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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选择什么样的武器,首先要看我们身处的环境和面对的敌人。”席亚洲停顿了一下,大概为了组织语言,“我们的主要对手有三个:以大量简易火器+冷兵器混装步兵为主力的汉人武装,代表是明朝军队,也包括包括李闯之类的明末流寇,他们的主力基本来自明军的叛卒逃兵,装备战法基本都一样;以骑兵为主力,配置有少量火器的满清军队;以各种火器为主的在中国沿海极其活跃的中外海盗。

    “我们不但人数偏少,而且基本都是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在心理素质上未必有这些古人强,所以我们的武器要坚持二点:

    “足够大的射程,在尽量远的射程上就能开火压制敌人冲锋,也可以用来打击敌人的火炮炮手、指挥官。拿破仑战争时期的8磅和12磅野战火炮,有效射程不过900米,17世纪的水平更低,估计最多有400米。步枪至少应该有这个射程。[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我们的前二个对手在作战中都会以骑兵作为突击力量,所以武器得有瞬间大量投射弹药的能力才能压制骑兵的冲击。最好是用机枪了,不过暂时看来不可能。刚才听了介绍,北美分舵恐怕也没法搞来机枪或者自动步枪。”

    “那为何sks不符合呢?我看都符合么:400米有效射程,10发弹仓,最大射速每分钟40发。性能不算出众,好在构造简单,大家基本又都摸过。”

    “我对7.62*39的m43弹没好感,”席亚洲嘿嘿的笑了笑,“这种步枪弹用的是腐蚀性底火,对身管腐蚀性很大,要经常擦拭保养。海南这个地方本身就环境恶劣,这里多数人即没有从军经验,又对枪支不了解,很可能因为不勤擦枪而让枪锈成一块。没多久就报废了。”

    “连枪都不擦的废柴,还能当兵么?这理由太站不住脚了吧。”

    席亚洲不理会反对的声音:“腐蚀性底火对弹壳也有很强的腐蚀性。对子弹复装有很大影响。”

    “这倒是要考虑一下。复装子弹是我们早期唯一补充弹药的方法。”

    “华约系统的武器,是以好用够用为出发点的。换句话说,有能力把武器做得更好,但是它首先考虑的是成本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一支经久耐用,但是消耗过多资源不符合他们的军事原则。”

    “在本时空,当然没关系,枪坏了换一支就是,而我们没有途径去补充新的现代武器,所以武器的全使用寿命就必须考虑。”

    “你的意思是说sks的使用寿命太短么?”

    “不错,不仅是sks,也包括包括ak这类武器。”他舒展了一下坐麻的腿脚,“另外,sks是一种标准的半自动步枪。是标准的半自动。”席亚洲着重说了这个字眼,“也就是说,它不能变成自动步枪。”

    会场上的人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了,原来对他的发言不以为然的人也展开了眉头。

    没错,美国民用枪支市场上是没有自动武器的,但是那些以军用自动步枪为蓝本制造来的民用akar的半自动步枪,其实都能改装成全自动武器。当然美国法律是严禁这样做得,触犯者是重罪。但是fbi管不到大明啊!

    ak47啊,m-16啊,这些大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眼顿时在会议室里飞舞,每个人都幻想着自己挥舞一支ak或者m16的英姿。

    “那就大批买入民用ak吧!”时袅仁也兴奋起来了,“这枪2004年之后上市很多,货挺足的,我们的机械能力,改枪不成问题。”

    “为什么要ak,我要m16!”

    “你懂什么,那叫ar15。”

    “改了不就成m16了。”

    “呵呵,我还是那话:不看好m43弹。”席亚洲很满意自己这番话的效果,“同样我也不建议用m16之类的小口径步枪。不仅是停止作用的问题,还涉及到最大射程上的威力。另外小口径步枪弹对生产技术要求也高一些。我推荐使用7.62mm北约弹的半自动步枪。如m-14、fn-fal这类步枪的民用版。直接改成自动步枪也就没必要很迫切的装备机枪了。”

    “m-14?听说精度很不错,就是威力过剩,而且重量也大。”

    “这枪是不是复杂了点?貌似美国人的枪都是结构复杂,保养困难。”

    枪支的争议持续了半个小时,把时袅仁闷坏了,眼看这样的争论没什么结果,他就提议直接在网络上和小瑞谈谈,毕竟小瑞对美国的枪市比较了解,对民用枪里的古怪东西看得也多,不象国内打死了也就知道个ar15是m16半自动民版。

    结果小瑞在网上提出了另外一种枪:谁也没听说过的saiga-308步枪。这是一种使用7.62mmnato弹的俄制民用半自动步枪。

    能打5.56子弹的ak不稀罕,连北方工业都出口过用5.56弹的五六冲。但是这种ak血统的半自动步枪却是一种使用美帝全威力步枪弹的武器。这就比较少见了。

    saiga-308是是卡拉什尼科夫枪械的主要制造企业伊热夫斯克的工厂专门为国际上ak步枪爱好者而开发的民用运动和狩猎型步枪。在外观上它几乎保留了所有ak步枪的特色,内部零件基本来自akm和ak74。膛口采用了专为svds狙击步枪设计的膛口消焰器,侧面导轨可安装各种苏制、俄制光学瞄准器。saiga-308有着不错的射击精度:在100m距离上射击10发枪弹,散布圆半径仅40~45mm。武器可靠性也较普通ak更高。针对7.62mm北约弹能量过大的问题,枪托后面装有专门的缓冲垫,效果比较好,第一次打长枪的普通成年男子都没问题。

    “这枪性能不错,威力足够,有效射程也远。空枪重量3.6kg,标配为8发弹夹,也可以配用20发弹夹和大容量弹鼓。”时袅仁转述着小瑞的提议,“价格不贵,单价500美元,如果大批量购入,还能打点折扣。当然也可以买m1a――就是民版m-14,那就贵多了,市场价格都1000美元以上。”

    “这么说小瑞建议我们选saiga-308了?”

    “他可没这么说,”时袅仁是何等人物,早就是滑不留手的职场精英了。这类选武器的事情算是国之大事,选得合适不过是个合理化建议,要是选得不好日后出了麻烦,错误就都是你的了,就算领导能谅解,群众也不会理解。“就是给大家一个建议。具体怎么决定,还是看执委会。”

    这等于把皮球又踢会执委会了。这边都在议论纷纷,委决不下。与业余人员激情澎湃的讨论相比,体育组除了一个席亚洲之外,根本没人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在他们看来五六半就足够用了,何必扯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玩意。

    “栓动步枪不行吗?”文总想起过去在美国旅游的时候去看过一次枪展,那上面各式各样的古董步枪多如牛毛,毛瑟、春田、莫辛-纳干……应有尽有。而且价格很便宜。这样的步枪配上长长的刺刀,配黑色高帽,红黄色毛呢制服的士兵们排成横列缓步前进,那才叫壮观。

    不过他知道要穿越众去干这事情是没可能的,这个小爱好就不提了。

    7.62北约弹vs7.62华约弹在这次会议里依然没有任何结果。最后归纳出来六种不同方案:

    采用sks半自动。

    采用m1a(m-14)半自动

    采用saiga-308

    采用ak47/74或者m16的民用半自动版,以后改全自动的。到底是ak还是m16,又有不同的意见。

    同时采用一种大威力远程步枪和一种中间威力步枪或者小口径步枪。

    采用栓动步枪

    显然每一种方案都有支持者,每一种方案都有其优劣。正当讨论开始向不友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文德嗣及时的把话题转向了个人自卫武器上。

    体育组本来为大家准备的个人自卫方案是匕首,但是此时有了北美分舵这个金手指,不免要奢侈一把。手枪在美国民用市场上非常大众化,可选择的型号很多。不过出于简化装备,便于修配和零件互换考虑,只能选择一种手枪。

    使用9mm巴拉贝鲁姆弹没什么异议,毕竟这是一种主流的手枪弹药,至于手枪本身,多数人倾向m9――原因是它长得帅知名度又高,小马哥的英姿是这一代人难以忘怀的。m1911也有人支持,奈何略重了一些,不讨多数小资的喜欢。至于ppk、s&w左轮、glock,都有人捧场。

    出于好用,轻便、易维护多种考虑,执委会本来意愿是选择s&w的9mm左轮手枪,它有左轮手枪的一切不利之处:漏气,射程近,弹药少,装填慢的问题。不过从执委会看来,这东西反正也是在二三十米之内防身用的,无需太出众的性能,关键就是简单耐用。

    问题是体育组显然不喜欢这种武器,pla从来没有使用左轮枪的传统,大家对这东西不够放心,而且左轮枪的造型显然不够酷,一看到这枪就让多数穿越众想起了火力贫乏的皇家香港警察。最后平衡的后果就是m9和s&w的m337都列入了采购清单。

    <><>宣传员功能已开放,还等什么,赶快行动起来加入!!!<><>    时袅仁第二天便美国去了,至于到底采购什么武器,因为主见实在太多,一时间委决不下。北美众便说听候他们的消息再行动,反正购买武器也不宜储存太久,到出发前几个月再买也来得及。

    对执委会的人来说,目前的讨论并不能让大家满意,许多人都觉得如鲠在喉,至于为什么,又说不清。几种方案好像都不合乎自己的心意。如果是讨论军用武器,虽然没玩过,大伙了解的还不少,能说出一套一套的人不少。但是民版武器,对广大城市宅男来说完全是茫然的。想谈也没个理论基础,甚至可以说是一抹黑。

    姜野这几天天天盯着执委会的各位包括席亚洲,四处游说推销他的一揽子武器计划:半自动步枪+栓动莫辛-纳干步枪,文总被他说动了心,一时间还去查了三八大盖的资料――这东西加了刺刀可以摆华丽的长枪阵。奈何体育组的一伙人根本不想继续革命传统拉大栓。他在广大群众中的活动也没得到太多支持――群众喜欢的还是能“扫射”的武器,至于是自动步枪还是冲锋枪倒并不在乎,但是拉栓步枪坚决不干――这东西让人没安全感。

    没想到没过几天,就接到时大夫打来的越洋电话,说北美众又添了一位,马上就回国内来和大家谈武器的事情。说起这位比小瑞玩得枪还多还杂,对北美的民用武器市场了如指掌。属于地上打过炮,天上飞过马(野马)的主。一番经历说得大家肃然起敬,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多数人都以为来得必是一浑身肌肉,五大三粗的MAN。

    没想到接回基地一瞧,乃是一翩翩少年,略有油头粉面之感。大家多少有些失望,更多的是对时大夫这人是不是说话靠谱有了疑心。

    来者自称姓林名深河,乃一枪械爱好者,拜腐朽落后的美帝之福,在美国多年,不单玩过无数有名的无名的枪械,连诺登飞机关枪、拿破仑12磅青铜炮都自己造过(当然是参与制造)。听得周边一群军迷口水淋漓。他听了执委会关于枪支的相关介绍后,便先悠然的笑了一下,把大家搞得莫名其妙。

    萧子山看到他的笑容不由得想起了电视里唐国强演的诸葛亮的笑,可惜边上没个凑趣的说:“军师为何发笑?”

