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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

    卯?

    却?

    卸?

    ……

    还是别的什么字?

    见愁脑海之中,许许多多符合的字一下飞掠而过,可最终也没有什么定论。

    即便知道的不是半个字,而是一整个,怕也没有什么作用。

    得其一鳞半爪,又怎能拼凑出全貌来?

    她尝试以窗纸上遗留的痕迹为根基,复原上面的字迹,可窗纸却半点反应都没有,想来在极域要做到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

    除此之外,想要看到这字迹,也只能逆转时光。

    可那早已经超出了见愁的能力范畴。

    她静立在这一片空白的雕窗窗纸前,神色多少有些复杂。

    只是……

    并没有悔意。

    此人与谢不臣之间,与屋主之间,甚至与她之间,都存在一种玄妙的联系,可见愁遍搜自己的记忆,也没猜出这留字之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屋主有诈,还是此人有诈?

    同样难以分清。

    一者是直接来自门外的威胁,危险即将破门而入,事关她性命;

    一者是来自门内的神秘字迹,短期内于她毫无妨害。

    见愁对此屋之事早已半信半疑,便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不会选择在当时推门去看。

    轻声地一叹,见愁重新将这两扇已经没有异样的雕窗推开,只呢喃了一声:“鱼与熊掌么……”

    一朵红梅的花香,已经变得浅淡。

    她一靠近,便闻见了,只是里面还混杂着另一种香味。

    在推开门后,见愁眉头微微一皱,回转身来,向地面看去。

    断掉的三支紫香,就躺在地面上。

    她弯身一截一截把它们捡起来,放在自己掌心里 ,那种香息也就越浓郁了起来。

    “香息……”

    眼底生出几分疑虑,见愁谨慎地将它们放回了那窄窄的匣子里,而后直接塞入了自己乾坤袋中。

    此屋之事诡谲异常。

    若窗纸上的那一番自述不假,此屋旧主当是个了不得的能人,自然不是如今的见愁能企及。

    她眼下该想的,只有一件事——

    鼎争!

    青峰庵隐界一役,已经过去了近百日。

    她被困锁在这极域,也已经过去了近百日。

    与她心神相连的鬼斧,在她重伤力竭之下,意外失落,只怕如今已经被崔珏呈给了秦广王。

    到底要如何拿回,见愁到现在还没有主意。

    在第一殿秦广王手中拿回自己的法器,可比虎口拔牙惊险刺激得多。

    见愁忍不住开始考量了起来。

    离开极域,还是夺回鬼斧?

    看似两难的抉择,可事实上,她根本只有一个选择——

    离开极域。

    修为不够,夺回鬼斧也是自找死路。

    她与鬼斧之间的心神相连还未解除,不担心极域利用鬼斧作乱。

    只要她一日还活着,就一日是鬼斧的主人!

    秦广王再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改变鬼斧的认主。

    只要她能离开极域,便可以拥有一个最安定的环境进行修炼,他日再谋划回到极域,夺回鬼斧,亦是计划中事。

    至于一开始想的窥探轮回,她那还未出生便已经夭折的孩子……

    见愁的眼底,又出现了几分挣扎。

    距离鼎争开启已经只有十日。

    她想要离开,就要放弃其余一切一切好奇之事,执念之事。

    当然,也包括孩子。

    而且,她发现自己的想法,似乎受到了一些影响。

    人赖记忆生存于天地,那夭折的孩子知道她本该是他的母亲吗?

    即便是知道,他们之间也只有那短短的一段缘分。

    若他没有成为鬼修,入了轮回,洗去了前尘往事,便已经是一张白纸。

    她是不是他的母亲,他是不是他的孩儿,又有什么关系?

    这般想来,似乎多有一种怅惘之感。

    可见愁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

    她只能慢慢在这书房之中踱步,于是忽然就感觉到了属于这书房旧主的困惑:人,轮回,我。

    一下,陷入了恍惚。

    直到外面陷入了一片昏暗,她才坚定地自窗前迈开了脚步,直接回到书案前。

    想再多都没有用处。

    该做的总归要去做,与其空想,不如思考一下,到底怎样才能握着这一手好牌,为自己赢得一场漂亮的胜利。

    自己闭关了太久,实力似乎有一定的提升,只是魂珠看上去比先前更小,简直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

    魂魄虽然还是没有修补好,可比原来好了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修炼的速度应该会比原来更快。

    不过,再快也只有十天了。

    用什么办法才能在这十天之内,迅速提升自己的实力?

    见愁的脑子,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利用这十日死命修炼?

    免了。

    就算见愁天纵奇才,十天又能干什么?

    十日筑基谢不臣?

    那毕竟也是筑基境界,也没见这般厉害的他来个十日结丹。

    更何况,见愁还记得崔珏走时候说的那一句话呢。

    她修为越低,魂珠越小,进入鼎争之后引发的效果才会更好,而这是自己拿到一手好牌的关键。

    所以,修炼不靠谱。

    见愁迅速在脑海之中叉掉了这个想法,随后,一个完整的计划,便飞快地浮现了上来。

    走内功不行,还有外功啊。

    修士的实力,最大依赖于本身的修为,可偏偏在修为之外,还有很多影响的因素。

    天底下,有一种修士,十分让人讨厌。

    这种修士,叫做顾青眉,也叫做陈廷砚。

    背景一般的普通修士,见了他们最好把他们高高供起来,莫要招惹;

    修为足够可囊中羞涩的修士,见了他们,也最好绕道而行,免得被人家的财大气粗气得吐血。

    他们修为不见得多厚,战力不见得多高,可一身法宝重若千钧,随手一甩就是价值连城。

    若人家要与你拼命,甩个压箱底的家伙来,说不准能越级灭杀。

    放在以前,见愁虽不觉得他们低人一等,却也不很赞同此等舍本逐末之法。

    可换了现在……

    她立志要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法器?

    丹药?

    符箓?

    阵法?

    ……

    都不是事儿!

    现在见愁什么都没有,就一个腰缠万贯!

    参加极域鼎争的,多有各族之中的佼佼者,只是一把不错的法器几千上万玄玉,也就顶了天了。

    他们的家底,能丰厚到哪里去?

    要知道,见愁前段时间倒卖小貂的那一堆玩意儿,可攒下了不少钱。

    而且,前阵闭关的时候,矮掌柜发来了传讯,希望寻个时间与她一见,他会特意从山海市赶来枉死城与自己交易。

    当时见愁忙于炼丹,不敢分神,也就没有搭理。

    现在么……

    正是缺东西的时候!

    见愁想到这里,干脆先将自己乾坤袋中有用能用的东西清理了一遍。

    一种是低等级,在极域使用不会让人怀疑的;一种是等级较高,或许会让人惊讶的;一种是绝不可能出现在极域,却有可能杀敌保命的。

    这里面主要以杀伤性和防御性的法器符箓为主,丹药则被她单独储存到了一旁。

    剩下的就是阵法了。

    见愁乾坤袋中尚有十余个阵盘,在上面安放灵石便能形成新的阵法。只是灵石在极域可是稀罕东西,若早早亮出来,只怕她还没到第十八层就会被人撕个粉碎。

    所以,她沉吟了片刻,目光向书架上一转,便有了主意。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有经验的古人们,诚不欺我啊。

    见愁的目光,眨眼就明亮了起来。

    有这样一座恐怖的宝库在这里,还怕制作不出威力惊人的阵法吗?

    就是照搬,她也能用阵盘砸死一票对手!

    而且……

    这些书,她似乎还没看完呢。

    只看了阵法一个品类,何其浪费?

    说不准还有更多更厉害的东西。

    乾坤袋中的东西已经归类妥当,剩下的就是利用阵法制作阵盘,见愁毫不犹豫,再次走向了那一堆书。

    距离鼎争仅有十日,旧屋屋主那一局还不知成是没成。

    没成的话,对方还不知在十九洲或是人间孤岛哪个犄角旮旯晃荡。

    这满屋子的书,可是别人四百年研究的心血,研究透了之后竟能搞出一番瞒天过海的大计。

    见愁这会儿可顾不上谁谁谁是不是算计了她。

    反正,书放在了这里,她还能跟这位狡诈的旧主客气?

    见愁一想,直接拿出传讯玉简,先给矮掌柜回了一道传讯。

    她知会对方,自己已经出关,不过随后要参加鼎争,见面交易的时间必须在这十日之内。另外请他带上品字楼品质足够的好东西,她要用以在鼎争之中保命。

    回复完了之后,见愁便将玉简扔回了袖中。

    现在,在等待对方安排时间交易的同时,她需要做的就很简单了——

    看书!

    只有看书!

    鼎争一行,她很有可能不会再回到这一座宅院,天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看这些书的机会?

    所以,在离开之前,她要把这一整个书房的内容,都装进自己脑子里!

    以玉简记录信息,固然不会忘却。

    可玉简乃是外物,随时可能出现问题。

    见愁信任玉简,但这个时候更信任自己的脑袋。

    选定了一个方向,按着顺序,她直接抽了一本书出来,迅速地翻阅。

    “哗啦啦……”

    纸页在指尖飞动,如同翩跹的黑白蝴蝶。

    见愁眼底光芒闪烁,每一个字迹在划过她眼底的时候,都会在她脑海留下深深的印记。

    一本,两本,三本……

    十本,二十本,三十本……

    一百本,两百本,三百本……

    ……

    昼夜交替,光影变幻。

    见愁站立阅读的位置,从靠近雕窗的书架,渐渐移到了靠近门口的书架,满屋子的书,过了不知多久,终于被翻阅到了最后。

    “咔嗒。”

    又是一本书被见愁取了下来。

    这是第二千一百六十三本,讲的是一种名为“炼魂击”的歹毒符箓的制作,照旧是此屋旧主的风格,从效用到手法再到其中的原因,甚至是其削弱版和进阶版都有记载。

    见愁乃是为记忆而记忆,并不去追究它们到底适不适合自己。

    所以,翻动的速度,依旧很快。

    “哗啦啦……”

    三五十页眨眼就过去了,没一会儿就已经到了最后一页。

    翻动了许久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隐隐已经有一种快要僵硬的疲倦之感。

    见愁险些感觉不出它的存在来。

    她捧着这一册书,抬起眼来,书架上左侧的书都已经被她翻阅记忆过,她手中这个便是最后的一本。

    回首向着整个书房环视,昏昏的天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将无数的书册都笼罩在一片并不明晰的阴影里。

    看完了。

    这三个字,清晰地出现在了见愁的脑海之中。

    五个日夜过去了。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二千一百六十三本书,已经一字不落地记忆下来。

    这一座属于书房旧主的宝库,就这么被她“窃取”到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没有人知道。

    可她深信,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二千一百六十三本书,将带给她无穷尽的助力。

    僵硬的手指,从这最后一本书粗糙的封皮上抚摸而过。

    见愁最后看了它一眼,没有嫌弃它记载的过于歹毒的符箓,只珍而重之地将其放回了原位。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此屋旧主,将会迎来他真正期待的“后来人”吧。

    至于“燃香”之事……

    此香不像是普通的东西。

    留字只说“案燃香一炷”,却并没有要求是什么香。

    若那三支紫香有古怪,便是此物旧主阴险狡诈,见愁将其带走,使得此人精心设计之“局”不成,那是他自食恶果,算计落空;

    若那三支紫香没有古怪,点燃寻常香就能达到一样的效果,见愁带走不带走也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寻常线香,不是随处可得吗?

    所以,见愁对于自己带走那几截断香毫无愧疚。

    只是不知此物旧主,若有一日得知她所作所为,该是何种表情?

    见愁心里生出了一种恶趣味的期待,不过也没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去考虑。

    看完了书,她对自己要布置哪些阵法也已经有了主意。

    所幸,十把阵盘,不管是玄玉还是灵石,放上去都能发挥同样的效果。

    此刻的见愁并不去研究阵法之中的原理,只依着记忆之中那几本书画瓢,以几枚上品玄玉布置阵法。

    走的都是最极端的路子。

    要么是攻击力极强,要么是防御力逆天。

    前者见愁准备了七个,后者准备了三个,毕竟,很多时候攻便是守,进便是退。

    在不求甚解的状态下,十块阵盘,花费了一日便布置了个妥当。

    期间,矮掌柜也直接来到见愁的宅邸,与她进行了一场秘密交易,购走了之前剩在见愁手里的材料,并且又倾销出去好几件贵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好东西”。

    等到矮掌柜离开的时候,见愁身上已经没有多少玄玉,但足足配有三件能瞬灭玉涅初期修士的杀手锏!

    次日,张汤登门拜访。

    他递了一只锦囊给她,告知四日后来接应她,破天荒地帮陈廷砚捎带了到时候一起参加第二轮的消息,又提前给了第二轮试题,这才离去。

    见愁猜测是崔珏等人已经将她要参加鼎争的消息放了出去,陈廷砚听闻了,才叫张汤给自己带消息。

    至于为什么是捎带……

    那还不简单吗?

    这一位陈四爷就是“修炼靠吞丹,护身靠法宝”一流的佼佼者,见愁这种半路出家的半吊子都为自己疯狂准备了一番,他只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多两件东西,就多两分筹码。

    至少在这个时候,见愁觉得自己是能够理解陈廷砚,并且与他惺惺相惜的。

    张汤给的锦囊,黑底绣金,与见愁的乾坤袋乃是一种东西。

    八方阎殿给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品类丰富,丹药符箓乃至于很多奢侈的一次性强攻的法宝,可谓应有尽有。

    甚至,里面甚至还有一件是“杀手锏”级别!

    见愁是看得眼前放光,只觉秦广王实在是很有诚意,做事有气魄,不抠门,还特别了解自己的需求。

    既然如此,在接近阴阳界之前,她就卖力点表演好了。

    嘴角勾起了满意的微笑,见愁又伸手进去。

    这一次,摸出了薄薄的一页纸。

    她一看就知道,这应当就是自己的第一个要求了。

    那些被八方阎殿安排来“照顾”她的鬼修名单。

    怀着期待和一点难以察觉的忐忑,见愁慢慢地将这一页纸展开。

    馆阁体字迹,异常简洁,一看便知出自崔珏之手。

    第一秦广王殿,玉涅后期,张汤;

    枉死城鬼王族,玉涅中期,厉寒;

    酆都城牛头族,玉涅中期,牛栋梁;

    第八转轮王殿,玉涅巅峰,潘鹤寻!

    足足四人!

    而且无一例外,尽是第四境玉涅中期以上!

    见愁着实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汤与见愁交情近,出现在里面无可厚非。

    那一位实力最强的潘鹤寻,则是建议在鼎争之中加入见愁的转轮王殿的名额,也在情理之中。

    牛栋梁,见愁不认识。

    可是厉寒……

    这就有些叫她有些难以相信了。

    实力虽只有玉涅中期,可之前现身十八层地上楼的奇诡身法,还有那惊艳又残酷的一击,以及事后陈廷砚谈及的“不动明王法身”,都让此人身上蒙上了一层冷酷强者的光环。

    当时见愁也是远远看过的。

    这一位,可不是什么善类啊。

    八方阎殿居然搞定了他?

    难以想象……

    心里难免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见愁拿着这一页在纸琢磨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会注意这些人,但不会完全相信他们。

    命,当然是握在自己手中妥当。

    剩下的时间里,见愁一面熟悉着新到手的种种法宝,甚至一柄全新品级的黑剑,同时也抓紧时间将整座宅院排查了一遍。

    当初偷袭自己的尺状“暗器”,是她最感兴趣的。

    无奈顺着那一条深痕往下,竟然久久探查不到踪迹,像是陷太深,又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见愁是百思不得其解,到最后知道是自己力不能及,干脆放弃。

    仅余的三日,便这样迅疾地过去了。

    到了最后一日的早晨,天光撕开了笼罩极域的黑暗,也点燃了地府七十二城那躁动的气氛。

    整个极域,都仿佛发出了一声轰然的鸣响,沸腾昂扬。

    屋檐下打坐度过一夜的见愁,在这几乎要掀翻整座城池的喧嚣中,睁开了双眼,看向了那尚且晦暗不明的天空。

    外面的人,为即将开始的杀戮盛宴狂欢;

    而她的心,只因将要踏上的崖山归途澎湃!

    起身,整衣,迈步,开门。

    见愁的一切行止,都带着一股行云流水之感。

    “吱呀。”

    已经在门前等候了许久的张汤与陈廷砚,一个华袍深紫,一个黑裳肃穆,听见声音,都回头来看她。

    见愁也看见他们了。

    只是在接触到他们目光的一瞬间,她脑海里竟然浮出了另一个画面,渐渐与此刻场景重叠。

    可惜,等待她的人,已经不是一人台上结识的同伴。

    见愁迈出门来,唇边绽开了一抹明亮的笑:“二位,久等了。”



    赵杨只是枉死城一名普通的枉死鬼。

    一大早,外面天才刚刚亮,就有一阵一阵的呼喊声透过那陈旧的窗棂,传到了他的耳边,吵得他无法入睡。

    “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带着朦胧的睡意,他嘀咕了一声,烦躁地睁开了眼睛,下巴上青色的胡渣已经满满都是。

    一线天光映入了他眼中。

    昨夜一直跟几个狐朋狗友喝酒,他修为又不是很高,根本撑不住,这会儿睡没睡够,外头还一片吵闹,赵杨那眼睛就忍不住带上了一片血红。

    “娘了个叉皮的,不就是个鼎争吗?吵吵吵,吵个屁!”

    心情不爽,他破口便开骂,直接就把被子扔在了地上,豁然起身!

    屋里的摆设很是简单。

    一张床,一张方桌,四把凳子,有个衣柜,还有个修炼的小阵法,临窗还吊着个不知哪个屋主吊上的如意铃铛。

    这样的屋子,在枉死城是最普遍的。

    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钱财的鬼修,能住上这样的地方,其实已经算不差了。

    此刻桌上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隐约还沾着一点昨晚的酒气。

    赵杨看了一眼,这会儿脑袋昏沉,隔得也不近,自然也不大辨认得清那纸上的字迹。

    好像是昨天几个朋友顺手塞给他的?

    好像是今年十八层地上楼发的鼎争正记?

    只还模糊想得起,那几个朋友说今年有大热闹。

    不过他当时喝得挺大,满口应着好,直接一把接了过来,就揣到了怀里,是以看上去皱巴巴的一片。

    鼎争?

    哼。

    这玩意儿还能有什么看点吗?

    赵杨在枉死城的时间其实不算久,也才三十来年,可鼎争已经看过了好几届,每隔几年就要来上一次。

    一开始赵杨还攒劲儿去跟着凑热闹,后来发现自己怎么也没可能在里面出人头地,那热乎劲儿就下去了。

    尤其是最近两次的鼎争,无非就是杀来杀去。

    今天你比我心黑,明天我比你手辣,算计来算计去,实力强的总是能赢……

    看多了,赵杨闭着眼睛都能说出谁输谁赢谁会是什么死法。

    整个极域这么多人,办个鼎争,怎么就不能搞得有特色一点呢?

    所以,今年鼎争赵杨都懒得关注。

    追鼎争也是要玄玉的,他钱虽然还够花,可实在不想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了。

    “嗯,让这群天之骄子们慢慢厮杀去吧……反正老子是不会再从腰包里掏出一分钱了。”

    赵杨这么对自己,也对那听不到这句话的八方阎殿说着。

    “啊哈……”

    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桌前,伸手就把上面那一张纸抓了起来,随意扫了一眼,就打算团一团扔掉。

    “年年千篇一律,没意——嗯?”

    赵杨的声音,忽然扬了一个有些惊奇的尾音起来。

    五根即将揉上去的手指,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一双满布血丝的朦胧睡眼,在此刻慢慢睁大,甚至连嘴巴也跟着张大。

    “是我没睡醒看错了吗?”

    赶紧抬了一只手,揉揉眼睛,再看——

    我去!

    上面的字居然没变?

    是没揉仔细?用点劲儿再揉,再看!

    还是那两行字!

