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修真 > 我不成仙 > 全文阅读
我不成仙txt下载

    “见愁前辈……”

    一声带着几分兴奋、几分不安、几分腼腆的喊,一下打破了见愁的沉思。

    她侧头看去,便瞧见了孟西洲一张脸孔:之前并未见过孟西洲本人,只听过他的声音,听出来他使棍子,如今一见,只见面容硬朗,颇有一种古道热肠之感。只是现在……

    脸上带着一点奇怪的忐忑,有一种极端诡异的不和谐。

    她哪里知道,这对孟西洲来说可是一件大事!

    昔日在杀红小界之中崇拜敬仰的前辈,竟然是一名女修,那个时候孟西洲就觉得脑海之中有什么碎裂了;可是一转眼看见见愁在小会之上颇有纵横四方之态,那破碎的东西重新组合起来,竟然比昔日更为强烈!

    女修又怎样?

    一样是英雄气概,不输男儿!

    眼见得前辈在前,孟西洲只觉得自己话都要不会说了。

    那目光,太灼烫,叫见愁都有一种后背冒寒气的感觉:“咳,孟道友,你与钱道友怎么在此?”

    “我在小会之上,得钱道友告知,才知道见愁前辈便是当时杀红小界之中救了我等一命的恩人。原本想要当面与前辈道谢一二,只是小会后诸多修士离开昆吾,不能久留,前辈又居于昆吾主峰之上,所以没有见面的机会。”

    说来也是悲惨,都怪昆吾架子太大!

    孟西洲心里把昆吾一门骂了好几遍了,现在想起来还一脸的嫌弃。

    “原本我打算与钱缺道友作伴,在西海之上晃荡两圈。没想到,竟然有幸能在此地碰到前辈,实在是……”

    激动之情,显然有些难以表述。

    孟西洲想不出该怎么形容了,他只躬身向见愁一拜:“孟西洲拜谢前辈,杀红小界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见愁前辈若有吩咐,只管差遣。这是孟某灵识印记,还请前辈收下。”

    双手将一枚玉简奉上,其中存着的便是孟西洲留下的灵识印记,有此印记,便可相互传信。

    见愁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收下了。

    “不过同陷危险之中,也为自保罢了,孟道友客气。我等身有要事,还要渡海而去,今日怕不能多留,便他日传讯再联系。”

    孟西洲也不是认不出在场的都是小会之中的厉害角色,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他们有事在身。

    听得见愁此言,他只一拱手。

    钱缺虽不知他们此行干什么去,却下意识地道了一声:“一路顺风!”

    “哈哈,一路顺风。”

    见愁听这一句,真是有种特别古怪和无奈的感觉,也对着他二人拱手,将那存有灵识印记的道印往乾坤袋中一放,便直接离去。

    望着那几人回到登天岛上的身影,孟西洲忽然转头问了钱缺一句:“那什么,钱道友你是商人,手中可有趁手的斧头,卖我一把?”

    “……”

    娘的智障!

    “敬仰也不是这样表达的啊,你竟然还想买一把斧头?”

    钱缺听了这话,有种一算盘抡死他的冲动,只一脸语重心长模样,拍着他肩膀,脱口而出道:“一把斧头够个屁啊!要表达对前辈的敬仰,至少得一打!我卖给你,统共千枚灵石,绝对十九洲最低价,童叟无欺!”

    孟西洲:“……”

    钱串子已没救了。

    登天岛上。

    如花公子站定之后,回头望了一眼,笑看见愁道:“见愁师姐知交遍天下,真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

    见愁跟着他回看了那两人一眼,只笑道:“他日别处再见如花公子,兴许也是知交一只呢?”

    “……”

    如花公子微微一怔,想要看清见愁脸上那一抹笑,她却已经转身离去了。

    这话说得有些奇妙。

    算朋友吗?

    不算吗?

    如花公子一时也分不清楚。

    只是……

    “一只”算是个什么形容?

    如花公子瞅着见愁背影,思考半天也没得出结果,只好也跟着走了过去。

    谢不臣已在原地等了有一会儿,见愁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修缮完成的阵法:“有劳谢师弟了。”

    谢不臣并未回答。

    见愁一扫,陆香冷与夏侯赦也已经走了过来:“既然人已经到齐,我们便出发吧。”

    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一个适合杀戮的地方。

    是她熟悉的地方,也是她陌生的地方。

    见愁微一垂眸,看了谢不臣一眼,谢不臣却只看着脚下的阵法,已经迈步入阵。

    见愁想起方才秦若虚嘀咕的那一句,只将心头的疑惑压下,也入了阵中,其余人等立刻跟入。

    阵法启动。

    熟悉的光芒笼罩了众人,阵法沟通天地之时,更有一股莫名的浩瀚气息,传递到众人的心中。

    “嗡。”

    光芒越来越盛,整个阵法都发出了一阵嗡鸣,已经启动。

    “嗷嗷嗷嗷见愁师姐等等我——”

    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竟有一道身穿兽皮短褂的身影,手里抱着个大西瓜,死命地朝着阵法之中扑了过来,口中还大声叫喊着。

    见愁人在阵中,险险就要丢出一个手诀来,将这闯入之人砸出,一听这声音,生生收手:“小金?!”

    轰!

    那一道身影已经直接在最后一刻落入了阵法之中,见愁的声音立刻被一股波动搅动,消失干净。

    一道强光闪过,整座阵法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登天岛上,已空无一人。

    人间孤岛,青峰庵隐界门外。

    幽深的山腹之中,一片黑暗,偶尔会传来几点水声,似乎黑暗之中有一片湖泊,湖泊之中有什么东西从水面之上跳了出来。

    “嗡……”

    一阵轻吟之声响起,地面之上忽然亮起了一座阵法,照亮了周围的黑暗,照亮了那一座百丈高的巨门。

    “砰!”

    一声闷响!

    一道人影率先砸落在地,面朝下方。

    “啪。”

    不幸被他压在身下的大西瓜轰然破碎,满地鲜红的西瓜汁顿时四溅开去。

    其余六道人影随后出现在阵法之中,众人低头一看,全数无言。

    穿着兽皮短褂的赤脚少年,像是趴在一片血泊之中,艰难地伸了伸自己的胳膊腿儿,似乎摔得位置不对了,稍微一动,便有咔嚓咔嚓的响声发出。

    小金最后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好半天才缓过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左流瞪着脚底下这个倒霉的少年,好半天才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你……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我,我……”

    小金手掌撑在地上,好不容易地起了身,想要接话来着,结果一低头就看见了身下那已经“粉身碎骨”的大西瓜,一下就觉得心痛难当,差点哭出声来。

    “我的西瓜……”

    “都这时候了还在乎什么西瓜。”

    左流伸手拉了他一把,让他站了起来。

    众人一看,小金身上一片狼藉,整个人摔得那叫一个惨。

    “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见愁当时也是看见小金离开的,说不跟他们一起来隐界了,现在又这么凄惨地出现,实在是出人意料。

    说着,她淡淡扫了脚下那破得不能再破的西瓜一眼,看着横流四溢的汁水,目光忽然一滞。

    小金脸上的笑容早没了,哭丧着脸道:“我爹娘在家里打架,家中老头子们叫我暂时别回去。若我回去了,只怕就不是他们打架,是一起打我了……”

    “噗!”

    左流顿时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如花公子也为这奇葩的理由忍俊不禁了一把,揶揄道:“看来南域西南诸世家,还真是不平静啊。”

    “是啊,天天抢地盘。”

    小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

    这一瞬间,如花公子没话了。

    该说这孩子是天真呢,还是天真呢?

    左流是不懂那些他们这些人的世界,当下只道:“你也不早点来,我们可从横虚真人与扶道长老那边得了个不动铃,还能抵挡金丹期修士一击呢,你现在来却是没有了。不过不回去挨打也好……”

    说着,他就要踏出这已经渐渐熄了光亮的传送阵。

    “别动。”

    冷不防地,站在前方的见愁伸手一拦,一下让左流止住了脚步。

    左流有些诧异:“见愁师姐?”

    见愁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下方那西瓜汁流淌的轨迹,渐渐向着下方渗入,有些地方还颜色颇深。

    她一扭头,看向了谢不臣,冷静道:“看来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入了隐界。”

    那西瓜汁勾勒出来的线条,分明是另外一座阵法。

    并且,还是没有启动过的阵法。

    若是刚才左流一步踏出,现在很可能已经没命或者重伤。

    谢不臣看了四周一眼,道:“前不久我离开隐界之时,为防止他人进入,也曾布下几道阵法。如今这几座阵法已经被人破去,反倒添了新的阵法。想必后来者实力应当不俗。”

    他二人的对话,几乎立刻就引起了其余几人的惊讶。

    左流后怕地看着传送阵之外,惊愕道:“谢道友的意思是,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还给我们下套?”

    怕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谢不臣没有再说话,只挑了一个方位,从阵法之中走了出来,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他的阵法造诣不低,见愁转头看他再说“有人先一步进入了隐界”,意思已经很明白:这烂摊子该他处理。

    谁叫……

    他是昆吾横虚真人“钦点”的呢?

    见愁并不觉得自己想要杀他现在却还要用着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只站在原地,抬头起来,看着面前不远处这一座百丈高的巨门。

    门缝之上留着恐怖的剑痕,一看便知道乃是扶道山人所留。

    除此之外,巨门之上还有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像是有什么巨物在门内撞击过一样。

    抬头继续往上,巨门的最顶便是山腹的穹顶,上方镶嵌着一三十丈直径的巨大石球,表面上坑坑洼洼,却不同于以往的光芒四射,再没有了那五颜六色的光华。

    当初青峰庵隐界似乎被人触动了什么,所以有一道光柱投射在外,那形状被见愁看在眼中,便是日后的翻天印;而在这石球投射出的光芒之上,见愁也发现了另外的四枚印记。

    之所以说是“印记”而不再是“道印”,乃是因为见愁现在并不确定它们到底是不是道印。

    原本以为那四枚也应当是与翻天印一样的存在,她偶有闲暇的时候,也曾着力研究过一番。

    可不管她怎么尝试,即便是以天虚之体来推断,也无法推衍出怎么研究修炼,更无法使用这几枚道印。

    这几枚印记,与人体经络完全不符合。

    所以,一开始还惦记,久而久之,见愁就将之放下了。

    现在看见那巨大的石球,像是从天上坠落的陨石一样,带着一种冷寂之感,见愁对那四枚道印的疑惑又升了起来。

    “轰!”

    就在她思索出神的这片刻,整个地面之上,忽然一阵猛烈摇动。

    见愁回过神来,便瞧见谢不臣已经站在了距离大门最近的位置,一个手诀掐下,动作干脆利落,便有无数爆裂的声音响起。

    “噼里啪啦!”

    无数碎裂的石屑弹射而起。

    整个地面上顿时一片狼藉,像是被人犁过一遍一样。

    “咳咳咳……”

    烟尘四起,左流和小金都咳嗽了起来。

    见愁一甩袖子,便将眼前的灰尘都清走,这才从阵中走出,道:“果真阵法造诣高绝,谢师弟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多了。”

    “不过是布阵之人阵法造诣太低。”

    阵法之道,比之炼丹炼器更为艰深,这布阵之人,知道的不过是皮毛罢了。

    谢不臣看向了这一座百丈巨门,便是在此门之中,他被曲正风暗算,险些丢了半条命;甚至是在出此门之时,曲正风也依旧留了一道阵法在他必经之路上,叫他深受其苦。

    如今再看见这一座巨门,他内心之中颇有一种五味陈杂之感。

    “此隐界乃是上古今古之交三位大能修士之一所留,时人尊称为‘不语上人’。”

    “上古时,昆吾八极道尊得知东南蛮荒妖魔道得到了《九曲河图》,为祸一方,遂率领了众多正道修士攻入蛮荒,夺回了《九曲河图》,并且从中悟得大道。不过在他飞升之前,绿叶老祖自明日星海横出于世,竟在八极道尊飞升之前强借河图而去。后八极道尊飞升,昆吾再未能追回河图。”

    “照谢师弟所言,这河图竟还算是你昆吾旧物了。”

    见愁算是听出来一些东西了,她也站到了隐界大门前面,忍不住嘲讽一笑。

    不过有关于绿叶老祖之事,倒是有些没想到。

    “《九曲河图》谁拿到便在谁手里,谢某并无见愁师姐言中之意。”谢不臣只续道,“后来没多久,绿叶老祖也从河图之中悟出大道,飞升之前随手将河图塞给了当时仅有出窍修为的不语上人。”

    “随手……”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谢不臣自然知道众人在想什么,抬手起来,掌心镌刻着一道印符,他慢慢将手贴在了巨门之上。

    “一开始十九洲还无人得知《九曲河图》下落,可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过多久,消息终于为人得知,不语上人从此为十九洲无数有野心的修士追杀算计,竟一路从出窍撑到了通天之境,得悟大道,历时七百六十八年,所杀修士无数。”

    “所以,不语上人乃是接触过《九曲河图》的三位大能修士之中,杀戮最深之人。”

    “嗡。”

    手掌的印记微微发烫,已经完全贴合在了巨门之上。

    这是开始青峰庵隐界的“钥匙”,毕竟中域十数年前便已经发现了隐界,也早对此有过研究,有开启隐界的秘法,倒是情理之中。

    见愁问道:“我曾阅遍十九洲奇闻异事之卷,不曾看见这等的故事,不知谢师弟何处得知的消息?”

    “从此处。”

    “轰!”

    在谢不臣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整座大门竟然发出了恐怖的一声巨响,穹顶之上甚至有巨大的石块,朝着下方坠落,砸在水涧里。

    一道缝隙,渐渐从紧闭的门缝处,缓缓打开。

    霎时间,便有一股狂风从门内吹拂而出,带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气息。

    隐界乃是“有界”修士自身形成的一座小天地,修士在时,“界”与自身相连,所以有天地灵气的供给。若是修士飞升而去,或者意外身死,这此界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当中的灵气便处于消耗状态。

    除非修士提前好布置从大天地中抽取灵力的阵法。

    青峰庵隐界之中原本是有阵法的,后来几经修士进入,渐渐便损坏了。

    所以如今虽有风扑面而来,可见愁等人能感觉到的灵气却极为稀少。

    “轰隆隆……”

    巨门还在持续地移动,门内的情形,也渐渐出现在了见愁的眼中。

    百丈高的巨门之内,竟然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夹道两面同样高有百丈的巨墙,上面竟然雕刻着无数的图纹。

    淡淡的杀气,漂浮在长廊之中。

    整个长廊像是被迷雾笼罩,见愁极力望去,也只能看见上面有图纹,却完全无法窥知到底雕刻的是什么。

    十九洲杀戮最深的大能修士……

    见愁极力朝着门内百丈长廊望去,却生出一种极难言喻的感觉。

    杀戮最深的不语上人,杀戮最深的青峰庵隐界。

    在这里,她与谢不臣,站在门前。

    盯着门内,谢不臣似乎也想起了很多事情。

    见愁唇角慢慢勾了起来,但一摆手:“谢师弟先请吧。”

    既然先前阵法有问题,有人先他们一步到来,谁知道这门内不会有更多的危险?

    所以,就让该往前去的人往前去。

    谢不臣回首,深深望了她一眼,并未反对,慢慢一步迈入门中,竟然像是踏在虚空之中,脚下软绵绵的一片。这感觉,与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略有不同了……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谢不臣并未说出这一点疑惑,脚步平缓而无声。

    他身后,见愁最后看了一眼这隐界的大门,眉心隐约有光芒闪烁。

    入了这一扇门,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外面都无法插手,更不会知晓……

    有山有水,可不是风水好吗?

    她终于还是迈入进入,目光只落在谢不臣的背影之上,在脖颈周围徘徊了一阵。

    “见愁师姐是在看从何处下斧,死得更干脆吗?”

    谢不臣平静的声音,一下从前方传来。

    见愁笑了:“谢师弟玩笑了,我等七人一同进入隐界,为寻《九曲河图》之秘,凶险未知,自然应当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言下之意,我怎么会想杀你呢?

    谢不臣笑了一声,没回头,也没反驳,只沉默前行而去。

    背后,其余几人一下不知说什么好。

    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一路上见愁师姐对谢不臣多有针对和戒备,必定与之有不小的仇怨,现在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说什么“应当相互扶持同舟共济”……

    个鬼啊!

    左流都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天底下越是厉害的修士,越是撒谎不眨眼吗?

    陆香冷则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见愁的身上,不免有些忧心。

    见愁却没看见。

    脚下的道路还长,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两边长廊墙壁的雕刻之上。

    这一看,见愁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长廊画壁之上,雕刻的竟然是诸多的场景和人物。

    正魔大战于东南蛮荒,一长髯飘飞的男修从邪魔手中取回了一卷长图,而后乃是中域的地图,十一座山峰画的便是昆吾,他手持长卷,高高立在昆吾主峰之上,一时有凌于绝顶的气势。

    见愁一下明白,这是八极道尊!

    随后便是一道鼻女修的身影,站在一片巨大的盆地边缘,缓缓朝着昆吾的方向行去。

    刻画这女修的线条极为简单,可却透着一种刻骨的凌厉,像是在镌刻此人之时,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量与心血。

    见愁已经隐约猜到了:这是绿叶老祖!

    其后,绿叶老祖与八极道尊交战,战了个天昏地暗,半个昆吾山头都坠落到了地上。

    见愁只觉触目惊心。

    最终这一场大战之后,《九曲河图》还是被绿叶老祖“借走”,回到了明日星海,其后便是一名小修士很久之后被人追杀,误入明日星海,却恰好遇到绿叶老祖坐在一高楼之上悟道。

    似乎是一日悟道得成,雕刻之中的绿叶老祖,作仰天大笑之姿。

    下一张雕刻里,她竟直接将《九曲河图》随意地一扔,扔到了正好路过的小修士手中。

    于是,绿叶老祖白日飞升而去,小修士怀揣重宝,惴惴不安。

    接下来的画壁……

    便是一片血腥了。

    被发现,被围攻,无数修士围追堵截,他不得不杀人,杀人,再杀人,来抢夺《九曲河图》的人,越来越少,修为也越来越高……

    终有一日,他斩杀了一人,整个十九洲再也无人敢来他手中抢东西。

    最后一幅上,没有任何一张图画,只有一行从上到下、贯穿百丈的大字——

    “半生福祸起河图,不语拔剑向苍生!”

    “这老头也是够倒霉的……”

    左流忍不住咋舌嘀咕了一声。

    见愁还仰首望着这十四个字,细细咀嚼,竟也难以品位这一位“不语上人”在刻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庆幸?

    冷笑?

    憎恶?

    痛恨?

    孤独?

    ……

    或者兼而有之。

    《九曲河图》几乎左右了不语上人一生的命运,起起伏伏都从河图而起,而这一切的起点,便是从绿叶老祖那“随手”的一塞。

    谢不臣先前说“在此处”,指的原来是这画壁。

    见愁许久之后,才收回了目光来。

    此刻,他们竟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画壁的尽头。

    再回望来处,已经被隐藏在一片的浓雾之中,再也看不分明了。

    谢不臣道:“入隐界后,隐界大门会自动关闭。”

    他站在画壁的尽头,面前是一扇新的大门。

    门高三丈,通体为深黑色的石质,以门缝为中心,雕刻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肥猪。猪头猪耳猪手猪脚猪尾巴,两扇肥大的耳朵上面,镶嵌着两只古铜色的门环,上面已经长了细细的青苔,似乎久已无人使用了。

    见愁看了,一步一步,背着手,看似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门中有门,却不知此门如何开?”

    其实见愁是知道的,聂小晚玉简之中已经说得很明白。

    只是……

    何必让谢不臣知道自己有这底牌呢?