    “大家对北美的民用武器市场不了解吧?”林深河开口说话声音不大,吐字却十分清晰,“民用武器其实和军用武器的差别是非常大的,性能更是因厂而已,”他停了一下,继续解说,“比如大家都知道它是M-16的民版,知道它不能连发,是个半自动步枪。实际上,美帝市面上各种大小奸商生产民用货非常狡猾,完全不能和美国大兵手里拿的家伙相提并论的枪管,那些比赛型的精度枪管是另一回事不说,就是普通的也有很多连镀铬都不做。

    “再如席亚洲推荐的M-14民版M1A,是大名鼎鼎的春田厂出的,很多人都喜欢,实际上它的机匣都是精铸的,不像当年军用合同的M14是锤锻机匣。相形之下我们的北方厂出的M-14倒是锤锻机匣的,就是质量不大好。

    “原来米帝奸商是靠美军打广告赚钱,搞伪劣产品欺骗米帝劳苦大众?”

    “也不算是欺骗,北美的民枪市场很大,各个阶层和收入的人都有需求。这和军方订单不一样。所以有有走简化工艺低价的公司,也有做高价精品的。就比如还说民用版的就是锻造机匣,比春田厂的就贵很多呢。反正任何收入的人都能找到自己心目中性价比最高的东西。”

    经过林深河的一番介绍,大家才知道美国的民枪是如此的复杂。不由得都肃然起敬起来。

    “那你的武器选择意见呢?”

    “嗯,这要看执委会对武器持什么样的需求了。关于半自动步枪的选择,我是赞成席组长的看法的――我们要面临的环境最好还是选择半自动支半自动足够应付开始时候的任何复杂局势了。”

    “我们也没什么意见。问题是选择什么样的半自动成了个难题。”

    “如果说到要比较好的性价比,SKS的确是很好。零售价400美元即可,北美的M43弹还非常便宜,适合大规模的列装。而且这枪的存货很足,大批购买容易到手。”

    “那小瑞不是说莫辛-纳干才80美元一支吗?400美元可以买5支了!”栓动步枪党依然不离不弃的坚持着。“而且子弹更便宜。”

    “你们中谁用过莫辛-纳干呢?”林深河的脸上带着无所不知的笑容,“栓动步枪里,以莫辛-纳干的枪栓最难开,人称要拿脚揣的。而且栓动步枪需要大量的练习才能形成战斗力。”

    “那还可以选择其他的……比如Lee。”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照我看来,栓动步枪日后作为一种土著部队的装备还是不错的,我们这些穿越者还是装备的精良一点更有信心。”

    “我还是反对华约体系的武器。”席亚洲继续坚持其理论,“整枪寿命太差了。”

    “哦,这个不尽然,华约的武器的确有很差劲的。关键看是哪里制造的。就我所知:北美民枪市场上,俄罗斯等厂生产的AK系列全部都是冷锤锻造的枪管和镀铬膛线,寿命为发以上系列使用冷锤锻造枪管的只有保加利亚生产的AK系列,枪管号称发以上,这个是以前我问过美国代理得到的说法。”

    “那我们就大量的买AK吧!又能改自动的!”AK党人开始趾高气扬。

    “我比较赞成席亚洲的想法,至少要有一些是使用全威力枪弹的半自动步枪。”林深河不紧不慢的又夸了一句,“考虑到作战的需求,席组长的想法还是蛮全面的。这倒不在于射程,而是全威力弹对旧式的房屋有一定的穿透力,在对付树丛中的敌人方面也很有优势。穿越众在植被茂密地区需要这种能力。”

    ……

    经过林深河的一番洗脑之后,被忽悠的两眼放光的执委会最终选定了一种混合方案:

    少量俄国制造使用7弹的AK半自动步枪作为军事组人员的专用武器。

    使用M43弹的SKS半自动作为穿越众民兵的武器――SKS虽然性能上略有缺陷,但是胜在弹药非常便宜,不象7弹那么价格惊人,经济性毕竟也是一个考量的目标。

    林深河提出的这种型号的优越之处是能用AK的弹夹,也就是不再限于其本身10发弹仓限制了。火力持续性有了很大的提高。

    “至于手枪,M9纯属样子货,还是选价格便宜量又足,美国警察都爱它。价格不到50美元。”

    林深河乘胜追击,把执委会原来定好的手枪也给改成虽然很帅,但是一样骚,所以没引起反对意见。不过采购比例由多数下降为少数。自动手枪仅仅少量装备给军事方面的专业人员,多数人都改用S&W的左轮。左轮比较适合劣质的复装子弹。

    然后林深河又做出了许多建议:如要购买大量俄制的4倍光学瞄准镜――如果想要步枪能发挥出其超过400米以上的远射功能,瞄准镜必不可少。还有少量的高倍率狙击用瞄准具,作为狙击手的配备。

    “还有就是我们可以少量多种的采购各种轻武器,作为以后逆向仿制的蓝本,至少也能作为一种参考资料。”

    这场讨论中,体育组除了席亚洲,全体都保持了沉默。不过会议结束之后,几个人就提出要去下射击俱乐部打一打体会下全威力弹药的作用。

    “可以,这个你安排吧。”文德嗣看了下萧子山,“那个什么308如果有的话,就安排体育组的都去打一下,熟悉手感。”

    怎么把钱送到美国又成了一个难题。仅这200支步枪就得10万美元,去银行兑换显然是不行的,好在文德嗣最近为了掩护资金流动又开了好多家公司,其中一家有进出口贸易权,便通以出口电子产品的方式用货柜发了几公斤黄金过去。

    “你就真信得过那个什么时大夫,还有林深河?”萧子山有一次在操场上散步的时候问文德嗣。

    “不信得过,又能如何呢?”文总反问了他一句,“我们的武器只有靠他们,除此别无他法。”

    “倒也是。”萧子山默然了。

    “实事求是的说,我们整个行动,都建筑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文德嗣深深的吸了口气,“你和王工要不是信任我,怎么会和我一起穿虫洞?这些人如果不相信我们有虫洞,又怎么会来这里呢?就算了走了的那些人,如果我们不是信得过他们保密的诺言,”他的脸色一冷,“就该把他们……”

    萧子山打了个寒颤:“慎言!”

    “嗯,”文总点了下头,“席亚洲最近怎么样?有没有闹情绪。”

    “没有,再说他的主张也没被完全推翻么。好像他还和那个林深河一起喝酒,好几个人都去了,气氛挺热烈的。那个林深河的实践经验很丰富。也是一人才。”

    “嗯,体育组的其他人呢,有什么看法?”

    “认为我们小题大做,多此一举。”萧子山苦笑了一下,他手下的家属越来越多了,从家属们的聊天里,他能知道许多人的想法,“在他们看来,有枪用就好,其他都是扯淡。所以用什么枪他们倒没什么意见。”

    “这就好,大家情绪得稳定一点。说真得,现在是千好万好,什么都好,就怕过去之后……”文总的话意犹未尽。

    “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不错,特别是大家都有枪……”

    “我们还得有一套管理枪械弹药的办法了?”

    “对,一定要有。起码从长远来看,一定要有。”

    “不过这其实是技术方面的细节。大处着眼的话,还是需要有个完整的政治体系,换句话说,得有政治纲领,行动准则什么的。”萧子山说。

    “嗯,所以我们应该有一套完整的体系了,……宪法?”

    本章关于枪支和北美民枪市场的资料全部来自某论坛诸公的讨论。在此感谢。

    五羊城的春天渐渐的进入尾声,天气却一点不见热。高青坐在院子里,两眼呆呆的望着天。自从成为澳洲老爷们的奴仆,到现在已快二个月了。

    当初拨过去的事后,高老爷特意吩咐过他,要他把澳洲老爷们的一举一动都回报过去,还许了诺,若是澳洲老爷们一去不回了,或是出了什么差池,依然把他这一家人都收回去,断然不会叫他们流落街头。

    他和老婆也商量了几回,万一要是澳洲老爷们要带他们回澳洲又如何。那时不知道能不能求老爷留下他们一家。[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这些澳洲老爷,待下人倒是宽厚。知道他家苦难,又额外给月米,又给儿子月钱。可他们终归是外国的海商,总有一天要回去的,若真要把他们带回澳洲去,又当如何呢?按情理来说:这几位老爷是他这一家的主子,主子要去哪里,奴才也得跟着去哪里,天经地义。可他不想再一次的离乡背井――当初从家乡逃荒卖身,已经是离了故土,若要真去了那万里之外的澳洲……那澳洲不用说便是蛮荒之地,即使有些奇巧淫器的物件,又怎么能比得上中华呢?这广州城市虽不是他的家乡,住了这些年,也还是很眷恋的。

    想来想去,十分的苦恼。他在高老爷家多年,知道佛郎机海商们到了六月便要候着风扬帆而去。澳洲海商多半也是这个时候走吧――会不会要带他们一家走呢?

    他又叹了口气,眯起眼睛来看着后院的门,一会阎管事就要过来了,算起日子来,最近几天便是澳洲老爷们要来得日子。

    这二个月,每隔半个月左右,三位老爷便会来一次,住上好几天。每次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进的房子,总是天光大亮的时候,便看到老爷们住的院子门已经打开了,成堆的货物堆放在厅堂和廊檐下。

    这让他总是觉得很神秘,神秘中又带着些许的恐惧。虽然高老爷或暗示或者明示,又许了他好处,要他把澳洲海商的底细都探出来,他都没敢去做――潜伏到院子里自然不难,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得东西……

    高青知道当奴才最要紧的一点就是不该知道的事情一定不要知道。不管老爷是大明的、还是澳洲的。

    高弟却不了解父亲的心思,一路小跑过来,问:“大,娘问你呢:老爷们什么时候来,她好预备起饭食来。上次王老爷还说要做顿好的,尝尝大明的菜肴。”

    “总就这几天吧,日子差不多了。”高举掰着指头算了好半天,“你的账册子都预备好了?”

    “都预备好了,上次月底的时候,老爷们都看过,还夸我记得全,细心呢。”高弟有点骄傲扬了扬脖子,“王老爷还帮我改了错白字,那位萧老爷说日后还会教我什么阿拉伯数,算起来比账房先生们还快。”

    “好,好,老爷们喜欢就好。”高青含糊不清的说着。孩子们中老爷的意,本来是好事,若老爷们都是中华人士,倒也算给儿女们找了好去处,可是――唉!他们是外藩人,即使不带他们全家走,只带走一双儿女们中的一二个,他也舍不得。

    “我看那文老爷很喜欢姐姐,每次都叫姐姐去说话,还赏了姐姐些东西,会不会把姐姐收房?”