    “……”

    一夜顶多睡了两个时辰的赵杨,活活被震清醒了。

    他拿着这一页皱巴巴的纸,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半晌的凌乱之后,他才猛然爆了一句粗口:“格老子的八方阎殿为了捞钱真是不要脸了啊!!”

    这种扯淡的事,都敢拿出来当噱头?

    老子修为虽低,可也不是不懂修炼啊!

    娘的,骗谁呢?!

    “极域化珠境修士天字第一弱!”

    “前所未有,颠覆既往!”

    “微尘魂珠,光似萤火!”

    “孱弱女修,鼎争之局,是生?是死?”

    ……是生是死你全家!

    这么夸张的描述和形容真是臭不要脸!

    赵杨觉得自己如果认识这玩意儿的炮制者,绝对会毫不留情把这一张纸团起来给他塞嘴里!

    微尘魂珠,光似萤火!

    这么小的魂珠你他娘的修炼个给我看看?

    撒谎都不用打草稿,牛皮吹上天了啊!

    “真是没救了,看来真是缺钱缺疯了……”

    赵杨摇着头,冷笑着,对此根本不相信。

    无非就是想骗人去关注罢了。

    他对着这一页纸就吐了把口水,心里骂了一句“哗众取宠”,才终于把这玩意儿揉成了一坨,扔到了桌底。

    外面依旧是一阵吵闹。

    赵杨想躺回去睡觉,又觉得这么吵实在是不怎么睡得着。

    “不就是个开局吗?文试有什么可关注的?一点都不刺激!真是……”

    嗯?

    等等。

    文试。

    赵杨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点什么。

    对啊,这才文试啊。

    一般来说,文试没有什么看点,人们关注它,只是为了知道第三轮真正的厮杀到底会有什么人参与。

    不管是八方阎殿,还是十方鬼族,在这一轮的时候都会免费把相关的信息提供给极域所有鬼修。

    换句话说,关注第二轮是不用掏腰包的。

    赵杨站在自己简陋的床前,看见了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被子,实在是懒得弯腰去捡。

    他发过誓,再也不想为鼎争浪费一块玄玉。

    但是今年极域的几位大佬们,把牛皮吹得这么大,他实在是有些好奇,真的有魂珠那么小的人?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反正又不要钱,无非也就是浪费一天去看看罢了,又不死人……”

    赵杨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起来。

    “重要的是,真的会有这样的修士吗?”

    对了,到底是哪里参加鼎争的修士来着?

    赵杨一下想到这一茬儿,回头一看,那纸团已经被自己扔了。

    “真是自作孽!”

    他又骂了一声,自觉十分没脸面地走过去,钻进桌子地下,又把那先前被自己扔了的纸团掏了出来。

    原本就皱巴巴的纸,再被揉过了一遍之后,就更狼藉了。

    赵杨嘀咕着,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其展开。

    上面的字迹很重,还能清晰辨认。

    “第一秦广王殿,化珠初期,枉死城,见愁,女修。”

    哈呀!

    不但是枉死城出来的,还占了秦广王殿的名额!

    够刺激!

    “而且还是个女的……”

    赵杨两只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因为八方阎殿有个都市王江伥,自身是女修,向来不愿看见其他女修在鼎争之中白白丧命,所以她的手下,尽量都不从鼎争之中选,更多地是直接来枉死城先挑。

    都市王在八方阎殿之中一向特殊,这种行为也没人置喙。

    但是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

    参与鼎争的女修,寥寥无几,尤其是枉死城。

    而其他参与鼎争的女修,太多来自十大鬼族。

    赵杨忍不住回想了一下前面几届的情况……

    长着鱼鳃的女修,长着豹尾的女修,长着牛头的女修,长着马面的女修,还有皮肤一战斗就黝黑拿着三股叉的女修……

    也不是说她们就不美,这主要是赵杨本人原本生活在人间孤岛,是个正常“人”的审美。

    十大鬼族乃是十大阴帅建立,他们都是这极域之中诞生的存在,与人不同,其修炼功法也一样。

    十大鬼族的男修磕碜,女修也好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战斗的时候……

    毫无美感。

    一想到起来,赵杨就忍不住浑身一颤,恶寒不已。

    眼下这竟然是个枉死城的女修,而且名字后面没有标注属于十大鬼族,也就是个自己修炼的。

    那么……

    这个人,一定是正常的女修啊!

    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

    写这玩意儿的人实在是太没道德了!

    难道就不能弄张画像放在上面吗?

    真是!

    赵杨心里又忍不住开始喷这些负责造势的家伙,但是同时,心思也忍不住浮动了起来。

    虽然他之前发过誓,不再为鼎争掏一个子儿,可第二轮不花玄玉啊!

    所以,自己关注一下,也不算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吧?

    “啪!”

    猛地两手一合,把这一页纸压在了一起。

    赵杨肯定地点了点头:“对,不算违誓!我只是去看看是不是真的罢了,不会违第三轮掏腰包的……”

    很好,就这样定了。

    赵杨在心里跟自己辩论结束,一听外面早已经沸腾,这一下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直接冲到门边,抓了自己的外袍,开了门走出去。

    街道上已经人流如织,大家三五成群地朝着十八层地上楼的方向走去。

    在那边有一个不小的广场,每届鼎争的第二轮,都会在这里举行,也就是很类似于科举的文试,基本是当场出结果。

    枉死城的修士在枉死城的广场文试,其他城池的也一样。

    要等到第二轮结束了,大家才会通过十八层地狱的入口,进入到同一个场地。

    赵杨一面走路,一面把外袍披在了身上。

    旁边一个日游族的瘦子走了过来,看见赵杨十分惊讶:“赵兄?看你这方向,也是去看鼎争的?你不是……”

    大前年鼎争的时候,赵杨为了看到最后谁夺鼎元,花了上百玄玉。

    结果厮杀一结束,他就直接破口大骂,对着自己那一群朋友发誓,绝对不会再为鼎争掏半个子儿。

    眼前这日游族的家伙,就是当时在场人之一。

    听见对方跟自己打招呼,赵杨有种没来由的心虚。

    他干干地笑了一声,强作自然道:“我就是去看看第二轮罢了,你知道,这一轮又不收钱……”

    “这倒是啊。”

    日游族的朋友倒是没多追究。

    但是他很快就跟赵杨凑在了一起,格外兴奋:“你肯定对鼎争失望,没有过多关注,我跟你说,今年鼎争有个很特别的女修,听说其魂珠乃是极域有史以来最弱、最小!”

    “我也……”

    屁!

    一个“也”字才开口,赵杨就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刮子!

    差点暴露自己也十分关注这个问题的本质了!

    他连忙咳嗽了一声,亡羊补牢道:“这我倒是没听说,还有这回事?”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周围太吵,所以日游族的这位并没有听清赵杨前面掐掉的那半句。

    他只是保持着一种亢奋的好奇,恨不能找赵杨聊个清楚。

    “真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这几天城里都传疯了,你居然不知道,真是……我跟你说啊,有人说曾经在山海市见过她,魂珠真的就是那么小,不仔细简直看不见,针尖一样!”

    “哎,你也是去看那个女修的吗?”

    旁边一道声音插了过来,竟然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牛头族的壮汉,此刻红光满面,也很兴奋,一开口仿佛整个胸膛都在发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地。

    赵杨心里简直日了狗了。

    他刚想要回答朋友的话呢,这还有人抢答的?

    “我……”

    “是啊是啊!这位兄弟你也是啊?”

    还没等赵杨开口,日游族修士已经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样,直接就飘了上去,揽住了比他高壮很多的牛头族修士的阔肩。

    “我跟你说,还有人说这说个美女,美女你知道吗?”

    牛头族的壮汉好像不知道这一点,两眼放光:“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过,是头很大,角很长吗?”

    “……”

    日游族的瘦子,忽然觉得自己揽住对方的手臂有些僵硬起来。

    不同种族,审美果然不同啊!

    这特么跟角有啥关系?

    心里喷了几句,瘦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被晾在旁边一段时间的赵杨冷笑一声,心里骂了两个字:粗俗!

    牛头马面鱼鳃这些十大鬼族中排名靠后的,都他娘的是丑八怪!

    “怎么了?”

    牛头族的汉子还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有些困惑。

    日游族的瘦子赶紧摇头,“呵呵”笑了两声,果断地换了话题:“反正应该很漂亮吧。你说她是怎么拿到秦广王殿下给的名额的啊?”

    没想到,牛头族的汉子还没来得及回答,街道上又有人来插话。

    “这还用说?万一是个天才呢?”

    “屁嘞!我看就是要骗咱们掏玄玉呢!”

    “有道理!”

    “不过这回八方阎殿跟十大鬼族都失策了吧?这么早就把消息放出来,哼哼,第二轮可是不花钱的!大爷我看过热闹就走,可不会为第三轮买单。”

    “哈哈,我也是……”

    “我倒是想看看鬼王族的厉公子,还有那个一脸死人样的,叫谁来着?”

    “张汤,老子当年就是死在他手下的!凌迟啊,你们知道不……”

    ……

    一时之间,整个大街上都热闹了起来。

    日游族的瘦子,牛头族的汉子,还有赵杨,都相互看了一眼,竟不知应该作何表情——

    原来,竟然还要这么多人,都是冲着那个“有史以来最弱魂珠女修”去的?

    ……

    同样的对话,同样的一幕,其实还发生在极域其他的角落。

    地府七十二城,都在同一时刻举行鼎争第二轮的文试,而赵杨桌上的那一张纸也早已经洒遍整个地府。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一届的噱头给吓着了。

    有的人相信,觉得秦广王不至于这么不靠谱;有的人觉得扯淡,这简直比白日飞升还来得梦幻,根本不可能。

    当然,也有人开了赌局,就赌一个“真假”。

    大多数人,其实抱着跟赵杨一样的想法。

    反正鼎争第二轮不用玄玉也能看,而七十二城之中任何一个中心广场上,都能看到其他城池文试的情况,所以极域竟然出现了一个空前的奇怪景象。

    比如,酆都城的人们,在赶去广场的时候,嘴里谈论的竟然不是本城修士,而是频繁提起两个字——

    见愁。

    “见愁……”

    枉死城广场旁侧,邢悟看着自己手中这一页不知看过了多少遍的纸,表情变了又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甚至还有莫名的恐惧。

    他第一次觉得,这一名女修的名字,起得很贴切。

    当时忽然看到这一页纸,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昔日品字楼中那一名女修,昔日深巷之中那一名女修……

    的的确确,完全符合这上面所叙述的特征:那小得让人不敢相信的魂珠!

    她竟然也来了鼎争……

    而且,还与那个惹人厌恶的张汤一样,拿到了秦广王殿的名额?

    这于邢悟而言,简直像是一场梦,一场……

    噩梦。

    此刻距离鼎争第二轮开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枉死城之中拿到了名额的鬼修,都已经陆续聚集在了此地,出身十大鬼族的修士,一般都站得很靠近。

    邢悟乃是无常一族,今日跟随族中长老一起来。

    他的几位同族,邢飞邢风兄弟,还有一身精干的邢战,满身肥肉的邢安,却都站得离他较远,正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哎,你们说那个什么见愁,是真的吗?”

    说话的是兄弟俩中的兄长邢飞,乃是与邢悟颇有龃龉的一个家伙。

    听见他说话,尤其是听见了“见愁”两字,邢悟便转头看了过去,竖起了耳朵。

    邢风轻蔑地哼了一声:“假得不能再假了!你看看周围那些人,竟然都说是为了看那个女人来的,愚蠢又肤浅!”

    “话不能这么说吧?”

    邢安颇为痴肥,倒是个老实人模样。

    “秦广王殿下不像是会出昏招的人,我看……”

    “再怎么有噱头,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魂珠修士,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人,何必在意?”

    还没等邢安把自己的话说完,旁边一脸硬朗的邢战,已经挑起嘴角一抹邪笑,轻蔑地下了结论。

    “见愁?这名字的确是很好的,这样的修为,怕是见了谁都会发愁吧?”

    “哈哈哈……”

    邢战这一句话声音很大,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笑了起来,动静很大。

    邢悟保持了沉默,没有说话。

    他的手,像是还记得昔日那重伤时的痛苦一样,慢慢地,下意识的,探向自己的胸口……

    曾经,有过一柄他看中的黑剑,从此处穿过。

    当日交手那奇诡的一幕,一下就从脑海之中划过。

    就在即将碰到那好得差不多的伤处之时,邢悟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异样,眼角余光一扫,人群中竟好像有谁看着自己。

    他抬起头来,一下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那是……

    伸出去的手,像是冻住了一样,就这么僵硬地停在了半道。

    邢悟瞳孔紧缩,忽然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边缘,距离他们这个位置不远不近。

    一名蓝袍女修,手中提着一柄带鞘的长剑,面容素净,眉眼清淡,正看着无常一族这边。

    嚣张的笑声如此刺耳,可她似乎也不怎么恼怒,一派云淡风轻。

    在发现邢悟看向自己的时候,她慢慢转过了目光,与邢悟对视。

    好像认出了他,有一丝惊讶和错愕从她眸底闪过,不过随即就变成了别的微妙情绪,藏着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感觉。

    然后,她像是与旧识打招呼一样,略一颔首,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一个,瘆人的微笑。



    其实,竟然会在这里看到邢悟,见愁也是有些惊讶的。

    虽然仅仅过去了一百天,但是她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以至于,总觉得过去了很久。

    不过,在看见人的一瞬间,旧日的记忆,就瞬间回到了见愁的脑海。

    那一战……

    邢悟应该已经重伤。

    见愁倒不觉得他会死在那一剑之下,但是还能来参加鼎争,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看看对方看自己这个眼神,像是恨之入骨,但也藏着忌惮。

    于是,见愁一下觉得有意思起来。

    邢悟,应该是整个极域,唯一一个跟自己交过手,并且还知道自己大概实力的人吧?

    不知道,这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方才放出狠话的那几个,可是他的同族。

    虽然,他们站得很远,关系好像不大好的样子。

    见愁在看着他的瞬间,脑海里已经有许多的想法闪过。

    只是,难得在这样的场合看见一个熟面孔,并且还有些仇怨,若是出手相杀,心理负担就好像没有那么重。

    所以,她居然觉得对方那一张脸变得亲切起来。

    在这种想法的引导之下,见愁觉得自己也不好装作没看见,于是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她是真觉得自己至少没有恶意。

    可是……

    为什么邢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好像还被自己……

    吓到了?

    “见愁?”

    旁边忽然传来有些疑惑的声音,是陈廷砚。

    见愁这才想起,自己还跟两位朋友在一起。

    于是,她收回了看向邢悟的目光,笑道:“没什么,看见了熟人了。”

    “那边的臭虫吗?”

    陈廷砚当然也看见了,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他也很快注意到了邢悟的表情。

    于是,压了很久的那个疑惑,又冒了出来。

    见愁,到底是什么实力?

    “该核验身份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汤,看了看高台之上,忽然开了口,声音依旧寡淡。

    见愁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这广场当中那高台之上,竟然已经多了三十一座石台,上面雕刻着古老的云雷纹。

    三个身穿灰袍的修士,已经出现在了登上高台的三个阶梯之前。

    更有一个一身白底绣金长袍的中年人,一脸威严地站在了高台最中央,扫视了周围还在沸腾的人群一圈,直接开了口,声似滚雷!

    “第二轮文试,即将开始,还请诸位稍稍安静!”

    整个广场上,人头挤着人头,还有人觉得自己的位置不好,干脆飘到了天上。

    有的牛头族修士高得像是一座铁塔,也有鱼鳃族的女修们娇俏细弱,当然更多的看起来还是正常人的模样。

    他们相互吵嚷着,议论着。

    可这一道忽然响起的声音,竟然硬生生将他们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众人齐齐抬头,一下看了过去。

    站在人群中的见愁,更是惊异。

    这样的声音,修为不低啊!

    “是十八层地上楼的楼主,叫周庆余,出身鬼王族。鼎争里,第二轮的规矩都这样,由十八层地上楼的楼主主持各城的文试。”

    似乎猜到见愁不认得此人,陈廷砚直接用扇子一档,悄悄在见愁耳边说话。

    “你仔细看,这个人的身体,跟旁人不一样的。是个金身境界的修士。”

    “嗯?”

    金身境界的修士,那就是已经重新修炼出了肉体,在极域可以说是迈过了一个大坎。

    见愁一下来了兴趣,随着陈廷砚的话,仔细看去。

    果然,仔细一看,便能发现,此人的身体厚重凝实,与其他所有人看起来总有一点飘的感觉完全不同。

    就好像是……

    一个活人。

    而且,周身那一种强大的气息,似乎难以作假。

    见愁顿时就关注了起来。

    那周庆余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很快换了一脸淡然的笑意,他一摆手,直接道:“周某乃是十八层地上楼的楼主,承蒙八方阎殿看得起,主持鼎争第二轮已经七届。这还是周某第一次,看见有这样多的人来看第二轮。同样,本届鼎争,我枉死城参与第二轮的修士,更是前所未有!”

    “咦——”

    下面顿时起了一片唏嘘之声。

    谁不知道第二轮人多是因为什么啊?

    还不是因为八方阎殿那一张无耻的宣传?

    再说了,谁特么想要听你说什么啊?

    鼎争这件事,在整个极域,简直可以说是一次大狂欢。

    众人疯起来,什么都不在乎。

    下面立刻就有人叫起来:“你们先把那个叫做见愁的交出来,我们先看看!”

    “就是,那个魂珠特别小的!”

    “要参加的话,肯定也来了吧?”

    “谁要听你在上面吹牛啊,老头儿,你下来!”

    “对,你下来!”

    ……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喝倒彩的声音。

    见愁这么听着,忍不住有一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冲动。

    她嘴角微微抽搐,低声问身边的陈廷砚:“这不会出事吗?”

    陈廷砚也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颇有些怜悯地看着见愁。

    他对鼎争的猫腻可谓是门儿清,又觉得见愁是个聪明人,没好处肯定不会参加鼎争,所以也暂时不担心见愁的安全。

    眼见着周围的众人热情高涨,他摊了摊手:“历来这样,不过情况这么热烈的还是第一次。”

    “……”

    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见愁扶额,顿时不想说话。

    台上的楼主周庆余,听见下面的声音,也是面色一变。

    不过,他何等老成的人物?

    众人的热情越高,十八层地上楼将来能赚的玄玉也就越多。

    所以,仅仅片刻后,老东西就恢复如常。

    他也不介意众人哄闹,若无其事地继续演说:“本届鼎争,我枉死城参与者共三十一人,其中来自枉死城十八层地上楼鼎戒争夺者,八人;八方阎殿名额者,四人;十大鬼族共计十七人。”

    “要知道,在整个极域,也就那么一点名额。”

    “八方阎殿每殿有三,可常年填不满;十大鬼族每族有五,七十二城每城有八。能进入第二轮,整个极域,会有近六百人。却要分给七十二城。”

    “枉死城只是七十二城一,能有三十一人,在今年甚至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死对头酆都!”

    见愁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这老头这么激动,原来是因为这个……

    看来,地府七十二城之中,竟然还有争斗啊。

    她刚这么想着,周庆余下一句话就印证了见愁的猜想——

    “本届,你们三十一人,代表的就是我们枉死城!本人在这里,先祝诸位能力挫强敌,成为胜者!”

    “胜者!”

    “胜者!”

    ……

    下面顿时有人跟着喊叫起来,热情极了。

    不多时,就已经汇成了一股洪流。

    见愁身处其间,只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她左右看了看,有的人脸上很激动,有的人则是一脸的无聊,似乎觉得周庆余很烦,半天不进入正题。

    果然,这些人没狂欢一会儿,下面就有人不买账了。

    “能不能快点?”

    “就是,看完了你们吹的那个什么见愁,老子还要回家陪孩子呢!”

    “衣服还没洗呢,快点好不?”

    “我压的厉公子怎么还不上呢?”

