说过,髡贼一直设法在吸引大陆上的移民。屺母岛上的髡贼必然也是出于同一个目的!

    孙元化对“髡贼”的感受是无非是:对方无非是一群希望做买卖赚钱的生意人,只要大明不碍他们发财的事,他们对大明也无妨害。比穷凶极恶以抢劫杀戮为能事的鞑子要好多了。

    平日里,无论从葡萄牙人还是广东方面来人,提到澳洲人对他们的印象都不坏:说他们能工善商,做买卖言而有信,诚实可靠。更不用说教会方面对“澳洲人”更是称赞的象天使降临一般。

    虽然心中已经了然,但是孙元化并不急于说破,故意装糊涂有时候更好。再者,也看不出他们对自己有什么恶意。

    这些人煞费苦心的把自己从叛军手里救出来,必有所图。他不妨就来个静观其变,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反正他孙元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孙元化登上了901炮舰“待霜”号。

    待霜号的船体尽管比最大号的特务艇大不了多少,但是舰形、装备和特务艇这样脱胎于中国民船的船只截然不同,特别是帆装――901采用的不是特务艇那样的改进的中西混合帆装,而是barquentine式。孙元化浏览良久,觉得这船在形制和帆装上有些类似传教士给他看过的欧洲式帆船,但是,比欧洲式帆船看上去更为轻巧美观。

    孙元化虽然不知道“性能优越的飞机必然是好看”这句话,但是本能的感觉到澳洲人的船比欧洲船要性能优越的多。

    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待霜号上的130mm格伦谢尔“巨炮”,当帆布被揭开,酒瓶状,闪闪发亮的大炮暴露在他的目光下的时候,孙元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见识过的所有“军国利器”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68磅的卡隆炮固然给他很大的震撼,但是以他的炮术修为也知道较短的身管发射的炮弹固然能够很大,但是射程不会太远。

    而眼前的这门“巨炮”,不但口径大,而且身管长,兼顾威力和射程,更让他称奇的是看上去非常沉重的大炮也能轻松的转动自如--甚至无需人力,吕洋一声令下,几个水手同时跑上炮位各就各位,有人黄铜的杆子,转动手轮,大炮下面的甲板就传来一阵奇怪低沉的呜呜声,随后沉重的炮身就开始转动起来。

    忽然,从甲板下和炮架里喷射出浓厚的白气,把孙元化吓了一跳。一阵海风吹过,水汽很快就消散了,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大炮在几名水手的操纵之下自如的左右转动,俯仰。灵巧的犹如一根筷子一般。

    这一艘战舰就顶的过水师的十艘师船!孙元化心想,难怪澳洲人能够纵横海上!

    “如此的巨炮,不用人力。如何转动自如?”他问道。

    “这是水火之力。”吕洋说着简单的把蒸汽机的原理阐述了一番,他用得是十万个为什么里面的解释――从烧水煮饭蒸汽顶壶盖这一常见现象来解释蒸汽的力量。

    孙元化听得很是认真,蒸汽机的原理其实很简单,但是要将这一原理转化为可用的动力。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蒸汽之力是如何推动大炮的他并未追问――想必是澳洲人的秘术,他们绝不会轻易示人的。

    “这又是何物?”孙元化来到了船体中间巨大的烟囱前。烟囱被渔网和油布包裹着。

    “烟囱。”

    “烟囱?”孙元化奇道,“这么大的烟囱?”

    任何大船上都有炉灶,但是没听说炉灶大得要安装烟囱的。

    “正是。”吕洋说道,“既然运用了水火之力,这烟囱也就是必须的了。”

    “如此说来,这甲板之下。是一个极大的炉子了?”

    “先生猜得不错,正是一个极大的炉子,还有一锅子水。”

    这下愈发引起了孙元化强烈的好奇心: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在船上这样摇摇晃晃的环境下如何砌起一个巨大的炉子,又如何放上一锅子水。船一行驶水不就要满溢出来了么?

    正在疑惑间,只见一艘小艇,冒着黑烟和白气,正在海湾里航行。

    龙口湾内里有大片的浮冰,大发艇正在运送破冰的劳工到冰面上进行人工破冰。维持航道的通畅。

    孙元化忽然注意到,这艘正在海湾里航行的小船没有帆也没有船桨,不由大为诧异――他早听说过澳洲人的船只无帆无桨亦能航行。现在算是眼见为实了。再看小船上不断冒出的黑烟、水汽和上面的烟囱,他忽然明白了,问道:

    “此船在海上运行自如,怕也是用得吕先生所说的水火之力吧?”

    “先生说得是。”吕洋暗暗佩服。

    “这一艘船,虽然有帆,不用帆亦可行驶吧?”

    “是。”吕洋说道,“水火之力即可推动大炮,亦能推行船只,还能做许许多多的事情。”

    孙元化叹息道:“真是神鬼之技!”