    这话重重的打在高青的心上。他沉着个脸,想了半天,才说:“看她的造化了。”心中却并不情愿。

    正闷着,却听门响,这是阎管事来了。高青忙迎了上去,请他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又打发儿子去取茶水干果。

    “老高啊,这几天澳洲海商又要来了,老爷吩咐你的事情呢?”阎管事也不客套,开门见山。

    “回您的话,小的实在是探查不明白啊。”高青知道这番话又是免不了的,“那几位老爷,可机警着,从不叫人跟去房里伺候。每次又是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都二个月了,掰来掰去还是那么几句话,你真他妈的是个废物。”阎管事一直是高老爷的心腹,从来也没把高青这号连进内院资格都没有粗使奴才放在眼里。开出口也是肆无忌惮。

    “是,是,小的愚钝。”

    “你叫我怎么和老爷回话?”阎管事翻起了眼睛,“老爷可是对你很不满啊……”

    “那都要请阎管事您多担待,多美言……”高青有点慌了神,在腰里摸了半天,摸出二钱银子来――这是他这二个月结余下来的,准备给二个孩子扯点布置件衣服。此刻阎管事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让他害怕了,虽说他已经不是高家的奴才了,但他也并不敢把自己的命运交托在澳洲的老爷们身上。

    阎管事顺手接过来,稍一掂量就塞进了袖子:“老爷那边,我先帮你应付一下。可是这事情,躲得了初一,可躲不过十五,不管怎么的,都得把这几个人的底细给查清了!”

    “是、是,小的明白。”

    “海商们一到,便立刻请他们过去。随时。”

    “是,小的知道。”

    阎管事说罢扬长而去。高青擦了擦头上的汗,眉头皱得更紧了。帮高老爷探查,终归是要得罪本主的,且不说澳洲老爷们的仁德,他这么做是忘恩负义。单单就是窥探出卖主秘这一层,就是背主之罪,大约不管到哪里都是重罪,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若是把高老爷的吩咐置若罔闻,日后想要再投靠就没门了,更不用说高老爷要对付他这么一个奴才,那是不费吹灰之力。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自己在高家的一个结义兄弟高常过来了,提着个大食盒,都是高老爷送给澳洲老爷们的熏腊小食。高青强打精神,叫自己老婆女儿出来领了,去厨房收拾。

    “阎管事这厮又来讹兄长了?”高常二十五六的年纪,是个精壮小伙子,他和高青是同乡,也是家乡生活无着逃荒来得广州,托高青作保才卖身到高家来。都在外院打杂使唤,两人即是同乡,又互相照应,便私下结义成了兄弟。

    “唉。”高青倒头哺语。

    “兄长你也太懦弱了,”高常愤愤不平道,“你如今都是澳洲老爷们的人了,去理他作甚?老爷们仁厚,给你积攒下几个钱,你倒去塞这个狗洞!”

    “兄弟你就别说了,我是一言难尽啊。”高青望着院墙上的天空,“这一家人……怕日后还是要投靠高老爷。”说罢又不肯多言了。

    “奇了,兄长全家的身契都给了澳洲老爷们,为何又要投靠高老爷,难不成老爷们不要你了?”

    “那倒没有,老爷们对我们一家,可真没说得。待人宽厚说话又和气。都是好人。”

    “那你想回高家作甚?兄长在高家不过一打杂的奴下之奴罢了。哪比得上现在是半个管事呢。我都羡慕兄长有这样好的运气。”

    “可他们总是外藩的海商啊!”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红毛绿眼的佛郎机人,毛草草臭哄哄的。”高常不以为然,“老爷们说话虽然听不大明白,穿得又古怪,怎么说也是中华人士呢。”

    “他们总有一天要走得吧,万一要带这一家人走呢?”

    高常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义兄担忧得是这个。他倒对这种事情并不在意:他从小就是孤儿,光棍一个,无牵无挂,去哪里都是一样。不过义兄拖家带口的,设身处地的想也的确瞻前顾后了。

    “兄长顾虑的是。不过照小弟看来,走也就走了罢。这大明虽好,又不是我等的大明。在这里是当奴才,到澳洲也不过是当奴才,又能坏到哪里去?这几位老爷心地又好,兄长全家跟了去,断然不会吃亏。”他笑了笑,“我若是兄长的话,要去便跟得去,也好见识见识这澳洲海外小中华的风情。”

    “兄弟说得也是,不过我不想客死他乡啊。”高青长叹了一声,“当年家乡闹饥荒为了求条生路,弃了老宅祖坟逃荒,蒙高老爷收留到了这里,一晃都已经十多年了。房子、祖辈的坟地,也多半都湮灭了……我已经断了回乡的念头……”他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满声哽咽,“兄长我都过了四十,山高水低就是要走得人,老来还得埋骨海外,那真是死不瞑目了。”

    高常见义兄伤感,忙劝慰了几句。心中却并不以为然。这高家的奴才死了,只有那些有头有脸的奴才,还能仗着主子的赏钱和平时的积蓄,做个道场佛事买块地下葬。一般的奴才不过是赏一口薄皮棺材,抬到城外的义冢地上胡乱埋了了事。义兄想留在这里,难道就是贪图身后的这些?不由得觉得异常凄凉。

    这个混混沌沌当奴才混日子的青年,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在内心闪过了一缕闪光:这世界,或许不该是这样的……

    天气一点都不热,现在又是早晨,可是高举却在流汗。

    别误会,高老爷虽然人到中年,身材难免有些发福,却还是很健壮的一个男人。并非虚乏得要进补才能应付小妾的那类面团团富家翁。

    胳膊上不一定跑过马,不过也曾经面对过几十柄刀剑火枪面不改色,这么个人物,却在一个并不炎热的晚春午间流冷汗。[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早一个月间,就接到杨公公的信,说已经派了义子――杨天梁来广州,有要事和他相商。高举实在吃不准这要事是什么事,心里直打鼓。

    白白给这个太监剥去一半的出息,每每让他肉痛不已,但是这些年来也是靠了杨公公的庇护,一路有惊无险的过来了。因此每年利息分红,他都是一文钱都不少的送去京城里或是按他的吩咐存进广州的当铺里。

    每年他夏送荔枝,冬进珍味,一天也没敢怠慢过这位大太监,怎么忽然派来个小杨公公来和他商量什么大事?

    大事?高举苦笑起来,他一介商人而已,有什么大事能和这种宫里大爷商量。无非又是要他拿出一大笔款子来“暂用”、“报效”。而且数目十分巨大,否则不过是一纸书信的事情,巴巴的派了个“义子”过来――看来杨公公是急得很!他唉叹了一声,几个月前天上掉下来的外财,又得吐出去了。

    破点钱财不是他最害怕的事情。自从天启年来九千岁得势,宫里的事情就得愈发深不可测。他的靠山杨公公出自高时明的门下,这位高太监天启元年为为了自保很识相的自动辞职了。杨公公眼下在宫里也属于靠边站的人物。

    假如九千岁看杨公公不顺眼?高举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他一点都不喜欢杨公公――奈何这么多年来彼此的利用关系已经把他们栓在了一起――就好像一根绳上的二只蚂蚱。杨公公今天完了,明天东厂的番子就会来撞他家的大门,破家灭门的奇祸立至。

    这回,别是为了这事吧?高举又开始出汗,不由得吼了一声:

    “打扇!”

    书房里伺候的丫鬟赶紧在旁的罗扇轻摇,微风轻送,还夹杂着一缕脂粉女体的香气,要是平时,多烦躁的心情也能平和起来,这会却不成,只觉得浑身燥热,猛得从榻上竖其身来,骂道:

    “都给我滚出去!”

    屋子里的丫鬟小厮都吓了一跳,赶紧缩脖弯腰的退了下去。

    正耐了片刻,却听有人禀报:

    “阎管事来了。”

    “叫他进来。”

    阎管事是来通禀说高青时才来报,澳洲海商们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高举眼睛一转,这还算是个好消息。多少给了他一些欣快的感觉。必竟看见送钱来得总是愉快的。最近他们已经不再要瓷器,多要各种名贵药材香料,也有采买各种硬木檀木料的。很让高举疑惑:东西不难买,广州城里多的是――问题是这些货物十有八九是西洋(郑和下西洋的西洋,非后来的意思)所产,但凡外国海商都有贩运,为什么巴巴的又要他去代买?这让他对这群海商的来头愈发感到奇怪。

    这高青也是废物,过去伺候了二个多月,什么东西也没探查出来。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个木呆呆的汉子能探听出什么来。

    眼下顾不得这许多,哼了一声,问:

    “货收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新货么?”

    “回老爷的话,没有新货,小的们正在点看数字。”

    “好,请他们过来叙话吧。”

    “澳洲的老爷们还带了一位……嗯,客商过来,”阎管事不知道怎么称呼这次多出来的人,也不知道算是从人伙计还是平起平坐的商贾。

    “一并请就是。”

    “小的明白,”阎管事踏上一步,小声禀道,“这次新来的人貌似是练家子。老爷是否?”

    “嗯。”高举略一沉吟觉得无此必要,不过阎管事这番思虑也是忠心护主,便吩咐,“你传话,叫赵教头带几个护院在院子里伺候。不可露相。”

    “是,小的明白。”阎管事见他并无其他吩咐,便要退了出去。

    “慢着,去韶州的人还没传回消息?”

    “没有。小杨公公是三月初二才出得京城,这会估计还没到南安府地界。左右再有十天也到了。”

    “叫书启上的师爷们,把所有和杨公公有关的来往的书信都找出路拆看一遍,查查小杨公公的路数,年龄多大,哪年认得义子,有什么嗜好,统统给我找出来。”

    “是,老爷。”

    “有新的朝报来了么?”