    “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

    周庆余站在台上,微笑半点没有改变。

    他直接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一回倒是不废话了:“既然大家都想看第二轮,那我也就不多说了。现在,请诸位参与鼎争的修士,持鼎戒,任选一位核验人,核验鼎戒后入场。”

    就像是科举入考场前要检验,看来鼎争也不差啊。

    见愁与张汤、陈廷砚二人相互看了一眼。

    “走?”

    “走吧。”

    于是,三个人便直接穿过了人群,朝着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核验人”走去。

    核验人,也就是先前站在高台边的三个人。

    他们每一个都有金身的修为,每一个都是垂垂老者的模样,看着散发出一种死气,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在他们周围,都没人敢大声喧哗。

    对见愁来说,第二轮其实就是走个过场。

    一则她自己学识足够,二则连试题和答案都早拿到了,还能有不过的道理吗?

    所以,她其实很轻松。

    过没一会儿,他们就已经到了核验人前面。

    只不过,此时已经有其他人先到了,都很自动地排了队,准备一个个核验。

    见愁他们只好排在了后头,张汤第一,见愁第二,陈廷砚在第三。

    在核验开始的那一瞬间,广场上就已经是一片又一片的议论之声。

    很显然,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他们要的答案了。

    排在见愁他们最前面的,是个身穿黑袍,皮肤黝黑的修士,有些矮,但是很粗壮,看着像是鬼王一族的。

    此刻,他已经到了核验人的面前,将自己的鼎戒摘了下来,递给了核验人。

    核验人满脸皱纹,手中持着一个很像八卦盘的圆盘,中间有着一个圆形的凹槽。

    他撩了眼皮,看了眼前的鬼修一眼,便问:“什么名字?”

    “张培。”

    这人连忙答道。

    “嗯。”

    核验人于是垂下了眼帘,拿了那一枚鼎戒,“啪”地一声,用力将戒面按在圆盘的凹槽之内!

    顿时有一片玄异的墨绿色光芒闪过,晃着人眼。

    “持戒上台,找个地方坐下来,半个时辰后可以开始答题,时辰一到,便自动结束。不能过的,谁也帮不了了。”

    说着,核验人将鼎戒递了回去。

    这修士立刻双手接过,将鼎戒戴上,顿时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像是发现了什么。随后,他对着核验人连连道谢,这才走上了台去,选了一个边角的位置坐下。

    见愁猜测,鼎戒一定有什么变化,不然那人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心下好奇了起来,不过此刻远处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那个是鬼王族的黄铸吧?”

    “好像是,鬼王族今年也有不少人呢。”

    “你们看见厉寒了吗?”

    “还没看见,没上去呢。哎哟。你别挤!”

    “魂珠最小的那个有了吗?”

    “没看到,这他娘谁的魂珠最小啊?那个鱼鳃族的?”

    “肯定不是,都说魂珠有微尘大小啊!”

    “那个就是无常族的邢战吧?”

    “邢风邢飞兄弟也上去了!”

    “我今年要不要买张汤赢啊?”

    “今年酆都城有个钟兰陵,玉涅中期,也不错啊。”

    “酆都城今年还要个叫潘鹤寻的,拿的是转轮王殿的名额,你们知道吗?这可是玉涅巅峰,差一步就金身的强者啊!”

    “吓!”

    ……

    随着上台的人,一个接一个,整个广场越发沸腾。

    见愁甚至有一种错觉,这简直像是把一窝猴子放进了油锅里……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

    很快,到了见愁。

    她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的陈廷砚连忙戳了她一下。

    于是,见愁一抬头,就对上了那核验人锋锐的目光。

    这种目光,不大寻常。

    除了不悦之外,似乎还藏着惊异。

    见愁轻而易举地发现,对方的目光,好像落在了自己额头,透过这里能看见魂珠……

    “前辈好。”

    见愁见对方好半天没动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先主动问好。

    核验人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向着见愁伸出手去。

    “鼎戒。”

    这东西之前张汤已经给了她。

    此刻,见愁从袖中一摸,便摸出了那枚墨绿色的圆戒,朝着核验人手心一放。

    核验人又保持着那平直地口气,问道:“叫什么名字?”

    这一瞬间,见愁感觉,自己身后,好像有无数灼热的目光,已经投来。

    周围,无端端安静了下来。

    于是,那么一声窃窃私语就变得格外明显:“我怎么看不见她魂珠?”

    “……”

    见愁的脊背,一下就僵硬了。

    对着核验人那近乎威慑的目光,她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索性……

    豁出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见愁。”

    “……”

    “……”

    “……”

    那一瞬间,以这一座通向高台的阶梯为中心,诡异的安静,如同狂潮一样席卷。

    下一瞬间……

    轰然爆炸!

    “卧槽卧槽卧槽!”

    “你姥姥啊……”

    “天啊你们看她的魂珠!”

    “我的阎王老爷啊,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眼花,根本没看见她魂珠……”

    “特么原来八方阎殿没骗人啊!”

    “这他娘怎么修炼的?”

    “我是不是瞎了?谁对我的眼睛做了手脚!!!”

    “你大爷啊……”

    “完了完了,我的赌局输了……”

    “这魂珠也太小了吧!比我想的都要小多了!”

    “她怎么敢来参加鼎争啊?好可怜的样子……”

    ……

    声音太杂,也实在是太乱了,全部交汇在一起,根本听不见到底是什么。

    那效果,就像是在广场的一个角落,投下了一颗炸雷!

    广场边缘的赵杨正等得百无聊赖,猛然之间听见这一声炸响,整个人头皮都麻了起来。

    他身边的瘦子更是骇得直接跳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

    他们身边,是同样不明白情况的人。

    “怎么回事?”“那边是什么情况?”

    “好像是个女修!”

    一下有人指着那一处台阶上的一个蓝袍的影子,大叫了一声!

    也有人眼睛比较尖,前后一联想,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魂珠!魂珠!是那个,那个!!!”

    那个……

    赵杨一怔,随即脑仁一涨:卧槽还能是哪个?!!传说中那个魂珠最小的见愁啊!

    “在哪儿在哪儿?”

    他迫不及待地凑了上去,让旁边人帮忙指个位置。

    那人也激动不已,差点给指错了方向:“我修为太低,你看看,是传说中的魂珠吗?”

    赵杨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便瞧见了那立在阶梯上的身影。

    纤细,修长。

    蓝袍,长发,提着一把剑。

    砰砰,砰砰。

    心跳加快!

    那一瞬间,他竟然口干舌燥了起来。

    那一名女修,从核验人手中接回了鼎戒,戴在了手上,从台阶的底部,慢慢开始向着上面走。

    于是,早已经期待已久的人群,终于彻底注意到了她。

    在走到高台之上后,那女修便选了一个位置,于是,背对着整个广场的身体,也终于转了过来,露出了那一张白皙的脸孔……

    也彻底,让她的魂珠,能被所有人观察到。

    于是,原本一个小角落的炸开,转变成了整个广场的大爆炸!

    角落里,赵杨彻底震惊了,傻眼了,看了过去;

    高台上,主持鼎争的周庆余,眼神也变得复杂,看了过去;

    石台边,参加鼎争的其余修士,更是带着无尽的探究,看了过去;

    广场上,成千上万人,一起看了过去!

    万众瞩目!

    高台上,见愁站在了自己挑好的石台边缘。

    无数无数的目光,简直像是无数无数的针,扎在她身上,还有那乱七八糟的议论声,根本听不清到底谁在说什么。

    以前左三千小会,人们注意她,是因为她有实力。

    可如今……

    这感觉,真是有一种莫名的荒诞啊。

    见愁心里苦笑。

    张汤在她身边,早就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所以眼观鼻鼻观心,没露出多余的表情。

    倒是其他人,个个都在看见愁,不屑,轻蔑,好奇……

    全部堆积在一起。

    见愁无奈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想要借此平静一下。

    然而,也就是在她抬手的那一瞬间,一道藏蓝的身影,忽然映入了眼帘……

    那是正对着她的一个方向。

    藏蓝的长袍,苍白得有些透明的皮肤,面部轮廓有些锋锐,天生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

    一双的深蓝眼珠,仿佛琉璃打造一样,带着一种剔透的冰冷。

    在他一步步迈上台阶的时候,周围的声音,似乎奇异地小了一点。

    见愁的手,停在半空,已然定住。

    她脑海中浮出了两个画面:十八层地上楼,施展《不动明王法身》,狠下毒手、顷刻夺人性命的鬼王族修士;白纸黑字,崔珏手录的那照顾她的名单之一!

    核验人就站在台阶上。

    来者已经停了下来,将食指上的鼎戒褪下,递出去。然后,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见愁的目光。

    于是,薄薄的嘴唇,拉开了一道几不可见的弧度。

    “叫什么名字?”

    “……厉寒。”

    清冷的,带着淡淡戾气的声音。



    核验人核验鼎戒很快,片刻后便直接放行。

    于是,还没理清楚自己思绪的见愁,便看见厉寒走了上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笑容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直接扫了一眼,便选了见愁正前方的那个空位,坐了下来。

    身形很长,但是也有些瘦削。

    坐下来的时候,衣袍的袍角便坠到了地上,可半点灰尘也不沾。

    这并不是一个很魁梧的背影,但是,它给见愁带来了一种无言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谁也不会忘记,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曾经瞬灭一个玉涅期的修士。

    先前那一个笑容,快得就好像是错觉。

    而且见愁周围的人,也没一个露出异常,好像看见对方笑容的就自己一个,也好像自己看见的是错觉一样。

    这种感觉,实在是奇诡到了极点。

    见愁可不觉得自己会看到错觉,对方的确对自己笑了一下,那一双琉璃般深蓝的眼珠里,好像藏着一种隐秘的信息,等着她去探寻。

    是因为八方阎殿吗?

    毕竟,对方也在名单上,应该知道了这一笔“交易”,所以才这样看自己的吧?

    一时半会儿,见愁也不大想得明白。

    她慢慢地按了按自己眉心,强行将纷乱的思绪给按了下去——

    现在,她需要一个冷静的、没有干扰的头脑,比什么都重要。

    台下无数无数的人,还在议论见愁,或者议论刚刚上去的厉寒。

    一开始对于那八方阎殿提前透出来的风声,他们都不是很相信,哪里想到竟然真的在这里看见了见愁。

    于是,原本的怀疑烟消云散。

    但是人们的新话题,也就顺势而来——

    她来干什么?

    她觉得自己能赢吗?

    她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吗?

    她第二轮能过吗?

    有人当场就开始打赌,一时之间,气氛可谓热烈。

    当然,也有无聊的人,发现了厉寒坐在见愁的前面,大笑着问:“你们说,依着厉寒那脾气,会不会坐在那儿一个气不过,直接就把后面那孱弱小妞给一把掐死?”

    “哈哈哈……”

    “还是别了吧?大爷我还等着看戏呢!”

    “万一有这个可能呢?”

    ……

    大笑声顿时蔓延了开去。

    谁不知道厉寒原本应该拿的是鬼王一族的名额,因为酆都城那边忽然多了一个钟兰陵,才被挤了下去,不得已只能从十八层地上楼拿。

    结果现在一个小小的魂珠境修士,竟然也拿到了八方阎殿的名额。

    这不是打脸呢吗?

    不少人这么一想,简直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

    没一会儿,台上的人就已经满了。

    之前说的半个时辰的时限,也很快挨近了。

    负责主持第二轮的周庆余便重新走了出来,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外面,面对众人,扫视了一圈。

    “时辰到了。诸位很快就能通过鼎戒,看到自己所面临的题目,你们需要以鼎戒为法器答题,只有一次沉入心神去答题的机会,时间是半个时辰,每一题只有一次作答的机会。结束答题,则切出心神,过关者,鼎争金令自会宣告。”

    “答题正确数目没有达到八成的,将会自动出局,被鼎戒带出此台。”

    “开始之时,鼎争金令将会自动鸣响,结束时亦然。”

    周庆余指着广场最中央。

    那是一根巨大的金色柱子,当初金令飞来的时候降下的金光,就盘旋在上面,组成了本届鼎争的规则。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都了然地点了点头。

    见愁则是计算了起来。

    她从崔珏处拿到的题一共有一百道,若是要答对八成,要求还真是不算特别高。

    想来文试也就是做一个最基础的测试罢了,见愁并没有放在心上。

    相反,她对“鼎戒”这个小东西,更感兴趣。

    先前被核验人在圆盘凹槽里盖了一下之后,鼎戒圆圆的戒面之上,就出现了一个圆心个小白圈,正散发着淡淡的萤光。

    如果将心神沉入其中,便会发现,眼前出现了一片白雾茫茫的世界。

    这一片白雾之中,好似藏着什么东西,怎么也探不到头。

    这让见愁想起一人台小会的时候,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布置的光幕,能看到里面大部分人的情况。

    极域更是要依赖鼎争,从中攫取巨大的利益。

    这种能随时观看到鼎争情况的东西,不应该不存在。

    那么,如何才能看到呢?

    缓缓地转动了一下食指上套着的鼎戒,见愁唇角慢慢地勾起,眼睛却是微微眯着。

    差点就忘记了,八方阎殿放在他们身上的这一枚鼎戒,可千万不能小觑了,不然怎么死的都还不清楚。

    如果她是鼎争的举办人和设计者,只怕也会设置这么一个看似不痛不痒的道具。

    事实上,鼎戒便是监视鼎争之中每一个人的有效武器。

    不过……

    这特殊的小玩意儿,十九洲倒是没人炼制。

    见愁在思考这东西的炼制难度,脑海之中便自动地浮现出了几页纸的内容——

    《鼎戒之秘》

    《破解之法》

    《以戒看戒》

    ……

    这是?

    就是见愁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这忽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东西,竟然是跟鼎戒有关的一切研究!

    “……”

    有片刻的怔忡。

    随后,见愁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她之前在书房里看过的内容,只是因为当时是硬记,没有吃透了解,所以此刻它们从脑海之中浮现出来,她才会觉得如此陌生。

    此刻,在脑海之中迅速地将这几页内容再“看”了一遍,见愁便是面色微变!

    书房主人,早已经将鼎戒研究透彻。

    那小小的一部分内容里,包括了鼎戒的炼制之法,破解之法……

    甚至,还有“以戒看戒”!

    鼎戒不是一枚一枚打造的,而是一套一套,像是一张蜘蛛网。

    每一枚鼎戒,便是网上的一个连接点。

    每一个连接点的情况,都会通过鼎戒,反馈到蜘蛛网的最中心,也就是这一套鼎戒的最中心。

    “以戒看戒”,便是利用整张蜘蛛网中的一枚普通鼎戒,突破这一套鼎戒本身的限制,破坏规则,去窥探别的鼎戒的情况!

    这意味着什么?

    见愁只是看完,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如果自己可以的话,岂不是鼎争所有对手,尽在掌握中?

    极度的震惊,在她面上没有半点显露,可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直到……

    “嗡”,一声巨大的鸣响!

    见愁抬起头来,稍显混乱的思绪,终于被拉回。

    广场中央,那金色的巨大圆柱之上,在这一声响的同时,竟弹射出了一阵阵星云一样的金光,瞬间将整个广场覆盖!

    就好似在昏黄的天空里,铺开了一道星光长卷。

    周围所有的建筑,在这样璀璨的星云之下,都有一种异样的光泽,静谧而恢弘。

    下面顿时又是一阵欢呼,可见愁在抬头看的瞬间,却只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星光。

    极域乃是相对于地上而存在的地下,又哪里有真正的星光?

    她一下想起了自己因为引动一人台,发出那最强一击时候的场面,一人台围绕着元始星转动,所以拥有穿越空间的力量。

    那么,这相似的星光,是不是也意味着什么呢?

    一点墨绿的涟漪,轻轻荡漾而出,从见愁手指套着的墨绿鼎戒之上。

    于是,那第二轮文试的一题一题,便出现在了她脑海之中。

    这一百题,早在之前就已经被崔珏泄露给了自己。

    对见愁来说毫无难度。

    意念一动,就能在给出的几个备选答案之中,挑出最正确的一个。

    她暂时没慌着答题,而是环视了周围一圈。

    台下所有人的声音,都在瞬间听不见了,应该是头顶的星云画卷自动隔绝了所有人的声音,以防止作弊。

    陈廷砚在见愁的右手边,张汤则在陈廷砚的前面。

    而那一位厉寒,也脊背挺直,几乎一动不动地坐在前面,因为对方背对着她,所以她也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看上去,每个人都凝神在鼎戒上,认真作答。

    见愁收回了目光,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现在,她面临一个问题:要不要提前“交卷”呢?

    广场旁边,便是高高的十八层地上楼。

    从最高处往下望,整个广场的情况,尽收眼底。

    此刻,一身蓝袍的崔珏,便站在上面,凝视着下方。

    “她为什么不动?”

    一道清淡的声音,从他的身侧传来,却远得像是云间。

    崔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栏杆前,一名身量纤弱的女子。

    有着很细的腰,一张柔美的脸,饱满的额头,下面是一双清澈不含有杂质的双眼,在高处向下凝望的时候,则有一种出奇高旷的气质。

    像是凤鸾台上展翅,歌出清音的鸟儿。

    一身白色的衣裙,很柔软,似轻纱,也似云朵。

    仿佛风一吹,便能跟着飞到天上去一样。

    她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像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子。

    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只是逶迤在身后那长长的裙摆,上面滚着金色的绣纹,一条连着一条,渐渐向着她的背部蔓延。

    任何一个八方阎殿的判官都知道,这金色的绣纹,逶迤的衣摆,只能在八殿阎君的衮服上看见。

    这是他们独特的印记,也是抹不去的印记。

    即便,崔珏知道,江伥似乎并不喜欢这印记。

    是的,站在他身侧的,便是七十余日前来到枉死城的江伥。

    因为被派来鬼门关的杀寒枝神秘失踪,江伥便丢下了八方城的事情,过来寻找。

    只是最终的结果……

    崔珏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

    都有一点。

    失踪的杀寒枝,早已经遭人毒手,事发地点就在鬼门关附近。

    作为都市王麾下的半个大管家,杀寒枝向来很得江伥的器重很喜欢,江伥哪里能轻易就舍下了不管?

    她甚至不惜动用了那一样独属于八殿阎君的能力。

    可最终也没查到到底是何人动手,到底是什么目的,一切信息,都模糊到了极点。

    她今日会出现在十八层地上楼,也是崔珏没有想到的。

    也许,只是查累了,所以随意走走吧?

    至于她问的人……

    崔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了下方明显没有在答题的见愁。

    对这一位敢狮子大开口敲诈八方阎殿,最后还成功了的女修,他是印象深刻。

    此刻看见,崔珏沉默了片刻,眼角忍不住一跳:“回殿下,她知道所有试题的答案,应该不着急吧?”

    这是个猜测,不一定很对江伥的问题,但一定很对见愁此刻的状态。

    江伥没有回头,依旧看着下面。

    她一听就明白了,平白无故,哪里能让下面的鬼修知道了答案呢?

    不必说,不择手段的秦广王殿下,应该又为这一届鼎争的成功,加了一层砝码。

    江伥没有再多问。

    她并不是很关注鼎争的事情,今日上来看看,也的确只是随意走走。

    目光很快从见愁的身上移开,她随意地一扫其他人,倒是都没觉得有什么,只是……

    在看见见愁前面那个身影的时候,江伥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仿佛,这藏蓝色的背影下面,藏着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可是一眨眼,这种感觉,又飞快地从她心底消失了,就像是一瞬间的错觉!

    “……”

    江伥忍不住微微向前倾了身子,将一双纤透如玉的手,搭在了栏杆上,微微迷了眼。

    “那个……是谁?”

    那个?

    崔珏一怔,看着江伥这姿态,却莫名有一种心底发冷的感觉。

    他连忙看去,便看见了见愁身前的那一道身影……

    “……是鬼王族的鬼修,叫厉寒,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厉寒……”

    缥缈如云的声音,慢慢地荡了开去,江伥就从高处,这么向下看着。

    她有些不明白,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到底代表了什么。

    依稀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看见秦广王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感觉,只是……还没有这样强烈。

    “殿下,是有什么不妥吗?”