    “先生不是最擅格物之学吗?”吕洋说道,“水火之道。亦是格物之学。”

    再重返寨子的路上。“借兵助剿!”这个词一下跳入到孙元化的心里。

    对方大大方方的露出自己的战船和大炮,他自然明白这是在有心暗示他。

    在登州被俘之后,他对前途原本已经绝望――以皇上的一贯的行事作风来说:孔有德就算念及旧情,将其释放,回到朝中纵然有老师和周阁老援手,恐也难逃一死。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死得准备。现在他又被救了出来:登州陷落才不过二三天,朝廷和地方官府都不会收到确切的消息……

    身处绝境的人只要有了一线转机,马上就会有强烈的求生**。孙元化立刻意识到:一个极大的机会正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如果能自己率兵打败孔有德,收复登州,纵然巡抚之位保不住,起码将来还有起复的可能。

    至于对方是“髡贼”,这倒是稍有顾虑的事情。不过,看样子对方也不想显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他们也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在这里冒名建起庄子来行事了。

    回到寨子里,金立阁邀他去望早晨的弥撒。弥撒是在岛上的一处简易大棚里进行的,参加的主要是难民中的新皈依者,鹿文渊因为已经是天主教徒的身份,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去做礼拜。

    礼拜结束之后,孙元化和金立阁又进行了一番谈话。金立阁对他目前的状态表达了担忧,表示他在登州的失败不仅会对他危及自身,对整个圣教会在中华的传播都可能是非常巨大的打击。

    教会表达的意思孙元化当然明白,耶稣会在中国的传教非常依赖上层士大夫。但是眼下能称得上“高官”的士大夫基督徒没有几个了。恩师徐光启已经是风烛残年,又因为修历心力交瘁,自己是传教士们最后的指望。

    接着,金立阁又大谈澳洲人对教会的虔诚,教会如何在澳洲人的支持下载海南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收获――他非常遗憾的指出:假如澳洲人的头目是基督徒的话,教宗一定会为他封圣的。

    在耶稣会教士的诱导之下,孙元已经有了“借师助剿”之心。

    不过,他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弄清楚。首先就是澳洲人能出多少兵。孙元化知道,登州和辽东隔海相望,本地又是贫瘠困苦之地,孔有德占领登州之后有粮有饷有兵器,只要树起大旗,不愁立即聚起数万人马来。

    这数万人当中,冀图混口饭谋条生路的人当然是大多数,但是其中不乏本地的兵痞和东江旧人。

    这些兵打鞑子尽管胜少败多,但在大明军队中却是“强兵”。特别是李九成、孔有德等人都是辽东宿将,又在登州接受过西法火器的训练,真要战起来,朝廷如果不从山海关一带抽调拱卫京师的边军精兵,仅仅靠临时凑起来的军队还未必是他们对手。

    特别是储存在登州城内的大量火器火药,更是增添了他们的战力。再者还有水城里的战船。这是孙元化特别担忧的。

    水师战船全部落入叛军之手,等于他们有了在海上随意机动驰骋的能力。在旅顺和辽东诸岛上的东江军随时有可能通过海路和登州的叛军呼应。

    到时候,叛军之势就会象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而叛军万一支持不住,亦有可能下海投鞑……朝廷苦心经营十来年的登莱防线就会土崩瓦解。

    面对这样强悍的敌人,孙元化当然不能指望自己在莱州青州的少量人马能够将其镇压下去――即使加上山东巡抚余大成派来的人马,他也毫无胜算。

    孙元化不指望朝廷能够很快派来援军。朝廷在北方的兵力吃紧,要派军进剿,即使廷议立即通过,也非得三四个月不可。

    他的计划是死守莱州、青州,不让叛军的乱势蔓延开。请澳洲人的水师在海上助战,叛军就无法勾连辽东的东江旧人。

    东江旧人不能过海增援孔有德,又拿不下莱州青州,叛军就只能困守登州――登州的粮食大概可以支撑半年左右,只要困住半年,叛军不战自乱,到时候不论是招抚还是朝廷调集大军围剿都可事半功倍。

    孙元化对澳洲人的陆军没抱多大的希望――他在岛上只看到了乡勇。就算有些澳洲兵勇,充其量也不过二三百人,纵然有传说中的精良火器,毕竟人数太少,连给叛军塞牙缝都不够。

    相比之下,他对澳洲人的水师就有信心的多――澳洲人向他展示的战舰要封锁登州易如反掌。不管是东江的水师还是登州的水师,都没有可以和他们对抗的战舰。真要开仗,那真是所谓摧枯拉朽一般。

    然而,要下这个决心亦不容易――澳洲人毕竟是和朝廷军队见过阵仗的“髡贼”,虽说他们到目前只是做生意,没有露出什么野心来,平白无故的表示出对他的善意,这不能不让他感到怀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这就是第二个他要弄清楚的问题,澳洲人到底有何目的。

    天上不会掉馅饼,澳洲人对登莱叛乱显示出如此大的热忱,显然是有着自己的目的。

    请托他人帮忙,说到底不过是利益交换。眼下可能一时拿不出利益来交换的,就看你未来有多大的利益来交换。

    澳洲人所图何为呢?孙元化很是不解。

    不解归不解,双方就此事已经心照不宣。当晚,吕洋和鹿文渊在内厅宴请孙元化。

    酒菜很简单,大家的心思也不在吃喝上,眼看酒过三巡,鹿文渊将周围的人都遣出去,双方随即就“深度合作”进行了一番恳谈。

    孙元化提出了“借师助剿”的要求,具体来说就是请他们派出水师封锁登州,防止登州方面与东江勾结。

    至于他的计划,亦很简单。他打算第二天一早就直奔莱州,在当地收拾残部,同时向余大成求援,在援兵的支持下坚守莱州和青州。

    历史上,正是继任登莱巡抚谢琏和山东巡抚徐从治在莱州的坚守,才使得叛军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登莱一带,从而使得朝廷有机会调集援军进剿。

    这一点鹿文渊亦很赞同,孙元化不进入莱州,就无法奏事,也就没法说清自己的去向,从占据主动权来说,他越早到莱州越好。

    “只是我现在身边只有三个从人。还得请鹿老爷派人送我一程。”