    “书启上的师爷们没说,应是没有。四月的只有一份急选报。都是任官的消息,便没呈进来……”

    “什么混帐话,快传人去取来!”这急选报不同于一般的邸报,乃是吏部调补官吏的名单,虽然没什么方面大员,不过叶落知秋,小官吏的职位变动或许也能看出些朝廷的风向来。

    吩咐完事情,又喝了几口茶,定了定心神。便起身去外书房会客了。

    北炜是第一次穿过虫洞,眼下在这明朝人的屋子里,恍若做梦一般。

    当侦察兵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退伍之后不管干什么,都还努力的保持着过去学到的技能。他这次参加穿越贸易,重点就是对未来广州的地下活动进行一次简单的参谋旅行。

    高老爷是他们的合作者,但还仅仅是合作者。既然是单纯的趋利的合作,在任何时候他都可能背叛穿越众,这事不可不防。

    如果有其他势力介入其中,出于自己的目的要危害到高老爷,造成他们的合作不能持续,出于保护合作者,保护这条渠道的目的,也要事先做好准备。

    北炜从离开广州分部的后门开始,一直到走进高宅,便以一种奇特的僵硬步伐走路,每一步都是标准的八十厘米。他的随身包里装着一台便携式的摄像机,自动拍摄走过的环境,而比这个更可靠的就是他的眼睛和大脑:记录着走过的每个门户,每个院子,哪里转弯,哪里有门……

    府里无关的仆佣都被阎管事差遣开了,这个新来的澳洲人的奇怪做派却还是让几个带路护送的家丁窃窃私语。不过他们也很羡慕那健壮的体魄――一般的家丁,怕都没法在他手下过三招吧。

    宾主双方此刻正在客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应酬,出发前便已定好:北炜是作为澳洲海商带来的护卫身份,因此只端坐在文总的身后,双手扶膝,纹丝不动。眼睛却在审视四面八方。

    虽说叫外书房,实则乃是一个完整的小院落,这个厅也不小。北炜眼神一扫,知道厅内共有十一个明人:那个高老爷、一个带路的管事、一个护卫、二个伺候的丫头、二个小厮,另外有四个家丁在厅内四角。

    四个家丁身材匀称,个小而健壮,不问可知就是高家的护院了。他们的衫子稍嫌肥大,怕都是内藏铁尺之类的家伙。

    这还只是一部分。北炜从进到这个院子就发现,在院子里的假山、树后,还不起眼的站着另外四个护卫。

    真正的高手,恐怕就是那个站在高老爷身后,控制着通向侧面厢房门的护卫了。一身青色箭袖衣,垂手默立,身上却有一股微露的砺气。

    不知道这些明代武林高手到底有多厉害。北炜心痒痒得,若有机会和他们搏击一回他是不会错过的。他对中国传统武术很有兴趣,在部队里学习的格斗以现代搏击为主,传统武术涉猎不多。他也去观摩过一些武术表演,总觉得不过瘾:里面花拳绣腿的成份太多,真正的实战技术没有表现出来。

    高老爷和文德嗣继续着他们的生意经,二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一个是在想杨公公的事情,另一个,则在考量广州分舵的扩展。

    文德嗣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扩建这个广州分舵。

    目前的打下的基础已经不错,但是还是太封闭。他们的全部对外交流全部是通过高举进行的,这种态势对未来的贸易和情报工作开展不利。执委会的一个想法就是要尽量的“走出去”,发展更多的代理人――不仅是高老爷这样的商贾,还包括官吏、读书人、普通百姓。

    当然此时还做不到,他们的样子古怪,语音奇特,出去就是被人围观的命,不过高举送给他们的一房家人,却给了他们另外一个机会。只要能收拢高青一家的人心,以后的道路,就会越走越宽广。

    会谈很快便结束了,交割了双方的货单,这笔交易就算成了,货物银两,自然有人会运送,不劳他们费心。高老爷急于要去书房看书启师爷们整理出来的资料,也无心客套留饭,便命人送了一桌酒席过去。

    这一天的余下时间,来的四个人过得很充实,高老爷送来的一桌酒席,上的是“大四件”,十二道菜。

    菜式和现代的粤菜不大一样,但胜在原料天然,又精心烹调,甘鲜腴润,特别是一味西施舌浓羹,吃得几个人连连点头。

    北炜想这当领导就是好啊,这样到明朝腐败的机会一般群众哪里享受得到。正想着,高青的妻子高纤从厨下端了重新热过的主菜上来,却是满满一盘鸽蛋大小的肉丸,浸在浅浅的清汤里,柔脂晶莹,上面洒了碧绿的葱花。[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文德嗣先拿起勺子,送了一个在口中,一咬下去,清鲜满口,回味中还微微带着花椒的麻辣。文总在本时空也是场面上厮混过的人物,虽不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吃饭的经验却是穿越众里数一数二的。这一口却吃不出是什么东西做的,感觉上去即有鸡肉的又有水产。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水陆珍。”高纤轻声说,“是用黄甲肉、大银鱼、鸡肉、田鸡、白虾一起拌和了做的。老爷可喜欢?”

    “好,真是好味道。”

    “嗯嗯,的确不错。”

    “地主就是过得腐朽啊。”说这话的王工一脸羡慕,明显属于欲腐朽而不得的表情。

    “做个丸子也这么得瑟!”北炜撇了下嘴。

    “这些菜里几乎每个都放花椒,把本来很好的味道都有些破坏了。”文德嗣摇摇头,似乎觉得可惜,“原料那么新鲜,又是纯天然的……”

    “这好像是明代烹饪的习惯。东南亚香料出口贸易里,大明也是重要的市场。”

    “这个转口贸易可以做。”

    正说着话,高纤又端来六个小碟,都是一些熏腊小食之类,用来助酒之物。过来烫酒,却见随酒席送来的一坛子金华酒动也未动,迟疑了一下问:

    “老爷们不用酒?”

    “不用酒。”因为怕喝酒误事,他们在明朝时空是滴酒不沾的。

    “老爷们即不愿用酒,奴婢自己蒸的花露,点了水用可好?”

    “花露,花露水?”大家一征。

    “是,都是奴婢自己蒸得,眼下只有稻叶和紫苏二种。老爷们若不嫌弃,请先尝尝。”

    端出来一看原来就是用植物叶花蒸馏出来的香精油液体,明代的蒸馏酒工艺已经成熟,小型的蒸馏甑除了做烧酒,做花露也是一个重要的用途。

    兑上清水饮用,的确别有一股清香雅致的味道。

    萧子山心里却起了疑惑。这个高纤明明是佃户的老婆,在高家又是做粗使的女仆,却知道做花露,又懂做菜的食谱……他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个女人来,发现她进退之间,举手投足都有一番风范,不象其夫那么笨拙。

    有心探查一下,便叫住她问道:“高嫂子,你在府里当过差吧?”

    却见高纤一抖,低声道:“是,奴婢一直在高宅里……”

    “不是吧,你在高宅是作粗作下人,怎么知道这水陆珍的食谱?又从哪里学来的做花露呢?”

    高纤愈加慌乱,支吾道:“都是……都是姐妹们教的……叫老爷见笑了……”

    “你多大了?”

    “奴婢三十岁。”

    萧子山看着她那张虽然已经变得黝黑却依稀还能见到少女时的风韵的面孔,联想到高露洁的相貌,再想到这对夫妻相差的年龄,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不过此刻无需说破。

    沉吟了一下,望了望厅外。并无其他人,高青大概在后院做活。便道:

    “这些日子,高青经常去高老爷那里么?”

    “……”高纤猛得一惊,却不言语。萧子山知道没错:高老爷一定常向高青打听他们的消息。

    “那阎管事也常来吧。”萧子山只慢慢的问话。

    “没来过……只偶然……”

    “到底是没来过,还是偶然?!”

    “是……偶然来过,只是熟人走动……”高纤硬着头皮撒谎道。她在这一波逼问下已经张皇失措。萧老爷的话暗示他什么都知道,包括她过去的事情,这,这怎么可能呢,正彷徨间,见萧子山的面色渐渐拉了下来。心知不妙,扑通一声跪倒在桌前:

    “奴婢该死,不该欺瞒老爷的……”

    北炜曾经是红旗下的革命军人,怎么看得惯这样的事情,刚要说话,被文德嗣拉住了。萧子山的这番问话虽然突然,却也是他们收拢人心计划中的一部分。

    “是来过不少次吧?怕我们住的院子,他也进去看过了。”

    “没有,没有。”高纤吓得脸色都变了。

    “还和你们许诺了,说要是有一天我等回澳洲去了,便收你们回高家,可是么?!”

    高纤浑身哆嗦――老爷们什么都知道!她不由得暗暗怨恨自己的男人没个主见。每次被阎管事连哄带吓就答应带他去搜检,虽然没察看到什么,但这可是背主的罪名!

    “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男人不好……”高纤被萧子山这番话吓得伏地请罪,一五一十把他们不在期间阎管事来的事情、说的话都讲了出来。

    “奴才男人耳软心活,不合误听他人的混话,”高纤说着说着已带了哭腔,“求老爷看在他年龄大了又有腿疾,饶了他的家法,奴婢愿身受倍偿的。”

    大家听了和事先估计的也差不太多。见她为了丈夫苦苦哀告,也不由得内心恻然。不到旧社会真不知道新社会的甜啊。

    萧子山有意等了许久,方才故意长叹一声:

    “高大嫂,你们全家自拨到我们名下,我等可有对不起你们之事?”

    “折杀奴婢了。老爷们的仁厚,奴婢全家感恩不尽。”

    “你家食用不足,我们给月米,孩子们大了没花销,又给了月钱。不求知恩图报。只图万里涉波到这里落脚能有个安稳之地休憩。可不想给人纤毫毕见的。”

    高纤也不答话,只边抽泣边连连磕头。

    “起来吧。”

    “奴婢不敢,请老爷对奴婢重重用家法以肃家规。”

    萧子山想这女人还真是一套一套的,看来果然不是一般农民的妻子。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事情你和高青虽有错,不过事前我们也没定过规矩,就算不知者不罪。起来吧”

    “谢老爷恩典。”高纤听出老爷的话已经转了口气,估计不会把他们赶走了。挨一顿扳子她是不怕的,就惹火了老爷怕被赶走,即使高老爷愿意收留,以后也不会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以后的事情,你可明白?”

    “是,奴婢知道了。”

    “我知道你不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见事明理比高青强得多。日后要好好的教他,知道进退!”

    “奴婢知道,知道。”高纤连连点头。

    “只要用心办事,忠心事主,不管我们日后是不是回澳洲,都不会让你们没个结果。好自为之。”

    “奴婢谢……”高纤又要跪下来谢恩,萧子山阻住了――地主老爷的威风还是在大家面前少摆为好,“去把高弟叫来。”

    待到高纤出去了,萧子山方转过头来,对大家说:“我的演技如何?”他急于扭转这厅上的气氛。他可不想给人留下作威作福的印象,演技,对,只是演技而已。

    文德嗣张大了嘴:“子山你祖上真是贫农?”

    “当然是。”

    “你简直是金马影帝啊。”王工也赞叹起来。

    “把人家女的吓得。过了吧。”北炜有点不忍心了。

    “是过了,不过要恩威并重,这点程度是起码的。”萧子山点点头,“我们四周都是眼睛。不扭转这样的局面以后开展不了工作。”

    文德嗣说:“过去给他们好处是‘恩’,现在是显示‘威’的时候。”

    “是的,”萧子山解释着,他们既然现在还不能把这些“眼睛”挖掉,就只能把“眼睛”扭转过来。

    “这样就行了吗?”

    “只是开始吧。忠心这种东西,光凭几句话是建立不起来的,收小弟很难啊。”

    获得忠诚,第一是有力量――没人会忠于一个软弱的个人或者组织;第二是要有利益,有了利益才会有奋发的动力。过去他们已经给了利益,下面就得表现自己的力量。到了一定程度,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我看穿越前辈们都很容易,几句话小弟们就倒头就拜了。”

    “俺们没王八气吧?”