    其余几人也已经走了过来,尽数聚集在门前。

    此刻已经是在隐界之中,如花公子扣紧了自己手中的折扇;陆香冷掌心之中亮起一道紫金光芒;唯有小金重新抱了个大西瓜在怀里,却没有再啃;左流攥紧了那一本玉折子,有些紧张兮兮;夏侯赦两手照旧被笼在袖袍之中,盯着前方谢不臣的动作。

    谢不臣感觉到了后方无数的目光,却并没有很在意。

    他走上前去,将挂在猪耳朵上面的门环轻轻扣响:“叩叩叩。”

    “阿嚏——”

    一声响亮的喷嚏顿时打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这石门之上雕刻着的一只大肥猪,竟然活了过来,虽然依旧是黑漆漆的身体,可却实打实地打了个喷嚏!

    长长的猪鼻子里喷出两道热气,接着是大嘴巴一张,打了个呵欠,两只前蹄高高扬起,竟然还伸了个懒腰!

    紧闭的一双眼睛睁开,只是眼皮还有些耷拉,似乎刚睡醒,没什么精神。

    “怎么又是你啊?你怎么还没死?”

    瓮声瓮气,似乎堵着鼻子在说话。

    这门上的肥猪,在看清谢不臣第一眼的时候,就直接翻了个白眼。

    见愁虽知这门上雕刻的肥猪便是守门人……不,守门猪,可……灵智未免太高。

    谢不臣似乎也没想到这肥猪开口便是这样的一句,微怔了一下。

    不过那肥猪说完了这一句,便没再管谢不臣了,转而将目光朝着旁边一递,竟然发现还有几个人,顿时“哎哟”了一声:“你这带的人还不少啊。让老猪我数数,一头人,两头人,三头人,四头人,五头人,六头人……”

    头……

    “头是什么鬼……”

    左流嘴角狂抽,终于没忍住,低声从齿缝里磨出了这一句话。

    如花公子思索片刻,也压低了声音道:“猪数自己的时候肯定也是用‘头’的。”

    说完,他忽然一怔:见愁为什么之前对他却用了个一个“只”字。

    见愁听了身后两人的对话,默默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又默默扭过头来。

    门上的猪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问道:“你们也要进我主人的隐界?”

    “正是。”

    见愁镇定地回答。

    只是在说话的同时,她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一掐指诀,一碰便会引动十成十的翻天印。

    眼角余光一闪,几乎是在同时,她看见了谢不臣悄然之间按在长剑之上的右手,大拇指状似不经意地顶在剑锷的位置。

    这个姿势,见愁曾在几位崖山同门身上见过。

    无一不是戒备状态,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于是,心底忽然一声冷笑,身体也慢慢紧绷了起来。

    “桀桀桀桀……”

    那一头肥猪发出了令人悚然的笑声,如同夜枭一样。

    整个三丈漆黑石门,竟然都随着他的大笑晃动起来,雕刻成它猪肚表面的石质,像是肥肉一样波动着,格外真实。

    “你们乃是今天第二组要进入隐界之人,可不能像是之前那样轻松了。想要进入隐界,很简单,我给你们三个选择,完成任何一个都可以进入隐界。”

    今天第二组进入隐界之人?

    也就是说,在他们之前,的确有人进入了隐界!

    不过,三个选择?

    众人都凝神听了起来。

    门上的猪将自己的一只猪蹄举起来,一本正经道:“选择一,欲入隐界之人,必须杀掉一个同伴,手持其头颅即可入内——”

    什、什么?!

    在这头猪话音落地的瞬间,所有人便愣住了:不一样!这跟他们一开始知道的不一样!

    别说是陆香冷等人了,便是曾入过青峰庵隐界的谢不臣,这一瞬间,也微怔了一下。

    下意识地,他豁然回首,看向了距离自己极近的见愁!

    那一瞬间,见愁那掐着的指尖已碰到一起,又磅礴而精粹的灵力在她体内奔涌,汇聚到一腿之上!

    一个,满带着澎湃杀意的狰狞笑容!

    “借君头颅一用!”



    “轰!”

    恐怖的力量瞬间来到了谢不臣的面前。

    先前一个微怔,便已经失去了先机。

    便是谢不臣有惊天的修为,此刻也根本来不及抵抗,仓促间横剑一挡,却完全无法抵挡翻天印的恐怖威势!

    强得骇人的力量!

    像是一座山,朝着人拍过来。

    距离太近太近!

    近到谢不臣甚至能看见见愁眼底自己的倒映。

    冰冷的一双眼眸,没有半点留情,只有杀意!

    如此纯粹的杀意……

    甚而带着一种难言的美感。

    只可惜,藏在美之后的,乃是极致的危险。

    “轰!”

    庞大的翻天印在整个长廊的尽头充斥,几乎瞬间便撞到了他挡在身前的长剑之上。

    巨大的力量让右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于此同时,见愁那坚硬得不像话的腿,也已经直接撞到了他腿上。

    黑风炼体之后,又经历金丹雷劫,正好用雷电淬炼过了全身。

    此时此刻的见愁,乃是货真价实的《人器》炼体第六层修士!

    就这么根本没有任何防护的一腿过去,柔韧的是血肉,坚硬的却是骨头。

    咔咔咔……

    那一瞬间,已经被翻天印那恐怖的威力朝着周围掀开的众人,竟都觉得耳边出现了细小的声音。

    谢不臣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巨大的疼痛瞬间从与见愁相撞之处传来,纵使他面容之上找不到半分痛色,可那陡然苍白的面色,却怎么也瞒不住人。

    见愁唇畔的笑意,陡然扩大。

    只一个照面,谢不臣已吃了一记暗亏。

    翻天印与见愁一腿的猛击之下,他整个人竟然朝着后方倒飞而去!

    入隐界之后,长廊两侧都是画壁,两道百丈高墙之间相隔仅有十丈。

    所以,仅仅一眨眼之后,谢不臣便撞到了满布着种种雕刻的画壁之上!

    “砰!”

    结结实实地一下!

    谢不臣身体当中一阵气血翻涌。

    可他也非庸碌之辈,在撞上的那一瞬间,已直接用力的一掌拍在身后石墙上,五指深深陷入雕刻之中,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借力!

    他竟然完全不顾身上有伤,在极动之下,重新化作极动,腾跃而起,化作一道残影,连鞘长剑便朝向她横斩而去!

    见愁自然猜到,堂堂昆吾横虚真人座下最天才的第十三弟子的头颅,不会那么好“借”,所以在翻天印一击得手的同时,她已经直接抬手朝眉心一抽!

    刷!

    鬼斧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狰狞的影子,已经被见愁握在了手中。

    在谢不臣反冲过来的瞬间,她也持斧砍去!

    两个金丹期修士,又各自是昆吾崖山新一辈之中的领袖弟子,在这仅十丈的空间之内,几乎是一个闪念便撞到了一起,接着便是闪电一般的交手。

    巨大的鬼斧,与谢不臣手中剑鞘,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砰!”

    霎时有刀兵相接之时的明亮火光绽开。

    见愁鬼斧乃是北域阴阳两宗尚在觊觎的至宝,材质特殊,极为厚实,没有任何损伤,只在意料之中。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谢不臣那一柄剑的剑鞘,竟然也坚硬得令人发指。

    一撞之下,其剑鞘不过受力被撞开,竟然连一道豁口都不曾留下!

    真是身负神兵呢……

    见愁一斧未曾得手,直接手腕一翻,顿时有一枚道印从鬼斧狰狞的万鬼图纹之中亮起!

    劈空斩!

    鬼斧再飞,攻击再强一层!

    刷刷刷!

    三道斧影几乎叠成了一串,没有任何间隔地向着谢不臣再斩而去!

    狂猛的攻击,一浪接着一浪。

    谢不臣右手才握住剑柄,将方才被撞开的剑撤回,见愁的第二重攻击便已经到了眼前。

    他面容之上的温润终于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眼角眉梢都凝结着霜雪之意,冷峻到了极点:见愁想着借机动手杀人,谁又不是呢?

    早在他们决定相互之间保持表面上的和善,一路虚与委蛇来到此处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二人之间,只能容下其一。

    一个一心求道,一个一心复仇!

    该动手时,何必迟疑?

    脑海之中念头一闪而过,谢不臣未曾持剑的左手终于一拢,食指与无名指刹那间并指如刀,顿有一股卓然之气凝聚他指尖,成为一道惊人的剑气!

    那一瞬间,谢不臣身形飘摇,竟如仙鹤一样。

    右手撤回那连鞘人皇剑时,左手并指朝着见愁一挥!

    “突!”

    轻微到了极致的一声细响,速度却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见愁那三叠斧影撞在谢不臣身上的同时,谢不臣那一道剑气已经朝着她轰然袭来!

    明明只是两根手指发出的剑气,那一瞬间竟然像是一剑客卓立于山峰之巅,向着她一剑劈来,带着山岳挺立于天地间的傲然与卓绝!

    “卓然剑意!”

    根本不需要再细想,见愁几乎一瞬间便将这剑意与先前吴端之所言对上!

    若是寻常人对上这一道剑气,必定不敢直面其锋芒……

    可她,是见愁!

    是《人器》炼体第六层的见愁,一个旁人口中的“死变态”!

    在那剑气追到眼前的瞬间,见愁竟在直接抬了左手,一把向着此剑气抓去!

    “轰!”

    纵横剑气一下撞在见愁掌心之中,瞬间便打出了一片横飞的血肉!

    只是……

    血肉飞去之后,留在见愁手掌之上的,乃是五根如玉的掌骨,一道道黑色图纹顺着指骨掌骨盘旋而上,竟然在隐约之间流动!

    便是那锋锐的剑气劈来,也只在这如玉的骨头上留下几道细碎的裂纹。

    青莲灵火一烧,瞬间便没了影踪。

    “啪!”

    见愁仿佛感觉不到那种撕裂心肺的剧痛,脸上只带着近乎残忍的笑容,将五指狠狠一握!

    卓然剑气竟然被她生生捏了个粉碎!

    见愁左手的手掌,也在瞬间全数去除了血肉,变成了五根“干净”的指骨……

    三道斧影撞在身上,谢不臣可不像是见愁一样有《人器》炼体第六层的强横身体,尽管身体强度远远超出不少昆吾同门,可在这一点上要与见愁相比,却还差得远。

    只一个眨眼间,谢不臣身前已经一片的鲜血淋漓。

    墨青色的长袍被浸出的鲜血染成了一片深暗的紫色,触目惊心。

    他忍着疼痛,微微眯了眼看她,声音还算平静:“看来你与吴端师兄所聊不少。”

    “不多,关于你的有那么一点罢了。”

    爽朗地一声笑,带着一种快意!

    见愁利落地一拧自己脖子,妖邪之感顿出。

    吴端其实没有说很多,只是让见愁对谢不臣的实力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罢了,而谢不臣真实的实力,会比吴端所言强上不少。

    事实上,吴端所言对见愁的战斗并没有实质上的帮助。

    唯一的好处是,叫他知道,这种背后被人捅上一刀,到底是种多“愉快”的感受!

    左手五指轻轻一转,有四分之三黑风纹路的指骨随之一拢,立时便有数道狂风吹卷而来,汇聚到了她掌心之中,组成一道又一道的黑色风刃,间或有冰蓝色的风刃夹杂其间,一时是蓝,一时是黑。

    无端端中,杀机四溢!

    黑风刃莲,两种风刃的组合!

    见愁注视着他因为失血而骤然苍白的脸色,只将五指一合,已合身朝着谢不臣扑去!

    虽然不知道他那一把剑到底有什么古怪,可是……

    最好此剑,永无出鞘的机会!

    战斗之中,见愁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此战,不过一个“杀”字!

    惨烈而刺激的一战,霎时在这不长的画廊之中展开!

    砰砰砰!

    无数画壁之上的雕刻因之遭殃!

    ……

    下方所有人都傻了眼。

    谁也没想到,这两人毫无预兆就打了起来,不管是见愁还是谢不臣,每一次出手,都是杀意满满。

    一招一式,皆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小金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手一软,险些没兜住自己怀里的西瓜:“为、为什么直接就打起来了?见愁师姐刚刚不还说什么‘相互扶持’‘同舟共济’吗?”

    相互扶持?

    同舟共济?

    娘的,她说你就信啊!

    左流虽与见愁相处不多,可现在也已经知道这是个扯淡不眨眼的主儿,跟你说话的时候要笑得十分良善,那十句里有八句都是不能信的!

    听得小金这傻得没边儿了的一句疑问,左流狂擦了一把冷汗。

    可眼下一看那两人近乎丧心病狂的战斗,他也完全搞不清楚了这到底什么状况了:一共有三个选择啊,你们要动手好歹也听完了再动手好吧?!!说打就打是不是太任性了一点?!!

    左流小金尚且如此,被雕刻在石门之上的那一只猪就更不用说了。

    守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耿直又刚烈的“不速之客”。

    它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两只耳朵都要竖起来了,脑子完全转不过弯来!

    打起来了?

    “我……我还没说完啊……”

    “喂,你们两个别慌着开打行不行啊?听我把话说完啊!”

    “你们也可以选择给我唱首歌,跳个舞啊!喂——”

    “你奶奶的到底尊不尊重猪啊!我说话还有没有一点权威了?!!”

    ……

    连选择都没听完,二话不说,直接杀人,合着你们就是来找地方打架的吧?!

    守门猪大喊大叫着,只可惜,闷头死磕之中的两个人,没有一个听见了它的话。

    也或许,即便是听见了也根本不在乎。

    要的就是这个选择!

    要的就是一言不合直接开杀!

    好不容易忍到了青峰庵隐界,从踏入此地的那一刻开始,杀意就已经盘旋在她脑海之中,一点也不曾散去。

    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不会再有了!

    守门的猪虽说有三个选择,可他们绝对不会去听完。

    只因为,第一个选择,已经足矣——

    一个青峰庵隐界的守护者提供的绝佳杀人理由!

    此行为查《九曲河图》而去,所以必入青峰庵隐界;想要进入青峰庵隐界,必定要杀掉自己的一个同伴。

    这,乃是青峰庵隐界给的规则!

    掐准了时间动手,最终不管谁死,活着出去的那个,都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隐界逼我杀人,非我所愿!

    别管理由有多扯,只要有,便是好理由!

    守门猪所言的这一个“选择一”,简直为他们二人量身打造!

    见愁绝不相信只有自己一个人为此动心,端看谢不臣堪称凌厉的出手,便能猜到:他与自己乃是一样的想法!

    这里不是束缚重重的昆吾,这里也不需要顾忌昆吾崖山之间的关系。

    除却五个同行之人,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隐界之中动手,更没有一个人可以立刻朝着外界通风报信。

    正如曲正风敢在这里对谢不臣下手一样,只要她在这里,下黑手成功,让他彻彻底底在隐界之中死透,谁又知道发生在隐界之中的事?

    是非黑白任我一张嘴来说!

    死了就是你活该!

    见愁唇边冷笑更甚,黑风刃莲被谢不臣一剑卓然剑意劈散,顿时化作狂暴的刃流,噗嗤噗嗤地炸到了两侧石壁之上。

    雕刻在画壁之上的人像,几乎立刻就缺胳膊短腿儿!

    狼藉的一片。

    因着右手持剑,左手使用卓然剑意,谢不臣的反应速度为之牵制。

    一道剑气发出之后,他还未来得及收手,见愁斧头一划,第二枚天赋道印已经在斧面亮起——

    嗡!

    整柄鬼斧为之一震,竟然从见愁手握之处开始,一洗鬼气森森之感,转而散发出无尽的金光来。

    这是……

    红日斩!

    在场之人,都在小会之中见识过这一斩的威力!

    就是这一斩,让许蓝儿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直接重伤垂死!

    如今她竟然要对谢不臣用上这一枚道印……

    左流等人全数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夏侯赦都微微皱紧了眉头。

    如花公子则是微微眯了眼,目光追随两人缠斗的身影而去,观察得仔仔细细。

    陆香冷眸中已经是一片隐忧。

    在听见守门猪说出“选择一”的时候,她心中就已经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只可惜,见愁与谢不臣动手的速度太快,太快,以至于她根本反应不及,根本没有出手阻止的机会,这二人已经战成了一团。

    交缠的身影,快得惊人的速度,每每交手都只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残影!

    见愁斧身之上的金芒已出,随之却是高高抬起,于是那斧头瞬间炽热,像是一团滚动的岩浆,被见愁握在手中……

    只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他二人这般以死相搏吧?

    昆吾崖山……

    陆香冷心中又浮现出这两个宗门的名字来。

    这或许是谢不臣与见愁个人之间的仇怨,可不管是扶道山人还是横虚真人,对这两名弟子的重视都非同小可。

    其中任何一个出了事,都有可能挑起两派的征战……

    中域不能赌,也赌不起。

    陆香冷掌心之中那一团紫金光芒流转了开来,脚步微微一动,便要有所动作。

    可在她即将迈步的那一刹那,一柄描着繁花的纸扇,不咸不淡地横在了她的面前。

    陆香冷抬起头来,一下便看见了如花公子。

    他一身绣花的长袍,俗艳到了极点,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将纸扇一横,淡淡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如花公子这是何意?”

    陆香冷眉尖一蹙,已有淡淡冷意浮出。

    “呵。”如花公子轻声一笑,声音里是慢慢的旖旎,慢条斯理,“对这两位中域同侪之中一等一的天才,陆仙子都没有半点好奇吗?”

    比如,他们各自有怎样的底牌,到底拥有怎样可怖的战力,若是对上了会是谁胜谁负……

    旁人不好奇,他可是好奇很久了。

    尤其是……

    此时此刻,如花公子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见愁率先出手,占据先机,后又以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方法不断强攻,由此才可以不断压着谢不臣打。

    可……

    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别说压着打,再好的先机、再凶狠的打法,都有可能被反击得一塌糊涂。

    实力……

    见愁的实力,不一样了!

    她强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比之左三千小会巅峰时那帝江风雷翼一击,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现在,她分明还没用到帝江风雷翼。

    举手投足之间的力量,简直都要满溢出来,透射着一种近乎炸裂的汹涌;

    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闪身,不经意之间竟也能带起一串串的残影,速度快得叫人瞠目结舌;

    至于那凝聚道印使出术法之时精粹的力量,超乎想象的迅速,更是让人难以理解。

    ……

    仿佛只在小会之后,她整个人的力量直接拔升了一个台阶一样!

    力量,速度,对于道印超乎寻常的纯熟运用……

    一切的一切,都组成了她此刻近乎夸张的战力!

    如花公子可以完全肯定:此刻的他正面对上见愁,不抠底牌出来,绝撑不到十个回合!

    一场小会,对人的提升,会大得这么夸张吗?

    如花公子不相信!

    他注视着见愁,眼底已经是一片难言的情绪。

    缓缓收回纸扇,如花公子已经快要忘记旁边陆香冷的所在了,只用纸扇的扇骨轻轻摩挲着手掌心,似乎要将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从自己的心上驱除……

    只可惜,连目光都难以收回,何谈心中的感受?

    越是观察,疑惑也就越深……

    于谢不臣而言,疑惑同样存在。

    他早从旁人口中有过听闻,更不用说他也曾着心了解过一些情况。见愁会哪些道印,战斗有何特质,曾用过怎样的战术……

    可以说,他虽不曾亲眼见过见愁战斗,却与已经亲眼见过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如今见愁的实力表现,完全超出了他当时下过的判断!

    甚至……

    还不仅仅只是超出了一星半点!

    那是近乎三成力量的拔升!

    “轰!”

    红日一斩,在狭窄的空间之中,更有一种灼人的炽烈之感。

    红光照亮两面画壁,竟然将整个空间都变成了一片岩浆笼罩之地!

    那斧影像是高悬在天际之中的一轮红日,而见愁却是那手擎日月之人,以人莫能当之势,挥斧斩下!

    谢不臣左手指尖卓然剑意瞬间褪去,只在见愁落斧的刹那,五指虚张,在这虚空之中用力一抓!

    哗!

    整个没有半点水迹的画壁长廊之内,竟陡然之间有江流滔滔之声,一时澎湃。

    他像是握住了虚空之中的什么东西一样,苍白着脸色,将那东西朝着外面缓缓抽离而出……

    竟然是一柄剑!

    一柄由江流凝聚而成的长剑!

    可此处哪里来的江流?

    甚至连半点水都没有!