    “好说,好说。”鹿文渊点头,“我明日便派快船送先生往莱州去。至于先生,”他想了想,“只有三个从人恐亦不够,连个使唤帮办文书之人都没有……”

    孙元化一想也对:自己的幕僚仆役全部陷在城内,连个帮办文书的人都没有。

    莱州虽然也在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是他的巡抚和当地的县令、知府不是隶属的上下级关系。自己丢失登州之后,这些官员到时候会对自己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不带上自己的班底,恐怕到时候想喝杯水都没人倒。

    鹿文渊随即说他已经准备了一队从人。包括师爷、仆役、家丁和婢女,一应俱全,到时候一起随他去莱州。

    “他们都是天主教徒,大多也是山东本地的百姓。”为了削弱孙元化的戒心,他特意说道。

    这批人的确大多是山东本地百姓,孙元化去莱州毕竟是深入险地,没必要派遣太多的归化民。类似家丁仆役之类的人,从本地难民中招募若干就是。只有几个是归化民。其中帮办文书是个浙江籍的归化民。此人原本是秀才,“学幕”不成反倒被主家丢出去背了黑锅,革掉了秀才的功名流放到雷州。

    此人在雷州因为无钱打点被下到牢狱之中,几乎被折磨而死,当初雷州站为了专门招募“苦大仇深”的归化民,特意在雷州府县两级的监狱里搜寻。就把他这个奄奄一息的倒霉蛋救出来了。这次特意派到山东,安排到孙元化的身边。

    至于封锁登州,鹿文渊满口答应――首先这不成问题,其次是不是封锁得看需要――在没把孔有德养肥之前他们是不会封锁登州的。历史上,东江军民有数万人投奔到了登州孔的部下。仅仅陈有时一部就来了七八千人。

    至于回报,鹿文渊开出了元老院的条件:

    一、孙元化默许他们在登莱地区便宜行事:包括冒籍购地、雇工和收容难民,允许他们自由转运人口离开山东。并且提供一切方便。

    二、登莱地区的所有口岸,澳洲人的船只均可自由出入。

    三、准许澳洲人在登莱青地区自由编练乡勇,并且给予名义。

    四、澳洲人属下的部队,孙元化不得任意调动。只能通过身边的联络人与鹿文渊进行沟通。

    五、孙元化为澳洲人编制的乡勇补助若干粮饷。

    关于最后一条,鹿文渊很宽宏大量的表示考虑到他眼下的处境,并不规定具体的数字,只要酌情补给一点就好。

    同时鹿文渊也表态:所有澳洲人的乡勇、水师都不打出澳洲旗号,而用本地乡勇的名义。粮饷

    孙元化考虑再三,认为这五个条件亦不算过分。当即全部答应。

    双方达成协议,当下把酒言欢。鹿文渊提醒道:

    “先生去莱州之前请给徐相国、周相国各写一份书启――学生这就安排船只往天津卫去。”

    “是,是。我糊涂了!”孙元化连声道。他暗责自己一时兴奋,忘了这件大事。

    徐光启是他的恩师兼姻亲,周延儒是他用钱塞饱的人,是自己在朝中的最大奥援,必须要把情况尽快告知,这样他们才能在朝廷上为自己说话。

    自己被俘的事情,当然是说不得的,和澳洲人之间的私议也是不能说得。但是自己下一步的去向和打算不妨说得详细些。

    孙元化推敲了一番,分别给徐光启、周延儒、兵部尚书熊明遇和其他十来个朝中有勾连,可以引为奥援的官员写下书信,封口之后交给鹿文渊。

    “我这就安排专人到各家府上投书。”鹿文渊说道,“若有回信亦一并带来。”

    “只怕回信不会这么快……”

    “不碍事,先生只要在书信皮上加一句:请他们将回信交给京师起威栈代送就是。不过三五天功夫,必能送达。”

    “好。”孙元化连连点头,澳洲人办事果然缜密!

    鹿文渊关照人打点孙元化的行装,准备一艘快船,第二天一早就送他去莱州。又将给他的师爷叫来,指着他说道。

    “此后大人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吩咐这位先生转告。学生有什么消息要告知的,亦会通过他向大人禀报。”

    因为知道孙元化不可能完全信任这位师爷,不如干脆给他一个“联络人”的身份,使得孙不敢小视与他。

    这时候,程灵素拿着一个包裹过来奉上。孙元化疑惑的看了一眼。

    “请大人打开一观。”鹿文渊笑嘻嘻的说道。

    打开一看,却是他的登莱巡抚的关防。孙元化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的巡抚关防陷落之后就失去了,大约是被叛军掳去了。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然而再仔细看,这关防却不是原来的那一颗。虽然整个关防做得惟妙惟肖,连工部铸造的时候编号都一模一样――甚至编号边上的缺口和笔画磨损都有,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得出这是颗伪印。

    “这……”

    他望着鹿文渊――虽然失去大印有了许多不便,也是“罪名”之一,但是贸然使用伪印,一旦被识破反而不美。

    鹿文渊关照人将宣纸拿来,将大印在上面盖了一盖。朱砂色的大红印章印在雪白的宣纸上,孙元化再一次吃了一惊――伪印的笔画轻重和磨损,不论多么高明的篆工也没法做得一模一样。然而这颗印章印出来的字迹却和他原来的一颗几乎一模一样。