    崔珏以为是她发现了什么。

    江伥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也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只是道:“……看看吧。”

    看看吧。

    鼎争才第二轮呢。

    下方的见愁,已经思考了有一会儿。

    她的目光则一直无意识地放在前面那一位厉公子的背上,盯着那藏蓝色衣袍上的骷髅、夜叉和恶鬼图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的背部,在某一瞬间,忽然僵硬了一下。

    紧紧地,绷着。

    就好像是忽然遇到了什么极致的危险。

    然而,下一刻就回复了正常,好似从没有变化过一样。

    这种紧绷,就像是厉寒之前那个微笑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见愁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不过下一刻也反应了过来。

    罢了。

    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还在台上,既然已经得了八方阎殿的好处,那便“干一行爱一行”,好好把“噱头”贯彻到底好了。

    下方的人群,还对着她指指点点,似乎也发现了她的漫不经心和心不在焉。

    即便是隔得有些远,可见愁也可以通过她们的口型,清晰的判断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她是不是一题也不会啊?”

    “哈哈这么惨啊?”

    “我赌她会下来的,这会儿吓都要吓死了吧?”

    “我想看她进入下一关啊,不知道是什么死法,真是期待……”

    ……

    嗯,期待吗?

    她也挺期待的。

    只有一次沉入心神答题的机会,答题结束之后,若是过关,鼎争金令将会自动宣告其进入下一轮。

    那么……

    见愁微微一笑,直接垂了首,彻底将心神沉入鼎戒之中。

    一题又一题,迅速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而她,几乎不需要思考,便能立刻给出最正确的答案。

    一题!

    两题!

    三题!

    四题!

    ……

    见愁在以一种令人发指的速度,完成着所有考题!



    “嘿,她还真开始了?”

    “还有模有样的,你们说能过吗?”

    “女子无才便是德,又是枉死城出来的,我在人间孤岛的时候,可没听说过什么才女,多半是悬吧?”

    “是啊,像是崔大人那样的,实在太少了……”

    ……

    台下,人们看台上那一位传说中的女修竟然凝神开始答题,都不由议论了起来。

    尤其是在谈到崔珏的时候,不少人都面露崇敬。

    赵杨站在原地,听着这些话,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

    他在枉死城的时间也不短了,更是鼎争这件事上的万事通,别说是明面上这些事儿,就是八方阎殿背地里那些打算,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无非就是想让大家掏腰包嘛!

    所以,对崔珏这个人,赵杨也很了解。

    反倒是他身边站着的日游族瘦削修士,很是不解:“崔大人?是崔珏吗?我修炼的时间不长,他有什么了不起吗?”

    周围顿时有人递了鄙夷的目光过去。

    赵杨跟他也是朋友,面对着周围的目光,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拽了瘦子一下,压低了声音道:“你小声点!居然连崔珏都不知道?”

    瘦子话一出,就知道自己被周围一群人注视了。

    他沉迷修炼,对自己接触不到的人,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所以在崔珏的事情上知道得真的不多。

    怎么觉得……

    不知道崔珏,好像犯了什么大错?

    为了掩饰尴尬,他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我只知道崔珏当年乃是鼎争的鼎元,成了那一年鼎争最厉害的人,几乎整个极域都去看了他当初夺得鼎元的一战。但是这不是第三轮的事情了吗?跟第二轮有什么关系?”

    “……”

    枉死城竟然真的有人不知道崔珏当年创造的震惊!

    赵杨已经有一种晕厥的冲动,他使劲儿给了自己额头一巴掌,才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这一位同伴,“你……”

    “别这样啊,咳,我那个什么,沉迷修炼嘛。你说说?说说。”

    现在鼎争第二轮才开始,想也知道没有那么快结束。

    看那么一大群人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实在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听一耳朵八卦呢。

    所以,瘦子朝着赵杨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说。

    赵杨又是一个白眼翻了过去,看了一眼台上,才强忍住那种直接把眼前这牲口掐死的冲动。

    “要说崔珏,那话可有点长了……”

    正如之前瘦子所了解到的,当年几乎整个极域都去观看了崔珏夺得鼎元的最后一战。

    那个时候的崔珏,的确是个清官下的枉死城,修炼也很快。

    可是,可当时酆都城的天才也是一抓一大把,一个崔珏,又算得了什么?

    他凭什么能吸引那么多人,去关注他鼎争之中的决胜一战?

    这一切的原因,便在鼎争第二轮上。

    不管鼎争第三轮的规则如何变化,第二轮永远是文试,且规则恒定。

    半个时辰之内,进行解答。

    一旦结束解答,通过之人立刻会被鼎争金令感知到,从而散发出一片磅礴的星云,进而凝聚出通关者的样貌,如同那伫立在七十二城的八方阎殿的雕像。

    只是这“雕像”乃是虚像,排在七十二城的星云画卷之上。

    一般而言,不管试题难易,所有修士的答题时间都很紧张。

    多的是答不完的,一部分能勉强答完,能在规定时辰之内答完并且通关的,便是少之又少了。

    基本所有参加第二轮的修士,都是踩着最后一刻提交“答卷”。

    可在二百多年前,有崔珏参加的那一届……

    这个“常规”,被彻底打破!

    他竟然只花了两刻时间,就答完了所有的题目,并且通过了第二轮!

    前无古人!

    当时在场无数人,全傻了。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那鼎争金令发出炽烈的光芒,将崔珏那一刻的姿态,投射到顶端的星云画卷。

    从此,便成就了极域最传奇的一位大判官!

    “在这样惊世骇俗的第二轮之后,自然是个人都要关注崔珏。嘿嘿,那一年的鼎争,可让八方阎殿跟十大鬼族赚了个盆满钵满呢!”

    一一将崔珏当年的传奇事情道来,赵杨心里得意。

    只是一转眼,他又想到了这两百多年来的事,一时摇头:“只可惜,二百多年来,尽管所有人都在期待,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打破崔大人创下的这一项记录了……”

    毕竟,天才难得。

    崔珏生前本就是清流文官,乃是科举出身,学富五车;到了枉死城之后,又拥有绝佳的修炼天赋。

    二者合一,才有了后来的“崔大判官”。

    似这等的巧合,可是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的。

    可是天下,又哪里来这样万事俱备的“巧合”呢?

    自然,也就再没有一个“后来者”了。

    “就连鼎争有史以来通关的第二人,也花了整整三刻,差了崔珏一大截呢!”

    旁边有人听得津津有味,接了赵杨一句。

    日游族的瘦子也是目瞪口呆。

    他以前只模糊听过人说崔珏鼎争如何厉害,却从没听人这样详细地讲过,一时之间竟然忍不住开始掰着指头算起来。

    “这……两刻……这才用到第二轮全部时间的一半啊!这……这他娘的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赵杨不置可否。

    其实他曾怀疑过崔珏那一年能那么快答题,完全是因为八方阎殿提前给了他试题,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所有人关注鼎争。

    可偏偏在那一年后,第二轮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噱头。

    所以,赵杨也就慢慢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过如今么……

    赵杨抬了眼,注视着台上那一名还垂眸凝神的女修,用一种极其古怪的口吻道:“万事皆有可能。我现在倒是觉得,两刻也没什么了不起,修出这么‘大’的魂珠来,怕才是最厉害的。”

    没想到,他话音一落,周围立刻就笑成了一团。

    “哎哟我的阎王老爷,你真的不是来搞笑的吗?”

    “哈哈哈,居然有人说魂珠那么小才是最厉害的,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哈哈哈……”

    “我不行了……就、就凭这个女修,也敢跟崔大人相提并论?老子的大牙,你、你赔……哈哈哈……”

    “不就是个噱头吗?你们还指望她真的能过第二轮不成?”

    “哈哈哈……”

    ……

    一片笑声。

    赵杨站在人群的中心,一时沦为了所有人的笑柄。

    众人之前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崔珏的事情,还以为这人会是个靠谱的,没想到他最后竟然来了一句“上头的女修最厉害”,简直来得猝不及防!

    所有人都笑傻了。

    就是今日也一起来看日游族热闹的那一位朋友,如今也是满面的尴尬和惶恐,忍不住擦了头上一把冷汗:“这……赵兄,这……”

    “……”

    赵杨一下说不出话来。

    他站在这广场的边缘,只有一种无端端被轻视了的感觉:这些人,竟然都不相信他的判断?

    一时之间,赵杨忍不住咬着牙,冷笑一声:“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以为这女修就那么简单吗?!我告诉你们,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就是她超越了崔大人,我都一点不惊讶!”

    吓!

    好大的口气!

    真是牛皮不怕吹破天啊!

    众人是万万没想到,赵杨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愣之后,便是哄堂大笑!

    有人甚至都把眼泪笑出来了,一个劲儿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哈哈哈……这、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话,哈哈……”

    “赵兄,你今天真的没毛病吗?”

    “哈哈哈,还超越崔珏!就凭她吗?别说是超越崔珏了,她只要能通过,老子都敢当着厉寒的面,叫他一声孙子!哈哈哈……”

    见愁能过,就敢当面叫厉寒这等狠人一声“孙子”!

    这分明就是看不起见愁,根本不相信她能过!

    “你!”

    赵杨面色一变,牙关咬紧,两只眼睛立刻睁大,带上十成的愤怒,看向了那说话之人。

    那人是个独眼的壮汉,脸上有好几道疤痕,一看就知道在人世的时候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笑得最大声,说出来的话也最嘲讽。

    赵杨握紧了拳头,险些就要一拳头给这人砸上去,还好旁边日游族的瘦子拉得快。

    “赵兄!冷静,冷静!”

    “冷静个屁!”

    赵杨直接就骂了一声。

    他平日里也是浑人一个,从来不怕事的,当下就推开朋友,找那个口出狂言的王八蛋打上两场。

    “老赵!别啊!老赵!”日游族的瘦子又上来拽他。

    赵杨不耐烦,把袖子一撸,眉目之间已经一片沉凝。

    “别拉我!你——”

    “不是!”

    日游族的瘦子在他背后,此刻看着前方,两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竟然破天荒地骂了一句。

    “妈了个叉,你他娘的快看啊!!!”

    赵杨一愣,看?看什么?

    他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独眼一眼,对方好像也看着他斜后方某个方向,僵硬住了。

    周围一下就安静了。

    整个广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竟然在这一刻,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怎、怎么回事?

    赵杨脑子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张开了嘴,想要发问,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缕幽微的金光,忽然从他眼角余光的范畴内,慢慢地溢了过来,像是一枚针一样,瞬间刺入了视野!

    也就是在同时,赵杨看清了对面那个独眼脸上的表情——

    见鬼!

    发生了什么……

    赵杨近乎僵硬地转过了自己的身体,朝着那光的来处看去——

    那是一根巨大的、伫立在广场中央的金色圆柱,上面还浮动着种种的字迹和符文,篆着本届鼎争的种种规则……

    此刻,有一束金光,自其底部换换升腾而起,如同泉眼,却迅速抵达了圆柱的顶端。

    于是,一刹间,金柱震颤!

    “嗡!”

    无穷璀璨的金光,如同流星似碎月,向着枉死城顶空画卷,喷薄而出!

    “卧、卧槽……”

    鼎争金令!

    居然是鼎争金令亮了!!!

    不……

    不对啊!

    难道这不是第二轮结束的时候才会亮起的金令吗?

    可现在第二轮才刚开始多久?

    他们也就聊了三五句而已!

    ——顶多过去了一刻!!!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猛地从所有人脚底下窜起来,激得所有人狠狠打了个寒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此时此刻,别说是眼见着要掐起来的赵杨和独眼了,整个广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像是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掌给拍蒙了!

    放眼望去,满地都是因为过度震惊而僵硬的“石像”。

    广场中心高台之上,久已垂眸的见愁,那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一颤,终于掀了眼帘,重新抬眸。

    食指上,那一枚鼎戒与她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她自动切断。

    所以,鼎争金令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属于她的一切气息……

    一切。

    从清秀的眉眼,到微妙的神态。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了那金色的圆柱。

    喷薄的金光,像是炸裂的星流。它们如同欢呼一样,堆积在了整幅星云画卷之上。

    一时有风声轰隆,闷雷滚动!

    无尽星流朝着正中汇聚,竟然不断凝练,逐渐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而后,金光越盛,其轮廓也就越发清晰……

    ——会是谁?

    所有人都极力地仰起了头,瞪大了眼睛,穷尽自己所能地注视着,心神更是紧绷如随时将断裂的弓弦!

    完全无法错开,哪怕一瞬间!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

    好似大笔挥洒,将漫天星云堆积熔铸。

    先出现的,乃是人的上半身,瞧着有些单薄;接着,是翩然的一头青丝,给人以风流之感……

    这一瞬,赵杨那已经瞪得不能更大的眼睛,竟然又大了一分!

    甚至,在看清楚这轮廓的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画卷上,虚像轮廓,也最终清晰——

    柳叶细眉,分外挺秀;丹凤瑞眼,温柔冷艳;琼鼻一管,腻如鹅脂;粉唇淡薄,笑意清浅……

    这五官!

    这神态!

    这模样!

    竟是他们都感觉到眼熟的!

    那个本届鼎争最大的噱头,那个极域有史以来最小的魂珠,那个他们先前还在谈论的枉死城女修——

    见愁!

    “……”

    就在这一刻之前,他们还在谈论从来没有人可以超越的崔珏……

    此刻,却没一个人可以反应过来。

    所有人看着凝铸在星云画卷上的虚像,只觉腿颤脚软,好似看见了八殿阎君的雕像,有一种人在梦中的漂浮之感。

    整个广场,只有一地磅礴的死寂……



    咚。

    咚。

    咚。

    在这样极端的安静之中,赵杨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能看见刚才那个跟自己放了狂言的独眼鬼修,已经瞪圆了眼睛,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在脸上一样,憋红了一张脸。

    他也能看见高台之上十八层地上楼的“监考官”都诧异地抬起了头来,一脸不敢相信;

    他当然也能看见周围无数无数人脸上的震撼……

    可是,作为刚刚才说见愁很有可能通过鼎争的修士,此刻的赵杨,莫名有些心虚,甚至心底还生出了一种咆哮的冲动——

    太过了!

    尼玛的作弊是不是太过了!

    他之所以判断见愁能通过鼎争,只因为见愁是本届鼎争一个很显眼的“噱头”,八方阎殿如果有脑子,怎么可能放任这样一个好噱头在第二轮夭折?

    为了更好地掏空极域众鬼修的钱袋子,八方阎殿有理由无所不用其极。

    这其中,就包括了利用第二轮造势。

    可是……

    赵杨真的是万万没想到!

    这个见愁,竟然只用了一刻时间,就通过了第二轮,简直……

    简直有毛病!

    真他娘的当咱们极域修士都没脑子不成?

    崔珏就已经是人中龙凤,几乎做到了整个极域第二轮文试的极限,这么多年来,如此多的天纵奇才之辈,也不曾超越崔珏创下的记录。

    你一个新来的,修为微末,还是靠关系进入的,居然敢超越崔珏?!

    就算是你手里拿着所有的试题的答案,也不能做得这么夸张,这么过分啊!

    物极必反!

    过犹不及!

    赵杨对极域鼎争这件事自命了解,对八方阎殿种种“卑劣无耻”的手段,也可以说是心知肚明。

    如今看着头顶星云画卷之上的虚像,他在无边的诧异和愤怒之后,竟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

    爽。

    没错,就是爽。

    八方阎殿举办鼎争,这么多年,毁了他修炼的时光,耗费了他钱袋里的玄玉……

    如今竟然请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噱头”,又出了这么卑劣的一次昏招!

    这不是要栽了吗?

    极域有脑子的鬼修都知道,第二轮文试是多么恐怖的存在,就是当年崔珏的两刻都备受争议,更不用说现在搞出来的一刻了!

    这一次做得这么夸张,所有人都会反对的啊!

    几乎是在赵杨想到这里的瞬间,周围那些先前被震住的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最快的就是之前叫嚣的独眼修士。

    “别说是超越崔珏了,她只要能通过,老子都敢当着厉寒的面,叫他一声孙子!哈哈哈……”

    先前放下的狂言,就在他脑海之中回荡,让他有一种亡魂大冒的错觉。

    厉寒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这家伙杀人不眨眼,他这种小杂碎要真的敢跑到人家面前,叫人一声“孙子”,简直是要他老命!

    不行,坚决不敢喊厉寒一句“孙子”啊!

    所以……

    这一名独眼鬼修,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有人说话,干脆地就豁出去了。

    他给自己打了口气,胸膛里憋着一口气,扯着嗓门就杀猪一样嚎了一声:“作弊!作弊!绝对是作弊——”

    在一片安静的广场上,这就像是投下了一颗炸雷。

    迟来的轰动,终于席卷了整个广场。

    “作弊!作弊!”

    “怎么可能?!”

    “你们八方阎殿还要脸不要?!”

    “作弊,作弊!”

    “哈哈哈有热闹看了,八方阎殿不愧是做大事的啊!”

    “今年鼎争你娘要炸啦!”

    ……

    一时之间,种种言语,像是马蹄卷过后腾起的灰尘一样,瞬间将其余的声音压下。

    整个广场上乌压压的一片,几乎每个人都在说话,乱得一塌糊涂。

    高台之上,设有隔离的阵法。

    外面的一切声音都传不进来,所以显得格外安静。

    但是见愁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张大的嘴巴,愤怒的表情,隐约也能分辨出他们到底在呼喊什么。

    于是,眼角眉梢,忽然就染上了那么一点笑意。

    见愁的嘴唇,慢慢地勾了起来,微微眯着眼睛,再次抬首,满意地看见了头顶,那凝铸在星云画卷之上的,自己的虚像。

    一行金色的小篆字,在虚像彻底凝聚出来之后,缓缓地印在了虚像之侧——

    秦广王殿,见愁。

    十八层地上楼最上层。

    听着下方传来的恐怖声浪,再看见下方见愁那一个笑容,崔珏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那个女修……

    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竟然很满意吗?

    仿佛半点不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八方阎殿带来什么麻烦,也半点不担心她留下的烂摊子会给她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

    一刻……

    仅仅用了一刻,她是疯了吗?

    饶是以崔珏浸淫八方阎殿事务已久的老辣,此刻也感觉到了一阵阵的迷惑,一阵阵的头疼。

    他甚至不用思考,都能猜出八位阎君在得知此事之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不用说,麻烦大了。

    “她在干什么……”

    手指抬起,难以控制地按压着自己的眼角,崔珏微微咬紧了牙关,看着下方。

    可是心底,却猛然生出一种“大江后浪推前浪”的沧桑之感。

    倒是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江伥,在看见见愁那轻松甚至愉悦的表情的时候,也跟着露出些微的笑意:“我倒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怎么,被人超越,感觉很复杂?”

    “……有一点。”

    当然更多的是觉得很麻烦。

    只是在听见江伥那柔软得似乎能触到人心底的声音后,崔珏就懒得去解释了。

    八位阎君里,都市王江伥,无疑是让人最舒服的一个,便是就这样站着跟她说话,也仿佛能获得心底最深处的宁静。

    也许,因为有一抹善念吧?

    崔珏回头去看她,可脑海之中瞬间闪烁的,却是他当年来到枉死城,被秦广王看中之后,发生的那些。

    江伥却没回头,依旧伫立,眼底藏着缥缈烟云,像是一尊古老又婉约的雕像。

    “我很好奇,你当年的两刻,可也是真的?”

    “……”

    一时,崔珏没有说话。

    他听着那如潮的反对与质疑声,只道:“殿下觉得是假,那便是假。”

    于是,江伥一声轻叹,不再多问,只是道:“这会儿,其余七十一城,肯定也闹翻了……”

    因为,七十二城的星云画卷,乃是一体。

    一个人通过了文试,其虚像与姓名将会出现在七十二城所有星云画卷之上,被所有抬头仰望之人看见。

    如果在第三轮鼎争之中,此人出局或者被人杀死,那他的虚像和名字便会从画卷上消失,最终只留下活着并且没有出局的修士。

    所以,星云画卷又被称之为“活人卷”!