    一切都是剑意!

    谢不臣掌中握住的,并非昔日在九头江上握住的那一柄江流之剑,只不过是一道江流剑意!

    只是此剑意极强,甫一出现,便叫人有一种面对了真实江流的感觉。

    原本整个空间已经呈现赤红之色,可在谢不臣这一剑江流剑意对抗挥出的瞬间,竟有一小片透明的波纹涤荡开去,将赤红驱散!

    “轰!”

    江流剑意对上红日一斩!

    红日坠落,大江奔流!

    恐怖的赤红之色一下扑了过去,在被那透明波纹挡去大半之后,依旧有一部分,悍然冲向了谢不臣!

    他只将人皇剑连鞘在面前一竖!

    嗡!

    赤红光芒撞到剑鞘之上,竟然泰半被挡了回去,仅余的那一点点,已经不大能对谢不臣造成伤害。

    这一击,基本算是平手。

    然而……

    岂是那样容易便结束了?

    既然速度快,那就将速度快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一道月白色的残影,竟然瞬间到了谢不臣面前!

    “轰!”

    纯粹的肉体力量,一腿砸出!

    谢不臣一拍画壁,侧身便是一躲。

    “砰!”

    画壁之上顿时留下了一道恐怖的深痕!

    见愁一击未曾得手,却已经重新拉近了与谢不臣的距离,右手五指变掌为爪,用力向着他右肩抓去!

    “噗!”

    才避过了一腿的谢不臣,终于还是没躲过这近在眼前的一爪。

    顿时只见见愁五指没入谢不臣右肩,鲜血冒出!

    再击得手!

    可惜了,他是左撇子,此次伤的却是右肩。

    见愁正待再袭他左肩,却未料一抬手,在这近得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距离之中,竟然看见了他无情无感的一双眼……

    啧!

    原来是有诈!

    “嗤!”

    沾满了鲜血的五指从谢不臣肩上一拔而出,带出一片飞溅的鲜血,留下了五个淋漓的血孔。

    在见愁抽身而退的瞬间,一道晦涩至极的深灰色剑气乍起,擦着见愁的脸颊过去。

    “隐者剑!”

    太险!

    若非她见机够早,速度够快,只怕这一瞬间,已被这一道剑气削没了半个脑袋!

    月白色残影一闪,见愁已经退到了十丈开外的另一座画壁之上。

    “好算计,我还以为你谢不臣不会用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呢!”

    毕竟,他可是大夏京城人所共传的“智计第一”!

    五指之上,还沾着谢不臣的鲜血。

    见愁随手一挥,所有血珠便从她白皙的手掌之上离开,被她手指勾着轻轻一转,竟然转瞬化作了一朵绽放流淌的“血花”,被她顶在了指尖。

    谢不臣右臂之上留下的鲜血,已顺着他右臂将人皇剑剑鞘染红。

    只是他脸上除却苍白,依旧没有任何痛苦之色。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已是人上人矣。

    他左手之中虚虚笼着什么,隐约着几点灰黑的光芒,隐晦到了几点,又偏偏难于察觉,给人一种已出世而入世者难寻的感觉。

    隐者剑意,习自四师兄王却。

    乃是他所习旁人剑意之中最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一道,世所罕见。

    见愁尚未出帝江风雷翼,竟已逼得他换了第三种剑意。

    纵使有出手抢了先机的优势,又兼之她有鬼斧而他尚未拔剑之差别,可……

    谢不臣竟有一种难言的预感:即便是见愁不出鬼斧,他们之间的战斗,也可能还是这个结果!

    多么惊人的判断?

    谢不臣眼底,已经隐隐出现了几分忌惮之色:她比他一开始所预料的实力,要强出太多,太多。若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死在隐界之中的,只怕会是他自己!

    不过……

    见愁这样的实力拔升,来得太过恐怖了。

    他一时难以判断她的实力,更不能预测她底牌。

    是天赋?

    是努力?

    还是什么……

    被他忽略了的因素……

    也许是看懂了谢不臣眼底那几分思索的神色,见愁将那一朵以谢不臣鲜血勾勒出的血花,往白皙的手掌之中一握。

    她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从对战时候的反应,到他此刻的神情……

    她竟都能猜测一二。

    到底她曾经是有多喜欢眼前这人?

    见愁轻声一叹:“你此刻必定在思考,到底漏掉了哪些很关键的事情吧?一下看不懂我的所实力,也不知我底牌在何处……”

    “啪!”

    像是捏爆了一枚浆果一样,血花在她五指碾压之下,霎时重新迸溅成了一片血雾!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拥有怎样的战力呢。

    见愁虚虚悬浮在数十丈高的虚空上,背后便是那记录着不语上人半生沉浮的画壁。

    虚空之中,顿时有一座两丈四尺七的斗盘旋转开来,那翅翼形状的金色道印,一点一点亮了起来,见愁后肩之上,也顿生出一种灼热之感。

    她眯着眼,注视着谢不臣,微微沉下了身。

    唇边的笑意,陡然扩大,带着十足的恶意:“你好奇,我便一张张地——揭给你看!”



    话音刚落,见愁眉心之中一点金芒忽然闪过。

    竟然不是帝江风雷翼,而是……

    龙鳞道印!

    一个完美的错觉!

    谢不臣眉峰一冷,见愁脸上却是一片蔑笑。

    说了要一张一张翻,而不是一张翻出底牌!

    她出其不意地直接唤出一片龙鳞,只轻轻一翻,以她眉心为中心,一片细密又精致的龙鳞,带着一种神秘又野性的气息,覆盖满了见愁身上的皮肤。

    看上去,她周身像是被龙鳞包裹着,投射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美感。

    从第一片龙鳞出现,到最后一片龙鳞覆盖满,前后不过是一眨眼。

    这速度,却是比之前小会之中众人所见,要快上了不少。

    甚至……

    比当初的周承江更快,更强,气息也更精纯,更恐怖!

    那一瞬间,画壁夹道的长廊之中,竟好似有一声龙吟。

    帝江风雷翼的准备时间,会比龙鳞道印长上很多,谢不臣已经准备好迎接她最强一击,谁想到她给出的却是龙门的龙鳞道印!

    没有了更恐怖的攻击力,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快的速度!

    金色的疾风,金色的闪电!

    见愁已经化作一道光,转瞬已来到谢不臣面前!

    眼底那近乎璀璨的冷光里,倒映着谢不臣的身影。

    她就像是,一颗从天际坠落的陨石,蕴含着近乎爆炸的强大……

    那是一种近乎令人心折的气势,便是谢不臣站在此地,注视着她,也难以抑制自己眼底那陡然炸出开的异彩: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对手,她身上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性,总是给他……

    惊喜!

    “笃。”

    一声轻响。

    那一瞬间,谢不臣竟将自己手中人皇剑朝着地面之上利落地一投,连鞘长剑插到了地面之上,就像是戳进了一块豆腐一样轻松,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

    所有观战之人,近乎同时瞳孔剧缩:弃剑不用?谢不臣这是何意!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谢不臣已经给了他们答案!

    “嗡!”

    整个画壁之中一片轰鸣。

    就在见愁已经合身扑上的瞬间,谢不臣未关注自己鲜血横流的右臂一眼,只左手虚虚一握,竟似有无形之剑握于掌中。

    于是,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这一刻,站在所有人眼中的谢不臣,竟忽然缥缈了起来,他一身青袍猎猎,恰好站在画壁雕刻的一老松孤树之下,仿佛有山间行云笼罩其身,他的气息却变得隐匿又晦涩。

    见愁已经距离他极近,可脑海深处,竟然出现了一种极端的恍惚。

    她看到谢不臣站在那雕刻的老树之下,身上却再也看不见半点属于昆吾第十三真传弟子的感觉,甚至没有昔日谢不臣的温润,也没有将手深入江水之中长吟一声“逝者如斯夫”的志难酬,只有……

    那种融于天地,隐匿山间,简单平和到了极点的感觉。

    那是……

    属于隐者的晦涩与机锋!

    人立松下,却问童子,汝师往何处采药去。

    皆言,人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矣!

    有风,吹过谢不臣衣角,却未带起任何的波澜。

    心静如古井。

    那是一种极端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好像忽然陷入了泥淖之中,也好像忽然消减了尘世之心,所有的争斗也都将不复存在……

    谢不臣平静地一抬手,隐者剑意在掌中,晦涩艰深得好似上古的文字,竟然好似没有看见见愁攻击而来的一掌,只挥手向前一斩!

    刷!

    那一道剑气,在半空之中虚虚浮浮、隐隐现现,飘摇不定,像漂在江上的一块浮木,一时难以让人捉摸踪迹。

    面对见愁凌厉而暴力的进攻,正常人都会选择暂避其锋芒,转而寻求别的进攻机会。

    可谢不臣的选择,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与此前的防守为主不同,在他将人皇剑放下之后,整个人的气势便凛然地一变:以进未退,以攻为守!

    一剑出,便是正面的硬碰硬,以攻击对战攻击!

    拳脚迎面而来,剑气扑面则至!

    毕竟一寸长,一寸强,剑气更是虚无之物,此时此刻更是间不容发,谢不臣一剑斩出,几乎瞬间便要到见愁的身上,可见愁的攻击却反而慢了那么一拍。

    若是不退,这一剑便会直接斩落到她身上!

    退?

    还是不退?

    那一瞬间,下方所有人脑海之中都浮现出这样的一个疑问来。

    可是,见愁的心底没有犹豫。

    一点也没有。

    交战之时,至死也不退,更何况是面对着谢不臣?

    这不死不休的仇敌?!

    战!

    何惧这隐者一剑?

    剑意带剑气,不过以“意”乱人心,可她的心,冷如冰,坚如铁,又有何人能乱?

    缥缈之中藏着凛然的剑气,直直朝着见愁当头,她竟然不闪不避,反而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轰!”

    “砰!”

    几乎是在同时,见愁一腿翻天印横扫出去,磅礴的灵力直接击中了谢不臣整个人,谢不臣那隐者一剑也斩落到了见愁的肩膀之上!

    “噗嗤……”

    半空之中立刻撒开了一片叫人心颤的血花。

    没有人能分清,这到底是他的,还是他的。

    苍青的衣袍猎猎迎风,已经有鲜红的血迹染了上去,在那一种近乎出世的冷清之中,忽然添上了几分浓艳之色,也让他整个人的脸,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寻常人。

    一个……

    怀着杀心与战意的寻常人!

    手持虚剑而立,谢不臣看向了对面的见愁。

    同样一身月白长袍染血,银色的绣线浸润着从伤口之中崩裂出来的血迹。

    见愁肩上覆盖的龙鳞,已经被谢不臣方才一剑斩出一道裂痕,深深地扎入血肉当中,看着一片模糊。

    只是……

    见愁一点也不在意。

    在谢不臣目光注视之下,那伤处竟然一点一点地蠕动着,一片血迹的血肉竟然自动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那一块的肌肤,转眼便光滑如初。

    刷。

    龙鳞重新覆盖其上,转眼之间已经没有丝毫的痕迹。

    如果不是她身上还有大片的鲜血,只怕根本不会有人以为她方才也被谢不臣一剑所伤!

    强到近乎丧心病狂的恢复力!

    身体之中为见愁一记翻天印搅乱的灵力,还没完全平复下来,手掌微微颤抖,谢不臣注视着见愁的目光之中,再也没有了赞叹,没有了复杂,只有一种由衷的,战意。

    合格的对手,完美的对手,有着深仇大恨的对手。

    只在青峰庵隐界门口,进行这样一场争斗,或恐不是他计划之中的事,却也不影响任何事情。

    早晚,不都有这样的一战吗?

    心中念头闪过,在见愁身形重新化作一道闪电的瞬间,谢不臣也直接提剑而上!

    每一剑,都是他所领悟的隐者剑意的极致;每一击,都是她力量精粹到临界的爆发。

    一拳一脚,一挥一斩!

    互不相让!

    见愁与谢不臣,只像是针锋相对已多年,对对方了解到了极致的对手,出手迅速,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砰!”

    “砰!”

    “砰!”

    ……

    从地上打到画壁穹顶之上,从这一面画壁折转到另一面画壁。

    拳脚出去的气浪将画壁之上无数的雕刻毁去;剑气纵横的余力则在穹顶之上留下一道道恐怖的剑痕!

    殊死搏斗!

    不是猎杀与被猎杀,而是两个猎人之间的交战。

    若说一开始见愁还有满腔的恨意,可到了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入了这一场战斗之中。

    无恨无我,唯“战”一字,存于心中!

    忘我的状态,让她身上所有的情绪消减而去。

    敏锐的洞察力和曾经与对手朝夕相处产生的了解,让她能够准确地预测谢不臣的每一次出剑,迎头撞上!

    堪称十九洲最剑走偏锋的隐者剑意,更是出剑惊人。

    隐者语,往往为人所不知。

    谢不臣每一剑都带着极为艰深晦涩的气息,走的又是奇险奇绝的路子,每每迎至见愁身前,便如壁立千仞忽然倒垂,飞瀑万丈凛冽而下,天上地下,一片剑气激荡。

    “噗嗤……”

    几片碎石飞溅,几道剑气四溢。

    那一扇尚未打开的黑色石门之上,肥胖的守门猪看得目瞪口呆,刚才嚎叫了半天没人搭理它,简直让它觉得猪生受到侮辱。

    现在眼见得这两头人拿命在拼,它却兴奋了起来,扯着老大的嗓门嘶吼:“嗷嗷嗷打得好,打得妙,打得你们呱呱叫!”

    小金等人却完全听不见它的叫喊声。

    没有一个人分得出更多的精力去注视其余的东西。

    属于这两个人的交战,太快太迅疾,每一次碰撞和出手都如同闪电,却又蕴藏着瞬息之中的万变。

    往往在一个人出手的时候,另一个人好似已经猜到了对方到底要怎么做,因而立刻有反制之法,由此反制之法,对手又会立刻改换攻击路线……

    千变万化,惊心动魄!

    “这种感觉……”

    如花公子薄薄的唇瓣,被那扇骨抵着,一点一点地摸索。

    他甚至忍不住啃了一下那扇骨,平白有点俗世之中的脂粉气,但在他做来,却反而忽然有了一种脱俗的味道,带着一种难言的诱惑力。

    只是,如花公子自己毫无所觉。

    他目中只有那已经白热化的一场战斗。

    甚至说,战争。

    这得是交手过多少次,才能如此了解对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每一次交手,都已经不仅仅是力量的比拼。

    心智,算计,无一不缺!

    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如花公子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对对方的了解,已经到达了一种恐怖的地步,否则这种近乎胶着的惊险战况,完全不应该出现!

    这种感觉,像是……

    宿敌。

    不死不休的宿敌!

    可是,昆吾崖山这两个先后入门、又先后成名的天才,何处来的机会认识?又到底为什么对对方如此了解?现在又为何不死不休?

    一系列的疑惑萦绕在如花公子心中。

    他们的每一次交手,都如电光石火,却偏偏都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浓重的阴影。

    战到此刻,如花公子能看出的东西,陆香冷又如何看不出来?

    谢不臣与见愁见面之时那隐藏在深海海面之下的暗涌,险险就要在昆吾主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的针锋,还有一路行来之时,两个人之间那种难以言喻的言行与相处……

    最担忧的事,终于还是化作了现实。

    站在原地,掌心之中紫光光芒早已消散,陆香冷一双妙目当中,却忽然多了几分无解的迷惘。

    “轰!”

    半空之中忽然炸开了一团灵火!

    已经侵袭到见愁眼前的那一道剑气,陡然被灵火冲散。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五个回合。

    谢不臣持剑可破翻天印,却不能抵挡见愁灵火之威能。

    行动之间有风环绕其身,又给人一种隐匿于天地之间的感觉,她这一“乘风”的本事,竟与隐者剑意有异曲同工之妙。

    脑海之中不断地有念头,在打斗之中浮现出来。

    谢不臣眸中的明光,也越来越亮。

    合格的对手,能让一腔冷静的血炸裂燃烧,他以前从未想过,站在他眼前的对手会是他昔日的妻子,与他势均力敌,让他热血滚烫,甚至在这以命相搏的一战之中,不断给他新的启发。

    天下敌人很多,可敌手却难找寻。

    更不用说是这等几乎了解他每一个弱点,每一击都向着自己薄弱之处来的狠辣对手。

    她下手没有半分留情,招招将他逼到绝路。

    只是……

    他也一样了解她。

    谢不臣出手之迅疾,不下见愁。

    隐者剑主攻,江流剑意却时不时地冒出来,以交错的形势打见愁一个措手不及。

    棘手。

    棘手到见愁有一种一抖手把他头颅从脖子拧下来的冲动!

    只是同时,她也好像了解到了一点新的东西。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是为剑意。

    谢不臣手无实剑,却因领悟剑意,而握一虚剑与自己相搏,固然是他于此之上的修行登峰造极,也是他于剑意之中的领悟极深。

    她是无剑之人,却并不是不可以使剑。

    脑海之中,像是有一扇大门,忽然之间打开……

    见愁也是精光乍现——

    此时此刻,交手已不知过去了多少轮,而胜负还未能分明。

    两人身形一错即分,目光却都紧紧地落在对方的身上。

    见愁望着谢不臣,脸上的兴奋没有半点散去,眼底却有一片锋锐的冷光,剑出鞘,莫过于此!

    那冰冷的一张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微笑。

    一个算计的微笑!

    因为此刻爆退的速度,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让她听不清这画壁夹道之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声音,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冷酷。

    “剑!”

    剑?

    见愁哪里有剑?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唯有谢不臣,在她这清晰的声音里,听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那一抹笑意……

    谢不臣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惊,此时此刻,毫不犹豫向着下方一伸手!

    “嗖!”

    人皇剑闪电一样向着谢不臣飞来。

    只是……

    来不及了。

    “啪……”

    第一朵蓝色冰莲在空中绽放的声音,如此惊人,像是要炸裂人身上每个毛孔。

    它们是画者用风勾勒出的形态,却在瞬间凝结成了冰。

    见愁五指虚虚一握,整个画壁夹道之中,忽然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炸响!

    啪!

    啪!

    啪……

    像是整个空间之内的空气都炸裂了一般,无尽冰莲在空中绽放。

    人皇剑疾驰而来,可就在它刚刚落到谢不臣手中的一刹那,见愁虚虚笼着的五指,已经用力一合!

    那一瞬间,半空之中所有的冰莲,都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轰然绽放,自莲心之中迅速地爆出一柄冰蓝长剑来。

    那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无数莲,无数剑!

    千剑剑吟,啸声充斥整个夹道——

    直直地,向着谢不臣而去!

    那是何等磅礴的场面?

    无数的冰莲绽放出无数的冰剑,于一片凛冽的璀璨之中,千剑转头,向着一人而去!

    谢不臣人皇剑方落于掌中,为这无数冰剑所指,一时竟似与这千剑为敌!

    左手大拇指只在那一刹那一顶,忽然有一声细细的响动,没有被这千剑剑吟所盖过,反而像是在人心底响起一样,开启了某种尘封的印记。

    咔。

    严丝合缝的剑锷与剑鞘之间,在大拇指一顶之下,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来不及将拔整剑出鞘,也没有必要!

    拇指一顶,剑锷弹出,人皇剑出鞘三寸!

    黑色的剑身,带着一种庄重的冷肃,山河舆图之现出一点点边缘的轮廓,像是九重君王殿上的帝皇,将尚方之剑出鞘,一把推开了放在案前的长卷,于是描绘精致古朴的锦绣河山,便在眼前缓缓展开……

    “轰!”

    三寸!

    仅仅三寸!

    被剑鞘约束已久的剑气,竟在此剑还未完全出鞘的时候,疯狂地向着四周扫荡而去。

    像是千军万马,所向披靡!

    一圈剑气荡开,千剑伏首!

    “噼啪!”

    最前方的一把冰剑竟在人皇剑外泄的剑气之下,轰然破碎,炸裂!

    而后,无数眼看着就就要落到谢不臣身上的冰剑,竟然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击一样,在这闪电划破的瞬间,全数炸雷!