    考虑到孙元化被营救的时候不大可能同时找到他的巡抚大印,所以在几个月前登州城内的情报人员就开始收集孙元化的各种告示和文书,送到屺母岛上。文书上的印章经过高精度扫描之后,储存为数码文件用快船送到临高,在周洞天的印刷厂里经过电脑处理,再使用联合加工中心刻印出来的。至于大印本身是从历史资料中找来的。至于印章上的各种细节,则是黄安德有一次设法用数码相机拍摄下来的。因而制作出来之后所有的细节一应俱全。最后在根据照片进行旧化处理。

    鹿文渊只是微微一笑,他相信孙元化不会对此提出异议。他现在即已脱困,手中又有登莱巡抚的关防,等于是如虎添翼。

    孙元化最终只是拱手称谢――有关防在手,无论做什么都方便多了。

    正月初五,孙元化在屺母岛乡勇的护送下,乘船抵达莱州。莱州知府原本正陷入慌乱之中,外面传言很多,有说孙元化已经死了的,也有说孙元化当了俘虏。他派人向余大成告急,没想到余大成从接到登州陷落的消息之后束手无策,躲在抚院内诵经。下人和官吏们背地里都叫他“白莲都院”。莱州知府派去的人什么指示也没得到,更没有得到援兵。

    正没奈何间,孙元化却突然来到,莱州知府又惊又喜,喜得是终于有了主心骨,惊得是不知道这孙元化是哪里冒出来得――幸好他见过孙元化多次,孙元化身边又有几十个从人,因而马上开城让孙元化进入莱州,立刻叫人安排打扫府学作为孙元化的巡抚行辕。

    孙元化一安顿下来,马上修书一封给余大成,派孙远立刻送去。他很清楚,这次叛乱一起,余大成和他就是“共命”了。在如何应对上两人必须保持协调立场才行。

    余大成在孔有德之叛上最多是间接责任,只要应对得好,得个处分继续留任可能性很大。有他在山东自己将来的应对就多了周旋的余地。

    随后,他马上立刻动笔书写奏折。(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这封奏折如何写却让他很花了一番功夫。

    孔有德之叛,他是绝对第一责任人,在失去登州之后这是没法洗刷的,所以奏折势必要涉及到请罪的内容。

    天主保佑!他被教友澳洲人救了出来,抹去了最危险的“陷敌”、“附敌”的罪名,那么余下的左不过是“用人不明”、“失察”、“纵容”之类的问题。不管这么说都不算非常严重的罪名――不是原则性的。

    不过,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自己失陷登州这一军事重镇,这一罪名也是相当严厉的。丧师失地被朝廷追究最终乃至掉了脑袋的文武官员也是有得。自己要如何才能避免落到这个下场,是需要好好考虑一番的。

    幸好,孔有德哗变不是在他的防区,甚至连山东都不是――他们已经进了直隶的地盘,其次,孔有德兵变的时已经被调拨蓟辽,不属于他的节制。

    虽然这多少有强辩的嫌疑,但是起码有了开脱的余地。这方面可以做做文章。

    还有一件事他必须尽快和人沟通立场,那就是王家。

    在屺母岛上,吕洋和鹿文渊已经将孔有德兵变的全过程一一向他说明,这使孙元化第一次对整个事件的过程有了全面可靠的了解――原本他只有一些零散又互相矛盾的消息。有了可靠的情报也就有了斟酌朝中关系采取不同态度的可能性。

    孙元化心想。事情的导火索,虽说是偷鸡,但是说到底,和吴桥县“闭门罢市”有直接的关系。

    而闭门罢市的原因他十分清楚:除了士兵纪律太差,屡次骚扰地方之外,吴桥县令毕自寅的主导肯定是主要原因。这位毕县令和自己“素不快”――原因和辽事有关。

    毕自寅对辽人有很深的仇恨,其兄毕自肃在担任辽东巡抚的时候,在崇祯元年的宁远兵变中曾经被索饷的辽兵捆绑拷打,以至于事后毕自肃引咎自杀。

    他在登莱重用辽人,多次为辽人说话。俨然是辽人利益的代言人,毕家兄弟对自己不满已经是很长时间的事情了。

    眼下出了这样的大事,要认真追究起来毕自寅“激乱”、“启釁”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同样的,还有新城王家。孙元化当然知道为什么孔有德要对偷了一只鸡的士兵处以极刑:首先王家科举极盛,在当时是出了名的。

    王家在光、之、象连续三辈子弟中,共出进士十四名。其中象字辈就有十个。王象春官至南京吏部考功郎中,从兄象乾曾两任兵部尚书,崇禎元年以少師兼太子太师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的身份督师宣大。崇祯二年才告老回籍。象春同父的兄弟當中。亦有多人出任文武官員。

    其次,也是最要紧的是,孙元化在万历四十年乡试中举的时候,座师正是王象春。徐光启与王象晋是同年,同教前辈楊廷筠與王象节同年。

    从这个角度来说,王象春虽然是东林党。和孙元化徐光启不是同一派,但是双方的关系是相当密切的。尤其是“座师”、“同年”这样的关系。

    孔有德知道王家和自己的特殊关系,才会如此下重手处置部下以使得王家满意――这点上,孙元化对孔有德还是比较满意的,认为他“识大体”。孔有德兵变伊始。就不断派人来投书,说明自己的“苦衷”。