    “你有好了,我可不想要……”

    饭桌上的气氛又活跃起来,萧子山暗暗舒了口气,其实这次谈话他也没有很大的把握,不过他利用了女人对往事的害怕心理。

    说了片刻话,高弟来了,他人虽小却很机灵,见母亲眼睛红红的心知有事,赶紧带了账本过来参见。

    文德嗣随意问了问家中情况,又看了账本――这账本不过是流水账而已,宅子里的出入又简单,用不了多久就看得明白,便又夸奖几句,见他不安之色渐渐消退,才问:

    “最近高家的人常来吗?”

    “常来!”男孩子倒毫不隐讳,用力点点头,“那个阎小帽经常来,每次都找爹嘀嘀咕咕的。”

    “阎小帽?”文德嗣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阎管事――他是经常戴一顶六合一统小帽。

    “都说些什么?”

    高弟略一迟疑,萧子山道:“你尽管说就是。”

    “好像那阎小帽总是打听老爷们的消息,”高弟说,“不过爹不许我在身边听他们说话。”

    “高家的人对你好么?”

    “好?”高弟对这个问题不大明白,“不知道好不好,我……没当过高家的差使,账房里几个先生待我还好,还有几个孩子,我们常一起玩。”

    “都是高家的奴仆么?”

    “是,有家生子,也有我这样的。”

    “那些孩子们里有和你特别好的人没有?”

    “有好些呢,小李、小钱、王家哥俩……”

    “好,一会你到书房来,开个名册。”文德嗣吩咐道。

    从一开始执委会就把高家的两个孩子作为工作的重点。成年人的观念一旦形成就很难再改变。相形之下,少年儿童的思维活跃,对权威有着天然的蔑视心态,容易被新奇的东西所打动,他们又热爱冒险,急于证明自己有不输于成人的能力――这些都是穿越者可以利用的。

    每次穿越他们都花了很多时间与两个孩子相处,以观察他们的个性能力。相对于高露洁,作为男孩的高弟更有价值――女孩子的交际范围小,很少有机会出头露面。高弟的年龄更小,观念性格的可塑性比姐姐要大得多。

    高弟聪慧机敏,萧子山教他些记账算术之法,都是一教就会,有时候文德嗣特意叫他去做几件小事,也能办得妥贴。赏给一些现代的糖果零食总是会拿回去和姐姐共享,可见品性不贪不独,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进得书房来,却见这一对姐弟都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北炜眉毛一挑,似乎是要发火,文德嗣知道他见不得这些,忙止住了。

    “起来吧,平白无故的跪在这里做什么,当我们是城隍老爷么?”文德嗣微微含笑抬手。

    “请老爷们恕奴才们母亲之罪。”两个孩子并不起来,齐齐的说着一起磕头。

    “前面已说了,不知者不罪,”文德嗣说,“你们都起来吧。”

    “谢老爷恩典。”姐弟两人对视一眼,面露欣喜之色,忙站了起来。

    “高露洁你先出去,有话和高弟说。”

    “奴婢知道。”高露洁轻快的应着,退了出去。北炜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到高露洁已经退了出去,这才点点头。

    萧子山问道:“对广州城熟吗?”

    “熟,以前高宅里的人常差我去跑腿,去一次给几文钱。”

    “时才问你那些伙伴,现在还常在一起玩耍?”

    “有几个被挑了差,其他的都歇在家里没事做,常约我出去玩耍。”

    “这里面有靠得住的人吗?”

    高弟猛一抬头:“老爷要收家人?”

    果然是聪明的孩子,萧子山暗暗点头。

    “眼下还不需要,”他故意把话说得很活,“这和选家人不是一码事,不过也有些关系。”

    “那请老爷示下,要什么样的人。”

    “要几个对广州城熟悉的孩子,每天把街面上的新闻和行情报来,”萧子山根据事先讨论好的内容一一告诉他要哪些商品的行情。

    “这个容易,去各行的茶馆看水牌就知道。”

    “每天把这些东西都汇总成册,按我教给你的记账法做好。”

    “小的明白。”

    “每月额外给你一两白银,作为活动费用。人由你选,可得好好的挑,不可靠的,爱乱说话的人一律不要。另外,高家的消息要时刻注意着些。”萧子山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有什么事情不要记,待我们来了说来听。”

    萧子山说一句,高弟应一声,他看到这男孩子脸上有些惶恐,但是兴奋之情却溢于颜表。

    “你家在高宅可有友好的人?”

    “有,常叔叔,我爹的义弟。在外宅打杂的。”又七七八八的说了不少,这个高常是他爹的同乡,投进府六七年了。他力气大又有点武功本来可以挑家丁的,不过说话太直,又没钱孝敬管事,闹得上面都不待见,打杂打到二十五六了连个粗使丫头都配不到。

    “是光棍一条?”

    “对,不过常叔叔倒是很看得开,不大发牢骚。”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这倒是个合适的发展对象:在原单位不得志的人会乐于跳槽,说话直是人耿直没心机,不爱发牢骚说明此人的心态平和,最后力气大又有武功也有用处。

    当然这话都是他的侄儿说得,未免有溢美的地方。不过现在是用人之际,不用抠得太细。再说人是否合适,也得用了才知道。

    “要传常叔叔过来吗?他今天不当差值。”

    “好,你去请他。”

    “我就说爹爹请他喝酒,他自会来的。”

    好高的悟性,不用吩咐保密,就心领神会了。不过这孩子如此的聪明,日后如果驾驭不好反而是祸害。萧子山的想法一向比较阴暗。

    不多会高常来了,在高弟引见下过来磕头相见。打量他身材不高,体格颇健壮,行走举止间的动作颇为灵活。

    萧子山只问些身世背景和在高家的当差的事情。

    “……在外宅当杂役六年了。”高举禀道。

    “我看你仪表堂堂,身手也还不错。怎么一直当杂役?”

    “小的生性笨拙,说不来话,故此一直当杂役。”

    “可曾娶妻?”

    “没有……”高常脸红了,“太穷了,没女人肯跟我。”

    “你给他们家当差这些年,高家也不给你配个丫鬟?”

    “实在是小人太穷,配了女人怕也留不住。”

    萧子山想这人不错,主家对他没什么恩典,他在外人面前也不说主家一句坏话。

    “高家待你如何?”

    “小的一介奴仆,主家给衣穿给食吃,便是恩典了。”说话不卑不亢,进退自如。

    萧子山看了一眼北炜,这个前侦察兵猛得跳起来,将用力一推,高常猝不及防,猛得后摔过去,连退了七八步才站住。虽然满脸诧异,却只敛了下衣服,继续垂手而立。

    北炜点了点头,这人的下盘很稳,果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你会武功?”萧子山问。

    “乡间的功夫,练了防身健体,叫老爷们见笑了。”

    萧子山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叫高弟送他出去吃酒。

    高弟退了出去,这次面试的结果是大家都比较满意,不过如何招罗这个人过来还得另外想办法。几个人就下面要在广州城内开展的工作进行了讨论。眼下他们已经发展了第一个情报网,这个情报网的作用并不在于收集什么情报,只是看看高弟作为这样一个角色是否堪用,同样也可以印证高家是否会忠诚。

    如果高青执迷不悟的继续做高老爷的探子,那么下一步就得尽快重新寻找新人了。

    “我觉得高青对高老爷的态度也是暧mei的。”北炜说,“看他老婆孩子的样子,不大象死心塌地的模样。”

    “我赞成这样的说法。”文德嗣点了点头,“高青不过是慑于高举的权势,实际上他对这个旧主没多少忠心。”

    “其实他更怕的是要跟随我们背井离乡,我们现在顶着个澳洲海商的头衔。他可不是来自出洋漂海习惯了的粤闽之地。”

    “我们先争取他老婆孩子,今天之后,他以后再去汇报之前就会好好想想了。”

    “他还会去吗?”

    “我想还会的,只不过会少很多。高青胆小没主见,旧主的积威犹在,他还存着一条留后路的想法,不脱离高举的影响范围这个人就没法信用。”

    “我们要尽快有自己的宅子。”

    “对,眼下我们图的是贸易方便,但是在最后一次穿越之前,一定要搞到新的宅子。”

    “高弟倒是不错,可惜是个孩子。买宅第、奴仆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

    “高常呢……”

    “有人!”北炜忽然喊了一声,闪到了窗边,随手捏起盆景里的一块石头飞了出去。外面一声闷响。似乎打中了什么。

    三个城市宅男一时都慌了神,瘫倒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回事?”文德嗣战战兢兢的问。

    “对面院角有个黑影晃过去了。”北炜忿忿然“天还没黑就来潜入侦察,好大的胆子。”

    “偷听的?”

    “应该是。”北炜说,“路线是曲折向窗下来的。”

    “是高举的人?”

    “不象,高举在这里已经有耳目。我们和他的生意做得这么顺,他根本没必要再来做这种会触怒我们的事情。”

    “那会是谁?”

    “恐怕是那些眼红他的人吧。”萧子山想到送给他们宅子的时候高举说的话:“只是最近这些奇货上市,我这里颇受人关注”。这应该就是那些“关注”的人了。

    事情,倒越发错综复杂起来。联想到今天高举心神不宁的样子,他们的思绪都有些紧张。

    南雄州码头上,停泊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此处是广东交通南北的水陆码头,凡是南下广东的客商,从江西的南安翻过大庾岭,在南雄州换船,便可一路直下广州。

    从北京一路过来的小杨公公――杨天梁一行,坐的是二艘起楼船。一条他和伺候的家人婢仆为主,另外一条,则是随来的师爷、管事、清客、护卫等等。两条船都没亮出旗、牌、纱灯等标示。因为杨公公在宫里非但不是什么红人,自保都快堪忧了。亮出牌子除了招人忌讳之外没别得好处。纵然有些官吏愿意应酬,小杨公公的脾气又最怕迎送。所以,一路或坐轿或行船,到了下处,即不惊动驿站也不投贴。只是默然赶路而已。此刻上了船休息了一天,旅途劳顿已经消失了一半,清客相公们便在船上打牌消遣,也邀了杨天梁去,他一概都推辞了。

    不是他厌恶这雀战之戏。实在是这次南下,心里别有一番滋味。[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杨天梁是万历晚年选进的宫,拨在杨公公的手下,颇受他的器重认了义子。杨公公又是高时明的亲信之一,本来他靠着这可二棵大树,在宫里算是前途光明。没想到九千岁一用事,高时明公公去职养老,义父不是给打发到陵工上挖坑,就是在宫里闲置居住,自己也有三四年没正经差使,幸亏过去的人脉尚在,得了一个经厂掌司的职掌。

    平日里这父子见面都很少,公事之外就是或是经营自家的产业。对宫闱朝廷的事情不置一言,力求避嫌。

    然而这些年九千岁的权势滔天,他们父子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眼看着朝堂上的酸子们不是战栗归命,就是去职贬官。从去年闰六月开始,以浙江巡抚潘汝桢上疏为魏忠贤立生祠为发端,各地官吏纷纷请立,一时间已经有了四十余处。这让一直闲曹冷差的杨公公动了心。