    他握着的不像是一把剑,只像是无尽的雷霆,无数的风暴!

    无人能当!

    千剑在几乎都要刺破他身体的瞬间,尽数乱飞而去!

    噼里啪啦……

    无数不受控制的冰剑,打入画壁之中,甚至也落到下方人的身上。

    刀剑无眼,更何况是这失控的时刻?

    霎时间,整个夹道之中一片狼藉。

    小金左流两人简直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当下痛呼了起来,嗷嗷直叫。

    “噗嗤噗嗤。”

    几道冰剑直直地撞在了石门之上。

    “好血腥,好残暴,就这样打下去!顶呱呱!嗷——”

    忽然一声惨嚎。

    那正挥舞着猪蹄一个劲儿地给见愁谢不臣两人呐喊助威的守门猪,一只猪蹄竟然被乱飞的长剑钉死在了门上!

    原本聒噪的叫喊声,顿时变成了悲惨的痛呼。

    还没等它反应过来,第二道冰剑的碎片也直接打在了它水囊一样的肚子上。

    “我的天哪!我的地呀!我的老母猪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这头可爱的猪?呜呜呜太血腥了,太残暴了……“

    “太血腥了,太残暴了!!!”

    守门猪原本就是一座雕刻,刚好被镶嵌在门缝的位置上,负责守门,即便是移动也只能动动身子手脚,却无法离开这一条门缝。

    眼见着头顶上还有无数冰剑袭来,它简直吓得面无猪色,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我闪,我闪,我闪!哈哈哈哈打不着——嗷!”

    还没等它得意片刻,冰剑已经直接扎到了它翘起来的屁股上!

    剧痛传来。

    黑色的雕刻石猪那两只猪眼睛竟然都朝着外面爆了出来,像是人在剧痛之后充斥满血丝的双眼。

    真是他娘的痛疯了!

    “娘的你们两头智障!两头智障!”

    再也不想守门了,再也不想应付这几头脑子有坑的人了!

    “呜呜呜太血腥太残暴了,现在我宣布你们已经完成了我的要求,可以进入隐界了!喂——你们他娘的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

    没有回应!

    砰砰砰!

    同时还有无数的冰剑穿刺而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

    守门猪此刻已然血泪横飞……

    “太血腥了,太残暴了……呜呜呜……”

    愤怒的叫嚣声,终于穿破了那无数冰莲长剑的炸裂之声,传入了谢不臣与见愁的耳中。

    只是,又有谁去在意?

    他们眼底心上,除却对方,已经没有第二个人。

    人皇剑出鞘还仅有三寸。

    谢不臣的动作却已经透着不疾不徐之感,没有了卓然剑意,没有了江流剑意,也没有了隐者剑意,只有——

    生杀大权,执掌在握!

    低垂的眉眼,犹如远山画墨,凝着沾了雨水的冷气,可抬眸之时,这一切却都消失了。

    他注视着见愁的目光,充满了一种亘古的孤寂。

    是……

    万民伏首,而他一人独坐在高高庙堂上!

    君要臣死,臣——

    不得不死!

    无人可与我并肩。

    为皇者,孤家寡人。

    手握苍生性命,权柄遮天,只言片语定死生!

    “铮——”

    是剑吟,也是心吟!

    何等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剑?

    何等让人心寒的一剑?

    这是见愁不熟悉的谢不臣,却又是她记忆深处,那另一面的谢不臣。

    “哈哈哈……”

    在怔然片刻之后,见愁难以抑制地大笑出声。

    天下人,岂是你想杀就杀?

    纵使有万民伏首你脚下,我也是必将取下你首级的那一人!

    伴随着一瞬间浓重到滔天的杀意,见愁眼底一片肃杀的血腥!

    斗盘!

    道子!

    道印!

    光亮从未熄灭,炽热之感也从未从见愁肩胛骨上消散!

    早在之前一战的间隙之中,她已经开启了帝江风雷翼道印,力量在暗中积蓄已久。

    如今杀心一起,风雷翼瞬动!

    她猛地一拍身后已经摇摇欲坠的画壁,顿时溅起烟尘一片,原地已只剩下她一道残影!

    半空中,气势磅礴的虚影已经凝聚出现!

    细密的灵气铸成了一片片金色的羽翼,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光泽,厚重又凌厉,只在出现的一瞬间,已经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绝对超乎寻常的实力!

    细弱的雷电已经变成了粗大的电蛇,飞快地游走,黑色的飓风环绕羽翼,给人一种吞噬之感。

    帝江振翅,半翼蔽日,行掠大泽!

    她像是化身了帝江,从高高的地方俯冲而下!

    帝江风雷翼恐怖的气息,在行进之时,已有一声接着一声的气爆,仿佛连空气都要为之炸裂;

    人皇剑寸寸出鞘,那一声剑吟也越来越响,引得周遭虚空巍巍震颤起来。

    轰!

    风云涌动!

    两股气息霎时交战,整个夹道之中,立时天翻地覆!

    “轰隆!”

    画壁倒塌!

    众人脚下的地面竟然出现了一道又一道巨大的裂缝,露出了其下未知的黑色虚空,三丈高的黑色石门不断地摇摆颤动,更是随时都要倒下。

    如花公子忽然暗道一声:“要糟。”

    守门猪更是惨嚎起来:“别打了,别打了,老子开还不成吗!”

    只是这声音被掩盖入了那一片坍塌的声音里,谁又能听见?

    半空之中两人,已毫无保留。

    眼前人,再非昔日举案齐眉白首良人;眼前人,再非昔日素手添香知己红颜!

    此时此刻,唯杀能消心头恨!

    此时此刻,唯杀能证人皇道!

    羽翼高扬,是通天彻地的荒古威能;拔剑出鞘,是万万人上的帝业如画!

    千愁万恨,一杀而已!

    “轰!”



    第176章第三枚心意珠

    谁也无法描绘那一翼撼天的风采,谁也无法想象那一剑驰骋的威势。

    巨大的风雷翼,撞上了赫赫的人皇剑!

    一者灭顶,一者纵横!

    开裂的地面,已化作齑粉;倒塌的画壁,打成了无数的碎石,没有了地面和画壁的遮挡,众人周围的世界,一下变得清楚开阔起来。

    一片,浩瀚无垠的虚空。

    或者说,宇宙!

    黑暗的空间里,远远近近的地方,有无数的星辰在闪烁,在运行,在形成和消亡……

    有界修士之“界”因人而成,却是体悟整个天地规则而生,与人相联系,也存在于浩瀚宇宙间。

    只是它如芥子之微,在这无垠宇宙之中,只像是一颗砂砾,一颗尘埃……

    人在砂砾芥子中,更是渺小,却可拥有创造世界的无限伟力!

    人与宇宙之共生,何等玄奥?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是眼界见识浅薄之辈,此刻却尽数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撼。

    “轰隆!”

    如同漫天星流坠落,人皇剑上山河舆图清晰,谢不臣手持长剑,如同一坐拥江山万里的帝皇,在俯瞰他的国土。

    纵使帝江风雷翼,有震天撼地之威,他乃十世人皇,又怎能臣服?

    不臣,于世!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若有拦路者,一剑斩之!

    长剑所指处,千军与万马!

    咆哮的剑气与风雷翼的虚影轰然相撞,在撕裂的同时,也被撕裂。

    见愁站在这长剑所指的千军万马之前,只觉面前似有千万铁蹄奔雷一样碾压而来,她不过一草民庶子,在他道前,只能成为一处毫不起眼的尸骨……

    何等霸绝的剑意?

    吴端说谢不臣习有卓然、江流、隐者三剑意,可真正最厉害的,却是此时此刻,展露在她面前的“人皇剑意”!

    强。

    的确堪称昆吾百年天才第一,的确可在筑基三日之后便力战周承江,夺走第二重天碑第一的称号……

    的确,是她该杀的仇敌!

    在那堪称磅礴的压力之中,见愁如同乘风一样,热血奔流,只将那快被剑意压得抬不起来的头,豁然昂起。

    这一瞬间,帝江风雷翼被压制的力量,也彻底爆发!

    “轰!”

    是最纯粹的力量,是最纯粹的杀心,也是最纯粹的,爆炸的星流!

    人皇剑气在这一炸之下,也轰然溃散。

    谢不臣被风雷翼残余虚影的余力一冲,顿时面如金纸,强压下那翻涌的气血,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朝着后方倒飞回去。

    “砰!”

    身后无形的壁垒,挡住了他的去势,一下让他撞上。

    忍了几忍,强压下来的鲜血,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谢不臣以人皇剑将抵在那透明壁垒之上,眼中一片杀意未曾散去,只将头抬起,看向了见愁——

    “砰!”

    同样的一声恐怖撞击之声!

    见愁并未好到哪里去,半个身子已经被剑气击中,从肩膀之上有一剑狠狠划下,一身月白长袍立刻化作了血袍!

    然而,她面上没有半分痛色,只是在稳定下来的瞬间,抬头望去!

    四目相对,是一战之后,不曾消减,反而更加浓烈的杀机。

    势均力敌至此,难解难分至此!

    见愁半边身子剧痛,却已经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的谢不臣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要冲上去,再给他补上一斧,必叫他横死在此!

    眼神之中的杀意,不必隐瞒,也隐瞒不住。

    见愁像是不惧疼痛一样,便要再次起身,谢不臣亦杀心滚沸,周身经脉已不知碎裂了多少条,也重新提剑而起,要再举人皇剑,将这最后的羁绊斩断!

    还要杀!

    这已然不是两个可以用理智来形容的人,只能说是两个疯子!

    才入隐界没数十丈,连第二道门都不曾进入,就已经拼了个你死我活……

    隐界摇摇欲坠!

    “受不了了,好疼疼疼我的屁股我的腿我的耳朵……”

    痛苦的惨呼之声,极为凄厉。

    在方才恐怖的震荡之下,黑色的石门之上,竟然已经多了一条一条的裂缝,那雕刻在石门之上的守门猪,本就依托石门而生,它便是石门的一部分。

    如今裂缝出现在石门之上不说,甚至还朝着雕刻着他的石头之上蔓延。

    一条裂缝,又一条裂缝……

    猪蹄,猪肚,猪耳朵,一条条裂缝产生,顿时有撕心裂肺之痛。

    守门猪竭力地将下方两只猪蹄点在地面之上,点着蹄尖,不断地朝着门两侧挪步,猪身竟然自门缝处直接裂为两半,随着两只猪脚自动小碎步向着两边走去,这一扇紧闭了许久的石门,终于缓缓打开……

    “鲤——君——”

    在石门轰然打开的这一瞬间,守门猪都要哭出声来了,扯着嗓门,悲愤地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见愁与谢不臣两人听见了。

    门开了。

    可又如何?

    隐界事小,《九曲河图》更与他们毫无干系!

    天大地大,杀人最大!

    鬼斧感受到了她狰狞的杀意,血纹明亮;人皇剑为他滚沸的屠戮之意燃烧,剑意竟更上一层!

    这两人,眼见着便要再次战成一团。

    可就在这时,一声悠长的叹息,从那石门之中传了出来——

    “不速之客……”

    轻柔和缓,带着微微的沙哑,似清风一般和煦。

    霎时间,天旋地转!

    从那三丈大门之中,竟然涌出了一片浓重的黑暗,像是迷雾一样,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即便伸手,也看不见五指。

    那是一种从人心中升起的恐惧,分不清上下左右,甚至立刻眩晕!

    鬼斧已经高高举起,朝着谢不臣挥落,可在这一瞬间,见愁竟然什么也看不见了;人皇剑也已经染上冷峭的几分血光,便要从见愁纤细的脖颈之上掠过,此时此刻,也什么都没有了……

    不管是剑,还是斧,斩中的,都只有一片虚无!

    恍惚间,竟有斗转星移之感。

    浓墨一样的黑暗,席卷了整个门外的虚空,将所有人包裹在了其中,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把人吞吃入腹。

    所有的争斗都消失了,所有的人也都消失了。

    待得那一片黑暗散去,三丈大门之前,竟然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画壁立在两旁,上有无数雕刻,地面平整在下,依旧看不清模样。

    只是,若是仔细看去,那画壁之上有一道一道的裂纹,地面的缝隙之中,隐约能窥见一片一片黑色的虚空……

    三丈大门之上,那守门猪剧烈地喘息着,因为开了门,相当于将自己开膛破肚,这时候一半身子在左边,一半身子在右边,它左眼看了看自己在对面的有眼,心有余悸地用猪蹄拍了拍自己长满了肥肉的胸口,发出石头敲击时候的响声。

    “母猪啊,你早该把他们抓进隐界,让那几个老妖婆老王八摆弄,我这么纯洁的一头猪,你怎么忍心让我备受摧残?!”

    “……叫母猪之时,莫与本君言语。”

    方才响起的叹息之声,又幽幽回荡起来。

    守门猪两脚在两扇门上,蹄尖点着点着地,又一点点地朝着中间挪动。

    轰隆隆……

    大门缓慢又艰难地朝着中间合拢,守门猪的两片身体也越来越近,终于随着大门的合拢合拢到了一处。

    “嗷,合体了!”

    这一瞬间,守门猪感动得热泪盈眶,像是根本没听见对方的话一样,一甩还有裂缝的猪蹄,哭道:“母猪啊,下次别让我守门了,换个人吧……”

    遇到一头头变态的人的几率高不说,每次还都要把自己开膛破肚,是头猪都受不了啊!

    太残忍,太血腥了!

    “……你被主人刻在门上,我亦无能为力……”

    那声音飘飘渺渺,慢慢地去远了,只留下守门猪在门上愤怒地大喊:“你这是歧视,歧视!堂堂鲤君,竟然打压一头死猪,我要去老王八那里告你,告你!!!”

    ……

    然而,终究没有人再回应了。

    ***

    黑暗的河流,岸边有湿润的泥土,杂草丛里,却无细语虫声。

    “砰!”

    一条人影陡然从虚空之中摔落,砸到了岸边地面上,同时有一柄玄黑的长剑,在他落下的同时,插到了近岸的河水之畔。

    “哗啦。”

    一声轻响,水花溅起,荡出一片涟漪。

    谢不臣周身剧痛,强行五指一按身下,抠住下方湿润的泥土,才将身形稳住。

    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周遭没了黑色的大门,也没了那一头守门猪,自然也没有了见愁的身影……

    入眼所见,夜空茫茫,却无一颗星子,眼前一条宽阔的大河奔流而去,对岸却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他身上的鲜血,流淌到了河中,一片深红。

    近处岸边,两只木制的小船并列在一起,漂浮在黑暗的河流上。

    一只灰毛老鼠缩在一件灰色的衣袍之内,脑袋尖尖,两只小爪子把着一只小小的木浆,两只脚却踩在两条船的并列之处,像是一只合格的船工。

    在谢不臣看过来的时候,这灰毛老鼠唧唧叫唤了两声,竟然一张嘴吐出人言来:“鲤君有命,不速之客,当行刀剑之路。欲渡此河入我隐界,必先上我舟。什么人选什么舟,不速客,你选一只舟吧!”

    尖利的声音,艰难的咬文嚼字,甚至还摇头晃脑,活像是书塾里教书的先生,听着有种不伦不类之感。

    只是……

    欲渡此河,先上它舟?

    什么人,选什么舟?

    谢不臣低头看去,只见那两条小舟纹丝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之上,左边舟上刻着“有情舟”二字,右边的舟上,刻着“无情舟”二字。

    ***

    “该死……”

    手中鬼斧仍旧滚烫,心里一腔杀意还没着落,眼看着就能一斧头了结了谢不臣性命,见愁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现那一片浓雾,转眼将人吞噬进去。

    再一睁开眼睛,周围立刻变幻了天地。

    滔滔奔流的长河,在幽暗的天穹之下,只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见愁此刻正站在这河岸之上,斜前方不远处,还有另一道身影——

    一身暗红色长袍,透着比这天穹更近的压抑,苍白的脸孔,眉心一道血红色的深痕拉向下方,划在挺直的鼻梁之上,有一种残艳之感。

    夏侯赦注视着见愁,见愁也看向了他。

    目光从见愁衣袍之上那满满的血迹之上移开,夏侯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却没说话。

    谢不臣不在此处。

    见愁收敛了一身的杀意,手腕一转,鬼斧斧刃也收敛朝向了自己,只问道:“其他人呢?”

    “不见了。”

    夏侯赦等人先前为见愁与谢不臣交手之时的恐怖气浪所扰,还没来得及定下来,也与见愁二人一样,被笼罩入了那一片墨色之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腰间挂着的不动铃只有些微的闪光,预示着几位同伴距离他们极远。

    见愁眉头顿时皱得更紧,朝前一看,两座独木桥横在河面之上,细细长长,险之又险地通向对岸。

    左边那座桥上刻着“有情”二字,右边那座桥刻着“无情”二字。

    一只沙鸥盘旋在低沉的天幕之下,绕着这两座独木桥飞行,过了好半晌才飞了过来,扑棱着翅膀,悬停在了他们二人前面不远处:““鲤君有命,不速之客,当行刀剑之路。欲渡此河入我隐界,必先上我桥。什么人选什么舟,不速客,你选一只舟吧!”

    面前不远处,竟然有两座横在河面之上的独木桥。

    见愁皱了眉头,只瞧见



    第177章过河人

    口吻之中,带着几分很轻松的玩笑意味。

    夏侯赦站在原地,暗红色的衣袍袍角轻轻垂落,垂落在黑暗的河流边,也垂落在荒野杂草上,有轻微的声响。

    在听见见愁这一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像是听不懂见愁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心意珠一节之时,我接了三枚心意珠,并不知三枚心意珠所从何来。不知,见愁师姐指的是哪一枚?”

    “江山胜事,我辈登临。不识吾者如君卿,愿得为挚友知交,渺云汉四方台,放白鹿青崖间……”

    声音渺渺,混杂在流去的河水声中。

    见愁顿了一顿,而后低眉敛目,只道:“海内知己,天涯比邻。”

    夏侯赦听着,并未说话。

    见愁看他:“我的三枚心意珠,有恶、有困、有善。恶与困,我都已知道去了谁手中,唯独最后的一枚‘善’至今不知到底被谁取走了,便如同石沉大海……”

    没有回应,总是让人觉得心里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就是了。

    在见愁目光注视之下,那站在水边的少年面上没有任何的波动,只有唇角有那么一丝弧度,带着几分轻嘲:“似见愁师姐这般竟会在心意珠中放入善意之人,着实少见。不过,我并未收到见愁师姐这一枚心意珠。只怕师姐是问错人了。”

    “是么?”

    见愁不置可否地一挑眉,只笑道:“便当我是问错人了吧,只是可惜了这一枚心意珠,到底最终还是一个谜了。”

    夏侯赦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看向面前的两座桥:“见愁师姐选哪座?”

    选?

    见愁瞥了一眼他面前那一座“无情”独木桥,又回头来看一眼自己面前这一座独木桥,只道:“人合其桥,我自然是眼前这一座桥了。”

    有情人,行有情桥。

    整座独木桥,不过只有一尺宽,五寸厚,在这茫茫的大河之上,向着对面的黑暗延伸,看不到尽头。

    见愁没有什么犹豫,只一步迈出,便占了上去。

    整座独木桥虽然给人一种颤巍巍的感觉,可站上去的时候却是稳稳当当,没有摇晃一下。

    见愁走了两步,便站在桥上,回首看向夏侯赦:“此桥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下师弟上桥之时,还是当心些。”

    夏侯赦没有说话。

    他一副冷淡的模样,并不喜欢与人接近,即便是方才对见愁,也不过是因为此刻只有他们两人,无奈之中凑到了一起。眼下听见愁说话了,他只点了点头。

    迈开脚步,就要如见愁一般,一步踏上独木桥。

    却没想到,就在他脚面即将落在桥面还上的瞬间,一道强悍的阻力,忽然从整座独木桥上弹起,竟然像是一道屏障一样,轰然朝着夏侯赦挡来!

    这一瞬间的变化来得极快,极陡!