    王家在这件事上也有很深的牵扯,孙元化心想,王家是同样可以被安上一个“激变”的罪名。眼下朝中的东林党势力开始不稳,肯定会有很多人拿这个作为炮弹。

    而且王家和毕家又有类世的姻亲关系。于情于理,王家都要撇清“激变”的罪名。

    王家有可能会拿他当替罪羊。把罪名推到他的头上。但是仔细想来可能性并不大。首先王家这样做,只会把徐光启一派的官僚推向对立面――这对东林党自身没有好处。其次,是否“激变”,他作为登莱巡抚显然最有发言权。如果他死咬王家有重大责任,王家也没法把自己洗刷干净。

    只要晓以利害,到时候王家纵然不帮忙,亦不会落井下石。

    当然此事还得请朝中的大佬尽量开脱才行――少不了得大量的打点花费。

    钱,他当然有得。孙元化不是一个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清官”。他有任事之能,但是本身并不清廉。他以幕僚受举荐入仕途,不到十年就当上了登莱巡抚这样的要职,除了自身的才干,首先是徐光启这位老师兼姻亲在朝中的庇护,其次是在周延儒身上的花费打点。

    跑官、买官这样的事情,孙元化并没有少干。何况,在当时朝廷已经形成的政由贿成的环境下,任何人的政治主张和见解想要得到朝廷的认可和推行,都需要大量的花费。这笔钱当然不是出自他自己的私囊――他也出不起。

    尽管登莱巡抚的职位使他宦囊丰厚,但是登州陷落之后大部分钱财也失陷到了城里。现在他的奏折一递进去,就要花费一大笔的活动经费。幸好在这之前他请山西屋子汇了一笔银子到京师。加上在京师和家中的存银,大约也够了。纵然不够,余下得也只能由在京师的师友们代为筹措了。

    奏折写好,却不是正式的拜发。而是以私信的方式派遣专人快马加鞭专差送到京师徐光启府上,请他代为斟酌修订之后再发出――他现在对朝中情况一无所知,恐怕奏折中说了什么不应的话,反而给自己惹麻烦。

    孙元化正在紧张的活动的时候。山东前指同时发出的电报。许可接到电报之后立刻向京师、杭州和南京的情报机构发出指令。在前一年设置的情报机构随之运转。发动机前指给对外情报局的命令是:设法保住孙元化的官位,争取革职留任;如果不能,则设法争取孙元化革职军前效力。总之,要设法将孙元化留在山东。

    冷凝云接到电报的时候,正在自己的钱庄书房里裹着厚厚的皮袍子按计算器算账。

    他现在的摸样和做派,除了没有猪尾巴之外,很像电视剧里的晋商。包括屁股下面的火炕――17世纪的北京的冬天,真不是盖得。晚上放在屋子里的茶壶一早起来也能冻得结结实实。

    总算厚厚的发髻充当了帽子的作用,抵消了不少寒意。一想到大清的那伙留着金钱鼠尾的“满洲勇士”生存在纬度更高的地方,冷凝云不得不很佩服他们的御寒能力。

    “nnd,”他哆嗦着拿起电报,心想今年春天一定得搞搞基本建设,弄点暖气卫浴什么的,这里设在院子里的旱厕还有用木桶洗澡他可受够了。

    在京师大半年了,开铺子,找路子,各种应酬……前前后后的花了许多钱,这些钱都是公款,必得好好的清理一番上报才行。

    机要员给他拿来电报,他仔细的看了看。这个任务其实几个月之前就布置下来了。冷凝云的任务是设法通过杨公公的关系,走太监路线。王德化、高起潜这几位“内相”如今都是红得发紫的人物,如果有他们出来为孙元化说几句话,暗中相助,孙元化不但不会死于非命,恐怕留任登莱亦有可能。

    越到朝廷的末世,颠倒黑白这种事情就越容易操纵。冷凝云对此毫不怀疑――他为难的是,如何才能有效的搭上王德化等人的线路――这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杨公公虽然出掌钟鼓司,却不是王德化等人的嫡系,他亦非信王府里的从龙太监出身。虽然靠着巴结王德化重新得以被启用,实则还是游离于宫廷核心权力之外的。

    自己的请托,就动机来说不足为奇――京师里的大商铺的掌柜,几乎都是“请托代理人”,而权高位重者也往往把大商铺视作纳贿的“防火墙”和“介绍人”。关键在于,杨公公很可能会玩“拿钱不办事”这种花样。

    冷凝云知道:就算杨公公此事一点忙也帮不上,他也会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毫无愧色的不断吞下银子,等孙元化脑袋落地再悲天悯人的叹息几句“可惜”。

    “太监,是靠不住得!”这是冷凝云到京师来办钱庄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类似的还有“当官的同样靠不住。”

    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杨公公对此事有没有帮忙的能力。

    冷凝云思索片刻,叫人把乌开地叫来,把要办得事情和他谈了一下。

    “你去打听打听,杨公公和王德化能不能说上话,能不能托他帮忙?”

    “我明白了。”乌开地点点头,“王太监最近很红,杨公公应该会很用心。”

    “要求他办事,不是简单的巴结的不错就行得。”

    “首长说得是。”乌开地说道,“不过,请托办事,无非是个钱字,只要钱花到了,不愁办不到。”

    “这事,不是花钱那么简单――毕竟我们是转了一手的。”冷凝云说着把自己的担心向乌开地说了一番。(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乌开地到底是跟着主人在京师里混过十来年的人,替主人跑腿办事的经历很多,仆役之间的口耳相传,也知道不少营私舞弊的道道。 )

    “这伙太监,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他坑我几万两银子不办事,这边的红利不还得一文不少的给他?咱爷们在这里可是委曲求全呢。”

    他想了想说道:“老爷是不是有些过虑了。您和杨公公的关系不是寻常的关系――光他存到您庄子上的银子就有多少?再者他还在庄上吃着股。坑了您,他有什么好处?再者说了,他去求王德化办事,一样是是给王德化送银子,王德化还要见他的情面呢。这种能赚外路银子的事情,杨公公还求之不得呢。不然他靠什么巴结上面?”