    潘鹤寻,今年被酆都城给予厚望的天才。

    他已经拥有玉涅巅峰的修为,只差一步就能完成这一境界的修炼,以求达到金身境界。

    这本届鼎争之中,他也不负众望地得到了转轮王的赏识,被推荐参与鼎争。

    此刻,他已经在广场高台之上,凝神静坐有两刻多。

    墨绿色的鼎戒,发出游丝一样的光芒,与他的心神串联,将鼎争文试的试题,一点一点地传递给他。

    他飞快地运转着自己的大脑,用极快的速度进行着解答。

    一题,两题,三题……

    越来越快!

    潘鹤寻自己都没有想到,今天的状态竟然会这样好,发挥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平日的水准。

    甚至,鼎戒很清晰地告诉他,文试开始才过去了两刻半!

    他竟然距离崔珏创下的那个时间那么近!

    心神,无法控制地紧张起来,像是振颤的琴弦。

    一种莫大的兴奋和喜悦,快速地笼罩了他,让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美妙的幻想之中——

    也许,他不仅仅能在最后的第三关杀死所有人夺得鼎元,也能在第二轮文试上,取得一个极好的头名!

    到那个时候,谁还敢质疑他?

    就算鬼王族新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钟兰陵,也完全没办法阻止他!

    至于枉死城那边的什么张汤、厉寒,就更不值一提了。

    只有他,这个玉涅巅峰的修士,才会是最后的大赢家!

    最后一题!

    答完!

    潘鹤寻几乎是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可他并没有去看头顶的星云画卷,而是第一个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边。

    先前在上台的时候,他就记得很清楚:鬼王族的钟兰陵,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轻蔑的眼神看过去的。

    因为,他只花费了两刻半的时间,答完了所有的题目,如此逼近崔珏的“两刻”!

    他相信,自己应该是本届鼎争最快的人,甚至已经超越了有史以来文试通过速度的第二名。

    然而……

    在目光触及的那一瞬间,潘鹤寻愣住了。

    那是一名背着七弦琴的男子,赤着脚,陈旧麻衣如雪,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

    几缕夹白的黑发从他脸侧垂下,给人一种落拓不羁之感。

    脑后的头发,则以一根深紫近黑的锦缎绑住。

    他像是落魄的江湖琴客,一双眼里是浪荡已久的漂泊,此刻却仰着头,看着头顶,那星云画卷……

    睁着眼!

    这个人竟然比自己答卷的速度更快!

    潘鹤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升起的却是一种无边的愤怒和不甘,然而,当他下意识地随着他眼神看过去的时候,更大的震惊……

    出现了。

    磅礴的画卷之上,竟然不只凝聚着钟兰陵一个人的虚像……

    还有一名女修。

    虚像上的她,模样漂亮,眉眼里透着一种自然的疏淡。

    可是……

    潘鹤寻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这虚像之侧,镌刻着一行字:秦广王殿,见愁!

    是她!

    潘鹤寻还记得,当初八方阎殿找到自己时候,提出的要求。

    他们需要在鼎争第三轮之中保护一名女修,希望自己一起配合。

    这种事,对自己有益无害,还能与八方阎殿拉近关系,得到一些好处。

    他当然是不会拒绝,几乎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更何况,那一名女修实在是弱得不行,仅有魂珠境界,而且还是极域有史以来最小的魂珠,他随时出手都能杀死对方,完全不足为虑。

    可是,潘鹤寻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对方的名字!

    见愁!

    绝对是这个名字,不会有错!

    那一瞬间,潘鹤寻眼睛发红,几乎一下就从座中起身,站了起来。

    他目光往下一扫,整个广场上几乎还是一片乱糟糟的情况,每个人似乎都开口说着什么,似乎群情激愤。

    通过他们的口型,潘鹤寻隐约分辨出他们口中的话语——

    见愁,只用了一刻,比钟兰陵更快!

    “潘公子,有事吗?”

    酆都城十八层地上楼的楼主,也是主持这次鼎争事宜的人,看到了鼎争金令最新的反应,自然也发现了刚刚通过文试的潘鹤寻。

    他微笑转过头来,却发现潘鹤寻那一双隐约红了的双眼,不由得微微皱眉,问了一句。

    潘鹤寻身侧的双手握紧,看了那楼主一眼,才强逼自己,咬紧了牙关:“没事。”

    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自己坐下去。

    他只觉得浑身的魂力都在逆流,乱涌,激得他难以思考……

    一大片混乱的想法,从他脑海之中划过。

    原本他才是最有希望夺得鼎元的一个人,结果鬼王族不知从哪里莫名找到了一个修为虽不很够,却极度让人忌惮的钟兰陵,一下动摇了他的信心。

    即便潘鹤寻够强,可他也不得不承认:钟兰陵并不弱。

    在这种情况下,他将对方视作了自己最强的敌人,所以在文试结束后才会立刻看向对方。

    然而,钟兰陵竟然比他快。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

    可是当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画卷的时候,才发现竟然有人还在钟兰陵的前面,并且,这个人他恰好知道!

    一个,修为仅有可怜魂珠境界的女修;

    一个,成为了本届鼎争最大噱头的女修;

    一个,被八方阎殿庇佑走了后门的女修;

    一个,还需要他进入第三轮之后去保护的女修!

    一切的一切都累加了起来。

    潘鹤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指之间掐着那一枚墨绿色的鼎戒,一身白底绣天青仙鹤纹的长袍,袍角垂在地上。

    他狭长的丹凤三角眼,慢慢地眯了起来。

    一个魂珠境的女修,竟也敢出这样的风头……

    照顾?

    他自然会好好“照顾照顾”这一名女修的。

    唇畔,一个冷酷的微笑,便慢慢勾了起来。

    右侧,一身落拓的背琴男子,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他依旧凝视着上方的虚像,目光落在那凝铸着“见愁”二字的虚像上,眼神里却渐渐晕出了一点点难以言说的疑惑,最终又演化成了的兴味。

    对这个比他还要快的女修,钟兰陵,亦很好奇。

    这世上,顶尖的天才总是只有那么一两个,中上的人却能找出很多。

    所以,在潘鹤寻通过之后,鼎争金令上的金光,便开始频繁地亮了起来。

    第一,第一秦广王殿,见愁;

    第二,酆都城鬼王族,钟兰陵;

    第三,第八转轮王殿,潘鹤寻;

    第四,枉死城日游族,陈廷砚;

    第五,枉死城无常族,邢战;

    第六,枉死城鬼王族,厉寒;

    第七,酆都城鬼王族,范麟;

    第八,酆都城牛头族,牛栋梁;

    第九,魍魉城夜游族,辛白首;

    ……

    只是,迟迟没有张汤。

    枉死城,广场高台上。

    没有过文试的修士垂头丧气,被高台之上的阵法自动弹出高台,彻底失去了参与鼎争的资格。

    通过了文试的修士,有的心有余悸,有的则是意气风发,可是不管他们是什么表情,都会忍不住频繁地去看见愁——

    这个用一刻时间超越了崔珏的女修。

    一个……

    被所有人质疑的女修。

    只是,与众人所猜想的不一样。

    见愁的脸上,既没有羞愧,也没有慌张,甚至连多余的表情也看不见,只有那从容的镇定,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又仿佛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满意。

    她只是仰头凝视,看着不断出现在星云画卷上的虚像和人名。

    很快,她就已经确认了那一位神秘的钟兰陵,要在鼎争之中照顾她的潘鹤寻和牛栋梁,甚至也看到了邢悟等人的名字。

    可是……

    还是没有张汤。

    她忍不住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自己斜前方。

    张汤所在的位置。

    对方依旧穿着那一身简单的官服,踩着皂靴,似乎对周遭一切毫无所觉一样,唯有鼎戒那幽幽的光芒,能提醒众人,他还没有结束答题。

    而在张汤的左侧,鬼王族那一位厉寒,早已经站了许久。

    更不用说见愁右手边的陈廷砚了。

    当初试题的答卷,可是张汤代替八方阎殿递给自己的。

    见愁可不相信,阴险狡诈的权柄酷吏,会君子地半个字也不看;她当然也不相信,能险些搞死大半朝堂重臣的张廷尉,会无知到连这一次的试题都要拖这么久才能解答完。

    “好狡诈的家伙……”

    此刻鼎争第二轮已经差不多结束,陈廷砚更是已经成功答题,所以便没有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反而走到了见愁的身边。

    眼见着见愁看了张汤一眼,他立时酸溜溜地讽刺了一句,补道:“你信吗?”

    不需要说到底是信不信什么,反正见愁知道。

    见愁也的确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是并没有给出任何答案,而是露出一个随和的笑容,模棱两可道:“兴许我们的张大人,内里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呢?”

    “嘁……”

    陈廷砚立时给予一声嗤笑,显然是听出见愁在装傻了。

    下方的广场,还在沸腾。

    高台上,却依旧静悄悄。

    他们又等了许久,差不多快要结束的时候,代表着张汤的那一道金光,才在周围频繁亮起的一大片金光之中,慢慢地绽开。

    张汤那一张死人脸,也才终于被星云凝铸在画卷之上。

    “第一秦广王殿,张汤。”

    八个篆字落下。

    张汤终于算是答完了,时间三刻半。

    绝对不算靠前,但也不是最后,就恰恰在中间一些,一般而言,极难引起人的注意。

    鼎戒上的光芒沉寂下去。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仿佛是感觉到了来自身后两道目光的灼热注视,张汤回头看了一眼,那寡淡无味的眼神,正好与见愁打量的眼神对上,随即又触碰到了陈廷砚满眼的嘲讽。

    然后,他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把两手向袖中一揣,没事儿人般又转过了头去。

    这一刻,见愁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极其难以言喻的心塞。

    同一场文试之中,有一个超越崔珏的一刻答题者出现,谁还会去关注一个刚好卡在中间,且不上不下的张汤?

    本以为此人手段凌厉,会是个行事不给人留余地的锋芒毕露之辈。

    谁料想,人家竟然是头韬光养晦会藏拙的老狐狸!

    她的确是鼎争的噱头,出自秦广王殿。

    可秦广王殿今年并不只推了她一人,还有一个之前很受人重视的张汤。

    有她这样一个噱头,只要张汤不当出头鸟,受到的关注,自然会相对降低……

    想到这里,见愁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怎么有一种很奇怪的,好像是被人阴了一把的错觉?

    “当!”

    又是一声如同铜钟的鸣响。

    鼎争金令之上飞出一片云霞彩光,在抵达高台的瞬间,竟霎时将阵法撞破,于是外面那恐怖的声浪,瞬间将高台上所有人席卷,也包括十八层地上楼的楼主周庆余。

    “作弊!作弊!”

    “八方阎殿臭不要脸!居然作弊!”

    “可是今年鼎争也太吓人了吧?那个钟兰陵也只花了两刻啊,不会都是作弊吧?”

    “两刻不一定,但是一刻一定是作弊!”

    “我买了钟兰陵夺鼎元,这个叫做见愁的女修,肯定是作弊!”

    “作弊!”

    “作弊!”

    ……

    若说之前有阵法阻隔,众人的感觉还不大强烈。

    那么现在,第二轮文试已经宣告结束,周围的声音疯了一样冲撞进来,对众人形成的那种冲击,可想而知。

    见愁身边的陈廷砚,立时面色一变。

    就连前面主持文试的周庆余,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为这浩大的质疑而骇然。他是知道见愁和八方阎殿的事情的,毕竟他也是利益链条之中的一环。

    可是,他并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噱头”竟然会做得这么夸张。

    八方阎殿,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

    周庆余眼底有微微的寒光闪过,他回头看了见愁一眼,见对方脸上一片的镇定,又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看她半点不惊惶,似乎也不像是自己擅自做的决定。

    “安静!都安静!”

    想也不明白,不如回头直接跟八方阎殿沟通。

    现在,还是稳定局势的好。

    周庆余直接吐气开声,“安静”几个字,如同滚雷一样,以他为中心,向着周遭扩散开去。

    大能修士的威压,霎时笼罩全场!

    广场之中修士,又有那个能禁得起这样的震慑?

    几乎一眨眼,方才恐怖的声浪,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场中人尽皆面无人色,有的甚至两股颤颤,险些骇得跪下。

    直到此刻,他们才恍惚地想起:他们到底在质疑谁,而八方阎殿在极域,又是怎样的存在……

    一瞬间安静了。

    周庆余心底终于微定,他扫视了周围一圈,朗声道:“极域鼎争,历来公正严明,人所共鉴,八方阎殿绝无徇私,诸位若有质疑,不妨静观后效。”

    没有人敢说话。

    周庆余满意地一挥大袖,宣布道:“本届鼎争文试,到此结束!七十二城入第三轮者总计八十六人,其中我枉死城占十八人!”

    “现在,请诸位修士移步十八层地上楼,观看第三轮规则,稍作休憩静待。”

    “第三轮,十八层地狱,将在今夜子时开启!”

    “轰……”

    “啪啪啪……”

    周围,顿时有响亮掌声。

    先前沉寂下去的人们,顿时又欢腾了起来:因为,不管见愁是不是作弊,第三轮鼎争都将如期开启!这一次,将开启前所未有的十八层地狱,作为战场!

    一片沸腾之中,见愁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

    她只看到先前三位核验鼎戒的灰衣老者走了上来,头前引路,分开了人潮,带着他们一路直入十八层地上楼。

    在转身抬头,看向那一座高楼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高处那两道身影。

    一个是她认识的崔珏,另一个……

    却是一名身着深白织金衮服的女子。

    她正从高处注视着她,面容与眉眼,却又似反飘散的白云一样,让人分辨不清。

    甚至,见愁几乎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是个绝对的大能修士,至少要比崔珏还要高上好几个境界。

    她有一种莫名的心悸之感。

    雾中仙那等的境界,可是可以轻而易举看破自己的秘密的。

    在这即将进入鼎争最后一轮的时刻,她不希望被人看穿,功亏一篑。

    目光里透出几分疑惑,但是又很快地回归了镇定。

    见愁自然地垂下眼来,随着自己身边的陈廷砚走入了十八层地上楼那宽敞的大门之中——

    今夜子时,杀戮盛宴。



    十八层地上楼,还是昔日模样。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他们站在外面,一眼就能看进去。

    天其实才刚亮了不久。

    可此时此刻,极域的天空已经没有白天和黑夜,因为头顶不是变幻的苍穹,而是那铺开的星云画卷。

    它将璀璨的金光,投射在整个庞大的地府,照耀着包括八方城在内的七十二座城池。

    十八层地上楼最中央的空地上,镂空的圆柱已经盘旋其上。

    灿灿的金光,自那圆形的天井上照落,在十八层楼之中流转,见愁一眼看去,竟觉得整座楼像是一支旋转的万花筒,有一种虚幻的曼妙。

    “那就是规则吗?”

    前脚刚随着众人一起踏入楼中,见愁一抬眼就看见了那圆柱周围盘旋的金字,竟是飞来的鼎争金令。

    “多半是了。”

    陈廷砚走在见愁的身边,扫了周围一眼。

    与他们当初来这里不同,此刻的十八层地上楼,楼层内几乎没有一个人,显得冷冷清清,半点没有当时的热闹。

    不过……

    陈廷砚对鼎争也是很了解的,他拿扇子往上头指了一圈,笑道:“你信不信,等我们一走,鼎争真正开始,这里立刻会坐满愿意掏钱的人?”

    “这个我信。”

    见愁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莞尔,只是目光从人群之中扫过的时候,又感觉到了一种奇妙。

    八十日前,她还只是这里一个看客,被陈廷砚拉着,观看厉寒争夺鼎戒的一战。

    可今日,她已经人在局中,眼看着就要参与进这一场杀戮的征战里面。

    在场之人里,其实人人都有立刻放弃的理由,可见愁没有。

    这是她必须奔赴的险境,也是她必须踏上的归途。

    通往十九洲的道路,便将在今夜子时打开……

    目光里带了几分渺茫,但她唇边的笑意,却带了几分真实的暖意。

    陈廷砚奇怪:“你都半点不担心的吗?”

    “我也就这样了,如今只怕与你差不多。所以……”见愁想了想自己乾坤袋里面的那些东西,应该够应付一阵,“还算轻松吧。”

    什么叫“与你差不多”?

    闻言,陈廷砚诧异了片刻,对上了见愁那一双眼。

    见愁微微点头,跟他眨了眨眼。

    那一瞬间,陈廷砚险些惊叫起来!

    他脑海中,一下浮现出来的,竟是当初自己在品字楼遇到见愁的画面!

    好家伙,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她入鼎争,竟要跟自己走一样的路线:拿玄玉砸人啊!

    “嘿,咱俩简直绝配啊!”

    陈廷砚一下就兴奋了起来,赶紧又往见愁身边凑了凑,挤眉弄眼的。

    见愁心里叹气,这一位陈四爷,还真没什么正形儿。

    她当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本准备看看张汤人在哪里,没想到一抬眼起来,竟然恰好撞进一双琉璃般深蓝的眼眸。

    厉寒。

    不知何时,这一位杀神,就站在他们边上。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跟陈廷砚说话,他竟然没跟其他人一样一起去看规则,而是转了头,看着她。

    真是一双毫无感情的眼,就这么对着,见愁竟觉得那像是一对玻璃珠子。

    她想起这人也是被放在名单上,回头要在鼎争之中“照顾”自己的人。

    只怕他在这地上楼争夺鼎戒的时候,也不曾想到入了鼎争,还要因为八方阎殿的关系,“照顾”她这种关系户吧?

    因为与厉寒毫无交集,唯一的联系就是这个,所以见愁也没往深了想。

    厉寒也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照旧一个人,一身藏蓝长袍站在那边,看着孑然一身。

    “看来这家伙人缘不大好啊……”

    陈廷砚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嘀咕了一声。

    见愁也注意到,鬼王族今年不止厉寒一个入了第三轮鼎争,可其他人都站在另一边,把厉寒一个单了出来。

    像是孤立……

    但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证明,厉寒强得不需要同伴。

    因为这里说话都不隔着人,见愁不想议论太多。

    她给陈廷砚递了个眼色,就朝前面张汤所在的位置走去,很快站到了那个不大起眼的角落里。

    因为之前第二轮文试的惊世骇俗,所有很多人眼角余光还觑着见愁,一看见见愁向张汤那边走,不少人顿时面露鄙夷,甚至还有人翻了个白眼。

    无疑,他们肯定觉得张汤跟见愁都从秦广王殿走名额,铁定一伙了。

    “怎么样?”

    见愁自然注意到了那些人的反应,心头暗笑一声,只能为张汤默哀了。

    这家伙,在文试之中,必定不是真的那么平庸,他只是故意藏拙,好叫别人都注意不到他。

    可他偏偏跟见愁一伙啊。

    只要跟她走在一起,想低调都不可能。

    所以,张汤想要藏拙,效果实在也很可怜。

    在见愁走过来的时候,周围的视线便自动密集了起来。

    张汤眼皮跳了跳,略一侧头,就看见见愁已经跟陈廷砚一起,站在了他的身边。

    “怎么样?”

    见愁问了一句,也顺势抬起头来,看向那圆柱。

    鼎争金令,便是一片变幻的金光,此刻已经凝聚成了一篇又一篇的文字,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三名核验人,此刻就站在圆柱之下,扫视了这十八人一眼。

    其中一个年纪最是老迈的站了出来:“规则已经镌刻在此,诸位尽可研究。”

    “自此刻起,至分出鼎元,鼎争场地无一人可破界作弊,干扰结果,期间任何人,不管生死,不得擅离。

    “十八层地狱之门,将在今夜子时,自动打开,诸位生死,各安天命……”

    几句话之后,尾音就渐渐低沉了下去。

    见愁诧异地发现,这三位核验人的身影,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很快就隐没在一片金色的光影之中,消失不见。

    “好高明的身法!”