    就连见愁都没反应过来,便听得桥头前面“砰”地一声响,夏侯赦整个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这忽然出现的屏障撞得朝着后方倒飞回去。

    还好他反应够快,在被撞出去的一瞬间,便已经将自己的身形稳住,重重落到了地面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点地的脚尖在河岸边的杂草丛里,化出了一道深痕!

    夏侯赦愣住了。

    彻底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那静静悬浮在河面之上的独木桥,上面刻着的的的确确是“无情”二字!

    怎么可能……

    见愁还站在自己那一座桥上,这一刻也愣住了。

    唯有那低矮的天空之下,沙鸥扑棱着翅膀,从两座独木桥的上空飞过,发出奇怪的叫声来,像是嘲笑。

    ***

    依旧是河边。

    依旧是桥。

    不同的是,这两座桥,很长,很大,很宽阔,是两条长长的康庄大道。

    桥身通体是一整块白玉,精致的花纹雕刻在桥头、桥栏甚至是桥面之上,从花鸟虫鱼到飞禽走兽,各式各样的雕刻纹路,瞧着有一张堂皇之感。

    两座桥并联在一起,最前方的桥头猛兽柱上,站了一只虎皮鹦鹉,正非常讲究地用喙整理着自己身上漂亮的羽毛。

    如花公子手中捏着折扇,忍不住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只鹦鹉。

    虽然刚才这一只鹦鹉已经在他们面前展露出了“学舌”这种技巧,按理说没什么好观察的了,可他怎么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这鹦鹉,有那么一点爱美?

    还觉得自己挺美?

    看看这模样……

    “陆仙子,咱们走吗?”

    如花公子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一回头,向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那一名白衣女主说道。

    陆香冷静静站在两条道前,强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只道:“聂小晚师妹在玉简之中曾言,这隐界之中有诸多的灵兽守护,想来我们之前遇到的猪,还有那施展挪移之法的神秘人,包括眼前这一只鹦鹉,都能算入其中。对方手段超绝,分开且搬运我等来此处,悄无声息。想来,即便对方称我们为不速之客,应当自持主人身份,不会对我们下杀手。”

    有道理。

    如花公子听着,点了点头。

    陆香冷道:“见愁道友有伤在身。我等不能在此多留。”

    回头一看,身后无路,留给他们的只有这河上的一座桥。

    想必,即便是要找人,也都是过了河之后找。

    陆香冷微微拧了眉头,看了一眼那刻着有情无情二字的两条大道,只向着“有情”二字而去。

    如花公子脸上没露出半点惊讶的神情,最后只将目光移向了另一边。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早在她金丹初期的时候,便行走于中域左右三千之间,道中采药寻丹,救治过不少修士的性命。尽管白月谷只是左三千之中的“上五”宗门,可因着陆香冷这一份济世的仁善心肠,倒有不少人听过白月谷的大名。

    心思剔透,为人出事有礼有节,自是白月谷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心怀苍生,悲悯天下,医者有情,自然是有情道。

    至于他么……

    如花公子用那扇子轻轻在自己嘴唇前面一比,勾出一道近乎诱人的弧度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当然是——

    无情道!

    宽大的衣袖一甩,如花公子几乎与陆香冷同时抬步向前,就要踏上这一片平坦的长道。

    蹲在桥头之上的虎皮鹦鹉,在这一瞬间,忽然歪了歪自己五颜六色的脑袋,看了看如花公子,又看了看陆香冷。

    如花公子注意到了这鹦鹉的动作,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当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玄机,那迈出去的脚步一下就停住了。

    原因无他,整个长道之上,竟然出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阻止着他的进入……

    这一瞬间,如花公子不客气地一皱眉:“这桥什么意思?”

    不是说人与道相合就能过河吗?

    心念一动,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想问问陆香冷,没想到,一转头,却只看见另一侧,陆香冷怔怔地站在桥头前,眼底带着几分没想到的错愕。

    诧异。

    费解。

    不相信。

    陆香冷有些僵硬地将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掌伸了出去,因为常年接触各种灵草灵药,所以便是连指缝里,都站着几分清苦的药味儿。

    她已经熟悉这种味道,平日里这样的味道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可在此刻,却半点没有作用。

    触到了。

    一片屏障。

    就在她探向这一座石桥所在的范围的同时。

    “……”

    脑子里忽然有些乱。

    陆香冷知道如花公子正在看她,也说了一句话,她该转过头去回答的,可是这一刻,她竟没有动。

    石桥桥头柱上刻着的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情。

    “……怎么会?”

    ***



    随着他一步步走高,那白玉堆砌而成的云台,也就越来越清晰。

    谢不臣随手自袖中取出一枚丹药来,含入口中,感觉着药力渐渐在口中化开,进入周身经脉之中运转,慢慢将体内的伤势修复。

    尽管最后他的剑没有落到见愁的身上,见愁的斧头也没落到他的身上,避免了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可他身上原来的伤便没有好完全。

    方才与见愁一战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就连要再抬抬手,都觉得有些困难。

    更不用说,这内里隐隐痛着的暗伤了。

    微微皱了皱眉,谢不臣已经到了白玉云台的最边缘。

    这是一片宽阔的圆形高台,修筑在岸边的高地上,倒与昆吾云海广场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形状不同,地面之上的图腾也不同,显得没有生气,也更为古旧。

    谢不臣还未来得及将这一片云台的情况打量完全,便忽然听见了声音。

    不止一个人。

    在斜对面的云台边缘,竟然聚集了五个身穿暗色长袍的修士,看穿着打扮,却不是中域任何一个门派的弟子,衣服的领口袖口都盘着一些颜色鲜艳又奇丽的花纹。

    五人之中,三人盘坐在地,两人正在旁边拿着阵盘忙碌。

    一人嘀咕道:“你们说少宗主为什么要咱们先进隐界啊?咱们修为又不够,万一死在里面怎么办?”

    另一人立刻开骂:“你担心个屁?少宗主叫你去死,你还敢活不成?能为少宗主探探路,乃是我等荣幸!”

    “好了,没什么可吵的。”坐着的那人似乎是此处的话事者,听得有些不耐烦,开口道,“如今少宗主正与雍昼斗得激烈,蛮荒情势千变万化,只是若我等隐界之行有能重创中域修士,或者得到任何一点与《九曲河图》相关的消息,必定能帮得少宗主大忙。”

    其余两个人立刻不敢说话了。

    另一边那两个拿着阵盘忙碌的人也走了回来,其中一人道:“杨护法,我等已经布置好了秘密阵法,待得少宗主从此处经过,必定能察觉我等留下的信息。”

    “好。”

    被成为“杨护法”的男子点了点头,面色沉凝地起身来,便要招呼所有人走。

    只是没想到,就在起身之后,其中一人正要收回的阵盘之上,竟然亮起了一点异常的红色光芒!

    那一瞬间,杨护法面色一变,竟然直接将腰间长刀拔8出,朝着谢不臣藏身的角落怒喝一声:“什么人!”

    “轰!”

    炽烈的刀气,几乎霎时便跨越了大半个云台,来到了谢不臣的身前!

    ***

    独木桥上。

    见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狭窄的桥上,眼看着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能看见对岸一座隐约的高台了,她才一侧头,看了看旁边空荡荡的另一座独木桥,接着脚步一停,含着笑意回头看了一眼:“我说夏侯师弟,这独木桥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就是名字上有‘有情无情’两字的差别,你犯得着跟要上刑场一样吗?”

    至少,她也没感觉出这“有情桥”对自己来说有什么阻力。

    甚至,见愁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出来:夏侯赦走在上面也如履平地一般,应当不会跟之前一样。

    怎么偏偏夏侯赦这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

    就走在见愁身后没几步路远的地方。

    见愁停下脚步来,他也将脚步停下,就保持着一个与见愁固定的距离,似乎半点也不想接近。

    一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种含着冷意与幽深的注视。

    见愁看向他,他也看向见愁,没说话。

    “……”

    这一瞬间,见愁心里着实有些无奈。

    看看这少年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像是她身上带着什么叫人嫌弃的病,非得要保持这个距离才能安全一样。

    不就是在之前,直接拽了他与自己一同上有情桥吗?

    前方路还长,想了一会儿,见愁终于还是没在桥上停留很久,只挪步朝着前方去,用后脑勺对着后方没什么好脸色的夏侯赦:“不过就是一座桥。你我的目的乃是借桥过河,到底有情桥,还是无情桥,只要能过河,不都是对的桥吗?还当夏侯师弟能想得开,没想到竟然也执着于这有情无情二字的困惑。”

    夏侯赦依旧没有说话。

    若非死活上不了无情桥,他想自己绝对会与见愁保持距离,而不会这样稳稳当当又偏偏颤颤巍巍地走在她身后,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荒谬的感觉,至今没有从夏侯赦的脑海之中退去。

    举世皆敌,他不需要朋友。

    甚至……

    也不需要见愁这么一个同路人。

    不知觉间,目光又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夏侯赦想起了先前导致众人分散的那一场近乎惊天动地的战斗,目光于是一下落到了见愁受伤的肩膀上:身负重伤,并且修为完全没有恢复,甚至现在还用后背对着她……

    后背。

    一个适合偷袭的位置。

    心念忽然一动,夏侯赦的脚步,微微滞了那么一个瞬间。

    可也就是在这一滞的时候,见愁那轻松而平淡的声音,便被风吹到了他的耳边。

    “夏侯师弟,我痴长你几岁,有几句话算是经验之谈:若有人敢背对你而立,那么你千万不要有任何偷袭此人的念头。因为,若非此人将你当做知己来信任,便是此人有完全无惧你偷袭的实力。”

    “……”

    夏侯赦一下抬起眼来。

    见愁的脚步却没有半分停顿,甚至好像没说过刚才那一番话一样,只将手腕轻轻一转,那一直握在她手中的狰狞鬼斧,便闪过了一道流光。

    要么是当做知己来信任,要么是此人有完全无惧你偷袭的实力。

    夏侯赦眉心之中那一道深深的长线,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那么,她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吗?

    他紧抿的薄唇里,透着一丝凝煞的味道,略略一分,便似乎要开口说什么,可转眼之间,又立刻闭上了,一语不发地继续跟在见愁身后走。

    见愁的脚步不疾不徐,看着前方那一片已经很近的云台,不由得微微一挑眉,勾了唇角笑起来。

    “到了。”

    独木桥很长,竟然一路越过了黑暗的大河,向着那高处的云台延伸出去。

    见愁一步从独木桥上迈下,落脚便已经是白玉云台了。

    宽阔的云台高高地,周围却是一片迷雾。

    只是在见愁落脚处的正前方,竟然还有一条宽阔的白玉长道,只是尽头隐没在云雾里,也看不分明。

    她在云台之上走了两步,这时候夏侯赦才从独木桥上下来,朝着周围打量了一圈。

    “嗯?”

    疑惑的声音,一下从见愁处传来。

    夏侯赦还没来得及将这云台的全貌打量传来,便通听到了这声音,不由得立刻向着见愁看去。

    手持鬼斧的见愁,此刻眉头已经紧紧皱了起来,只低垂了视线,看着自己前面不远处的地面。

    白玉云台之上,虽然已经有几分陈旧之感,却依旧能窥见往日的气魄与恢弘。

    只是,此刻这云台之上,竟然溅开了一片鲜血。

    蹲下了身来,见愁右手持着鬼斧,左手垂下去,只用指头一沾鲜血。

    粘稠的一片,余温未尽。

    周围地面之上还有打斗的痕迹,见愁皱着眉,起身来走了两步,仔细一查看,却是目中精光毕露。

    在她查看情况的时候,夏侯赦也已经走了上来,顺着见愁所看的方向一一看去。

    在看见云台中心偏右的地方,竟然有一大片恐怖的刀痕剑痕。

    “竟然有人在此处先我们一步交战,还受了伤?”

    “他们应该才离开不久。”

    见愁顺着鲜血的痕迹走动,站在中间朝着那鲜血的来处望,只发现了一道血迹,有些散乱,直直通向云台边缘。

    似乎……

    是有人身上带伤,从那边过来。

    交战,便是有仇怨。

    那么,双方是谁?

    眼眸微眯,见愁脚下一动,便要往那头走,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上,却传来一阵夸张的大呼小叫:“哎哟不行了我要死了,喝水都给我喝饱了!还以为小会之后就能加入名门大派走上人生巅峰,没想到都是活受罪啊,累死老子了……”

    “呼呼呼……”

    喘息声。

    “沙沙。”

    人从杂草丛里穿行而过的声音。

    接着,便是那快要断气了的一声哀嚎:“我、我也是,好恶心,好想吐……连西瓜都吃不下了……”

    “砰。”

    “砰。”

    接连两声响动,见愁转头看去,便瞧见两道人影,先后从荒草丛里冒了出来,浑身是水,直接趴在了云台之上,像是两具尸体。

    “左流,小金?”

    见愁大为诧异,夏侯赦也转头朝着那边望去。

    只见左流小金一人一个位置,趴伏砸云台的边缘。

    在听到见愁诧异的声音之后,两个可怜人也都诧异地抬起头来,接着便变成了十足的惊喜,简直像是看到了亲人,看到了救星!

    “见愁师姐!”

    左流一下蹦起来大喊。

    小金身上湿漉漉的一片,听见见愁的声音,也是满脸惊喜,两眼放光地直接就要从地上翻身起来:““见愁师——呕!”

    可就在即将翻身的那一瞬间,兴许是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小金那鼓囊囊的肚子一阵晃荡。

    于是,立刻没忍住,竟然一阵恶心,直接朝着草丛里一趴,吐了个天昏地暗。

    “……呕!呕!呕……”

    见愁:“……”

    夏侯赦:“……”

    左流:“……”

    怎么搞成这样?

    见愁皱了眉头,挪步朝他们走上来,问道:“自门口失散之后,我便与夏侯师弟凑到了一起。看来,你是跟小金落到了一起,也是过河而来?”

    “对。”

    左流连忙点点头,看了旁边的小金一眼,带了几分心有余悸。

    他大概知道见愁在疑惑什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干笑道:“那么长一条河,一只水里的大龙虾跟我们说,要我们必须过河去,还说什么人与龟合,我们也听不懂……”

    见愁心知这两个都是不靠谱的家伙,没听懂那引路使者的话很寻常,不过……

    “龟?怎么回事?”

    “我跟小金两个人趴在两只特别特别特别大的老乌龟背上,才好不容易回来的。”左流两手一比,比出一个极大的范围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只是那两只老乌龟涉水的技术未免也太糟糕了吧?时不时地沉进水里去,所以我跟小金道友就……就这样了……”

    “滴答滴答……”

    湿漉漉的衣摆还在往下滴水。

    “呕……”

    已经快要虚脱的少年依旧在呕吐。

    见愁与夏侯赦一前一后站着,却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

    左流给的信息极少,可基本已经说明,他们遇到的过河之法虽与见愁两人不同,道理却是一样,人与龟合,与他们“人与桥合”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两只老龟驼他们过河,必定也是两个选择之一。

    “那两只老龟代表的是什么选择?你们就这样过来了?”见愁好奇地追问了两句,又补道,“那老龟身上可有什么字?”

    “选择?字?”

    左流一头雾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个不知道啊,大龙虾说让我们上大乌龟,我们就上去了,就这样过河了啊。至于字,我也没注意看。小金,小金你有看到吗?”

    面对见愁的疑问,左流真是一问三不知,连忙有些心虚地去问小金。

    “啊……”

    好不容易将肚皮里那些喝进去的河水吐得差不多了,小金一个翻身无力地躺在地面上。

    听见左流的问题,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一副“我还不如死了好”的表情,虚弱无力道:“没、没看到什么字……”

    没看到……

    见愁回头看了夏侯赦一眼。

    夏侯赦也看了她一眼。

    这一刻,见愁相信他们脑子里的想法是一样的:左流与小金应该同样面临选择,只是这两个人做出了选择而不自知。唯一存在疑问的点在于,他们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在“有情与无情”之间。

    左流有些困惑地看着见愁:“见愁师姐,可是有什么要紧之处?”

    “也不打紧。”

    见愁摇了摇头,目光重新从左流与小金的身上扫过。

    “那出现在隐界门外的神秘鲤君,既然将我们扔到了此处,还称我们为不速之客,只怕没这么简单。如今我们这里只有四个人,香冷道友与如花道友,还有另外的一位,还暂无影踪。若是香冷道友与如花道友,若是经过此处,应该会留下信息来,或者在这里等待我们。我先四处查探一下,你等正好在此休息片刻吧。”

    两个人都没事,见愁也就放下了心来。

    她说完了话,便朝夏侯赦一颔首,径直向着之前地面上打斗痕迹与残留的血迹而去。

    交手之人至少有四个,其中三个,修为功法见愁不怎么看得出来。

    不过还未出现的陆香冷与如花公子都是与她相熟之人,见愁对他们有所了解,所以可以肯定,交手的几个人之中没有陆香冷与如花公子。

    至于另一个人么……

    见愁行至一处恐怖的剑痕之前,目光之中投射出微微的精光来。

    她停下脚步,蹲下了身子,伸手出去,纤细的手指从那深痕的缝隙之中慢慢划过,而后轻轻将手指指腹一碾。

    “啪。”

    那种残余的晦涩剑气,便在她指腹之中轻轻地炸开。

    于是,见愁唇边立刻绽放出了几许笑意。

    呵。

    看来即便是遇到了意外,也还有余力,奋起“隐者剑意”与人交战。

    这残余剑意虽然已经不如之前与自己交战的时候强悍,可也远超寻常金丹修士的水准了。

    在之前看见血迹的时候,见愁心下便怀疑是谢不臣了。

    没想到,现在以这地面之上的种种蛛丝马迹一印证,还当真是他。

    在青峰庵隐界第一道大门之外的时候,他们便发现此次有人捷足先登,并且在门前给他们设阵下套;等到了第二道门外,守门猪言语之间则透露出他们并非今日来隐界的第一拨人,便更印证了他们在外的判断。

    如今这本不应该出现其他人的隐界之中,竟然出现了几个人打斗的痕迹,还不是发生在他们一行人之中的内斗,看来,的确是有其他人进来了。

    谢不臣过河的速度要比他们都快,只是不知他身边是否有其他人,此战的结果如何,他的人,现在又在何处……

    脑海里面这些念头闪过,见愁顺着那一点点轻微的血迹,终于走到了边缘。

    云台的边缘,是一片荒草坡,原本茂盛的荒草里面,有一条稀疏的痕迹,像是有人从中穿行而过。

    见愁挑眉,仔细打量了过去,便将那倒伏在地的一片荒草扶了起来,细长的草叶一翻,背后还沾着一点点的鲜血。

    松了手,放开这一片草叶。

    见愁放远了目光,看见这荒草丛中的行进轨迹,一直延伸到那黑暗的河流之中。

    雾茫茫的河面上,隐约看见飘荡着一只倒扣的小船。

    极端的模糊间,见愁终于看见了小船的船舷上刻着的“无情”二字。

    船在河中,却未到达岸边。

    无情船?

    见愁心底嗤笑了一声,总觉得是哪里弄错了。

    若按着表面来推测,无情船倒扣河中,便是有情船送谢不臣到岸了。

    只是……

    谢不臣有情?

    那还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见愁回头看了那边还躺在地面上的小金和左流一眼。

    如果谢不臣也是选有情无情而到岸,那小金与左流,只怕也是。这两人一人被一只龟驼走,势必一者有情一者无情。却不知,到底何人是无情,何人是有情。

    这样想起来,似乎有哪里有点奇怪的地方。

    她慢慢地走了回来。

    夏侯赦看见了她,迟疑了一下,只问道:“见愁师姐可有什么发现?”