    “说得是!”冷凝云以手扶额,乌开地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还是担心……”

    冷凝云过去在金融行业混过一个阶段,见惯了京城脚下一批拉大旗扯虎皮买空卖空的掮客,愣事不办就能忽悠到外地来的凯子几十万上百万的。

    “老爷说得也是。”乌开地说道,“我这就出去打听打听。给您弄个实在的消息回来。”

    乌开地每天的一项重要日程就是出门去买邸抄,然后去各家有关系来往的官宦和大字号门前转一换,和门房聊聊天,听听新闻。冷凝云搜集的很多京师情报其实就是这么来得。

    “还有关于登州兵变的消息。要多多打听消息。”他叮嘱道。

    “是,我明白。”

    乌开地去打听消息的时候,冷凝云挪动着酸麻的腿从火炕上下来,他揉了揉自己的腿脚,满心不爽的走到加了密码锁的一扇暗门前。

    打开暗门,里面是一个四面没有窗户的房间――本地的“安全屋”。安全屋的面积不小――并非一间小小的屋子,按照中国传统的建筑法式的话,这是一间开面三间的屋子。沿着墙壁树着一排排的紫檀木的大柜子。当中是一张很大的画案。有几把椅子,还矗立着若干面黑板。

    冷凝云点亮了桌子上的汽灯,整个屋子里顿时大放光明。

    这里是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助手乌开地和他的生活秘书兼任报务员能够进来。

    走到了一个编着号码的紫檀木大柜子前。

    打开柜门,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成本的活页夹:这些柜子里收集的全是京师的情报资料,从各衙门的大小官员、书吏,各大字号的东家、掌柜到下面的伙计、仆役、奴婢、门房、伙夫……名单一应俱全。比较关键的人物还有小传。除此之外,就这些人的黑材料――任何黑材料,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事,乌开地每天都会详细的汇报给他,由他总结成材料归入某人的档案里。

    大佬们以为是非常机密的事情。下层很早就知道,这一现象在大明也是很常见的。特别是达官贵人身边的仆役、小吏们,几乎是天生的泄密分子。

    这些本子上记录的都是这些日子他在京师的成果。

    情报工作首先是搜集足够的基础资料――而公开资料是最主要的情报来源。这是李炎在农场培训他的时候重点灌输给他的概念。

    其实这对曾经在金融行业混过饭的冷凝云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的概念――金融行业也是有情报搜集体系的。当初他在大客户部干过一个阶段,部门里对所有的大客户也有详细到老婆孩子乃至小三的生日、爱好乃至吃饭的口味等等爱好的详细客户档案。

    冷凝云对柜子里的文件很熟悉,他很快就从里面找到了王德化等目前当红大太监的资料,拿出来一本一本的堆在书桌上。开始翻阅。

    到京师开办银行的日子,让冷凝云有一种回到过去银行上班的错觉――最大的感受就是:真T***无聊。

    这和自己当初在银行大客户部干活有什么不一样――好歹那还是在高级写字楼,24小时恒温恒湿环境下,洗手间很干净,抽水马桶闪闪发亮。空气中还弥漫着茉莉香精的气味。

    而自从与赵引弓在杭州一别,自己就彻底告别了与元老们的直接接触。与元老院的联系也只限于为数不多的信件和无线电波。临高虽然条件艰苦,但是好歹经过几年的建设,元老们的生活设施已经大有好转,起码卫浴设备在百仞城里是完全普及了。现在在这里,自己最习惯的卫生方式是每天烧热水洗洗澡――乌开地不止一次的提醒他:在冬天这么干很危险:要么感染风寒一命呜呼。要么就是因为洗澡的时候烧炭盆取暖中“炭毒”毙命。在一次洗澡感冒发烧之后他不得不将洗澡缩减为每周一次。幸好,京师有卖擦屁股的纸张――叫“豆儿纸”,是一种粗糙的草纸,他买来得本地丫鬟精心处理过之后还凑合:先喷水,再用炭火熨斗熨烫过就柔软多了。

    冷凝云偶尔还会有点懊悔申请来北京,当初就是因为在元老院里泯然于众人,带着那么一点微弱的建功立业的想法斗胆申请的,居然被批准了。冷凝云经常会耻辱的想起自己当初在营地抵抗黄守统的战斗中是怎么一口气打完子弹丢下步枪就逃命的。这事因为被王洛宾看到过,成了他一个极大的“污点”。他一直想通过某种英勇的行动来洗刷自己。

    离开临高整理自己的背囊,拿起那把格洛克手枪的时候都自带一点嘲讽:带着这手枪有毛用,一旦出事情,指望对外情报局营救是万万来不及的,自己最多用这种现代武器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已。

    到了北京之后,工作的困难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尽管在“农场”接受了全面的培训,大图书馆史料研究组又专门为他恶补了京师的官员情况和政治斗争概念。但是真正到了北京要开展工作,这些东西却派不上用场:高级官员不屑于会见自己一个小商人,不管你是大明的比尔盖茨还是什么巴菲特,在士大夫看来都是敛财的工具罢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来到北京,走的是杨公公的路子。他的买卖又有着杨公公的背景。许多是士大夫对此是很不待见的。对开展工作来说也有阻力。私下冷凝云曾经听到过:有元老嘲讽自己在北京不过是办了两件事:磕头和送钱。