    陈廷砚看得眼前一亮。

    见愁也觉得这样的消失方式,很是稀奇,只是……

    她很快就注意到,随着这三个核验人的消失,楼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这圆形的空地之上,只剩下要参与鼎争的十八人。

    几乎在三位核验人消失的瞬间,所有人的身体都变得紧绷了起来,仿佛在提防着什么,警惕着什么。

    见愁一眼扫过去,竟只有一个厉寒,还一如寻常。

    这是……

    她眼眸微眯,不由得抬眼看向那鼎争第三轮规则。

    一、十八层地狱大门,子时开启,落点不定;

    二、第三轮自二轮结束时起,决出鼎元时止;

    三、独留于第十八层者为鼎元;

    四、十八层地狱,经各狱掌狱司层层勾连,可上下穿梭,另有未知同道遍布地狱,或可穿梭十八狱;

    五、杀戮无规则!

    其后,便是十八层地狱的一些简单文字,大体停留在名称和其中所羁押的受刑鬼魂到底所犯何罪。

    真真的规则,只有前面五条!

    见愁一看,看到第二条就已经头皮一炸!

    第三轮开始的时间,在规则之上,竟不是以十八层地狱开启的子时为准,而是文试结束,第三轮名单出来的那一刻!

    也就是说……

    杀戮,早已开始!

    便是此时此刻,有人死了,那也是在规则算计之内!

    见愁脑海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了之前的一切讯息……

    枉死城的天,其实才刚亮不久,距离子时还有很久,也就是说,他们这一行十八人还要在十八层地上楼停留许久。

    这意味着……

    想到这里,见愁的眼皮已经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这意味着,他们有时间在这里相互交流,拉帮结派;也意味着,十八个人之中,很可能随时会有人动手,取人性命!

    手指微微用力,将那一柄矮掌柜新送来的吞风剑握紧,她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不同于修炼,更不同于光明正大交战的左三千小会。

    这一次,是真正的杀戮!

    “嗐,大家都这么紧张干什么?”

    就在这种微妙又紧绷的气氛里,一声带着点狂意的朗笑,忽然从正中一些的位置传了过来。

    不少人禁不起吓,差点就要破功动手。

    还好,理智的弦稍微撑得久了一点,众人在最惊险的那一刻,都克制住了。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不少人就在心中暗骂了起来,想一巴掌弄死这个说话的。

    包括见愁。

    她站在陈廷砚张汤的身边,循声望去,那边站着的居然是无常一族的几个。

    今年无常一族的运气,似乎好得令人发指。

    他们总共有五个人参加了第二轮,邢安,邢飞,邢风,邢战,邢悟。

    如今站在那边的,竟然还剩下四个。

    一个是见愁认识的邢悟,他应该也是被无常一族孤立起来的,自己站在角落里,倒像个路人;

    第二个是邢飞邢风两兄弟里的一个,瘦瘦高高,意气风发,正是邢飞;

    第三个则很好辨认,肥肥胖胖,一脸福态,与他名字很合,叫做邢安;

    最后一个,也就是先前打破了紧绷和沉寂,说话的那个。

    见愁记得,先前在广场上,她远远就听见此人调侃自己的名字,说什么“见了谁都发愁”,可谓是印象深刻。

    如今她一眼就认出他来。

    身上肌肉精干,短发像是倒刺一样利落,双眼上吊,很精明也很硬朗,眉目间有一股邪气。

    单单这么一看,便知是个人物。

    只可惜……

    嘴太贱了。

    见愁心底暗暗下了评语,静观其变。

    邢战无疑是无常一族这边的领头人。

    他环视了一圈,脸上挂笑,声音也硬朗:“规则虽然是此刻就已经在第三轮中,可咱们都是出自枉死城的鬼修。若是在这里便开始相互争斗内耗,便是便宜了酆都城。”

    “反正厮杀的日子还长,何必急于一时动手呢?”

    见大家都没回应,邢战半点不在意。

    “本届鼎争,我无常一族运气极好,竟有四人都进了第三轮,原本兄弟几个打算相互照应。不过看眼下这情况,我倒是觉得,如果我们都组在一起,回头再去坑杀酆都城的鬼修,会更有意思。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好家伙!

    这人打的竟然不止是休战的主意!

    见愁一听,就已经明白了这人的打算,旁边的陈廷砚则是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张汤则不动声色,站在原地没动。

    的确如邢战所言,无常一族今年运气极好,竟有四个人进入第三轮。

    枉死城一共也就十八个:

    鬼王族,三人;

    日游族,两人;

    夜游族,两人;

    无常族,四人;

    牛头族,一人;

    豹尾族,一人;

    鱼鳃族,一人;

    鸟嘴族,一人;

    第一秦广王殿,两人;

    第八都市王殿,一人。

    见愁与张汤都是第一秦广王殿出的名额,其他人要么是十大鬼族里出的,要么是去十八层地上楼抢的鼎戒。

    在这种情况下,无常一族有四个熟识的人一起进入第三轮,对其他人来说,可是大大不利。

    毕竟,他们若是合起来,战力可不小。

    而其他人,不是相互不同族就是关系不好,比如鬼王族战力超群的那三位里,厉寒肯定不合群。

    由此算来,以邢战为首的无常族四人,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但他竟然主动提出,要跟所有人合作,大家一起先下去坑杀酆都城鬼修……

    一则能避免无常族早早被人针对,二则还能从中获利,三则众人拾柴火焰高,至少在第三轮的前期,多人一起可以占据不小的优势。

    至于危险,肯定也有。

    可这样的鼎争,又怎么可能完全避免危险?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诱人的决定。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考虑了起来。

    首先答应的,是牛头族的一个看上去憨厚的修士:“我反正就一个的,加入你们也无妨。”

    “哈哈,好!”

    邢战笑了一声,上去便跟牛头族的这个高壮修士拍了拍肩膀。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当然是越来越快。

    豹尾,鱼鳃,夜游,都去了,就连鬼王族的那两名鬼修,在看了一眼厉寒之后,都暗自冷笑一声,直接转头加入了阵营。

    很快,场上的情况,就微妙了起来。

    随着加入邢战那边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这些人也就越来越显眼。

    不消说,站着大半天没动的见愁,算是得到注目最多的。

    当然,大多数人是幸灾乐祸:以这种魂珠境的修士,就算是百搭给他们,他们也不会要,只会成为拖油瓶。

    她上哪里找阵营去?这会儿只怕连开口都不敢。

    邢战更是直接用嘲弄不屑的眼神看着她,半点没有开口的意思。

    他只是将目光递向了一旁。

    此刻除了见愁,还没加入阵营的,还有六个。

    张汤自不必说,素来寡淡的性子,好像跟谁都不搭边,半点没有加入他们的意思;

    另一个很明显的则是陈廷砚,他就站在见愁身边,明摆着两人熟识,不会加入。大约是受他影响,日游族另一名鬼修,也站着没动,只是频繁拿眼看陈廷砚。

    其余的三个,就有些意思了。

    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白发老妪,一个怯生生的鸟嘴族小姑娘,外加一个……

    厉寒。

    无常族跟日游族关系向来不好,死对头一样的存在,邢战本就不想陈廷砚二人加入;

    第八都市王殿出来的这个老太婆,穿着一身麻布粗衣,简直像是田间地头出来的农妇,手里还提着一把砍菜刀,邢战也实在看不上;

    至于鸟嘴族,素来战力最弱,这个小丫头只不过是占了鸟嘴族的名额保上来的,修为也不值一提。

    总而言之,剩下的不是脾性古怪,就是歪瓜裂枣。

    唯一一个有价值的,只是厉寒。

    枉死城这十八人之中,忘了别人都不要紧,可忘了厉寒,那可就是要命的事情。

    他未必是修为最高的那个,可若论战力,绝对是最恐怖的一个。

    鬼王一族的《不动明王法身》,本就战力超群,他们更亲眼目睹厉寒昔日一招击杀鱼鳃族余辰,哪里敢把他忽略掉?

    若是他能加入……

    邢战目光微微闪烁起来。

    此刻加入无常一族这边的总共已有十一人,自发地站近了一些,剩余的七个倒好像自动被划入了“剩下的”阵营。

    邢战就站在这些人中间,他看着那边一动不动的厉寒,迈两步走出来一些,笑道:“厉寒兄,邢某素知你喜好独自行事。只是每年鼎争,总有人拉帮结派,我等做的也不过寻常之事,可在对上其他小队的时候,多几分底气,避免内耗……”

    这是要拉拢厉寒了。

    这一位邢战,竟是个有胆气的。

    见愁知道厉寒在名单上,可只说“照顾”,并没有说非要同行,再联想起对方之前在文试时那奇怪的一笑,她心底一下好奇起来:他会怎么答?

    于是,见愁转头看去。

    厉寒照旧站在先前那个位置,动都没动一下,正看着鼎争金令上公布的第三轮规则,一双冰冷的琉璃蓝眼珠,在楼中闪烁浮动的金光映衬下,竟透出一点奇异的墨绿,诡谲又神秘。

    他听到了邢战的话,慢慢地转过眼珠,看了他一眼,声线平直而冰冷:“你们都觉得,避免内耗,是件好事吗?”

    那一瞬间,所有听见这话的人,几乎齐齐心头一跳!

    邢战更是面色大变,直接一抬手,就握了一杆深紫色的旗幡在手:“厉寒兄此话何意?”

    “我是觉得,与其结盟……”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嘴角勾起,却是一分讥诮,眼底则有一点古怪的似笑非笑,厉寒平静而森然。

    “在子时之前,杀光你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蓬乌光已从他袖中飞出,朝着距离最近的那一名豹尾族鬼修一卷!

    “厉寒!”

    “你干什么?!”

    周围鬼修惊骇欲绝,纷纷怒喝!

    只可惜,已经迟了。

    那豹尾族鬼修哪里料到厉寒忽然出手,根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就这么一个眨眼,那乌光已经拽着他朝厉寒那伸出的手掌飞去!

    甚至没有先前恐怖的鬼爪,只有那苍白而透明的五指,猛地一捏!

    “咔嚓!”

    恐怖的一声脆响!

    这倒霉鬼修的头颅,竟立时被捏爆,霎时崩成一团炸开的黑雾,眨眼之间,连带着其身子,都化作了黑色的流沙,落在了地上。

    豹尾族鬼修,身死!

    前前后后,甚至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有!

    哪里有人反应得过来?

    若说先前十八层地上楼那一战还是远观,感觉没那么强烈,那现在这便是实打实的近看,出手得手,只在瞬息,给人带来的震撼,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形容?

    便是曾见过十九洲许多大能修士出手的见愁,此刻也不由得心下发寒。

    她竟然觉得,不过短短八十日,这一位鬼王族的厉寒公子,修为竟比那个时候,更为恐怖!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雷霆般的出手给震慑住,脸色铁青,尽皆提了法器在手,齐齐对准了他,隐隐将他围在了中央。

    可是……

    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出手,攻击厉寒。

    但包围之势已成,只要厉寒敢出手,这里还剩下的十六人,几乎都会在瞬间,不遗余力,一道将之扑杀!

    对所有人来说,他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每个人都身体紧绷,像是下一刻就要出手。

    只有刚才杀灭一名鬼修的厉寒,像是半点没察觉到自己面临的危机,他的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掠过,在经过邢战的时候,带了几分明显的讥诮。

    直到最后,那目光才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你就是本届鼎争最弱的那个?”

    那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可是,谁也猜不透,厉寒到底为什么要问,问了又是要干什么。

    错愕的是见愁。

    八方阎殿给的名单上有厉寒,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却偏偏问出来……

    葫芦里是什么药?

    见愁心底不解,面上却很镇定,对上那一双琉璃般深蓝的瞳孔,开口纠正:“是境界最低。”

    但不是最弱。

    “有道理。”

    在听过她回答之后,厉寒那嘴角竟然勾了起来,大出所有人意料!

    “原本我想下一个杀你的,不过现在……我很喜欢你,你境界最低,我战力最强,刚好合适,不如一道吧。”



    那一瞬间,整个十八层地上楼中,一片死寂!

    就连见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刚刚……到底听到了什么?

    不如一道?!

    厉寒是疯了还是吃错药了?

    他这意思,不仅是丝毫不给邢战面子,拒绝了他,还转过头就要跟这女修组队结盟?

    简直……

    除“五雷轰顶”外,再没有第二个词可以形容众人此刻的心情!

    同理,十八层地上楼外,枉死城中,无数已经购买了玄戒,或者正在看八鼎屏风的鬼修,在厉寒话音落下的瞬间,已经齐齐喷了一口老血!

    “我、我靠!”

    “老子以为你要杀人了,闹了半天给老子看这个?”

    “不、不如一道?!!”

    “我他娘是不是出幻觉了,你快给我一巴掌?”

    “我怀疑自己看到了假厉寒。”

    “这家伙脑袋到底被什么踢过?!”

    ……

    整个枉死城,到处都是崩溃的声音。

    六百年鼎争发展到现在,八方阎殿和十大鬼族,早针对这等盛事,研究出了许多追看鼎争情况的“法器”,并且建造了不少场所。

    在鼎争期间,他们会通过十八层地上楼和城中各处店肆,发售“玄戒”。

    这是一种即时输送信息的戒环,能通过与鼎戒的联系,将第三轮鼎争的情况,及时传达到佩戴者这里。

    这里面,就包括了画面和声音。

    玄戒携带方便,有了它,不管身在何地,都能查看鼎争的情况,有精彩的事情也不会错过。

    所以,在炼制成功之后不过百年,玄戒便已经成为了所有人观看鼎争的最主要方式。

    只是,依旧有很大一部分人喜欢热闹。

    他们更愿意进入十八层地上楼,或者走进各家店肆,观看“八鼎屏风”。

    这一种方式,同样是通过鼎戒,隔空破界,摄取鼎争情况,再倒映在八鼎屏风上。

    与玄戒一枚只能一人观看不同,八鼎屏风,就可以被其他人看到,所以鼎争期间,很容易就聚集起打一波的人来。

    当然,玄戒需要玄玉,进到各家店肆看八鼎屏风,也需要玄玉。

    今年鼎争的争议颇大,可其实每年都有些幺蛾子要闹出来。

    有的人手上宽裕,并不在意这些,所以依旧购买鼎戒,或者去店肆观看八鼎屏风。

    这一会儿,齐齐喷了一口老血的,也就是这些人。

    自打枉死城这十八人进入了地上楼,外面最新一年鼎戒就已经开始售卖,十八层地狱这一轮的规则,也很快公布出来。

    第五条“杀戮无规则”,几乎瞬间就戳中了无数人的痒处。

    更有眼尖的,直接发现了今年鼎争的疯狂之处——

    第三轮竟然不是到子时才开始,事实上,第二轮文试一结束,就已经允许厮杀!

    这简直就像是八方阎殿生怕今年杀得不够狠,硬给加的一剂猛药啊!

    有了这个规则,怎么可能不出现流血事件?

    所以有关规则的消息一出,不少人立刻就把什么“见愁作弊”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管你谁谁谁,爱作弊不作弊,杀戮才是正菜啊!

    他们按耐不住心痒,早早就开始关注十八层地上楼的情况。

    枉死城这一拨十八个,还真是没让他们失望。

    人才进去多一会儿,竟已经冒出了一个有领袖气质的邢战,要开始拉帮结派,准备坑杀他们的死对头酆都城。

    多年鼎争下来,枉死城跟酆都城之间的仇恨,简直说来话长。

    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公然说出“坑杀酆都城”五个字来!

    简直大爽啊!

    无数人被吊了胃口,自然口口相传,又有不少人被吸引去买玄戒或者走入了店肆。

    随后,阵营壮大,剩下的几个热就被孤立了出来。

    那个文试超越崔珏的女修见愁,自然就在其中,不过众人也很快注意到了站得离她很近的夺魁热门张汤,还有二世祖陈廷砚。

    当然,鹤立鸡群的厉寒就不用说了。

    所有人都好奇厉寒的选择,邢战开口相邀的时候,众人更是相互议论了起来,有的觉得他会答应,有的觉得他依旧会孑然一人……

    可是,谁他姥姥的能想到,这厮竟然说出了那样一番丧心病狂的话来!

    子时之前,杀光你们!

    刹那间,动如雷霆,瞬间击杀豹尾族鬼修!

    绝对是本届鼎争第一杀!

    可怜豹尾族本来就势弱,年年鼎争都没什么存在感,今年好不容易塞了一个进去,结果还没来得及踏进十八层地狱,就直接被厉寒剃了个光溜溜。

    真真是手段狠辣,惊掉一地下巴,骇得无数人寒毛直竖!

    一场杀戮,仿佛就在眼前。

    众多围观修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甚至连忙呼朋引伴,告诉他们好戏来得太快,赶紧一起来看。

    可……

    下一刻,鬼王族这一位不走寻常路的厉寒,给了他们狠狠一记暴击!

    说好的杀光所有人呢?

    你搭讪人女修想干什么?

    卧槽,一眨眼你还要跟人组队?!

    简直不能忍!

    不少人嘴里狂喷厉寒,骂他色迷心窍;也有人立刻抹黑,说他必定与那个见愁狼狈为奸;当然还有人抱有希望,说厉寒此人喜怒无常,性情怪异,但唯一肯定的是手段酷烈狠辣,只怕组队是假,要坑这女修,顺便贬损一下邢战是真……

    种种猜测,甭管多奇怪,全都冒了上来。

    枉死城闲散人士赵杨,原本还好好在路上走着,还在心里挣扎看还是不看的问题,周围人就全炸了。

    街头巷尾,那些戴着玄戒的人,嘴里全是形形^色^色的咒骂。

    此等景象,在整个极域鼎争的历史上,都极为少见。

    其余没看鼎争的人一瞧,立刻就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连忙上来询问。

    正看鼎争的人,对厉寒不做杀人的正事,半路跑去搭讪女修,极为不满。

    但周围其他人没看过啊,一听说厉寒竟然跟邢战作对,反而跑去跟最弱的女修组队,好奇心一下就起来了。

    这种奇葩的发展,最能勾引人了。

    不少人都心痒痒起来,急欲知道后续。

    “老赵老赵,快过来,下注了!”

    日游族的那一位朋友又在喊了,他领先赵杨几步,已经到了一座赌坊门口。

    今年鼎争的赔率已经出来了,人们正在下注。

    “我买她活不过半个时辰!”

    “哈哈,这种小虾,能活一刻都是好的!”

    “肯定是进去就死,这还用说?”

    “老子大方,买她活两个时辰!”

    ……

    高声大气,热闹非凡。

    赵杨原本不大感兴趣,听见这几句,只觉得不大对劲:下注不应该是赌谁是鼎元吗?怎么他们说的自己都听不懂?

    “快点,快点!”

    瘦子还在催他。

    赵杨心里纳闷,也起了好奇,挤了过去,一看之下,却是傻眼了:“这……这什么情况?”

    “哟,老赵啊。你还不知道吗?整个极域都炸开锅了!”

    庄家是赵杨的熟人了。

    赵杨对鼎争很有研究,以前来他这里下注过几次,都挺准的。

    此刻见他过来,庄家就大声地笑起来:“现在七十二城,不管是哪一座,人人都在议论那个女修,最热闹的就是赌桌了!”

    女修?

    还让七十二城炸开锅?

    那还用说?

    只有一个见愁了!

    文试之后,进入第三轮的修士,是直接进入了地上楼,与外界断绝了联系。可事实上,他们造成的影响,却还在七十二城扫荡。

    今年最吓人的,自然是那个一刻答题过关的女修见愁。

    七十二城每城都炸了,人人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超群到这个地步。

    可偏偏,不管是八方阎殿还是十大鬼族,这会儿都当了缩头乌龟,没有半点出面澄清的意思。

    有人宣称不会再看今年鼎争,也有人很奇葩,以前从来不看,今年特地因为见愁去买了玄戒。

    无他,凑个热闹啊!