    眼下请立生祠都是朝廷和各地文武官员,宫中太监还没有发端的,若是自己也参与一脚?且不说有可能让九千岁的观感大变咸鱼翻身,至少也能留个恭顺的印象。

    但是再一想又不妥当,他不是九千岁的亲信,这么搞不但突兀,而且大大冒犯了魏忠贤宫中亲信――拍马屁也不能抢人家的风头。思来想去,官吏士绅早就有发起修祠堂的了,只有商民这一块还没什么动静,可以发动。自己在广州有高举这个棋子,最近他又孝敬了不少海外新奇之物,想来发了不小的财,就借他的财由他出面去做这事情好了。

    杨天梁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打发到广州来的。按他义父的吩咐,这个准备建在广州的生祠,不但要规模闳丽,还得表现出商民“发乎至诚”的诚意。照眼下的局势,只要高举起头联络一批商人上书,这事情广东地方官员决不敢拒绝。

    至于这个“规模闳丽”的生祠要用多少钱,杨公公是管不着的,反正高举受他的照顾这么多年,出点血也是应该的――他们总是共荣共损的一体。

    不过,杨天梁却不这么看。他想得比义父要深一层。世间的荣枯轮回从无例外,九千岁如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态势,这点子锦上添花他也不在眼里;万一败落下去,对景可就成了洗刷不掉的铁证!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四处张望了一下。他很怀疑自己的随行人员里有东厂的番子,就算想想这样的事情,也都会让人冷汗直冒。

    一路上虽然埋头赶路,杨天梁每天都在想这事情该怎样进退才能两全其美。他感到自己的义父在目光太过短浅,总想个钱的事情,觉得叫高举出钱办事就完了,这事情办完了呢?堂堂的九千岁生祠,到底是丰碑还是铁证,就得看造化了――皇上是万岁,皇上的身子骨,可不象是能千秋万代的样子……

    如何呢?他疲乏的按了按眉心,靠在椅子上养了一会神。

    一个伺候的小监,蹑手蹑脚的进来,见他正闭目养神,不敢说话只静候着。杨天梁却知道有人进来,哼了一声:

    “什么事?”

    “回老爷,高大官人的管事在码头上候见多时了。”

    “叫他进来。”

    管事的进来给他磕了头,杨天梁认得这是经常到京里给他们送东西高也高管事,人年轻,说话做事漂亮,是个交际上的人物。

    高也除了替高老爷在这里迎候问安,还随带了一船的酒食和用具,精洁华美。另带有几个男女小伶以作路上消遣。

    最最奇特的,却是一个细木盒子,高也是最后呈送上来的,说是高老爷的一点心意,特意重金从澳洲商人那里买的。

    澳洲商人这个名头,杨天梁早就耳熟能详了。开春的时候,高举就在书信里说:广州城内新来了一些澳洲海商,颇有新奇之货。还进了一些东西过来:水晶镜子、一拨弄就能起火的打火机……

    揭开这个螺甸雕漆的小木盒,里面镶着二个金黄色的小盒子,光芒灿灿,却又非金非玉,盒子中间有三个怪异的花纹,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中间另外镶着一个小蜡烛台式的东西,似乎是乌银镶嵌,不过雕工很拙劣,纹样也简陋。

    他探询了一眼高也,只见他轻手轻脚的取出一个纸盒,小心的翻开盖子,里面是一张亮晶晶的银纸,剥开纸,却是一排整整齐齐的白色小棍。一股香气飘逸出来。

    “是烟?”杨天梁的一个小嗜好就是抽烟,立刻就辨识出这是烟草的气味。

    “这是澳洲来的纸烟。我家老爷特意孝敬您的。”说着恭恭敬敬的抽出一支,送到他面前。

    杨天梁托着这烟,见其通体雪白,一端露着口,是淡金色的烟丝,一头却是雪白的,类似丝棉一般压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抽烟用烟袋杆,西洋人贩运来的鼻烟也闻过,就没见过这样的。

    在高也的演示下,才算把烟卷衔在口中,用那个烛台般的打火机引着了,吸了一口,觉得烟丝极普通,气味偏淡不说,还夹杂着不知什么的香气。只是那纸卷烟丝一明一灭,不熄不掉,着实稀奇。

    “不过是纸卷烟丝罢了,还这么乔模乔样的。和上次你家老爷进的澳洲打火机一个德性。”杨天梁虽这么说,对纸烟还是喜欢的紧。爱不释手的摆弄着烟盒:这东西若是能进给当朝的达官贵人是件好礼物。

    “高管事,这纸烟澳洲海商那里还有么?”

    “有、有。海商们带来的不少。”

    “那好,到了广州替咱预备上个几十盒的,那个打火机也得配上。”

    “小的明白。”

    见小杨公公不再说话,又闭起了眼睛。高也才慢慢的退了出来。

    小杨公公的船慢慢的沿江而下的时候,穿越众又倒卖了一批货物,纸烟便是新开发的品种。文德嗣乘机向高老爷提出要求,把高常也买了过来。这件事情虽然大家也想过各种瞒天过海的计划,考虑来考虑去,总是无法瞒过的,与其搞这样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徒然遭忌,还不如堂堂正正的阳谋。高老爷有些意外,但想来这是高青的请托――给这个不成气的义弟谋个出路――高常也不是什么心腹人物,很痛快的答应了,连身价银子也没要。

    高常带了个铺盖自己过来,见过主人便说要改姓文。穿越众对这类问题根本没想过,现在高常提出来了,倒意识到改姓很要紧,是奴仆对主人产生归属感的手段。不过改姓文不大妥当,毕竟穿越行动是大家的。正商量着,萧子山提议:与其改什么莫名其妙的姓,不如干脆恢复他的本姓好了,这样能收买人心――中国人对祖宗的事情一向看得很重,失掉自己的姓氏,那是奇耻大辱,认祖归宗则是极大的荣耀。

    问了他的想法,居然让这个大小伙子跪下了乒乒乓乓的磕了好几个响头,眼泪流了一脸。

    “蒙老爷们恩典,复了奴才的本姓,我孙常自此就是老爷们的人了,水里水里火里火里,但凭老爷们吩咐!”

    “我等若要回澳洲去,一去不返呢?”

    “老爷们去到哪里,孙常就跟到那里,天涯海角,绝无二辞!”孙常说得斩钉截铁。

    原以为收小弟很难,这么容易?俺们的王八之气终于冒了出来!

    广州的南城面临珠江,是海商洋舶停靠之地。宋代南城已成商业中心,有东西雁翅城保护。元代毁于兵乱。入明以后这里商业繁荣,但经拓林兵变,城南居民受害,官府即依雁翅城旧址筑新城。《广东通志》谓:“嘉靖四十二年甲子都御史吴桂芳以拓林兵变,躁践城外居民,创筑自西南角楼,以及五羊驿,环绕至东南角楼新城,以因防御。”

    有了城墙的保护,新南城虽然面临珠江,三面临濠,在广州府三城之中面积最小,但洋舶区、码头区、商业区、富人住宅区均集中于此,成为了广州市商业经济中心地。

    此时南城的靖海门外的珠江堤岸上,站着几个人,身披蓑衣,头戴笠帽。似乎在巡视着什么。[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阴霾紧凑,烟雨朦胧。江面上隐隐约约停泊着十来艘帆船,水雾浓处只见着黑簇簇的轮廓。远眺拾翠洲,白鹅潭,藏匿在烟波深密处,仿佛与云天连接一片。

    “操蛋,哪来的澳洲海船。”内中一个人吐了口唾沫,愤愤道。

    “王头儿,我们都找了十来天了,这沿江的各式海船也都看了个遍,哪有什么古怪的大船。”

    那被唤作王头儿的人并不答话,望了半日,默默无语。江中心涟沦圈圈,老鱼吹浪。岸堤下怪石嶙峋,浊浪击拍。离他们不远处一条洋船正在卸货,一群脚夫肩着货物从船舷边下来码头趸库。

    “王大哥,我真不明白。老爷在中左所好好的,怎得又发了兴头要我们来寻什么澳洲海商?我跟随老爷这些年,东洋西洋都走过,何曾听过劳什子的澳洲!”

    那王头儿冷哼了一声,斥道:“你们瞎掰个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脑袋不要了?”

    众人听了,都默然了。

    半晌,才听得王头儿说道:“澳洲虽是我等从未停说过的地方,但是那濠畔街上高家的铺子里卖得东西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吧?广州城眼下举城若狂,谁不知晓澳洲的奇货。这等发财的买卖,既然从海上过得,我等兄弟怎能不好好的生发一笔。”他狞笑起来,“这次一定要探出这伙海商的底细来。”

    原来这些人,乃是眼下寇略福建,震动闽粤二省的“巨寇”郑芝龙的部下。眼下他伙同李魁奇,聚众三万余人,占据着闽南的中左、鼓浪屿、大担、烈屿、高蒲等一系列沿海重要岛屿和海口,或寇掠商船,勒人报水,或突入内地,烧杀掳掠,已然成闽南沿海海面的一霸。

    一行人沿码头边向城内走去,渐渐见行人货贩增多。过了龙王庙,便看见的靖海门城楼了。进得城来,沿着路一直往五羊门去,前面巍峨壮丽的一座大庙观,是洪武年间建的天妃庙了。这里是南城的交通中心,五方杂处之地,各色人等夹杂着轿子骡车熙来攘往,商贩荟集,市场热闹,只见人声嘈杂,货摊连绵,一片买卖兴盛的市面。

    这王头儿显见十分的小心,只沿着墙根走,拐过弯,行到巷子里去,城根便有一爿小酒店。挂着油黑乌糟的半挂竹帘。一众人踅进店堂。店堂间悬着几盏油灯,即是白天也十分昏暗。吃客们闹哄哄一片,地上湿吱吱,滑漉漉,弥漫着菜香酒香油烟汗臭混杂的怪味。

    企堂见有人进来,忙上来招呼客人。王头儿要了一间单间空座,叫了些许酒菜。帘子并不完全放下,拴起一半来,坐在门口的兄弟便能纵观全店。

    等了片刻,店门口又走进个街面上游手混混般的人物,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双方眼神相遇,新来的人便自进来落座,也不寒暄,一众人只自顾自的吃喝起来。那王头儿见店内并无便衣的快手番子,才悄声问道:“濠畔街上的兄弟有什么消息?”

    “盯梢快半个月,没什么有用的。只见那高府里的货色一担一担的挑运出来,送到铺子里,就是没见有特别的货物进去过,也不曾见到什么古怪人物。”

    “真是见鬼了!”这王头无心吃菜,盯着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葱爆蛇丝,“这么多货物怎么进去的?”莫非是障眼法?这澳洲的货物不是从高家运出来的,只不过用这个手段来掩饰?