    “没什么特别大的发现,在这里发生争斗的,多半有先我们一步入了隐界之人。”

    见愁没有直说谢不臣,可夏侯赦何等聪明?淡淡从见愁这一句“多半有”,便知道参与争斗的肯定还有另外一人,只怕便是谢不臣了。

    对谢不臣与见愁的关系,夏侯赦心下也是好奇,只是自知与见愁没什么关系,也不想有什么关系,所以不好了解。

    如今见愁不说,他也只当不知道,索性不问。

    那边的左流简直听得一头雾水,看小金还“挺尸”在旁边,一副缓不过劲儿来的样子,忍不住道:“见愁师姐,我与小金道友,过河应当算是很慢的了。大家应该都要过河吧?陆仙子与如花道友现在却还没出现,是不是……”

    见愁一听这话,便知道这也是个聪明的,没问谢不臣。

    不过,陆香冷与如花公子,的确是慢了一些。

    只是两人迟迟没来,难道是道中出了什么差错?

    见愁看一眼四周,便猜测出了这大河与云台的布局,大河弯曲成半圆,将云台笼罩其中,有桥越河而过,全数朝着中心的云台搭建,不管从哪个方向过河,都会到这云台之上。

    两座独木桥的旁边,乃是两条宽阔的白玉长桥,如同一条通天坦途。

    只是这两座桥,尽头也都是一片的模糊,什么也看不分明。

    同一条长道上,如花公子脚步很缓慢,两手扣着折扇一根一根扇骨,将扇子慢慢打开,又慢慢扣紧。

    一身繁花似的衣袍,在黑暗之中,有着艳丽的颜色。

    可此时此刻,他整个人身上却透出一种难言的沉静与沉默。

    目光落到前面不远处有些艰难的身影之上,饶是如花公子,心底也不由得有些喟叹:“陆仙子,这又是何苦?”

    何苦?

    整个长道之上都有一种排斥之力,似乎万分抗拒她的行进。

    每走一步,便像是踩在刀尖上,有钻心的疼痛刺入心肺,让她像是已经被人放在案板上开膛破肚了的鱼一样。

    陆香冷走在如花公子的前面,如花公子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一步难似一步的身影,听见她那云淡风轻不再,却依旧带着冷清的声音。

    “是我所选之路,是我应吃之苦。”

    如花公子脚步轻缓,走起这一条道来,显然比陆香冷容易了千百倍。

    听得陆香冷这样回答,他沉默了半晌,脸上有莫名的笑意:“天下有捷径万万条。似我不也没走自己一开始选的无情道么?选什么道不是选,陆仙子太过执着。”

    “砰。”

    又是陡增的压力!

    每往前行进上一段路,此路施加在陆香冷身上的压力便要陡增三成!

    身上灿烂的紫金色光芒,几乎瞬间便暗淡了下去,就连陆香冷整个人,都没抵抗住这样恐怖的压力,一下被拍到了桥面之上……

    恐怖的压力,仿佛要把她压得翻不了身。

    仿佛她走这一条道,将会是多大多大的罪恶……

    有情道?

    无情道?

    “上天以为我是无情,我便是无情吗?”

    陆香冷五指按压在地面之上,只咬着牙关,清冷的眼底,却有几分隐忍的泪光。

    她死死地撑着,将自己被压制得匍匐在地的身体,重新撑起,竟然一步一晃地,又蹒跚站了起来。

    干净的衣袍之上,已经满是尘土。

    摇晃的身体并不稳当,像是巨浪之中的一叶小舟……

    她重新迈步,依旧前行:“我的道,由我来定。”

    “……”

    这一刻,如花公子眼神微微闪烁,看着艰难行于前方的那一道身影,没有了昔日的从容淡静,却有一种很能打动人心的坚韧,狼狈得像是一个普通人。

    可……

    他竟然觉得,这般的陆香冷,那几分飘然的仙气不仅没减,反而更添一种傲骨。

    白月谷药女陆香冷。

    如花公子勾唇一笑,一下想起了见愁来,能为她所高看一眼的女修,兴许当真不一般,也或许可以说:这十九洲,厮杀生死,可负有盛名者,到底难有虚士。

    明明可以走得很快,可如花公子并没有超过陆香冷,他只是保持着一个很缓慢的速度,跟在陆香冷身后大约十步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能看见陆香冷情况,又不会显得很冒犯的距离。

    一次次跌倒又爬起,照旧往前走。

    如花公子只这么远远看着,心底却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来:一开始他觉得自己是无情道,结果无情道告诉他他不是,于是他立刻转投了有情道……

    唔,自己的道心是不是有点不坚定啊?

    念头这么一转,目光也跟着一闪,如花公子重新看向了前方的陆香冷。

    衣袍之上沾着几分尘土,几乎下一刻便要跌倒在地……

    除却狼狈,还有什么可以形容?

    眼角这么微微一跳,如花公子在心底夸奖了自己一句:没错,识时务者为俊杰,选什么道对他来说毫无所谓,要紧的是,衣袍不能乱,绣花不能脏,形象不能坏。

    于是,如花公子心底对自己的怀疑立刻消减了下去。

    他毫无压力毫无负担也毫无一点对自己“道”的愧疚,闲庭信步一样走在道上。

    这样的过程,对陆香冷而言是艰难到了极点,也显得无比缓慢。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硬撑了多久,才看见了长道的尽头。

    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陆香冷怔住了。

    她站在这里,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一片,原本山岳一样的压力没掉,她整个人都像是一片云,随时会被风吹走。

    回头一看来处,宽阔明亮。

    可是这一瞬间,她心底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升腾而起,这是她走过的道……

    “香冷道友。”

    一道熟悉的柔和嗓音,一下响起。

    陆香冷还没来得及收起脸上所有的怔忡与迷惘,便回过了头去。

    前方云台之上,一身月白长袍染血的见愁,手持鬼斧站在夏侯赦等人之前,正看着她这个方向,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是他们。

    “见愁道友。”

    陆香冷微微一笑,便要从长道的尽头走下。

    不过回头一看,如花公子也到了近处,她看了一眼,只轻声道了一句:“谢过。”

    如花公子并不言语,随意持着折扇,做了个摊手的姿势。

    接着,便与陆香冷一起,走到了云台之上。

    放眼这么一扫,如花公子一眼就看见面有彩色的小金和左流,顿时啧啧了两声,又看一眼见愁,这满身鲜血的模样:“哎呀,见愁道友竟然还没死,命格真是一等一地硬,难得啊。”

    “……”

    原本瞧见他们安然无恙地出来,见愁心底还有些高兴来着,哪里想到如花公子才一见面,就来了这么一句。

    见愁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森然表情,附和道:“是啊,命挺硬。只是不知道公子的命与我的命,到底谁硬了。”

    如花公子闻言,为之一窒。

    他掐着折扇的手指有些用力,只是念及见愁战力,到底还是一声轻叹:“本公子怜香惜玉,瞧你如今身上有伤,便不与你较谁的命更硬了。”

    “嘁……”

    小金左流两人毫不犹豫地露出一种不信的表情。

    如花公子面色一下不很好。

    见愁却一下乐了,正待要招呼众人出发。

    没想到,陆香冷走了上来,看她满身都是伤,那柳叶般的细眉便皱了起来,只道:“已经入了隐界,迟上一刻出发也没干系。见愁道友还是稍待片刻,待我治好你伤,再行出发吧。”

    顺着她目光,见愁低头一看,肩膀上谢不臣人皇剑留下的恐怖伤口,到现在都还没有愈合完全。

    好利的剑。

    见愁打量了陆香冷一眼,自然也发现了她与寻常不同,不过即便身上有几许灰尘,她身上那一股出尘的味道却没变。

    沉吟片刻,见愁还是答应了下来,便在原地打坐。

    其余人等心知见愁与谢不臣一战,只怕已经耗干了力气,如今瞧着看不出异样来,只是陆香冷提出了救治,里面自有他的道理。

    没人去问见愁与谢不臣的恩怨,只是都跟着盘坐了下来,趁着这一段时间将自己的精神状态调到最佳。

    陆香冷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不少的丹药灵草,思索着搭配了几味药,先令见愁服下。

    然后,她目光又落到见愁的肩膀伤处一眼,但见见愁服药之后,伤处也未曾有什么变化,便皱了眉起来,又从袖中取出一只浅紫色的净瓶并一只玉色的小碗来,将净瓶中无色无味之水倒出。

    “此乃天清玉静液,可破天下凝煞之气,乃是昔年我行走于北域,一行走红尘的僧人所赠。一直以来,都没怎么派上用场。见愁道友剑伤之中,凝有剑煞,所以伤久不愈。此液,或可解之。”

    玉碗端到了见愁面前。

    小貂一看有喝的,两只眼睛立刻冒出了绿光,毫不犹豫就要冲上来,却被见愁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开。

    没大没小,还敢到我碗里抢吃的来了。

    见愁没回头看可怜捂头的小貂一眼,只将玉碗接过:“多谢香冷道友。”

    陆香冷微微颔首。

    另一边盘坐在地的如花公子,却是睁开了眼睛,望着那浅紫色的净瓶,再看看见愁正在饮的那一碗水,忽然面皮一抖,有一种难言的心痛难当之感。

    就连方才还在旁边装死的小金,也是傻傻地看着:天、天清玉静液?禅宗红尘泉中的那东西?就这么喝了……

    见愁半点没感觉出异常来,也或许是半点不在意。

    天清玉静液入口,无色无味,便如饮白水一般,只是在此液入口的瞬间,竟有一种天地清朗的感觉,立刻袭上心头,而后有一股浑厚纯正的力量,顺着入腹的此液涤荡开去。

    “噗!”

    肩膀伤处之上,瞬间有几道黑线剥离出来,立时炸裂。

    这这几道黑线消失之后,见愁《人器》之体原有的那种恐怖恢复力,便立刻体现了出来。

    几乎就在那一眨眼之间,血肉生长,重新愈合,伤口竟然立时消失了个干净。

    看来,方才那几道黑线,便是陆香冷口中说说的“剑煞”了。

    天下无有不杀人之剑,所以名剑有煞,几乎是十九洲所认的公理。

    剑煞有各种各样的功效,有的可以伤及神魂,有的可以加速自身,也有的可以移形换影,当然也有谢不臣这样的,能令伤口永不愈合……

    有炼器大家练剑,剑方成之时便有“煞”附于其上,这样的剑便会成为十九洲人人争抢之剑。

    见愁将玉碗递还,眼底却有几分思索之意。

    “如今一切都好,见愁道友看,我等要出发吗?”

    如花公子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那玉碗之上收回,便见陆香冷已经将浅紫色净瓶收起。

    见愁体内的伤势,却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治愈,就连她周身那种锋锐之感,也随着她身体的复原,而渐渐透出体外。

    这是一柄已经出鞘的剑。

    她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觉得神清气爽,充沛的灵力奔腾于身体之中……

    于是,一个念头也冒了出来。

    她朝着正前方看去,只道:“既然大家都好,我们便出发吧。”

    众人尽皆起身,也没一个人去问问谢不臣到底在何处,便跟着见愁向前走去。

    云台的尽头,乃是一条宽阔的长道。

    方才他们在远处便已经看见了,只是到了近处,才被自己所见彻底震惊了:这一条长道,竟然架在云台与对面峭立的悬崖之上,横越天堑!

    站在道前,便只觉脚下云海茫茫,风一吹,似乎整条白玉长道都要掉下去一样。

    险,险之又险!

    道旁立着一块老旧的石碑,石碑之上题着四字:身后无路。

    遒劲的比划,与之前画壁之上题字的字迹,一模一样。

    见愁心想,这便应当是不语上人所留了。

    身后无路。

    到底算是警语劝诫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还是只是这一条路的名字呢?

    看着这不大的石碑,又看了看前面那通向对面一座悬崖陡峭平台的长道,见愁微微眯了眯眼,忽然道:“且请诸位稍等一下。”

    她有几番布置要做。

    说完了这一句话,见愁也没管其他人怎么看,便从乾坤袋之中摸出了好几只阵盘来:她这青峰庵隐界一趟,扶道山人暗地里也是塞了不少好东西的。

    一颗颗将灵石排入阵盘之中,一枚,两枚……

    “啪,啪……”

    那细小的声音,接连响起。

    如花公子下意识地一数:统共六个阵盘,共四百九十八枚灵石!

    见愁制作好一只阵盘,便将之放在地上一个。

    从石碑下面,依次横着朝左边罗列,一只,两只,三只……

    在他们方才经过的道路之上,眨眼之间竟然已经被见愁放下了六只阵盘!

    “嗡!”

    一道光芒闪过,整只阵盘毫无痕迹地消失在了原地,隐匿了个彻底!

    整个过程中,见愁的动作熟练并且流畅,脸上没有半点不自然的表情,仿佛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可是……

    不管是如花公子还是夏侯赦,个个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只在见愁拿出阵盘的这一瞬间,他们已经知道:这是在准备坑人了啊!

    她埋阵盘的举动,简直比埋火药还要精细上几分,那叫一个坦然!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见愁拍了拍手,慢慢地后退了三步。

    六只阵盘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长道之上,地面上干干净净,白玉长道依旧是白玉长道,平静极了,云气从上面吹拂而过,看不到半点异样。

    只是……

    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见愁微微地一挑眉,敛了目中精光,回过头来,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

    她平淡解释道道:“防患于未然。既然有不属于我们这方的人在隐界之中,并且从他们之前留下阵法暗算我们来看,对我们应当有不小的敌意。此处算是此刻我们判断的必经之路,按聂小晚师妹所言,来路与去路一样,若是还有谁要来,或是有谁敢抢在我们之前离开,这七十二杀连环阵,便叫他们把小命留上一留。”

    笑意清浅,满面纯善,如春风般和煦。

    可是……

    在她最后一句话出口的瞬间,所有人都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谢不臣行踪尚且不知,只看见之前有打斗的痕迹疑似他与人留下,却不能肯定谢不臣也从云台上了这一条路。若是现在谢不臣还留在荒草丛里,天知道是不是也要遭罪。

    而且……

    七十二杀连环阵……

    谁之前信誓旦旦夸着人昆吾谢道友,说人阵法好,还使唤人来着?

    你自己这是一点也不含糊啊!

    如花公子轻声地一叹,但言一声:“人面兽心啊……”



    人面兽心?

    原本已经转身要走的见愁,一听此话,只伸手一摸自己的脸,淡淡一笑:“如花公子过奖了,彼此彼此。”

    彼此?

    这是说他也人面兽心?

    这话回敬得很不客气啊。

    如花公子用那扇子一撑下巴,眼看着见愁开始朝前面走,脚下一动,便慢慢地跟上了,声音跟哼哼似的:“本公子人面兽心的程度,可是修炼了很多年的。”

    “……”

    修炼了很多年……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

    小金左流打了个寒战,陆香冷回头看了如花公子一眼,却是垂眸一笑,走在了见愁的身边。

    夏侯赦依旧无声无息,似个不存在的人一样,不疾不徐跟了上来。

    一行六人,没了谢不臣,却没个人问一句,照旧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似乎,没有一个人担心谢不臣的安危,也没有一个在意谢不臣昆吾第十三真传弟子的身份。

    众人不提,见愁自然不会提。

    她一路往前走着,敏锐的五感已经提升到了极致,观察着这一条白玉长道之上的情况。

    白玉长道很宽阔,可两旁没有桥栏。

    人行走在长道之上,稍微一错眼,便能看见下方的万丈深渊,一眼看不到底,云雾之下还不知道有多深,风吹来的时候,峡谷之下,似乎也会传来阵阵恐怖的呜咽之声。

    那是回荡的风声。

    见愁知道,众人也都知道。

    只是由这震颤之声带来的心颤,却怎样都无法掩盖。

    纵使众人都是修行之中数一数二的天才,在经过这一段路程的时候,也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尤其是他们之前已经有人进入,似见愁这般的“纯善”之人,都能想出布阵害人这么“精彩”的主意,其他人又怎么可能差了?

    一路上都需要注意有没有什么算计和陷阱,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直到路程过半,见愁都没有发现任何阵法的痕迹。

    如花公子忽然费解起来:“他们既然都敢在门口布置阵法了,到了隐界之中又怎么可能留情?可我们却没有再遇到阵法了,难道是因为对他们布置在隐界门外的阵法很自信?一定能干掉我么?”

    “这倒不一定。”

    见愁继续往前走着,只道:“谢道友即便是半死了,也还能与人交战。一个才筑基三日便可击败周承江的天才,金丹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们一路上没看见任何一具尸体,也没看见毁尸灭迹的痕迹,要么是暂时还没人死,要么是他们杀人之后将尸体放入了乾坤袋。”

    “……”

    见愁这一句话出口之后,左流忽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发寒,小金也是傻傻看着见愁。

    如花公子忍不住嘴角一抽:“你脑子里竟然有这样的念头,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啊?正常人能把尸体放入乾坤袋中吗?!”

    “这不就结了?”

    见愁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之中却都是笑意。

    陆香冷则是一下注意到,在见愁开口分析之后,她的注意力都从下方的地面上移开了,似乎半点也不担心再有什么阵法之类的。

    沉吟片刻,她忽的一笑:“原来如此,见愁道友的意思是,先前在云台之上交战的双方,现在正在相互追杀?”

    不愧是药女陆香冷。

    见愁点了点头:“交手便是一定有仇,更不用说其中一方还是谢不臣。若我有个对手再后穷追不舍,一只咬死在身后,即便是再有害人之心,也完全没有施展的时间。更不用说,双方一前一后,前者若留了阵法害人,后者经过之时便已经破去了。后者有心害人,只怕也没有时间。隐界之中宝贝甚多,天知道被人捷足先登一步,会是什么情况?所以这一路上,我们倒大可放心地走了。”

    “有道理……”

    左流顺着见愁所言的种种想了一下,竟然的确如此,当下眼睛一亮,忍不住拍了下手,赞叹了一声。

    如花公子微微拧眉,思索片刻,刚想说什么,那目光一挪到前方,便再次愣住了。

    此刻白玉长道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对面便是他们先前所看见的一座高峻陡峭的山峰。

    巨大的平台,像是被人一剑削开一样,平滑无比。

    只是,在白玉长道的尽头,却出现了一大片血迹,并且,有一具尸体,横躺在前方。

    那一瞬间,如花公子看了见愁与陆香冷一眼,只道了一句:“看来,话不能乱说啊。”

    见愁不置可否。

    她半点没在意脚下,竟然身子一轻,像是一只飞在晴空之上的仙鹤一样,直直从白云长道之上飞掠而过,一下落到了那长道的尽头,看到了这一具尸体的模样。

    一个有些瘦削的黑衣青年,腰上挂着一块碎裂了一半的玉佩,剩下的半块都成了小碎片,散落在云台各处。

    此人死状极惨,眉心、胸前、背后,都有好几处伤痕,衣襟之上有几块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湿,一大滩血迹从他身体之中流出来,淌在了此人的身下,又顺着这一条白玉长道的边缘,慢慢坠下了万丈深渊。

    “滴答。”

    已经有轻微凝固情况的鲜血,再次滴了一滴下去,便晃荡着不动了。

    “呼啦。”

    身后一片破空之声。

    见愁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其余五个人来了。

    她没有去看几个人的神情,只俯身下来,伸出手指,在这黑衣人眉心轻轻一抹。

    一抹沁出的血迹。

    还有一点点熟悉的气息。

    隐者剑意。

    “见愁师姐发现什么了?”

    看见死人,左流这心里有些发憷,默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悄悄把脚给抬起来,距离那一片鲜血远了一些。

    问完这一句之后,他转头一看,小金竟然站在距离见愁很近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见愁一弹指,将指腹之上沾着的那一点鲜血弹开,拍了拍手便站了起来:“很新鲜,才死没多久,估计跟咱们前后脚。身上这些伤都是皮外伤,致命的是眉心这一道,谢不臣的隐者剑意。他还有余力杀人,而且是追杀。”

    这对手金丹虽已经碎裂,却还能看出修为的痕迹。

    对金丹期的对手,在身上有伤必定还没好全的情况下,竟然一击毙命……

    多半是偷袭。

    不过即便是偷袭也很恐怖了。

    见愁作为眼下这所有人之中最了解谢不臣的人,说话自然不可能无的放矢。

    而且,即便是见愁不这样推测,其他人也会推测出一样的结果来。

    她顿了一顿,目光在这尸体那饰纹颜色有些鲜艳的衣袍之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回头问道:“这衣饰的风格,是哪里的?”