    魂珠那么小,可是众人都能看见的,这样的女修,本身就能引起所有人的关注了。

    文试算个屁!

    鼎争真正拼的其实是武力!

    不少人都想见识见识,这么小的魂珠,到底战力如何。

    于是,一个疑问,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进入第三轮,见愁能活多久?

    这可是一场杀戮盛宴,进去一百个修士,能活着出来十个就不错了,还只有一个能夺得鼎元。

    弱成这样的一个女修,简直像是被扔进了龙虎穴里的兔子!

    一刻?

    两刻?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

    还是更短,或者更久?

    强敌环伺之下,她又到底会是个什么死法?

    剑斩?

    刀劈?

    斧砍?

    掐死?

    淹死?

    烧死?

    ……

    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短短时间内,有关于“什么时候死”和“哪种死法”的讨论,浪潮一样席卷了七十二城。

    所以,才有赵杨如今看见的这热闹场面,赌场甚至专门为这位特殊的“见愁”女修,制作了一张特殊的赌桌。

    这一张桌上,只赌见愁,且只赌她什么时候死,又是何种死法。

    赵杨混迹赌场也有多年,当然看得出来……

    只是……

    他左看看,右瞅瞅,有些疑惑:“这赌桌上,怎么没有赌她活着的选择?”

    “……”

    那一瞬间,周围都安静了。

    看玄戒的抬起了头,换了看傻子的目光看他;下赌注的一个手抖,下到了“进去就死”上,怜悯地望向赵杨。

    很明显,他们眼睛里,都写着一句话:她怎么可能活?!

    弱成这样的魂珠,简直来只蚂蚁都能捏死她。

    从来没人考虑过她可以活这种问题。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想法:看你横死在几时!

    如此而已。

    赵杨很显然是所有人之中的一朵奇葩,就连他那位日游族的朋友,都被他这话唬得打了个跌,差点没摔在地上……

    见愁本人暂时还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成为七十二城腥风血雨的中心。

    但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她是这十八层地上楼的风暴眼。

    厉寒还站在原地,依旧看着她,半点没有改口或者反悔的意思,甚至看不出半分的开玩笑。

    见愁从这一双眼底,读到的居然都是认真。

    认真地觉得她“有道理”,认真地想过“杀了她”,认真地邀请她“一道”……

    这人……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见愁实在说不出感觉,总觉得不是八方阎殿所托的那样简单。甚至,厉寒能出现在这个名单上,本来就很不可思议。

    她久久没有回答。

    周围也久久没有声音。

    站在她身边的陈廷砚,只觉得自己牙疼,他左思右想,竟然觉得方才厉寒那一句话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熟悉,怎么那么像是他说出来的呢?

    邢战的脸色,则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连带着他身后那些已经组成了阵营的人,都一脸的沉凝和薄怒。

    “要么跟我一道,要么被我杀掉。”

    厉寒像是半点没看到后面那些人的表情,反而不喜不怒地看向见愁,慢慢地开了口,偏偏话里的意思,叫人不寒而栗!

    “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是强行要组上一队?

    见愁眉头一皱,心知自己表面上就是个弱渣女修,旁人就算要搞死她也不会用特别复杂的方式,因为不值得。

    所以,厉寒在算计她的可能极低,既然如此,答应下来也无妨。

    只不过……

    见愁迎着他目光,不闪不避,平静道:“久闻厉寒公子大名,若能一道,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我尚有其他同伴。”

    眼下邢战已经拆走了这十八人之中的十一人,虽死了一个,可实力也很强横。

    厉寒半点面子不给邢战,已与邢战结仇。

    回头若是碰到,他们个人之力,如何能与对方十个抗衡?

    剩下的七个人,某种意义上来说虽是“老弱残兵”,区别只在身残还是心残。

    可这里面,有张汤和陈廷砚。

    见愁与他们相熟,更信任他们,没道理抛开这两位,与厉寒一道。

    在考虑这些的时候,见愁并没有把自己放在“被照顾”的位置上,相反,她将自己放在一个合格的伙伴的位置。

    甚至,在谈这件事的时候,厉寒是不是在八方阎殿的名单上,已然不重要。

    周围人都没想到见愁竟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们几乎下意识地就看向了陈廷砚,随后又用狐疑的目光扫视张汤。

    很明显,大家都一个想法:你这样的弱渣,居然也有“同伴”?!

    倒是张汤跟陈廷砚,这会儿都很沉得住气。

    陈廷砚是直觉出了一种诡异,又向来习惯以见愁为主,所以不说话;张汤则是早在见愁名单之上,更知道厉寒的底气,虽没料到他行为,可对此人并无太深怀疑,所以也很镇定。

    现在,就看这一位手段狠辣的厉寒公子,到底怎么想了。

    见愁说完之后,并未收回目光。

    她清楚地看见对方转过了眼眸,看了陈廷砚一眼,又看了张汤一眼,目光在张汤眉心那一道浅痕处停留了片刻,才重新转了回来。

    “你不怕,我杀了他们?”

    半是冰冷,半是玩笑。

    像是有隐约的杀意,流动开来。

    见愁一笑,目光同样在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一位死人脸酷吏身上一转,轻飘飘道:“那也得你杀得了。”

    吓!

    好大的口气!

    楼里不少人都被这一句给吓到了,她竟然敢跟厉寒这样说?是不怕死,还是有所依仗?

    没想到,厉寒竟不介意。

    他声音依旧冷冷的一条线:“那便一道。”

    说罢,竟半点不顾忌,直接朝见愁那边走去,站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没张汤那么远,却也不如陈廷砚那么近,刚刚好。

    见愁见了,倒觉得这人心思很细。

    看来,不会是个只能凭实力硬跟人掐的,多半有实力,也有脑子。

    鼎争……

    还没开始,就已经这样精彩了,她竟然也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久已熄灭的热血,隐隐开始燃烧。

    见愁没管旁人怎么看自己,她只是转过了眼,看向场中那提着切菜刀的老妪和一旁怯生生的鸟嘴族小姑娘。

    她一笑开口,声音镇定而自然:“我们都一道了,二位要不要一起?”

    对面的人一听,全愣了。

    不仅仅因为他们连这种货色都捡,更因为……

    出来说话的,竟然是见愁。

    而厉寒,只是站在后面,像是一开始就在一样,极其自然地融入,半句话不说。

    然后,他们仔细打量对面,终于发现了一个微妙至极的地方……

    张汤,陈廷砚,甚至是刚过去的厉寒,他们所站的位置都偏后,保持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似拱卫一般,将中心靠前的部分,让给了那个修为最低的女修。

    就好似……

    这个位置,天生属于她。



    场中气氛,一时已经微妙起来。

    邢战的脸色,自打厉寒出言反驳之后,就根本没好过。

    无疑,鸟嘴族这个几乎没有战力的小姑娘和都市王江伥推荐上来的老妪,都是他们看不上的人。

    可一旦有人要出面来进行拉拢,就好像抢夺了他的话语权,并且挑战了他的权威、

    无论怎么看,都不舒服!

    双眸之中凝结的寒气,越来越重。

    只是邢战没有说话,唇边挂了一丝冷笑,看着场中。

    鸟嘴族的顾玲,年纪其实还很小。

    她体态较弱,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却用五色羽毛点缀,两只眼睛大大地,很是清澈,却也很是胆怯。

    在见愁开口询问之后,她的身体就紧绷了起来,嘴唇还有些发颤。

    期期艾艾地望向见愁,顾玲怯生生道:“我、我们也可以吗?”

    我……们?

    注视着顾玲的见愁,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就微微诧异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着顾玲身侧一望,旁边站的就是年纪老迈、脊背弯曲的老妪,满头银白的发丝,脸上皱纹横生,却给人一种很淳朴的感觉。

    除了那一把切菜刀,看去来突兀了一些之外,她看上去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村妇。

    我们……

    场中可没有别人了。

    原来她们是认识的。

    见愁自然而然地就有了判断,笑着回道:“当然可以,不过通路而行罢了,并不打紧。”

    那一瞬间,顾玲脸上流露出几分惊喜和感激,但看着见愁的目光,也夹杂着几分好奇和打量。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看了那边的厉寒一眼。

    但是厉寒根本没有反应,就好像默认了一样。

    她咬了咬嘴唇,拉了拉旁边那老妪的袖子,低声道:“那我就跟婆婆一起。婆婆?”

    说完,她看向了自己身侧。

    白发老妪扫视了全场一圈,心里其实了然:她们其实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要么两个人一起,要么就加入厉寒这边。至于邢战,是不会接纳他们的。

    更何况,那边未必就很安全了。

    所以,在深深看了一眼见愁之后,白发老妪躬身对见愁道了声谢:“那就有劳见愁姑娘了。”

    “无妨,请。”

    见愁让开了一步,示意她们走过来。

    于是,顾玲点了点头,扶着那老妪的手,便走到了见愁他们这边,站到了陈廷砚附近——很显然,张汤这种死人脸和厉寒这等杀神,是没人愿意接近的。

    见愁见状,心底暗笑了一声。

    她正待转身走回去,对大家说些什么,没想到,对面一声冷笑,猛地传来:“拖油瓶带拖油瓶,倒也真想得开。不怕进去就死吗?哈哈哈……”

    才站定的顾玲,几乎立刻脸上一白,露出几分难堪的表情。

    见愁也是眉头一皱,向对面看去,说话的人站在邢战的后面,瘦瘦高高,脸上神采飞扬,正用一种不屑的表情,看着自己这边。

    无常族,邢飞。

    对这人,见愁有印象。

    当时在广场上参加文试之前,邢战曾开玩笑调侃她的名字,说“见了谁都发愁”,这一位邢飞当时笑得可是最大声的。

    她回视了对方一眼,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竟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镇定自若道:“生死有命,至于拖不拖,就不劳邢飞道友操心了。十八层地狱将开,邢飞道友还是多关心自己比较好。”

    毕竟,在这一群人之中,邢飞的修为实在算不上是很高,现在还敢强出头来讥讽旁人,无非就死仗着无常族现在势大罢了。

    可……

    待得十八层地狱一开,这点所谓的“势”又算得了什么。

    “你!”

    邢飞显然没想到,自己一句嘲讽,竟然换来这样意味深藏夹枪带棒的一句话!

    这女修,好大的胆子!

    “小小魂珠境修士,竟也敢口出狂言!”

    抬手便按住腰间,邢飞恼羞成怒,立时就想要做什么。

    然而,在他抬手的瞬间,一股阴沉压抑的气势,便从场中另一个角落,缓缓升腾而起,几乎立刻撞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浑身一寒,心头一凛!

    这是……

    邢飞心底震骇之下,转头看去——

    一身藏蓝长袍,站在距离见愁不近不远的地方,两手负着,也不说话,深蓝色的琉璃眼珠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就这么看着他。

    厉寒!

    “邢飞!”

    关键时刻,一直旁观的邢战,大喝了一声。

    “你这是干什么?”

    “我……”

    邢飞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反驳。

    然而,邢战却已经厉声责斥他:“如今我等虽然分成两派,却同是枉死城修士,你要也要像白眼狼一样自相残杀不成?!”

    “也对。”

    邢飞抬起头来,与邢战对望一眼,这才恨恨地将手从腰间放下,冷笑道:“大哥说得是,我何必跟这等废物计较!”

    邢战于是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向见愁递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便道:“距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走吧,我们也商议商议入十八层地狱之后,怎么做。”

    “好。”

    邢飞答应下来,两人便走回了对面人群之中。

    对面的见愁,心底一声嗤笑。

    这一场戏演的!

    分明是邢飞一言不合之下,想要动手,结果没想到厉寒立刻释放了威压,立时不敢动了。

    邢飞修为虽然也不低,可跟厉寒这等惊人的战力比起来,哪里又有还手之力?

    所以,邢战才假惺惺出来劝了一句,话里还指桑骂槐,说厉寒杀枉死城修士,乃是“白眼狼”。

    这真是见愁入极域以来听过的最荒谬的笑话!

    她摇了摇头,笑着转身,也走回了自己这边,看一眼厉寒,道:“多谢厉寒公子了。”

    一身气势威压,在邢战邢飞两人退却之后,便已经收了起来。

    面对见愁的道谢,他随意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见愁的错觉,她只觉得此刻的厉寒看上去,竟然并不是特别不近人情,只是眼底那一股疏离冷淡的味道,比之以往更深。

    是她往日不认识,所以才觉得这个厉寒,跟传言之中不一样吗?

    心底有浅淡的疑惑划过,见愁扫了他们这边一圈。

    七个人。

    除却张汤、陈廷砚、厉寒、顾玲、老妪和见愁自己之外,另一人乃是陈廷砚的日游族同族,名为王人杰。

    此人穿一身灰色长袍,显得没有什么存在感,一直就站在陈廷砚的身边。

    因为日游族与无常族有旧怨,所以他只能留下来跟陈廷砚一道,从头到尾也没怎么说过话,显得不冷不热。

    因为修士的记忆力都挺惊人,大家也都看过鼎争星云画卷之上凝铸的虚像,更了解过眼下十七人,到底都是什么名姓,所以也免去了相互介绍和认识。

    见愁同时认识张汤,认识陈廷砚,也认识厉寒,但张汤、厉寒、陈廷砚几个人之间,相互没有什么联系,甚至针锋相对。

    所以,见愁就成了唯一一个适合说话的人。

    她心里暗叹一声,只觉得他们这个队伍也很是奇妙,简直像是个拼凑出来的四不像。

    “此刻距离子时,的确还有很久。”

    “虽然我们是临时组建起来的一个队伍,也不知道能存续多久。不过大家也都该知道,鼎争凶险,最终都将走向自相残杀。但唯有留在十八层地狱的唯一一人,才可成为鼎元。”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众人一眼。

    “不知道,几位可有什么想法?”

    张汤、厉寒、老妪自然不说话,王人杰与见愁不熟,也不开口,小姑娘顾玲则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法。

    到最后,只剩下了陈廷砚。

    “嗯……见愁你这样问,肯定是有想法了,你干脆直接说了就是,我们听你的。”

    想翻白眼。

    这闷葫芦一样的队伍……

    见愁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叹气道:“我的确是有想法。鼎争的胜者,只有一人。但我相信,我们这里有人并不想争夺鼎元,比起丢掉小命,更想要活下来。”

    听到这里,顾玲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拉了旁边老妪的袖子。

    白发老妪则摸了摸她的头,看向见愁的目光,也变得带了几分奇异。

    一个被秦广王殿推荐进入鼎争的人,拥有极域有史以来最弱的魂珠境界修为,口中说的却是“比起丢掉小命,更想要活下来”,实在让人有些诧异。

    就连王人杰,都忍不住打量起见愁来。

    见愁泰然自若。

    她自己是不想争夺鼎元的,但是她必须到达十八层地狱,并且安全穿越释天造化阵,回到十九洲。

    至于中途丢不丢掉小命,就要看她运气如何了。

    “在我们到达十八层地狱之前,其实都不算有根本的利益冲突,甚至,我们有相同的目标——那就是赶在别人的前面,尽快到达更下面的地狱。”

    用一致的目标,将原本一盘散沙的众人捆绑在一起,算是见愁此刻想到的一种策略。

    至于下去之后会发生何种变数,那是见愁无法预料的。

    所以,她也不考虑,只将自己现在能做的做到最好。

    毕竟,这也与她切身利益相关。

    若是大家一起走,一则危险小不少,二则她也多几分成功下到第十八层的机会。

    见愁一面说,一面看,见众人都不说话,默认了自己提出的这一条,心也就稍稍放下来一些。

    最终,她吐露了自己的主张。

    “所以,我想我们这一组,一路上能不战便不战,也不主动开战他人,以确保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到达十七层。那个时候,大家要内讧,也残杀,再行解决。此前,便以速度为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不可否认,见愁这一番话,头脑清楚,条理清晰,也具有可行性,符合大家的根本目的。

    只是……

    另一方面来说,她看得未免也太透彻了。

    鼎争的本质就是相残,相杀。

    对几个人回头势必出现的分道扬镳甚至拔剑相向,她一点也不避讳,坦然说走到十七层大家爱怎么样怎么样,直直就戳中了有意于鼎元之人之人心里的阴暗处和痒处……

    “这样的计划,我没有意见。”

    王人杰第一个同意了。

    陈廷砚扇子一展,风雅一笑:“我自然唯见愁马首是瞻。”

    张汤慢慢地点了点头。

    顾玲与老妪对望一眼,也道:“我们没有意见。”

    最后,众人一起望向厉寒。

    厉寒微微挑了挑眉,却一直看向见愁,眼底闪烁过几缕微光,似有探究之意:“不反对。”

    这眼神……

    好敏锐。

    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见愁心底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但又模模糊糊说不分明。

    想要用最快的速度下去,的确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但其实最符合的还是见愁的利益。

    若能领先别人下去,她就有足够的时间穿越释天造化阵。

    但若是在旁人之后,她既要面临前面已经在十八层地狱的战斗,也要小心后来者的攻击。

    对她而言,除了一个“快”字,实在别无他法。

    若是众人再往深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方案其实并不是最好的。

    最好的方案是当渔翁,等鹬蚌相争了再下去,伺机而动,而不是一路急赶。只是见愁又提了在十七层地狱大家可以随意散掉,众人想想觉得在十七层地狱再“伺机而动”,也为时不晚。

    所以,他们几乎没有察觉到见愁这个提议里一点点细微的异常。

    厉寒么……

    见愁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声音毫无异常,淡淡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样定下。我们先行休息,静待十八层地狱门开之时吧。”

    说完,她便寻了一角盘坐下来,将漆黑的吞风剑放在了双膝之上,两手抬起按在剑鞘上,抬头看去。

    张汤则丝毫没有打坐休息的意思,只是站在台阶旁边,看着中央的鼎争金令,目光平静。

    顾玲与老妪也寻了一个地方坐下。

    那边的陈廷砚几乎是立刻就想朝见愁走过来,只是王人杰在旁边一拉,一句“我有事问你”,便将他拽到了一旁去,低声说话。

    唯有厉寒,扫视一圈之后,竟然直接来到了见愁身边不远处,将衣袍一掀,同样盘腿坐下。

    藏蓝色的长袍,有一部分铺到了地上,其上刺绣的恶鬼图案,在金光照耀下,有一种狰狞的华美。

    他手指枯骨一样,搭在膝盖上,墨绿色的鼎戒套在食指上,越发衬出手指的苍白来。

    脊背挺直,气质拔俗。

    这样的姿态,落入见愁的眼底,却猛然之间,唤醒了藏在记忆之中的某些画面……

    顿觉微妙。

    搭在剑鞘上的手指一颤,她缓缓地转开了目光,也看向了前面的鼎争金令,却似漫不经心般开口:“我与厉公子,往日可是认识?”