    问题是,有些人就算你想送钱给他,还没地方送呢。冷凝云心想,贿赂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按照冷凝云原有的设想,自己在北京的两大块工作:接触高层官员,扩大情报网及人脉;建立德隆银行网点并扩大金融影响力,实现盈利。

    第一块任务,冷凝云觉得自己有点愧对对外情报局的嘱托,虽然江山对自己的活动能力期望值不高,但是在接近高层官员的活动上没有取得值得一提的进展。显然,仅仅使用杨公公的路线是不够得,他们急需新得有足够影响力的高层来拓宽交际网络。

    另一个方面,德隆银行倒是顺利的开办了。现在的德隆银行北京分行,名为分行,实际上也是元老院在北京的交通站,情报点。银行的开办完全依照德隆银行各地分行的标准体系建立,冷凝云自认为在专业领域自己做的还算兢兢业业。凭借德隆在广东及江浙地区的现有影响力,自己开业以来经办的汇兑业务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德隆发行的汇票,过去在京师只能在李洛由的辽海行承兑,不但贴水比较大,而且每个月承兑还有一定的额度,诸多不便。自从德隆开业之后,目前两广方向的汇兑已经基本由德隆垄断,江浙一带的汇兑业务也在蓬勃展开中。

    因为汇兑业务的展开,存款也就随之大幅度增加。冷凝云的账本上,最近的日流水都在十万两以上。定期定息的存款业务也有少量的开展。但是对于银行来说至关重要的贷款业务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展开。

    从某种角度来说,17世纪的大明的北京城里,贷款是一种很有利润的金融活动:首先本时空没有有限责任,全是无限责任;其次,这里的利息高得离谱,利息以月计,年息低于三成的都是做善事。

    而且此地的贷款需求也不小,不管是在这里经验大买卖的各种商家,还是汲汲营营,在这里钻营谋求一官半职的落第举子、罢黜废官,都对贷款有着很大的需求。

    最近这几个月来,他只发放了一笔大额贷款:五百两白银。项目是贷给往蒙古去的蒙货商人用来购买砖茶和杂货。

    生意是起威镖局京师总号介绍来得。商人带着砖茶到蒙古去,换成毛皮、马匹和牛羊再带回关内,蒙古贸易的利润是非常可观的,一次可达百分之几百。冷凝云觉得这个风险值得冒。虽说如此,他还是为自己的这笔大额贷款感到担心:自己实际上对明朝的风险控制很不了解,但是他觉得这一步是迟早是要做的:万事都有一个开始。RQ

    为了发放自己的第一笔商业贷款,冷凝云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他对这位商人进行了全面的授信调查,包括他过去的经营状况,信用情况和他的财产

    17世纪的北京城里没有专门的民间调查社,官方对民间的资料掌控是远远比不上后世,所以这些资料都是乌开地带着人去打听出来的

    看来,自己还是要扩大手下的调查人员数量才行,冷凝云心想,21世纪银行可以请调查公司,17世纪他得自己办个调查公司才行

    调查公司也不一定就得隶属于德隆,他心想,完全可以按照“三产”的概念来经营管理万一发生什么问题可以立刻撇清

    说起来,自己还需要保安队伍――现在银行的保卫业务是起威京师总号负责的,他们派遣四名护院担任坐店和夜间“上夜”冷凝云总觉得心中不安:这点人是不是太少了?而且镖师带得武器亦很简单,在他看来简直没什么威慑力

    他在胡思乱想中回到自己的书房里看着桌子上的现金流水图和各种图表――都是他亲自绘制的――德隆的业务很是清淡,他有得是时间来搞这方面的专业业务

    贷款在报表上还是不怎么好看――最近二个月的贷款主要是小额贷款冷凝云叹了口气相比在京城势力极大的山西商人,自己的活动还未够班,和自己的设想是想去十万八千里

    在德隆北京分行的事业上,冷凝云有着自己一套完整的构想在他原本的设计中,招揽储蓄、商业贷款只是第一步德隆在北京的工作,不仅仅要与山西人竞争贷款存款,以后还要涉足已经萌芽的保险业,包括自己曾经在临高设想的共同基金,股份制等等――虽说不太实际但是在贷款,特别是官方贷款方面一定要有所突破冷凝云甚至还考虑过搞大明政府的国债业务

    他的方案得到了金融财经系统的元老的大力支持但是马督公为首的工业党面前,这些全部是“歪门邪道”在文宣部编发的理论刊物《启明星》上,他曾经读到过某干元老撰写的《警惕虚拟经济泡沫》的文章,呼吁要警惕防范财经领域搞“虚拟经济”破坏“经济大环境”这篇文章把各种金融业务除了保险之外全部批了个遍――尽管大多数内容冷凝云都认为是“外行看了几本书之后想当然的胡说八道”,但是这篇文章却代表着元老院里的一种强烈的反金融的思潮

    相比之下,本系统的呼声还是太弱了而把持金融财经系统的元老们总体比较低调,对金融产品和业务的的开发积极性很小,主要还是在充当“账房”的角色

    自己在北京的工作,一方面要有实际的经济利益成效,另一方面也是在给自己及其他财金界的元老提高声望值

    乌开地在外面跑了一天傍晚时候回到银行向他作了汇报

    他跑了十几处衙门,又去了衙门书办、官员长随爱去的茶馆坐了坐,大致得到的消息是,孔有德攻陷登州的消息已经见了邸报,朝廷正在追问山东巡抚余大成:孙元化等一干登莱官员的下落,要他回报

    “……余大成到现在还没有回奏过来――据说皇上对此很是震怒,连说余大成‘无能’……”乌开地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他亲眼看到了崇祯皇帝说这话的让冷凝云想起了另一个时空在北京城里的出租车司机

    “朝廷里各派官员怎么说?”