    “高家在码头上的栈房呢?”

    “也打听过了,”他摇了摇头,“高家铺子里规矩很严,根本打探不出什么东西。兄弟们打听了多日才知道栈房的管事有个相好是半掩门,花了些银子才从那女人嘴里打听到点消息。”说着便住了口,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王头知道这个地面上的社鼠又在借机讹钱,心里骂了一句,只说:“银子好说,打听到了什么?”

    “管事的说,澳洲货从来不在栈房收发,全部从高举的本宅私栈内发出来。每次发出也不多,只有几箱货色。不过件件都价值不菲的东西。”那中年汉子说着,眼光里流露出贪婪之色。

    “多久发一次货?”

    “没个准,一般总在十天上下。”

    这说明货物的确是从高宅里出来的,但是怎么进去的呢?高家又不是大海边,船是开不进去的。难道从天上掉下来?

    “高家运进府的东西,可探查过?”

    “这事情请了脚行的飞脚老三帮忙,他可要了不少钱……”

    “好说。”王头儿嘴上这么说,却摸了下袖子里的短刀。

    “他可要了十两银子,”中年汉子眯起眼睛看着王头儿,试探他的反应。王头一脸呆笑,并不答话,扫过周边几个人,都在冷笑。这汉子忽然想起了面前坐得是谁的人,赶紧接了下去,“飞脚老三吩咐人偷偷查验过高家运进的东西,的确有古怪!”

    “哦?货色是夹带进去的?”

    “不是不是,而是运进运出的东西有点古怪。”

    他们买通了脚行的上下,私下察看了一个月来高宅运进运出的大宗货物,运进去的东西,过去都是以瓷器、铁器之类为主,运出来也大致相同。可这个月就不同了,除了这些,又运进了许多麝香、龙诞香、紫檀这样的进去――最奇怪的是从来没运出来过,仿佛一进去便石沉大海了。

    查了半天,还是没查明白到底是哪里来的。王头儿失望的叹了口气。以这些地面上城狐社鼠尚且打听不到什么东西,靠自己恐怕就更难查清了。

    掏出十几块洋钱,打发了他。一行人都觉得难以置信。他们潜入广州城一个月来,费了无数周折,打听到现在,虽然知道这些海商大致落脚在那里,但是他们的船停泊在何处,货物如何运来,依然一无所知。眼下,也只有等几天前派出准备潜入高家去的人的回报了。

    等了许久,昨天准备潜入高宅的两个人才回来,其中一个脸上擦青了一道。王头看其神气变幻不定,知道事情不妙。

    “那边的后街都有栅,不便进去。我等就上了城墙绕了个圈子过去,在上面潜伏了几天才发现蹊跷的。”这二个人在过去前都是道上有名的飞贼大盗,因为犯了人命官司,被海捕缉拿才去投靠海寇,这次要带他们来广州涉险,郑家是许了重金的。

    他们在城墙上观察到了高宅后门出入的人和货担,发现都是从另外一家的后院出来的。便设法进到院子里察看了一番,看到了澳洲海商。

    “一共四个人,都穿着本朝的衣冠,可是髡发,象和尚。”

    知道这个院子有蹊跷,又察看了二天,发现这原是高家的秘宅,如今做了澳洲海商行馆。所有货物都是从这秘宅里搬运到高家去的,高家也搬运货物到秘宅里。

    于是问题又绕了回来,还是没发现这群海商的货物是哪里运来的。

    “本来还想听听他们的说话,可惜!”脸上有瘀青的狠狠道,“内中有练家子,刚想靠近就给他发现了,丢出石头来又快又狠。”

    “我看,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内中有人低声道,“干脆来个‘掏被窝’。把高家的阎管事或者干脆就把高举本人抓出来,还不都问个一清二楚!”

    王头哼了一声:“抓出来?这濠畔街上的商户哪个是好惹的?不说他们手眼通天,就是府里养得护院家丁,也够你喝一壶的。”

    “那把海商抓一个出来。”那人嘿嘿笑着,“就算我们不惹高家,惹这几个没根底的海商还不是问题吧?听何大哥说,这里面也就一个练家子,又没高家的护卫。他就算满身是铁,能打几根钉?我们多召集几个身手好的弟兄,进去绑出一个来,带上船去,别说澳洲来的,就算是昆仑山上来的也得说个明白。再说,”他贪心的笑了起来,“要放人,还不得拿点好东西出来?”

    众人一听轰然叫好。都看着王头。王头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绑个海商不是什么大事,高举也不见得为此勃然大怒,日后还能留个余步。

    想到这,几个人埋头谋划起来。

    “头好昏……”萧子山从梦中醒来,觉得昏沉沉的十分难受。最近几天他都睡得很好,明代的广州不仅空气清新,又没有一大早的汽车轰鸣之声。睡觉竟十分酣甜。

    早先穿越贸易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在明代时空过夜,入夜之前必然离开,宁可隔日再来。眼下随着他们的生意和人脉越来越巩固,在明代时空要做的事情也日益增多。为了延长虫洞的寿命,穿越之后住上几天已经是家常便饭。更何况这几天还可以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腐朽生活,竟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了。

    今天的头却十分沉重,勉强张开眼睛,雨过天晴的纱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看样子都快十点了。他不由感到奇怪,这个时空没有电视和网络,即使大家一起议事聊天,也都很早就入睡,所以每天早晨至晚七点也就醒了。今天怎么这么晚?[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竖起身子扫视了一眼房间,大吃一惊。屋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的抽屉柜子都被打开了,东西乱掷了一地。

    遭贼了!

    他的脑海里立刻反应出这个念头,不由得忧心如焚,这次贸易换到的钱和货,还堆在屋子里!要是……他简直不敢想像下去。赶紧起来穿衣着鞋――忽然发现自己的袜子和旅游鞋都不见了!真是遭贼了!屋里有几双草编的便履,赶紧套上脚,披着衣服出来。

    刚一出门,就看到北炜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萧子山注意到他的脚上也是一双便履,他的作战靴不见了!

    “出事了!”北炜这话倒是简明扼要。

    “什么事情?”

    “文总不见了!”

    “什么!”这下可吓得萧子山手足冰凉。文总不见了!这可不是21世纪的广州:文总跑出去到处认得人,还有全国最安全城市的警察――17世纪的广州,出了门他们一个人都不认得。连路怎么走都不知道。

    两个人一路狂奔一间一间的察看,王工还睡得死死的,再到第三进院子里的下房,高青一家和孙常也都睡得沉沉的。赶紧把大家都叫起来,都还晕头转向,恶心欲吐。高露洁和高弟姐弟却连喊带叫都不醒,正手足无措间,孙常出主意叫用冷水洗脸。

    “萧老爷,事情不好啊。”孙常看着高青一家手忙脚乱的给大家打水。一个个才稍觉得清醒了些。

    “什么?!”

    “这样子明显是中了迷香了。”

    “迷香?”不知怎么的萧子山脑海中转过的第一个词是孙二娘。

    “是迷香。”孙常从家乡逃荒出来,一路乞讨到的广州,见识了不少江湖上的事情,“老爷们可有东西失落?”

    这话提醒了他们,两人发足狂奔,到中院的西厢里。因为这房子是作为重要库房和穿越点使用的,执委会在这里做了一些非本时空的改装,用砖头砌没了窗口和多余的门扇不说,在里面用缠绕着刺铁丝的钢栅栏和防盗门单独做出了一间四面设防的小屋子。萧子山见外面的木门挂锁已经不翼而飞,心知不妙,赶紧推门进去,铁栅和防盗门都安然无恙,满满一车的货物也都堆得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贼人们没得手。这21世纪的防盗措施还是有效果的。问题是他们把文总给丢了!这事比丢了货和金银更可怕。钱,总能赚回来,这么个大活人丢在明朝可就难说了。

    “谁把文总抓走了呢?”萧子山的脑子风车般的运转,这到底是偶然事件还是蓄谋事件?很难说。说是蓄谋,知道他们在这里的,只有高家的人,除此之外他们和整个广州城没有其他的接触,高家的人绑架文总有何意义?如果是偶然事件,难道是什么大盗进屋谋财不成,干脆绑了文总的票?这也有可能。

    三人在文总的房间转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文总的衣物鞋帽都不见了,连他每次穿越必带的防刺背心、防狼喷剂、电击器也都不翼而飞。

    看了半天,萧子山忍不住说了起来:

    “老北,看出什么来了没有?你不是侦察兵吗。”

    北炜把手一摊:“我是侦察兵,可不是侦察员啊,这得搞刑侦的人来看。”

    “我们找一个搞刑侦的过来好了。冉耀曾经干过警察。”萧子山想了起来。

    “那就赶快找他,还有那些喜欢在推理区混得推理狂人们多带几个过来。”王工看到高纤正准备进来收拾屋子,马上喊道:“不要动,保护现场!”吓得高纤赶紧跑开了。

    商量下来,由王工先带着货物钱财穿回去,向执委会通报此事,再召集几个专业人员过来察看痕迹,萧子山和北炜继续留在这里探查。

    萧子山把高青一家和赵常都喊来,盘问这些日子有无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包括高宅的。问了半天,只从赵常嘴里知道:最近北京有位“小杨公公”要来拜访高老爷,高老爷貌似有心事。

    高青知道了这事,愈加愁眉苦脸,一个人躲到前院里去扫地了。倒还是孙常镇定许多,上来禀告道:“这事情一时半会也不用着急,贼人即绑了文老爷去,自然会派人送来书信。到时候或报官或赎人,老爷们可再做计较。”

    “报官?”萧子山苦笑了一下,他们都是“非法入境分子”,怎么能去招惹大明的官府,更不用说他深知古代的治安管理思维,不是明火执仗杀人*的大案子,官府才懒得计较。除非大把的用钱――那还不如赎人了。

    “是,”赵常低声道,“老爷们不是大明人士不便出头,可请高老爷出面,由官府派人私下处置即可。”他看了一眼萧子山,“高老爷在一府二县说话都兜得转。”

    “嗯。”萧子山不置可否,心里却起了疑窦,这赵常没来的时候一切正常,来了几天文总就不见了……

    正沉吟着,北炜走了进来。赵常赶紧退了出去。

    “发现痕迹了!”

    “哦?哪里。”萧子山精神一振。

    “这伙人是从第三进院子后面的小路上翻墙进来的。墙檐上被拉掉了好些瓦片,都掉了一地。墙上还有磨擦的痕迹。”

    “出去也是?”

    “是的,是原路返回的。我看了其他地方,没有翻墙的痕迹。”

    “我记得高老爷说过,这后面的小路,各个路口都有木栅门锁闭得,一般人进不了。”

    “我想他们不是从那里进来的,”北炜说,“前面进出都是大路,太显眼了。要是我就从城墙上过来。”

    “城墙?”