    两人几乎并排坐在一条直线上,所以肩膀也在一条直线上。

    厉寒听见了,只垂了眼帘,将眼底一切晦暗的神光都敛去,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甚至动也没动一下,仿佛情绪毫无起伏。

    嗓音冰冷,他用了一种极为奇异的口吻,缓声道:“我入极域修行已有四五十年,见愁道友年纪轻轻,又才刚来,想必你我在人间孤岛,并不相识。”

    “厉寒”入极域修行四五十年,见愁统共也没活这么大岁数,是根本没机会在人间孤岛结识的,更不用说枉死城了。

    所以么……

    见愁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唇。

    那边的陈廷砚很快已经与王人杰说完了话,走了过来。

    见愁也没有再开口,或者说原本也不打算再开口,她只慢慢地将双眼闭上,周身的感知却提到了极致。

    这个时候,思维也是最清晰的。

    十八层地狱,一旦作为鼎争的场地,就连八方阎殿都不能干涉。

    这也就是她的机会所在。

    她手里有阵盘十座,其中三防七攻;另有杀手锏法器三把,瞬灭玉涅初期毫无压力,便是玉涅巅峰一个不小心也很可能殒身;更有丹药符箓等东西支援。

    如今她修为最低,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丧命,所以第一个要防备的便是别人的攻击。

    所以,略一思索,见愁便分出一缕心神来,沉入乾坤袋中。

    搭在剑鞘上的手指,微微一动,便有一座小小的阵盘被她藏在了手心,无声地一按。

    一道奇异的波动,便以她手掌为中心,向着她全身扩散开来。

    只是,除却旁边的厉寒回头看了她一眼之外,还无人察觉。

    地上楼内,光影流转。

    在星云画卷的覆盖之下,日夜难分。

    枉死城众人都已经各自开始了调整,只等着门开的那一刻,可星云画卷之上,却一点也不平静。

    本届鼎争,统共有八十六人参加,其中枉死城十八人。

    但因为厉寒辣手,一名豹尾族的鬼修早早身死,其虚像在他殒身的同时,便立刻从画卷上崩散。

    此后,画卷上十七人便纹丝不动。

    可其他虚像,却时不时消失一个,时不时消失一个。

    就连酆都城都没了整整四个人。

    很明显,这与先前枉死城这边的情况一样,肯定是动起手了,并且还死了人。只是楼内之人,并没有玄戒可以观看情况,所以并不知道到底是谁动手的。

    通过星云画卷,唯一能确定的是:今年夺得魁首的热门们都还在。

    转轮王殿的潘鹤寻,牛头族的牛栋梁,还有鬼王族的钟兰陵……

    子时将至的时候,见愁便睁开了眼睛,首先朝头顶望了一眼,看清楚情况之后,细细一数,不由摇头感叹:“厉害的都还没死……”

    陈廷砚此刻早已经睁开了眼睛,听了这句险些翻了白眼。

    “这不是肯定的吗?我看进去之后,有一场苦战。酆都城今年也有十好几个人进入第三轮,以他们嗜杀的本性来看,只死了四个就停了,显然也结成了联盟。嘿嘿,好戏啊……”

    “你也在戏中啊。”

    见愁提剑起身,兴致盎然地提醒。

    脸上挂着的笑意僵硬,陈廷砚瞬间不想话了:“你够狠!”

    人在戏中,哪里还有资格去感叹别人如何呢?

    他摇了摇头,一声长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怎么就想不开,来参加什么鼎争呢……”

    见愁听见了,却不评价。

    陈廷砚此人只是看似草包罢了,他来鼎争又不是被迫的,怎么可能没有野心?只是他藏得很好,她也假装不知道罢了。

    此时此刻,整个地上楼的气氛,已经彻底凝固。

    两拨人相对而立,泾渭分明,却都抬起头来,看着那一根金色的圆柱,看着上面浮动闪烁着的金色符文。

    子时一到,便听得“哗啦啦”一片奇异的响动。

    那悬浮在半空的无数组成鼎争金令的金色符文,竟似散花破浪一样,四下里奔流旋转。

    一片带着金属质感的水声之中,鼎争金令竟然旋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几乎覆盖地上楼下方的空地。

    “轰隆!”

    圆环旋转了一圈,立时便有狂风吹卷!

    站得近一些的见愁,一身天蓝的衣袍立时飞舞起来。

    她抬首望去,却感觉到了一阵一阵的心惊。

    那鼎争金令上耀目的金光,竟然在这旋转之中,迅速变得暗淡,像是从一块金子,变成一块石头!

    “轰隆——”

    金令盘成的圆环,还在继续旋转。

    金光,再暗一分!

    整个圆环,竟然像是被墨汁染过,渐渐向诡异的纯黑转变。

    很快,最后一点金光,都被黑暗吞没。

    “咔!”

    竟好似钥匙旋转咬合,大门瞬间打开!

    那一瞬间,一股冰冷的气息,猛地从圆环中心,笼罩而下从众人的头顶笼罩下来。

    杀戮之门,子时已开!

    漆黑的圆环之内,是一片灰白的世界,混沌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晰。

    众人随身佩戴的鼎戒,几乎在同时发出了墨绿的光芒,像是感应到了大门的打开,催促着众人投身其中。

    只是……

    竟没有一个人动。

    见愁这边与邢战这边早已结仇,此刻已经虎视眈眈。

    谁知道一方先走,另一方会不会趁此机会下狠手?

    因此,在这关键时刻,众人竟都强行按捺住了。

    “轰隆……”

    在转黑到极致之后,那圆环还在旋转,很快便是一圈。

    在进行到下一圈的时候,竟然有一点金光从中泄露出来——

    糟糕!

    这大门竟然已经开始关闭了!

    见愁眉头一皱,目光几乎瞬间就与邢战碰在了一起,几乎同时开口道:“走!”

    这下不用争什么先后了。

    双方几乎都在他们话音落地的同时,从地面上飞射而出,直直朝着头顶圆环之中那灰白混沌的世界投去!

    冰冷的气息,瞬间近了。

    隐约地,还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

    见愁一手提剑,一手掌心贴着阵盘,眼见着就要投入其中——

    然而,对面却有一道深白的光芒,忽地一闪!

    “咻!”

    竟是一条长长的白色铁索,似毒蟒一般,向着见愁电射而来!

    无常族,勾魂索!



    邢飞等的便是此刻!

    自古修界实力为尊,强者到了哪里都应该受人尊敬。一个小小的魂珠境界鬼修,不过仗着走后门的关心,有八方阎殿扶持,还貌似拉到了一个厉寒撑腰,竟然敢在刚才出言反驳他!

    当时因为厉寒那架势,再加之邢战阻拦,他并没有机会立刻发作。

    且那时也不是最佳的时机。

    眼下所有人都急着入内,周身防御肯定松懈,便是厉寒都不可能有机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

    还有何惧?

    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什么超越崔珏?

    今日,他邢飞定要这女人交代在此处不可!

    常言道,无常勾魂索命,用的便是勾魂索!

    修炼至第二境界时,铁索由黑转白,有迷人神智,伤人魂魄之效。

    更兼之他甩出此索之时攀附有风雷攻击其上,触者修为一旦不及,不死也当重伤!

    想到这里,他望着那飞驰如电的一道白索,眼底已泛起灼烫的光芒。

    那一瞬间,见愁也感知到了这等凌厉的攻击,豁然回首!

    只是,她已经避无可避!

    头顶圆环依旧在旋转,金光已经覆盖有大半,灰蒙蒙的一片混沌,已经开始变得朦胧了起来。

    若是她停下来迎敌,势必将不再有几乎进入十八层地狱!

    这一次的机会,千载难逢。

    错过了,她又将向何处找寻?

    一时之间,便是以见愁的急智,竟也生出一种无端的愤怒:为此人偷袭的行为,还有那理所应当的恶意!

    眼下,唯有硬抗一条路。

    一路自青峰庵隐界来,见愁虽不算是身经百战,可至今所遭逢的每一个对手,无一不是天纵奇才之辈,战斗之隙,稍有懈怠,便可能战败重伤。

    因此,也练就了她超绝的反应速度。

    说来缓慢,想来做出取舍,只在感知到那勾魂索攻击的同时!

    人在空中,她竟然不闪不避,依旧横冲直撞,向着高处圆环内冲去,可未持剑的右手,却已经直接自乾坤袋中抽了一张紫黑色的印符!

    “咻!”

    食指中指两指并拢如刀,似一令骤下,那印符便直接化作一道紫黑光芒电射而出!

    周遭有人目睹到这一幕,都不由得心底震惊。

    更不用说十八层地上楼外那些用玄戒观看的看客,先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了一把,眼见着要惊叫出来,便已经看见见愁以一种快得令人发指的速度,将一道符箓弹射而出!

    好快!

    若非亲眼所见,他们哪里敢相信,这样迅疾的反应和果断的回击,会是一名微不足道的魂珠境界女修该有的?

    就连使出那道勾魂索的邢飞,都忍不住为之头皮一麻。

    只是在看见那一道符箓被见愁打出的时候,他当即就轻蔑地勾了一下唇,半点也不在意——

    小小的一枚符箓,怎能抵挡得住勾魂索?!

    “螳臂当——”

    一声冷笑,尚在半途。

    可最后一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邢飞整个人脸上露出了极为诧异,近似于见鬼的表情!

    他竟然看到那一道被见愁打出的紫黑色的符箓,在电射而出后,与勾魂索渐渐接近,眼看着要撞在一起。

    可就在那电光石火时候,符箓微微一错,竟与勾魂索擦肩而过!

    疯了!

    这女修疯了不成?

    这符箓竟然不是用来是还击勾魂索?

    邢飞几乎立刻就蒙了,根本反应不过来,也根本不知道见愁要干什么,难道是自知必死,也要找自己讨回一债?

    这念头刚闪过,那紫黑符箓已经来到眼前!

    深红色的朱砂绘制在符箓之上,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在看清这一道符箓的瞬间,邢飞已然面色大变!

    他急忙想要后退,可人在空中,头顶金色圆环已近,内中还有磅礴的吸力传来,凭他的修为又如何能避得开?

    “突!”

    近似于无声,像是一滴水忽然以急速的力道打在荷叶之上,深紫印符已在这瞬间钻进了邢飞脖子!

    那一瞬间,邢飞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炸响,像是有人在自己脑海之中敲响一口大钟一样。

    霎时亡魂大冒!

    “轰隆!”

    又是一声恐怖的炸响,几乎与刚才那一声连在一起!

    原来是这疾风骤雨一般的交手之间,邢飞先前那一道勾魂索几乎同时与深紫印符一起,攻击到了自己的对手!

    见愁整个人已经被璀璨的白光给淹没!

    那勾魂索也不知碰到了她身前什么东西,竟然被逼得整个炸开,一时之间如同天上炸开了一轮幻日,就连头顶重新璀璨的鼎争金令,也无法压住它的光芒!

    所有人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有与勾魂索心神相连的邢飞,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钻心蚀骨的疼痛!

    他的勾魂索!

    邢飞近乎惊骇欲绝地看着对面,却无法看清见愁那被白光遮蔽的身形。

    直到被头顶那一片全新的世界吸纳进去,他脑子里竟然也只有一个迟来的念头。

    她的印符,竟是后发先至……

    “咔。”

    最后的一点如墨纯黑,好似被那炸开的一轮炫日冲散。

    鼎争金令形成的金色圆环,发出一声类似机括重新锁上的声音,整个圆环彻底恢复了金色。

    随即,圆环之内那灰蒙蒙的一片混沌,也瞬间清明。

    整个地上楼内,一时之间空空荡荡,唯有那高高的金色圆柱伫立在原地,十七个参与鼎争的修士,已经消失无踪。

    楼外,所有看着玄戒或者看着八鼎屏风的人全都傻了。

    开、开什么玩笑?

    “她的符箓竟然彼勾魂索还要快?我是不是眼花了?!”

    “搞什么,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啊,太快了,这交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

    人们拿下鼎戒,或者指着八鼎屏风就骂了起来。

    当然,也有有眼界的鬼修,愣愣地眨眼,看着已经空了的地上楼,用一种颤抖的声音道:“你、你们看清那道符了吗……我、觉得好像是‘敲山引’……”

    立刻就有人嗤笑了一声:“别扯淡了,一枚‘敲山引’要三千玄玉呢,轻而易举就能搞死一个魂珠大圆满的修士,就是玉涅中期被击中,都有一通罪受。就这么个弱渣女修?怎么可能!”

    众人深以为然。

    唯有方才出言说“敲山引”的那一名肥胖修士,觉得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但也懒得反驳众人。

    他只是看着那空荡荡的地上楼,莫名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这一届的鼎争,怕不是那么简单了……

    “快点看看他们到哪里了。”

    众人都没有理会那修士,反而立刻开始通过玄戒,进入了一幅俯视的地图……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高大的植被为冰雪覆盖,也将万物生存的痕迹掩埋。

    浅蓝色的冰川折射着天空的颜色,明净极了,像是一匹浸染均匀的天蓝绸缎,然而,没有日月,也没有云彩。

    邢飞落地的时候,脚步已然踉跄,若非邢悟在旁连忙扶了一手,早摔在了地上。

    一眼望去,周围竟然一片冰雪茫茫,入眼所见除却他们没有半个人影,更没有任何的建筑。

    只有高高低低的灰色、白色、或者浅蓝的冰山,在远处逶迤。

    “邢飞!”

    邢战见状大惊。

    他知道邢飞偷袭了见愁,可却没有料到结果!

    此刻,邢飞已完全站不住了。

    他左侧脖颈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孔洞,像是被一枚深紫色的钉子深深钉了进去一样,那深紫色迅速地朝着周围扩散,眨眼之间邢飞半个脖子都已经爬满了诡异的紫黑色符文!

    “这是……”

    邢战瞳孔剧缩,已心生骇然!

    敲山引!

    取“敲山震虎”之意,符箓一出,有震慑魂魄之效用,辅以锁魂符文,无往不利!

    被此符箓击中之人,吾不如遭跗骨之罪,痛彻神魂。

    若久不拔除,修为受损,都是轻的,重则神魂俱灭!

    周围众人都是与邢战结成同盟之人,谁也没想到,就在那片刻时间内,竟然发生了这样一波三折的变化,一时之间,都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

    邢战已经顾不得再说话,只道一句:“还请大家稍待片刻。”

    他要出手为其拔符,可到底能不能成还要两说。

    一旁邢悟便自动地退了一步,低头看一眼,邢飞一双眼睛里已经神光涣散,像是被什么击溃了神智一样。

    尤其是那脖子……

    一时之间,竟觉得那爬满的符文像是毒蛇,像是当初炸开的那一团浓黑的墨潮……

    方才邢飞偷袭之前,曾邀他一起,可他看了看对面的女修,还有她手上那一把明显新了不少的吞风剑,一时竟半点也鼓不起勇气。

    所以,他就这么看着邢飞出手了。

    对眼前这个结果,他觉得自己应该诧异的。

    毕竟邢飞是偷袭,而且修为还胜过自己不少,对上一名毫无防备的女修,怎么也不该输。

    可事实上,在看到邢飞这惨状之后,他心里竟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或者“正该如此”的感觉。

    此刻的邢飞,何异于当初的自己?

    一样是偷袭,换来的一样是对方超乎寻常的反应速度,而后还出乎意料地在对方手底下狠吃了一遭暗亏。

    唯一的不同,也许是当初的见愁,是确确实实使出了那奇诡一剑。

    而此刻,用的只是外物。

    “好个阴险歹毒的女人,没想到还有几件压箱底的宝贝,竟然使出这样阴毒的手段来!”

    有人看着邢飞那惨状,当即就骂了一声。

    他们都不觉得见愁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赢了邢飞的,也觉得只要没有符箓,见愁必死无疑!

    邢悟下意识地就想要开口提醒。

    然而,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人惊叫起来:“不对,怎么少了一个人?”

    什么?

    少了一个?

    众人都惊骇异常,连忙朝着自己周边望去,仔细一看,便是面色大变:“不见了,邢安不见了!”

    可是刚才,邢安明明跟他们一道的啊。

    “这怎么可能?”

    这一会儿,邢安也想疯狂咆哮一句:这怎么可能!

    邢飞与见愁交手的时候,他位置站得实在不巧,竟然恰好被那炸开的勾魂索波及。

    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可就是当时感觉到了一股异常的波动,像是有水流涌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样。

    结果一睁开眼,天旋地转!

    “咚”地一声就砸在了地面上!

    等他龇牙咧嘴,鬼哭狼嚎地爬起来,便彻底傻眼了——

    这里竟然恰好是一处高高冰山的绝顶,像是被人一剑削平一样,有一块小小的空地。

    此刻他矮矮胖胖的身子,就正好杵在此地的边缘,差一步就会掉下去。

    壁立千仞,没有丝毫云彩。

    只稍稍往下一看,便是能一眼看到底,让人一颗心都凉透的绝地!

    太高了……

    空气里,诡异地没有一丝风。

    可邢安却感觉到了一种冻彻灵魂的寒冷,因为,这冰山绝顶之上,还有另外三人,其中一个,便是先前与邢飞交手的见愁!

    她看上去,竟然……

    毫发无损!

    邢安内心震骇不已,但他平日是个贪生怕死仗势欺人的性子,肥而有肉的身躯干脆定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场中的气氛,很诡异。

    见愁其实跟一旁的邢安一样,半点没想过自己竟然会遇到这种情况。

    左手已经悄然握紧了吞风剑,且拇指指尖抵住剑锷,时刻准备顶剑而出,拔剑出鞘!

    真是人算不天算!

    因着邢飞之前作死的那一击,她早已经开启在自己身上的第一个防护阵盘,在此攻击之下,直接强力将勾魂索碾爆摧毁。

    可同时,攻击与防守之间造成的巨大波动,也让鼎争金令的传送出现了偏差。

    本来与张汤等人一道进入的她,竟然直接与邢安一道,落到了此地。

    并且,她比邢安要倒霉一万倍!

    因为,她掉下来的时候,这绝顶之上,正有两人相对而立,明显在剑拔弩张的对峙之中!

    天知道她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左右两人都没举动,该是何等令人惊骇的成熟心智!

    左侧,一名女子,见愁不认识,即便是遍搜记忆之中星云画卷,也完全没找到对应的人物。

    她穿得极少,裙摆深红,袒胸露肩,肌肤赛雪。

    两条笔直的大长腿更有几分露在外面,就好似随意披了一件衣裳一样。

    眉目点染着妖娆的妆容,眉心描着一瓣深红的桃花,边缘以金粉勾勒,更显得五官妖娆妩媚,有一种绮丽的艳冶。

    只是此刻,她那覆着妖异的瞳孔里,却没有半点轻松。

    忽然到来的见愁,不偏不倚,正好在她前面,挡住了对面另一人身影的一半。

    对面,也就是见愁的右侧,是一名男子。

    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却背着一把七弦古琴,一身落拓的雪白旧衣,为他平添一种不羁的风流。

    黑发里夹杂着几许白,用深紫的锦缎松松绑着。

    他赤着脚,悬浮在半空,似乎不愿意踩到下方的冰雪,一双浓眉,却已经慢慢地缩了起来。

    不消说,这一位见愁还是有印象的。

    那一位忽然冒出来、还占走了厉寒名额的神秘鬼修——鬼王族,钟兰陵!

    原本那红衣女修与钟兰陵之间的战机,也是一触即发。

    谁想到天上忽然掉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砸在了中间,整个孤峰绝顶之上,气氛简直紧绷得能勒死个人。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每个人的目光都在微微闪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相互警惕着,判断着。

    只是……

    见愁右侧的钟兰陵,目光一闪再闪,却出现了一种难言的恍惚。

    他的一双眼,是无根浮萍一般浪荡漂泊的眼。

    此刻那目光落在了见愁的身上,却有几分惊疑不定。

    他自然能判断出见愁的身份。

    酆都城文试,他乃是第一个完成的人,也是整个鼎争第二轮第二个完成的修士。唯一一个的比他快的,便是这一位因“疑似作弊”排在自己前面的女修。

    他曾凝实星云画卷上的虚像许久,当时心头便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原本以为是敌意,想迟早会遇到。

    可当见愁出现在他眼前之时,他才知道,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眼底忽然就出现了一丝迷惘。

    也几乎就在同时,他背在身后的七弦古琴,竟好似感知到了什么气息一样,猛然波动了起来。

    待钟兰陵欲立刻控制之时,已经迟了。

    七弦琴其中一根琴弦,竟自己轻了一下!

    “铮——”

    清泠悠长,如雏凤颤鸣!

    谁也没料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变故。

    这一声琴弦轻鸣,就好似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绷紧的气氛,终于在此刻,轰然炸掉!

    早已伺机已久的红衣女修,眼底迅速地掠过了一片血色。

    纤手一抬,五指一抓,竟有一条深红的匹练华光,似瀑布一样,被她凭空抓出,势如奔雷般向正前方一甩!

    蓝色的天空,竟瞬间被这飞来的匹练遮住,一片诡异而绚烂的深红!

    那一瞬间,见愁简直骂人的心都有了。

    她当然知道对方要攻击的只是钟兰陵,可现在她无巧不巧,就与这二人站在同一直线上,首当这一击之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