    “东南蛮荒。”如花公子一口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过不管是他身上这一块玉佩,还是衣服上的绣纹,都没有特别有特色的地方,我只能猜测,是东南蛮荒妖魔道的人。至于到底是哪一道……”

    他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小金。

    一身兽皮短褂,紧紧抱着怀里大西瓜,这会儿还在看着那横躺在地的尸体。

    小金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在听到如花公子此言之后,他转过头来,眨巴眨巴眼,啃了一口西瓜压了压惊,有些纳闷:“你们看我干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小金说自己要回南域。

    也就是说,小金乃是南域之人,并且大家都猜测他是南域西南世家的那边的人。东南蛮荒虽不与西南世家在一个范围内,可到底南域对南域有了解,叫小金来辨认,肯定靠谱一些。

    见愁代替了如花公子回答,只指着这地上尸体道:“我等是想请小金道友帮忙辨认一下,这是东南蛮荒哪家的?”

    “我刚才看过了。”小金撸起袖子,擦了擦自己沾着红色西瓜汁的下巴,“东南蛮荒现在有妖魔三道,山阴宗,傀派,英雄冢。傀派操纵机关傀儡,甚至死人;英雄冢里大多都是女人,或者是长得……”

    说到这里,小金莫名地看了如花公子一眼,又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立刻缩回目光来,声音抖了一下。

    “反正英雄冢是个看脸的地方,这个倒霉鬼应该进不去,这个衣饰打扮,我也见山阴宗的人穿过,所以极有可能是他们。”

    山阴宗?

    见愁等人听了,心里都念叨了一声。

    东南蛮荒因为与中域相隔遥远,所以消息也很少互通,加之那边因妖魔横行,大型争斗时有发生,势力极其混乱,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往往差上一段时间,消息的模样便是天翻地覆。

    除却傀派底蕴厚一些,见愁还有些耳熟之外,其他的什么山阴宗和英雄冢,不仅是见愁,就连其他人也根本没听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山阴宗为东南蛮荒妖魔三道之一,如今派了人进青峰庵隐界,并且在被谢不臣追杀,至少已经死了一个人。

    “走吧。”

    见愁脑子里清晰极了,知道了大概的情况,也就不再追问。

    山阴宗来了多少个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谢不臣正在追杀他们。

    至于隐者剑意直接杀死一名金丹期修士,谢不臣可能,她也能。

    只要追上他们,该了结的,自然能轻而易举地了结。

    见愁直接跨过了这一具尸体,向着前方走,一步踏上了巨大的平台。

    空旷得近乎寂寥的山前广场,平铺在眼前;广场的尽头,则是千刃峭壁,如同刀削。站在广场之上,一眼望去,便能看见无数道恐怖的剑痕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山崖之上,似乎有人曾在此处,以山壁练剑。

    山壁的中心,被人一剑凿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像是虚悬在半空中的山洞的入口,黑漆漆地。

    洞口边以杀机凛冽的笔划,镌刻三字:“意踯躅!”

    此处更无多的通路,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又失去了那些山阴宗之人的影踪……

    若非他们都坠崖死了,只怕便是入了这山洞。

    见愁走到了峭壁之下,停住了脚步。

    “哇!好高的山壁!”

    抱着西瓜走过来的小金,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

    左流也是一脸的惊叹,不过在站到见愁身边,一起看着那山洞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发毛:“可是这山洞看上去好黑……他们人都不见了,难道是进去了?”

    “小晚师妹给的玉简当中,曾说过这山洞。”陆香冷记性好,也望着那山洞开口,“此洞名为意踯躅,心志不坚之人入内,将吃尽苦头,却也是进入隐界必经之路之一。他们势必是进去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了见愁,似乎想问他们到底跟还是不跟。

    可没想到,这一看,便发现见愁的目光凝在了山壁之上某处。

    有些惊讶的陆香冷,顺着见愁的视线望去,一下微怔:“这是什么?”

    山壁之上,离地四五丈高的地方,竟然有一片黑白的印记。

    那是十来枚黑白的棋子,排布似乎没有半点规律,只是黑子成一块,白子成一块,阵营十分分明,唯独有一枚黑子一枚白子,游离在这阵营之外,似乎与这黑白相杀的阵营毫不相干。

    见愁的目光,落在这黑白棋阵之上,也落在那游离在外的黑白两子之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旧日的回忆,无法抑制地,朝着她涌来。

    老树下,棋桌旁。

    昔日那谢侯府的谢三公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拈了一枚黑子起来,在棋盘的边缘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布局深远者,如这一副珍珑棋局。你看,一开始落下的这一枚白子,在一片黑子之中,乃是孤立无援,如同一叶漂浮在大海之中的小舟。可是……”

    “啪。”

    他将手中的黑子,按入了棋盘之中,又下了几手,棋盘之上的情况便陡然一变。

    黑子白子,顿成水火之势。

    而那一开始看似毫无作用,甚至是一手败笔的白子,竟然在此刻与围攻而上的白子大龙练成一片,成为了一柄刺入黑子阵营心脏的利刃!

    那一只手,似乎有执掌乾坤之力,翻手覆手间,已扭转了整个棋局的胜负。

    看着坐在棋桌旁边,满脸迷惑之色的她,那人摇了摇头,将桌旁沏好的茶端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小口,只笑着道:“其实也没那么多的大道理。这一枚白子,看似毫无害处,却像是内应一样,潜伏在敌营里。不到关键时刻,谁也无法发现它的作用……”

    声音渐远。

    旧日的黑白棋局,一下与眼前这镶嵌在山壁之上的黑白棋子,重叠在了一起。

    “见愁师姐,见愁师姐?”

    左流已经喊了两声,却见见愁依旧只看着山壁,似乎已经出神,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又喊了两声。

    这一下,见愁才终于回过了神来,转头看向众人。

    “见愁师姐,你没事吧?”

    他们还以为那黑白棋盘有古怪呢,勾走了见愁师姐的魂。

    没想到,她忽然一下转过头来,还吓了众人一跳。

    见愁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读懂了这黑白棋盘留下的意思罢了。”

    “留下的意思?”

    这话说得奇怪,众人都很费解,如花公子很直接地问了一句:“这黑白棋子是被人生生一掌按入山壁之中的,瞧着痕迹还很新。难道是昆吾那一位道友留下的?”

    “正是。”

    见愁唇边的笑意加深,也没卖关子。

    “他留下棋局,乃是告诉我们,他此刻已经伪装成了这山阴宗之中的某个人,与他们一路同行。”

    “什么?”

    小金左流甚至是如花公子,都没想到,见愁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者说,他们没想到谢不臣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伪装成了山阴宗之中的某个人?

    与他们一路同行?

    山阴宗一行人又不是吃素的,还是在这般刚刚交过手的紧张情况之下,他怎么可能瞒过旁人的眼睛?

    而且……

    先不论见愁怎么知道这黑白棋盘之上所含的消息,就说谢不臣,明明与见愁有旧怨,又为什么要将这消息留在此处?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想要等到碰面的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一起联手?

    众人都看不透。

    陆香冷面露惊异。

    夏侯赦也是眉头紧皱,盯着棋盘,似乎想要看出点别的什么东西来。

    见愁的目光,平静而仔细地,从五个同伴的脸上掠过。

    五个人都很正常,没有任何的异样。

    她垂下了眼帘来,将目光敛去,只抬首望向了高处那名为“意踯躅”的山洞,心下蒙上了一层阴翳——

    对众人,她的话没有说完。

    谢不臣留下的黑白棋局之上,有两枚游离在外的黑白棋子,若是白色的那一枚代表已经进入山阴宗众人之中的“内奸”谢不臣,那么黑色的那一枚,代表什么?

    眼底微光闪烁,见愁脑子里有纷繁复杂的线头交错起来,只是面上却一片平静,看不出半点异样。

    飞身而起,她身形一拔,只乘云而上,两个呼吸时间,便直接凌空立在了那山洞的洞口前。

    山洞之中一片的黑暗,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也根本看不分明。

    见愁望着,唇角一勾:“如今昆吾谢道友竟孤身犯险,打入山阴宗那一拨人当中,势必困难重重,该是我等‘救’他于水火的时候了。”

    嗯,如果在“救”人的时候,一不小心错手杀了两个邪魔外道,杀完了才发现居然是昆吾横虚真人座下第十三真传弟子……

    那,也不能怪她,是吧?

    所以,是时候展现一下崖山昆吾之间深厚的友谊了。



    “走吧。”

    见愁也不管旁人是不是听出了什么异样来,便凌空朝着洞内飘了过去,只是在入洞之时,双脚却明显没有沾到地面,一直保持一种悬浮的状态。

    这动作她做得挺明显,身后几个人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难免有几分不明白。

    仿佛猜到了他们的疑惑,见愁笑道:“如今谢道友也是妖魔道中的一人了,妖魔道那些人只怕还不知道他已经潜入其中,所以这一路上只怕会为我们留下不少的陷阱。诸位道友,该一同小心。”

    之前放松了下来,判断前路再没有任何陷阱,乃是因为她发现了谢不臣与那妖魔道几人乃是追杀关系,不管其中哪一方都不会有时间来布置陷阱。

    可现在,谢不臣乃是妖魔道山阴宗的一人,依着山阴宗原来的行事便是一路给他们后来之人设置障碍,谢不臣又是阵法这一块的佼佼者。

    怎么看,他们这前路都不可能轻松。

    见愁三言两语之间,毫无心理负担,轻轻松松就黑了谢不臣一把,偏偏合情合理。

    众人一听,相互看了一眼。

    落下山洞的时候,几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让双脚悬浮,离地三寸。

    从外面看的时候,山洞很是昏暗。

    可一旦入内,却发现里面其实亮堂堂地,而且异常宽阔,像是在山腹之中凿空了一块,粗糙的地面之上则分布着粗糙的雕刻。

    有八条长长的甬道,从这一块山腹之中延伸出去,穿入了更深更深的地方,一片幽暗。

    “来者是客,你等却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一道近乎艳冶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之上传来。

    有人?

    见愁皱眉,在握紧了鬼斧的同时,抬头看去。

    原来不是人。

    山腹高高的穹顶之上,竟然贴着一只赤红色的蝴蝶,蝶翼之上有精致的银色花纹,光芒流转,隐有玄奥之气投射而出。

    在她说话的时候,那蝶翼轻轻颤动,竟然朝着自己身体之上一裹,顿时变成了一袭艳丽的红色长裙,玄奥的银色花纹则微微扭曲起来,变成了红裙之上一片又一片的银色蝴蝶花纹。

    红蝶化人。

    在见愁等人抬眼看去的时候,还是一只红色的大蝴蝶,眨眼之间竟然已经是翩然落地的一个艳冶美人,分明清纯的眉眼却点染着色彩明丽的妆容,檀口琼鼻,妖瞳画眉。

    便是见愁是名女修,在瞧见她的瞬间,也忍不住有一种心头一颤之感。

    身后左流小金两个人,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看着那红蝶美人,整个人都傻了。

    如花公子则是不怎么愉悦地皱了皱眉,目光自然地落在了红蝶美人按一身精致的衣裙之上。

    夏侯赦与陆香冷,却是悄无声息地往见愁身边站了站,一副随时都要动手的模样。

    眼见得众人这样如临大敌一般,红蝶美人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不用害怕,鲤君有命,姐姐我已经不吃人很多年了。”

    “你你你你你要吃人?!”

    小金吓得赶紧往左流身后躲了躲,左流则是毫不犹豫朝着见愁身后躲了躲,一时竟然像是老鹰抓小鸡时候那些躲在老母鸡身后的小鸡仔一样。

    如花公子看着这近乎滑稽的场面,险些破功笑出来。

    “老母鸡”见愁嘴角抽了抽,内心有一种极端无语之感,只想把这两个本事很大胆子很小的家伙扔得远远的。

    然而“大敌”在前,总不好内讧,见愁强行忍了,面上带着几分僵硬的笑意,向着这妖冶的神秘女子拱手:“我等欲入隐界探寻《九曲河图》之秘,对隐界及诸位本身并无恶意。不知可否劳烦仙子,让我等借道此处?”

    “哎呀,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不速之客,手段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偏偏这小嘴儿是一个比一个甜,这都叫本妖仙子了,我还能不让你们过去吗?”

    说着,竟然一个媚眼朝着见愁抛了过来。

    那风情,妖娆!

    见愁默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那红蝶美人看了她两眼,顿觉无趣,嘀咕了一声“不解风情”,便哼声道:“借道当然可以,只是鲤君有言,你等乃是不速之客。整个隐界都是上人的手笔,对待不速之客,自有对不速之客的待客之道。鲤君仁慈不欲伤人,只是你等若命丧于我隐界待客之道下,却是万万怪不得我等。”

    又是这个“鲤君”?

    早在隐界门外的时候,便听见那守门猪喊了一声。

    见愁细细思索他们来到隐界之中所遇所见,别的不多,就是种种妖物,似乎每到一个重要的地方便能看见。这不像是来了大能修士的洞天福地,反而像是进了万妖洞。

    顿时有一个奇怪的猜想出现在见愁脑海之中。

    她看一眼红蝶,镇定自若道:“生死有命,仙子肯借道,我等便感激不尽了。”

    “好,你等有这个觉悟便好。”

    红蝶仙子纤细如柳条的腰肢轻轻一摆,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竟然便真的让开了道。

    “此路名为意踯躅,穿山而过,过了此山,便是上人平日迎客的庭院。这八条道,每条道只能容一人同行,同一时间内只能有一个人出现。先前才过去了四名不速之客,便是这几条道。”

    说着,红蝶仙子向着其中四条道一指。

    见愁等人顺着看去去,才发现八条道中的确有四条甬道不一样,顶部有一道红光,外面有一层隔膜,与他们在有情无情道上所见很相似。

    红蝶道:“现在他们还未能出去,只怕你等六人还要等上一阵。”

    等上一阵?

    见愁眼眸微眯,想起了之前留在山壁上的几枚黑白棋子。

    盯着那四条已经有人走了的甬道,问道:“之前已经有四个人过去了,并且此刻还未出去?”

    “的确是四个……嗯?”

    红蝶笑着答话,不过正说着,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看。

    最右侧的甬道外面,顶上那一点红光竟然“啪”地一声轻轻破碎,立在甬道之前那一道隔膜,竟然也忽然消失了。

    红蝶一怔,随即掩唇娇笑起来:“哎呀,真不好意思,这一下只剩下三个了。”

    不用说,还有一个是死了。

    众人都不言语,相互看了一眼,已经猜到了这所谓的“意踯躅”一路上的艰险。

    一人一条道,也就杜绝了同行之人暗算的可能,这个倒霉鬼只可能是因为道中所遇到的事情死掉的。

    见愁心里希望这个人就是谢不臣,不过想也知道谢不臣若是这么简单就死了,就不是谢不臣了。

    伤没好全的情况下,都能干掉一个山阴宗之人,借机混入对方内部,必定还保佑有不俗的实力。

    抬眸一看,山腹甬道之中的那三道红光还在,证明这几个人还在前行之中……

    心里一大串念头闪过,见愁没管红蝶是什么表情,便直接回头对众人道:“中域与妖魔道势不两立,不管是想要追寻隐界之秘,还是不落于人后、不处处受制,都得要走到这些人的前面去。谢道友既然已经打入了对方内部,我等若能在意踯躅就追上他们,快速通过,未必不可在后面与谢道友来个里应外合,打上一场漂亮的围杀。”

    众人一愣。

    见愁并不解释很多,继续道:“所以此刻我先选一条道进入,先尽力追赶妖魔道众人,诸位道友留下,最好不要分散行事,以便应对这隐界之中种种情况,不如待有人通关之后,几个人一同出发。”

    陆香冷顿时眉头微拧:“见愁道友一人独去,可是山阴宗……”

    “谢道友乃是埋伏在山阴宗的暗子,我们二对二,香冷道友请放心。”

    见愁面容平静地说着,半点也不心虚,只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笑容,便直接绕过了红蝶,向着那几条甬道走去。

    红蝶顿时用奇异的目光注视着见愁。

    在隐界之中待久了,倒是一点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如此精彩,这女修修为不算顶高,可说话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机锋。

    谁先进去,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反正……

    鲤君已经烦了所有与《九曲河图》相关之事。

    不然,哪里有这些人进入的份儿?

    心底一声冷笑,红蝶面上的笑容便越发妖娆了起来,她注视着见愁的背影,并不说话。

    见愁的脚步看似不疾不徐,可却是踩在风势之上,几乎只在两个呼吸之间,已经挑了方才红光破碎的那最右的甬道,没回头看一眼,便直接进了去。

    “嗡。”

    甬道外面,那一簇方才破碎的红光,竟然重新亮了起来。

    一道无形的波纹从红光之中散射而出,再次笼罩了整个甬道。

    见愁的身影,一闪之后,也消失在了甬道之中。

    原地,如花公子顿时忧郁地一叹:“这哪里是里应外合去围杀山阴宗?分明是瞅准了机会要去围杀那一位谢道友。你们说,我们这位见愁道友,与昆吾这一位不世出的天才之间,到底是有杀妻的仇,还是有夺夫的恨?”

    ***

    最右侧甬道中。

    见愁自然是没听见如花公子那十成十的忧郁叹息,她半点不担心身后那一群人的安危,即便是在可能有一枚“暗子”存在的情况下。

    山阴宗的修士混入他们之中,本身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需要有过人的胆识。

    若是见愁要混入其他人之中,为的也只是能在某些事上更省力,比如等旁人探寻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再出手抢夺,明显比自己孤军奋战来得简单得多。

    在没有明确的利益之前,只怕这一枚暗子还不会急着跟他们撕破脸。

    同时,如花公子等人也都是聪明人,不会轻易分开来单独行动,被旁人算计的可能也就降到了最低。

    “啪嗒,啪嗒。”

    见愁的脚步声很稳。

    整个甬道狭直径约有一丈,还算宽阔,但是人走在里面,难免有一种压抑之感,加之通道之中异常黑暗,只能用见愁鬼斧之上亮起的赤红色光芒照亮,所以又添了一种近乎血腥的阴森。

    她小心又大胆,五感提升到了极点,乘着风势,速度极快,微风则送来了她需要的信息。

    呼啦。

    整个人像是一道风一样,轻快地从甬道之中略过,即便是偶尔有斜斜横出来的尖锐石块,也会被见愁早有预料一般地顺利避开。

    甬道向着右边弯曲,见愁便自然地顺着甬道的弧度,继续往里面深入。

    见愁走的乃是最右侧的那一条甬道,也就是之前有人进入过的,若是之前小金如花等人给的判断没错,多半是山阴宗的修士。

    为什么要走一条别人已经走过的路?

    见愁自然有见愁的道理。

    死了的这个人,必定不是谢不臣,也就是说,谢不臣在这里为她布下陷阱的可能性为零,而如果她运气好,还会在这里发现上一个闯入者的尸首,说不准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见愁心里明镜一样地清楚,前半程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接飞了过来。

    可在等到整个甬道重新朝着左边弯折的时候,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刷!”

    在她越过甬道右右转向左转的那个节点之时,一道刺目的亮光,忽然从甬道洞壁之上亮起,照亮了整条甬道。

    还在急速前行之中的见愁,几乎立刻就停了下来。

    对风的掌控,几乎已经到了一种炉火纯青的地步,以至于心念一动就能停下,而不会出现丝毫的狼狈。

    她皱了眉头,抬眸注视着前方。

    发出亮光的,乃是一柄三尺石剑,被握在一七尺高的人形雕像手中。

    在距离见愁五丈远的右侧洞壁之上,有一凿开的两丈高窟窿,里面伫立着一座七尺高的人像,底座与整个洞壁连在一起,乃是借雕刻在洞壁之中的。

    石像一身简单的道袍,腰间挂着一只乾坤袋,手持那长剑,面容普通平平无奇,一副青年人的模样。

    “是同样的手法……”

    见愁还记得之前在外面看见的画壁。

    眼前这一座石像身上,每一道线条,其神韵都与之前画壁之上的如出一辙,应当出自同一人之手——不语上人。

    前面都没任何的危险,忽然出现这东西,想必便是这一道的艰险所在了。

    路是一定要走的,这石像的玄机又在何处呢?