    “兵部熊老爷还是和以前一样,力主招抚”乌开地说道,“徐相国和周相国虽没多说但是大家觉得他们也是招抚一派的――孙元化可是徐相国的人”

    总得来说,虽然登州已经陷落,但是目前的朝议舆论还是以“抚”为主

    “主剿的是哪些人?”冷凝云问道

    “主张最激烈的,是兵部职方郎中李继中老爷他曾经在兵部的堂议上反对熊老爷的抚议论,要熊老爷从辽东抽调精兵进剿,听说闹得不欢而散李继中老爷怕是很快就要去职了”

    接着他又列举了一些人名,冷凝云做了几笔记录――这是给他自己备忘的,具体的细节,乌开地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他

    “朝堂上对孙元化有什么评论?”

    “反正没人说好话,不过孙巡抚现在生死未卜就算想弹劾也没目标要是真得在登州殉国了,弹劾他岂不是落人话柄”

    冷凝云心想,看样子,一旦孙元化已经抵达莱州的消息传到京师,他就会遭到猛烈的炮火打击了

    他看了看乌开地送来得邸报――如何看邸报他是受过专门的古汉语培训的,然而奏折虽说行文不算典雅但是亦非古白话文,对他来说看起来也很是吃力

    “过一会叫师爷来”

    冷凝云用了几位师爷帮办文案,特别是邸报上的内容,他往往有赖于师爷的解说这几位师爷不是归化民,所以只办事,不参赞秘密事务

    弹劾不仅会来自他本人的政治对手,对徐光启、周延儒、熊明遇乃至辽人集团不满的各种势力,都会借此事变作为炮弹来攻击对手孙元化要面对的处境恐怕非常的不妙

    要力保他无碍,看起来难度极大令凝云不觉犯难――这个任务难度太高了

    不过,要显示出自己的本事,就得把事情办妥容易的事谁不会做?

    思索片刻之后,他觉得还是要从太监们身上下功夫不知道是太监们的意向现在又是怎么样?乌开地说:他特意到老杨公公、小杨公公并几个平日里常常走动,素有来往的太监府上,和混熟的小太监和仆役们聊天,试探宫中“内相”的看法

    总体来看,孙元化在太监们中间并无恶名――总体来说他在为官处世上还是相当圆滑,又不是东林党人,对太监敷衍的不错虽然谈不上有多大的交情,至少没有结仇的迹象

    这样的话,运动起来就要容易多了冷凝云想,正如后世所说的用钱就能搞定的事情就不是难事

    冷凝云考虑再三之后,决定这几天继续搜集资料,自己则电告“中心”,自己准备通过杨公公的路子,设法向王德化等人请托为此要动用一些特殊的“澳洲货”的库存作为贿赂的礼物请“中心”予以批准

    冷凝云正在北京殚精竭虑的考虑如何着手援助孙元化的时候,孙元化已经在莱州办妥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整肃了莱州的防务――莱州知府朱万年果敢能干,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上,朱万年在莱州守卫战出力很大最后被叛军诱俘,最终死在登州孙元化现在既已脱困,朱万年有了主心骨,当即在他的指示下加强莱州的防御掖县的洪县令也是颇为能干的地方官员莱州的防务顿时大有起色

    最为关键的是山东巡按御史王道纯――此人一开始就持“剿”的态度孙元化脱困之后立刻拜访了他,表明自己已经幡然悔悟,决心“痛剿”

    这么一来,原本在登莱事变中对孙元化的“抚”策大加诟病,又是言官的王道纯就成了孙的盟友――至少在事态平息前,他不会再对正在主持平叛工作的孙元化提出弹劾了

    发动机前指估计,只要孙元化一到莱州,摆出一副“痛剿”的姿态,他原本被动的局面就会大有好转特别是一批对叛军深恶痛绝的官员,对他的立场多少都会有所转变

    孙元化的第二步是迅拜访了当地的缙绅:缙绅不但富有家财,而且在当地极有号召力――有的缙绅自己就是乡勇团练的头目,属于有粮有饷有兵的地方实力派古代社会但凡要坚守城池,得到当地缙绅的支持至关重要

    莱州虽然是不是个富裕的地方,但是首县掖县亦有一些大乡宦:原任左副都御史賈毓祥,天启五年的进士张忻都是当地人

    孙元化逐一拜访了他们,得到了这些人的支持,特别是张忻,家中饶有资产,当即表示愿意捐助巨资来募集乡勇,犒赏士兵

    随后他又召集了府学和县学的生员,要他们戮力同心为守御城池做准备

    然而城中的守军不多,仅有三千人一部分还是当地卫所的操军,幸而莱州卫还有一部分鞑官兵:是元代色目军人的后裔,在明代鞑官兵的战斗力一直比较强

    但是孙元化很清楚,这点兵力是很难抵挡叛军的进攻的他太了解自己亲手组建、装备和训练起来的这支人马了所有的大明军队都没有他们那样善于使用火器――不用说登州城里堆满了火器和火药――那是他多年的心血

    除了从辽东抽调精锐边军来之外,分布在直隶和山东的各路军队根本不是叛军的对手不要说野战,就是守城都未必能够守得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