    “是的。这里的宅子后院都挨着城墙。”北炜点点头,“虽然没有上下的坡道,但是城墙上平时几乎无人走动,只要能上去,简直就是环绕全城的高速公路了。”

    “对对,这很有可能!”

    “前天有人想潜进来偷听,我打过一个石子出去,那人也是往城墙方向逃过去的。我想很可能是同一伙人。”

    “看来是蓄谋的,不过谁会这么做呢?”

    “这就不知道了。总而言之,我们得先把文总找回来。等专业的来看了再做决定。”

    “好,我们也得通知下高举,让他帮忙找人,他好歹是地头蛇,人头熟。”

    “会和高举有关吗?”

    “可能性不大吧,绑架了文总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可不防。我再到四面看看,可惜了我的匕首了!”北纬忿忿然,这柄匕首可是从刀剑网上高价买来的――现在也和他的3515出的02作战靴一起不翼而飞了。

    萧子山在书房里反复推想着里面的前因后果。无论怎么想,高老爷的嫌疑都是最大的,毕竟只有高老爷知道他们住在这里。但是动机何在?萧子山深信这世界上的事情都是有动机的。高举这么做,他想得到什么?勒索钱财的话,现在的贸易活动里他已经赚了大钱。显然说不通,或者他想以文总为人质,保证以后所有澳洲货物的独家垄断权,这倒是有可能。但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又是跳墙、又是用迷香的。

    跳墙、迷香……

    说来说去,这还是江湖人物的所为么!

    萧子山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把赵常叫了进来。

    “广州城里的城狐社鼠,你可熟悉?”

    “不熟,”赵常禀道,“小的不是本地人,且不是粤人,再者小的一直在高宅做工,高家对府中家人奴仆的身世背景逻查极严,与三教九流有涉者一律不收。”

    萧子山点点头,这番自我表白也大体打消了他的嫌疑。赵常迟疑了一会,似乎又有话说。萧子山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我这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是!”赵常受了鼓励,开口道,“小的有一主意。”

    “说吧。”

    “这南海县里,有家起威镖局。”赵常说,“是家小镖局,镖路不厂,不过他们有一专业,就是坐店。”

    “坐店?”

    “是,老爷大约有所不知,开店的商家每每为街面游手混混骚扰勒索,就请镖师坐店弹压。”

    “就是保安么。”萧子山明白了。

    赵常不知道什么是保安,便说了个“是”,又接了下去:

    “坐店的镖师,对城市游手混混的情况极熟,若请他们帮忙,定可打探到消息。如只是一般的城狐社鼠所为,请他们救人也可。”

    注释:坐店这项镖局业务,只有在清代的北京城才有。其他地方尚未听说过。而且镖局这个行业,一般考据要在清代康熙年间才出现。我以为以宋、元、明三朝的商品经济情况,没有类似的行业或者组织是不可能的,但是一时间也找不到资料,就用了清代的资料了。

    “你有熟人在起威镖局?”萧子山紧跟着问了一句。

    “正是。”孙常坦然道,“他家的掌柜、镖师,都是小的的同乡。”原来这家起威镖局自上而下都是江西籍,走的镖路也只限于广州到江西南昌。镖局里的不少镖师还是孙常过去练武的同门师兄弟。

    是否请镖局介入,萧子山不敢自作主张,毕竟涉及到的事体重大,迟疑片刻后,只说再议,吩咐他先把前后门户关闭谨守。[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这边执委会得了消息忙召开了紧急会议――居然有人敢绑架穿越众!是可忍熟不可忍。都想着要好好的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除了把冉耀这个前jcss找了过来,还调集了几个满腹柯南道尔、满嘴克里斯蒂的推理爱好者,席亚洲干脆把藏起来的几支五连发猎枪起了出来,有人提议要不要做几个手榴弹给“给土人尝尝”,还有人准备做硫酸弹的。正群情汹汹间,马千瞩站了出来,说:

    “不能去这么多人。”

    “为什么?!”王工正气急败坏,看到有人反对马上质问起来。

    “这么过去是添乱,不是帮忙。”马千瞩说,“那边是明朝的广州,我们根本不熟悉,去那么多人有什么用?连个地图都没有,就告诉你们文总关在哪里,你们找得到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问题好像大家都没想到。

    “明朝的事情,还是得明朝人来解决。这事情说白了就是需要情报,只要知道了文总的下落,怎么处理都行,武力营救也好,拿钱赎人也好,都不成问题。这么多人乱哄哄的过去,子山和王工也不容易向那边的合作者解释吧。”

    “赎人?亏你想得出。”这边已经有人愤愤不平了,“下软蛋的事,不干!”这话引起了一阵嗡嗡的附和声。穿越众虽然满嘴都是:“不要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古人也是很厉害的”云云,其实心里是充满了现代人的优越感――“文明发达的现代人”向“愚昧落后的古人”妥协,光想一想就会严重伤害了他们的心灵。

    “如果能快速安全的解决,妥协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马千瞩坚持自己的看法,“武力营救,一则没有情报,二则恐怕会对文总的人身安全带来威胁。最后,”他提醒大家,“我们的目标不是去和明朝黑社会斗狠。”

    马千瞩看大家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接下去说:“我们两手准备。冉耀还是要去,查一下现场的情况,我相信他的刑事侦察知识足够用了。这也不是什么密室谋杀案,搞推理的就不必去了。”

    几个推理爱好者发出微弱的抗议声。

    “万一要武力解决,那边已经有了北炜,我提议体育组再派二个人协助他就可以,人多了反而不好施展。”

    林深河挤了过来,说:“我也去吧。那支峨眉的小口径步枪给我带去。我在美国玩过狙击步枪,500米内基本弹无虚发。”

    “行,你也去。”

    “就这些人吧。”看到还有人跃跃欲试,马千瞩一挥手阻断了,对王工说:“你和子山说,还是要尽量利用明人的力量,不要太迷信武力了。”

    “好。”

    这边议论停当,大家忙着收拾装备。冉耀把他的照相机和刑事侦察记录本带上,本来他还有指纹收集工具,但是没用――大明没指纹档案可查。体育组带去了三支五连发猎枪,子弹不够,一时间也来不及装填新的弹药。每支只配了十发子弹。另外还带了一些侦察设备:夜视镜、无线信标,窃听器一时半会买不到,不过录音笔、麦克风和摄像头还是能搞来的。至于对讲机、烟幕筒、催泪弹、防毒面具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用没用的都装了两个大背包。

    冉耀随着萧子山和孙常,把文总的房间和整个院落都察看了一遍,又画了几张图。孙常见不到几个时辰,院子里又多出好几个澳洲人,比知道文老爷被绑票都吃惊。眼见这个新来的澳洲人不说什么话,只闷头在屋子、院子里四处踅摸,一会爬梯子,一会又趴在地上拿个小玻璃镜子看,还不时拿个笔一样的东西在本子上涂抹,心想这大约就是澳洲的捕快了――只是纳闷这澳洲捕快怎么来得这么快。

    花了一个多小时的勘查,冉耀已经大体明白了整个作案经过。

    “这是一起多人合伙作案。”他在屋子里向杀气腾腾的营救小组介绍着情况,屋子里的大方桌竖起来临时充当黑板,黑漆的紫檀桌面被石灰饼子荼毒着。

    “这是犯罪分子进来的路线。”他在桌子上画着院子的平面图,“这里的院墙很高,差不多有7-8米,用人梯是进不来的,应该是用的一种飞爪,墙头上有明显的搭扣的抓痕,瓦片也有大量的掉落。”

    “真有飞爪这东西?”

    “有,我看过一些资料,迟到四五十年代还有使用这样工具的盗窃案件发生。”

    “罪犯进来以后,首先在外院用迷香熏倒了仆人,又进来逐一熏倒我们的四位同志,方向是由东往西进行的,在外面等候若干时间之后,才从容的搜查了各个房间。

    “然后他们又扭断了穿越点的房间挂锁,企图撬开栅栏,栅栏上至少有三到四处用铁器撬动的痕迹。看磨损的痕迹很可能是粗制的刀或者其他类似的长条型铁制品。

    “最后他们带走了昏迷中的文总,路线是直接打开后院的门出去的。

    “虽然痕迹不够明显,但是从院子的泥地、墙面上的擦痕提取的脚印来看,至少有三组不同大小的脚印,院墙外另外有一组脚印,因此推断至少为四人。犯罪分子的身高从1.55米到1.60米之间。他们携有专门的爬墙工具、武器和昏迷性药品,应该是职业犯罪分子。

    “有一个比较奇特的现象,就是提取到的四组脚印里有一组是赤足。虽然古人赤脚走路是一种常见现象。但这里是广州城,不是什么荒僻小县,这一点可以作为侦察的突破口。”

    “是指那些习惯赤足的社会人群吗?”

    “对,至少说明这伙犯罪分子里有习惯赤足的人,这不大可能是某个人特殊的嗜好,应该是某个社会群体共有的习惯。”

    “那会是什么人呢?”大家都犯疑了。

    “我不是历史学家。”冉耀无可奈何的说。其实这案子要放在现代毫无难点,这伙人留下的痕迹在现代刑侦技术下简直和没穿裤子一样。可惜这是17世纪的大明,即没有指纹档案也没有犯罪记录案卷可以查,他对这个古代的城市社会状况更是一无所知。常用的办案手法一样也派不上用处。

    大家来有些失望,原以为专业刑事侦察人员一出马,这类宵小无赖马上显出原型。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现代刑事侦察很大程度上依赖长期积累起来的情报资料和档案。

    “还能看出什么吗?比如动机什么的。”萧子山继续追问,“是不是蓄谋,还是临时起意。”

    “是蓄谋。从还原整个犯罪过程来看:犯罪分子对院落情况了解十分清楚。这里大大小小有二十多间房,只有住人的房屋内才施放了迷香,那些不住人的房间窗户上,我都没发现药孔。

    “之所以用迷香,显然是知道你们有很强的防卫能力。否则还真没这么容易得手――文总可是个随时随地都带防狼喷剂的人。

    “而且北炜介绍情况的时候也说了,前几天你们遭遇过有人潜入的事情。这应该是犯罪分子的踩点行动。

    “至于说动机,比较费解。”冉耀摸了摸下巴,“从失窃物品清单来看显然是为了财物而来,但是单单把文总绑走,似乎又是有目的的绑架。”

    “他们知道文总的澳洲海商的身份么?”

    “我认为肯定知道。”冉耀指了指失窃清单,“这伙人感兴趣的不仅是银子,还有你们的所谓澳洲货――不少明代的细软他们反而没拿,倒把你们的鞋子、袜子、签字笔什么的现代小东西都偷走了。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你的意思是?”

    “这事情不是盗窃、也不是绑票这么简单。”冉耀摇了摇头,“我觉得绑走文总,未必是出于勒索的目的。”

    大家小声商量了一会,还是同意使用明朝人的力量去打探消息。萧子山便叫孙常:把起威镖局的掌柜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