    见愁目光微微一闪,便有一道濛濛青光从身体之上散射出去,笼罩全身,做了个简单的防护,而后便试探一般地迈出了一步——

    “嗡!”

    就在见愁迈开这一步的瞬间,整个被石剑之上剑光所照亮的区域之内,陡然发出一阵鸣响。

    接着,白光大亮,竟然有一道身影从石像之中走出,穿着与石像上一模一样的道袍,眉目虽然普通,却有一分妖异之感,手持的石剑也变成了一把简单的木剑。

    他站在距离见愁五丈远的地方,抬了眼眸,看向见愁,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青涩:“修道之路漫漫长,我意踯躅……欲过我路,则与我心魔战……你,可敢一战?”

    心魔?

    可敢一战?

    那一瞬间,见愁脑子里灵光一闪,心下已然大骂一声:不语上人忒不厚道!

    总算是知道“意踯躅”三个字到底是怎样来的了!

    修道之人意踯躅之时,往往有诸般执念、诸多心魔困扰,阻碍修行,心魔太重的修士无法斩断自身的因果,因人之种种七情六欲的羁绊而无法得道成仙。

    可以说,心魔执念等虚无之物,乃是修士修行之中的大忌!

    此路名为“意踯躅”,代表的便是不语上人修行之时所面临的种种不坚定、种种诱惑、种种困扰!

    见愁的面色已经凝重了起来。

    她略一探查,便发现眼前这一道幻影的修为并不高强,似乎也就是堪堪筑基的水准。

    没有多话,见愁持了鬼斧,隔着五丈距离,直接一道劈空斩砸了过去。

    “轰!”

    精粹的灵力瞬间炸开。

    那青年修士亦持剑而起,似乎想要抵抗见愁。

    然而,只在鬼斧斧影到来的刹那,他整个身体便无法承受住这一击的狂暴压力,霎时崩碎。

    沙沙……

    甬道尽头似乎有一阵风吹来,地面之上有轻微的灰尘飞起。

    那一道影子竟然消散了个干净。

    方才照亮整个甬道的白光,也一下熄灭。

    石像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方才幻化出来的那一道身影,似乎根本不曾出现过,就连握在石像手中的那一柄石剑,也变得跟周围的山岩一样。

    一击得手,成功解决掉了麻烦,见愁的眉头不仅没有松开,反而皱得更紧了。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上来,站到了石像前面,仔细打量。

    看了一圈之后,目光忽然凝在石像左侧,一行小字:“筑基一百三十六日,心魔现。”

    成真了。

    坏的想法总是会成真。

    见愁看着这一行小字,苦笑了一声,朝着自己的前路看去,顿时觉得那一片阴影之中还潜藏着无数不语上人的心魔。

    一般修士的心魔不会特别强大,尤其是一般很难超过修士本身,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念头,一种困扰,而不会成为实质。

    见愁方才能轻轻松松一斧头斩去其心魔,一是因为见愁如今已经是金丹期的修为,二则是因为不语上人的心魔其实力必定不如其本身。

    筑基一百三十六日的心魔而已。

    只是……

    谁知道前路呢?

    不语上人可是已经堪破了《九曲河图》奥秘,登仙飞升的大能修士。

    一想起这个,见愁便觉得头皮发麻。

    青峰庵隐界对“不速之客”的待遇,还真是够呛。

    只是谢不臣尚在这“意踯躅”之中,纵使前面有千难万难,她又怎可退却?

    当下,见愁收拾了心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往前走去。

    果不其然,才行出去五十丈,前方五丈处再次出现了一座新的石像。

    这一次,石像的面目似乎成熟了一些,手中的石剑也变成了足足一巴掌宽的大剑,气势也更浑厚沉凝。

    一道身影从石剑之中重新凝结而出,拦在了见愁去路之上。

    “修道之路漫漫长,我意踯躅……欲过我路,则与我心魔战……你,可敢一战?”

    “连这唱词都不换一句的吗?”

    苦中作乐,见愁调侃了一句,却是二话不说,提着斧头就冲了上去!

    “轰!”

    依旧是一斧头劈空斩!

    可这一次,那心魔出剑的速度,也快上了数倍,几乎是在见愁出斧的瞬间,便抬剑一砍,一道璀璨的剑光立刻在甬道之中炸开,与见愁的斧影撞在一起!

    巨大的气浪立刻膨胀起来,掀得整个甬道之中一片灰尘。

    那一道身影消失了。

    见愁还站在原地,这一次她没有停留,只在经过这石像之时扫了一眼:金丹三十六日,心魔再现。

    不语上人金丹期的心魔,堪堪与一普通筑基修士的修为相当。

    单从虚无的心魔来算战力,已经足够可怕了。

    见愁已经大略猜到了意踯躅的情况,当下轻车熟路地直接前行,赶往下一座雕像。

    第三座,第四座……

    过前面两座的时候,见愁还可以轻松地用劈空斩击溃心魔,可在第三座的时候已经无比惊险,逼得她多扔出去一朵黑风刃莲,才将事情解决。

    等到第四座的时候,见愁学了个乖,老早就准备好了刃莲,直接两朵扔出去,有惊无险地过了第四座雕像:“出窍十三日,心魔现……”

    从一开始筑基一百多天才出现心魔,到现在出窍十三日就出现心魔……

    一般修士突破境界,有心魔都会失败。

    所以一旦突破了境界,其心魔便已经被“斩”。

    可是见愁一路上所看见的心魔,都张着同样的一张脸,甚至其年纪还在不断地增长,其气势也在不断地攀升,就好像这心魔从未死去,不断地随着不语上人修为的增长而增长。

    心,忽然就颤了那么一瞬。

    见愁的目光从小字之上移开,重新落到了这石像之上,用山岩雕刻成的眼眸有些无神,却透着一种诡异。

    脚底下,忽然冒出了一阵寒气……

    这一尊石像的体态动作,已与画壁之上的不语上人一般无二!

    不语上人的心魔,便是他自己!

    其人不死,其心魔不死!

    这样的不语上人,又到底是怎么得道成仙的?

    见愁忍不住的发冷,却又忍不住地好奇。

    强行让自己将目光移开,见愁重新看向了前路的黑暗,于是,那一点血腥气,终于飘了过来。

    她闻到了。

    挪动脚步,向前行去。

    见愁走了大概三十丈远,鬼斧那血红色的光亮,便照出了前面不远处,那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一道剑孔留在喉咙上,汩汩冒着的鲜血已经停了,有些干涸。

    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身上穿着与之前白玉长道上那死亡修士差不多样式的衣裳,腰间挂着一块玉佩。

    见愁走了过去,心知这便是之前选择了这一条道的妖魔道修士了。

    还在山腹之中的时候,她与众人乃是亲眼看见外面那一点红光熄灭的。

    大致查看了一下这人的死因,见愁心里竟然半点也不害怕。

    她在这人身上搜查了一番,第一个先看见了腰间那一块玉佩,拿起来一看,正面果然刻着一个“阴”字,不过字形古拙,乃是上古时候的文字了,多半便是之前众人说的东南蛮荒“山阴宗”。

    其次,她在此人袖中发现了一只乾坤袋。

    这一妖魔道修士已死,乾坤袋自然也成了无主之物,上面只有残留的灵识印记。

    见愁伸手用力一捏,放出自己的灵识来,一下便将乾坤袋上的印记冲散,顺势烙下自己的印记,这一来,乾坤袋便成为了她的东西。

    打开乾坤袋来,灵识一看,她发现里面有一些简单的法器、功用不一的符箓,还有上百枚灵石,对一般金丹期修士而言可算是一笔“大财”了。

    当然,也有不少山阴宗的基本修炼方法和几枚道印。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枚玉简。

    见愁捞起来贴在眉心里一看,眼中顿时放出异彩来。

    “山阴宗白骨分堂长老陈舫座下弟子,周印,行十八。”

    这竟然是一枚身份玉简!

    上面记录着这名为“周印”的修士从入山阴宗开始的种种重要经历,包括从入外门,到某些测验任务,到成为内门弟子,拜入长老陈舫座下……

    一件一件,极为清楚。

    “难怪……”

    她能发现这一枚玉简的存在,谢不臣不可能放过。

    能顺利打入山阴宗这几名修士之中,只怕也有这玉简几分功劳。

    见愁望着掌心这一枚玉简,终于笑了一声。

    谢不臣留了黑白棋子在山壁之上,乃是留给她看的信息,有可能是他身为昆吾弟子,以为自己会与他合作联手除去妖魔道修士,也有可能……

    只是为了坑她。

    毕竟,谢不臣给的信息里可也说了见愁这一波人里有一个不对劲。

    若是她因此与同伴内讧,谢不臣不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心里有疑虑,所以见愁只说谢不臣混入了妖魔道众人之中,却对自己这边有暗子之事只字未提:反正也死不了人。

    见愁不清楚谢不臣真正的用意在哪里,也无法肯定谢不臣一定就混入了妖魔道几人之中,不过……

    此刻玉简在手,她却是有了一个全新的计划。

    五指一拢,见愁随意将玉简放回了乾坤袋中,随后竟直接将这倒霉鬼周印那沾血的衣服从他尸体上扒了下来,换穿到了自己的身上,连着那一枚玉佩及身上其他物品一起,也全都挂到了自己的身上。

    随后,她仔细观察这人的面目,又自自己的乾坤袋中翻找出一枚深红色的丹药来服下。

    只在眨眼之间,见愁那温柔浅淡的脸容便忽然一变,眉粗了一些,硬了一些,鼻梁也高了一些,整个人轮廓立刻变得硬朗了起来,就连身子也立刻拔高。

    一个全新的“周印”,完美地出现在了甬道之中。

    二十来岁的“少年”,皮肤苍白,眉目间缠着一股阴沉的戾气,腰间挂着山阴宗的玉佩,佩着一柄从乾坤袋中取出的赤红色“西山妖剑”,肩上却还扛着一柄巨大的鬼斧。

    这一片黑暗里,“他”露出了一个阴险而算计的笑容。

    “嘿嘿,纵使与君相逢,料君应不识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声音出口,已经是一片难以辨认的沙哑。



    孤峰高伫,八条通道各自经过不同的弯折,却都通向了同一个出口。

    只是每一条道,似乎都有那么一点不同之处。

    右侧第二条甬道内。

    换了一身藏蓝色的长袍的谢不臣,朝着那已经透出天光的洞口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几许有些奇怪的表情。

    没有了那冷峻而出众的样貌,现在的他看起来有几分平平无奇,不过衣袍之上那盘着的深蓝色明艳绣纹,虽有几分异域之感,却依旧很衬他的眼睛,或者说眼神。

    淡漠的眼神。

    “啪嗒,啪嗒。”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谢不臣顶着那一张自己也很陌生的脸,终于转过了头去。

    那是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正向着他走过来。

    他脸上有一道一道的皱纹,因为苍老而干瘪的嘴唇,勾出一道弧度来。他挽起了袖子,干净的手里却捧着一只红色的漆盘。

    隔着有些距离,还暂时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此时此刻,谢不臣依旧在甬道之中。

    只是不同于一路上过来的狭窄,在这即将出洞口的地方,甬道变得宽阔了起来。

    原本粗糙的山岩地面上,被柔软厚实的地毯铺满,摆上了一张精致的雕漆长案,长案上放着一只陶瓷小碟,旁边搁了一副象牙箸和一只简单的陶制汤匙,另有一天青色的长颈酒壶,早早便放在了长案之上。

    隐约有醉人的酒香,从壶嘴之中一丝一丝地溢出。

    谢不臣就坐在这长案的后面,而那端着漆盘的老者,则是不疾不徐地走到了长案前面。

    “啪。”

    一声轻响。

    那漆盘便被放在了谢不臣的面前。

    老道干枯的两手伸了出来,便将放在中间的一盅好汤端了出来,放在了谢不臣的面前;“本座修行之时,曾有个人对本座说,天地为熔炉,众生如肉糜,皆在熔炉中。”

    盛汤的汤盅看上去不大的一只,乃是以土陶制成,看上去颇为粗糙。

    可偏偏,汤盅内的汤,却异常细腻精致。

    软烂的肉质早已经化作了粉红色的肉糜,融入整个汤汁的每一部分,看上去浓稠的一片,还隐约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只这么一眼看过去,便知道这一盅肉汤是选材得当,火候刚好合适。

    老道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慈和无比:“汤乃敲骨吸髓之精华,肉则是人眉心、后颈、心间之上最软嫩的好肉,火是七情六欲之火,料却是所知所历种种人生百味。本座洗手不作羹汤已久,今日且请你,尝尝这一道汤如何。”

    他说话的时候,谢不臣的目光并未从汤上移开。

    他的眼角余光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老道两脚并未落地,而是虚虚悬浮在一寸高的地面上。

    一路行来,遇到了这不语上人的种种心魔,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走到最后,等待着他的,竟然是这样的一盅汤。

    汤……

    谢不臣微微垂了眼眸,却迟迟没有动。

    “哈哈哈哈……”

    那老道见状,竟然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意态猖狂,眉目之间竟然有一道妖异的黑气升腾而起。

    “到底是心上人,你终究舍不得吃她!哈哈哈哈,汝等凡人……”

    舍不得?

    谢不臣缓缓抬起头来,平静的目光落到了老道的脸上。

    那紧抿的唇线,只轻轻一勾,便多了一道冷峻的弧度。

    “哈哈哈……”

    老道的笑声还在继续,震动得整个甬道顶部,都有石屑坠落。

    只是谢不臣并不阻拦他,甚至没有半点异样的表情,只将宽大的袖摆一挽,动作里带着一种独属于高门大户的慢条斯理,似乎面前乃是钟鸣鼎食,而不是这简简单单的一盅肉糜之汤。

    有些粗糙的手指,乃是那倒霉的山阴宗修士卫信的手指。

    谢不臣的目光在手指那一道道伤痕之上停留片刻,便轻轻落在了旁边的汤匙之上,持了起来,探入汤盅之中,将一勺汤盛出,轻轻一吹。

    白雾一样的热气浮动起来,带起汤勺上一道波纹。

    笑声,戛然而止。

    老道站在长案前面,低头看着谢不臣,面上表情却忽然多了一分凝滞,似乎没有想到。

    这样的变化,谢不臣自然听见了。

    只是,旁人的心魔又与他有什么相干?

    低眉敛目,只将汤匙凑到唇边,慢慢饮了一口汤,入口鲜嫩,唇齿之间都是肉香,却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滋味。

    一口,接着一口。

    谢不臣的动作实在是不疾不徐,甚至称得上是优雅,若是有第二个人在此处,只怕也会为他此刻的姿态所倾倒。

    老道的目光,渐渐犀利了起来。

    眼见着那一盅汤慢慢见底,谢不臣也终于停下了动作,那老道终于第二次仰天大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我辈修士,竟还出了你这样有意思的!实在是妙极,妙极!”

    谢不臣恍若未闻,只拿起旁边干净的手巾将手指一点点擦干净了,而后慢慢起身,一副温文尔雅模样:“多谢前辈款待,晚辈告辞了。”

    两手抱拳一拱,谢不臣便直接转身,踩着脚下柔软的地毯,绕过了长案,向着那甬道尽头一片光明的地方走去。

    他没有再看背后一眼。

    孤独的长案上,见底的粗糙陶盅消失不见了,只有一块沾着鲜血的白色颅骨,阴森可怖。

    甬道的石壁之上,凿空出一块地方,雕刻着一名年迈的老道士,手中无寸铁,脸上的表情也是中正平和,只是兴许是这甬道之中光线不好,竟照出了几分冷肃森然。

    谢不臣已然离开。

    站在长案边的老道,长着与石像一木一样的五官,并没有跟出去,只是望着那散发着光亮的洞口,语气莫名地叹了一声:“好一个狠角色……无情魂啊……”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终于消失不见,连带着他整个身体,都消失在了那一片微光之中。

    甬道外,已经是一片全新的风景。

    天光大量。

    谢不臣站在山腰之上,一眼便能俯视下方近乎恢弘的庭院,满布着他整个视野,建造在下方平原之上,蜿蜒曲折,没有尽头。

    这是他之前不曾到过的地方。

    眉头微微皱起,谢不臣回头看了一眼。

    山壁之上,有着八个出口,自己正站在右边第二条通道的出口。

    如果没记错的话,山阴宗的其他三个人,分别是左侧第三,山阴宗护法杨烈;左侧第四,山阴宗弟子冯麒;还有……

    目光一转,谢不臣的目光落到了右侧第一个通道口。

    这里,应该是山阴宗陈舫长老座下的弟子周印。

    幽深的甬道,从外面看进去,依旧是一片的黑暗。

    甬道本身便是依着山势弯曲,即便是目光能进去,也会受到山岩的阻隔,山岩的材质也颇为特殊,即便是灵识也无法将其穿透。

    谢不臣无法看透里面,也无法进入;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化身为周印的见愁,一路行来,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她盘腿坐在甬道内第八尊石像前面不远处,抓紧着时间打坐调息。

    每过五十丈便是一场新的战斗,并且以真正的周印身死的那那一尊石像作为节点,后面出现的每一尊心魔,其实力都在飞速地进步着。

    每一场,对见愁来说都是一场苦战。

    尤其是方才经过的第八尊石像,险些逼得见愁将帝江风雷翼都使了出来。

    兴许,唯一值得高兴的只有一件事:新的道印。

    在半路捡到周印的尸体之后,几乎立刻便面临着各种与心魔的交战,见愁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那倒霉鬼周印乾坤袋之中的道印和功法都一一实验了一下,效果竟然还不错。

    不得不说,东南蛮荒也是颇有传承的地方。

    周印的道印使出来虽然是鬼气森森,带着一种邪门的感觉,可用起来却是威力奇大,专注于攻击力与破坏性,可以说这道印的发明就是为了战斗。

    听闻妖魔道之人行事向来只走极端,从这道印的风格之上,便可窥见一二了。

    见愁虽是中域修士,平日的修炼功法也是中正平和的路子,可她出身崖山,本身走的便是大开大合的战斗风格,又有天虚之体。

    即便妖魔道的道印,到了她这里,竟然也是轻轻松松地就使了出来,甚至还异常得心应手。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好事,只知道,距离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周印又近了一步。

    现下她已经是精疲力尽,将两只眼睛闭上。

    在没有接近第九尊石像之时,新的攻击还不会到来,她还需要抓紧时间。

    只是调息打坐的作用实在是太低,这隐界之中留存的天地灵气,竟然极少,见愁吸收了半天,也没感觉出多少灵气的存在来,只好一手握了两颗灵石,将其中的灵气吸收了个干净。

    约莫过去半刻,见愁才缓过了劲儿来。

    小貂和骨玉重新被她收入了灵兽袋里,只怕这两个小东西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将放在旁边的鬼斧扛在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向着前方走去。

    一步一步。

    渐渐地,见愁能看见甬道尽头透出来的那几线微光了。

    随着她越走越近,那几线微光也越来越明亮。

    第九尊石像就伫立在道路的尽头,伫立在被凿开的山岩之内,苍老的半边脸被遮掩在阴影之中,有几分莫测的气息。

    见愁的目光,从那石像之上一掠而过。

    这应当便是不语上人飞升之前的样貌了,已然一个饱经沧桑的垂垂老者。

    她的脚步没有停顿,依旧保持在一个稳定的速度内,行入了五丈范围内,只是这一次,那石像竟然不像是之前一样,幻化出另外一个老道来与自己交战。

    到底怎么回事?

    见愁心里刚刚冒出这个疑惑来,下一刻便感觉眼角余光一闪,甬道尽头的光影处,竟然走来了一道身影,逆着光,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

    目光一转,见愁几乎是在感觉到有人进来的瞬间,便立刻提高了警惕,看了过去。

    那一瞬间,她瞳孔剧缩!

    被光影模糊的轮廓,在那一瞬间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