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想了想,见愁还是直接转头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连忙道:“看见你活着出来真是太好了!”
“……”
现在她确认,自己问扶道山人是个错误的决定。
扭头一看,曲正风就站在扶道山人的身边,若是往常,见愁只怕已经毫不犹豫地询问曲正风,问问他大家到底来干什么的……
可是现在……
见愁有些犹豫起来。
不过还好,她没开口,曲正风却看出她要问什么。
微微一笑,他眼底一片的淡然。
“我们都是担心见愁师姐修炼出事,所以赶来看看。《人器》这等炼体之法,实在凶险至极,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如今能看见大师姐安然而出,我们便放心了。”
声音一顿,曲正风看了一眼见愁浑身上下。
脸颊上的皮肤,还有微微的晕红,不过能看见那种珍珠一样有光泽的白皙,虽然只是普普通通地往门口一站,却仿佛能感觉到她四肢百骸之中积蓄着的力量。
这感觉……
很熟悉。
曲正风唇边的微笑加深,拱手道:“还未恭喜大师姐修炼《人器》炼体之法顺利,已有金铁之体。”
“成功了?”
旁边的沈咎等人立刻惊讶起来。
就连扶道山人也愣了一下,他狐疑地望着见愁:“可是这才三天啊……”
难道不应该是见愁尝试失败,或者还没开始,或者修炼到了一半,或者只随意尝试了一下吗?
第一层就已经修炼完了?
逗山人我呢吧!
见愁沉默片刻,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师父不是说徒儿有天虚之体,出窍以下的时候,修炼起来会很快吗?三天……也不算特别快吧?”
“……”
扶道山人立刻捂心口。
心好痛!
一句话插了他足足有一百刀啊!
说不出话来了,也不想说话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风中凌乱之态。
大半夜,大家担心见愁大师姐的安危,正准备敲门,却没想到,他们可爱的见愁大师姐将门拉开之后,就朝他们扔了个炸雷!
三天修完了别人需要五天的境界!
然后还说“也不算特别快吧”!
他们这不是关心大师姐来了,是找抽来了。
见愁约略地能明白所有人的想法,不由得笑了一声。
她看了曲正风一眼,也淡淡道:“不过一眼就看穿了我如今的炼体境界,曲师弟的眼力真是绝佳。”
虽然是在这种大家都在的场合,可叫他“曲师弟”,见愁也还是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曲正风随口道:“《人器》之法我也看过,所以看见见愁师姐,便已经心里有数。”
沈咎听见这话,便忍不住多看了曲正风一眼。
崖山有过一些特别不靠谱的传言,其中之一便是:曲正风曾以鼎烹人。
原本沈咎没当这是一回事,半点不在意,可在得知见愁师姐是拿鼎烹自己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起来了……
难道,曲正风也曾以《人器》之法炼体?
不然,怎么能这么熟悉?
他们也顶多能看出见愁大师姐皮肤好了一些而已。
这边的见愁心里也是存疑,不过不好多问。
至少表面上,她与曲正风还是师姐师弟,看上去一片和乐融融。
“如今师父,还有诸位师弟,都已经看到我没事了,不用再担心了吧?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别别别,正好还有事要跟大师姐你说呢。”
沈咎连忙开口。
见愁看了过去:“沈师弟有何事?”
“那个……我崖山近日在招收新弟子,因为近日大师姐在我中域左三千之中名声甚大,所以有不少女修慕名而来,想要效仿大师姐,投入我崖山门下。掌门说,希望请大师姐出来,主持一下新弟子招收的事情。毕竟,大师姐是如今我崖山最天才的人……”
沈咎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在听见说自己“名声甚大”的时候,见愁陡然有一种无语的感觉。
身处于崖山之中,见愁倒是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传自己。
然而,仔细想想自己入崖山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之内,都干过什么事,见愁也就知道,外面的传言,多半都很离谱。
什么一言不合就拔腿啊,崖山第一名使斧头的女修啊……
现在还应该加上一个,罕见的炼体女修。
什么恶名都占完了……
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见愁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原本是柔柔弱弱一女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摇了摇头,将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部甩开。
见愁思考了一下,竟脱口而出道:“你确定不是掌门自己不想管这么多事,所以随便找人顶锅?”
“……”
沈咎有一瞬间,简直要给见愁跪下了。
他帅气的面庞上,露出一种异样的崇拜来,谨慎地朝四面望了一眼,他才咳嗽了一声,道:“那什么……还不是因为大师姐你最合适吗?”
“最合适顶锅?”
见愁笑着补了一句。
沈咎立刻开始了讪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其实,选见愁的的确确就是最好的选择。
新一代弟子之中天赋最高、修炼最快、实力最强的崖山大师姐,一名不弱于任何男修的女修。
曾经一竿击退许蓝儿,曾经一腿撞破藏经阁大门,也曾经一脚踹飞周宝珠……
在西海上,更救了望江楼不少人,从此为人传扬。
当然,这里面功劳最大的是那个卫襄,一张大嘴巴巴不得告诉每个人,当初她看到崖山大师姐了耶,好帅好帅的!
所以,若论崖山新近两年入门的弟子之中,谁最适合去干这件事,当然非见愁莫属。
“以前这种事都是二师兄在做,不过么……”沈咎看了曲正风一眼,笑道,“现在二师兄也不是原来的大师兄了,当然要换大师姐来做。”
此话一出,见愁面色微变。
却没想,曲正风自己倒很淡定,道:“见愁大师姐去,再好不过。”
真心?
假意?
见愁也不知道。
她看向了扶道山人。
扶道山人连忙道:“反正山人我不去,见愁丫头你去也好,当初过崖山道那么惨,现在有机会去看看别人怎么惨,那可叫一个畅快的。”
“就像师父当初看我过崖山道一样吗?”
见愁直接问了一句。
扶道山人有些呛住,老脸一红道:“师父我像是那么猥琐的人吗?”
那一瞬间,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位弟子,都齐齐对望了一眼。
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像,根本就是好不好!
这一夜的扶道山人,注定受到自己座下所有弟子的鄙夷。
当然……
这一夜的见愁,也注定收到其余人的同情。
事情已定,姜贺小胖子走的时候,复杂地拍了拍见愁的肩膀,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大师姐,节哀啊……”
说完,他一脸沧桑地走开了。
见愁有些莫名其妙。
沈咎看了一眼,耸耸肩,原本也准备走了,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对见愁道:“大师姐,归鹤井有你的雷信。”
雷信?
谁会给自己雷信?
见愁诧异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多谢沈师弟提醒了,我回头便去看。”
沈咎也颔首致意,很快就与众人一起走开了。
曲正风也毫无异样,似乎根本没有多在意见愁一眼,便已经消失了踪迹。
仿佛……
他从来没有在还鞘顶上,对她拔剑。
见愁觉得奇妙,只觉得这一位曲师弟,真不愧是曾能震住整个崖山门下的人。
就这一份隐藏情绪的功力,自己是拍拍马不及。
眼见着众人都离开了,见愁也就直接脚下一踏,里外镜随她心意飞出,琉璃金光仿佛又纯粹了几分。
此刻,万籁俱寂。
高高的崖山绝壁,在月影之下,被洒上一层银辉。
半壁黑暗之中,一道琉璃金光从山壁高处投落,如同一道半弯的金虹,降落在了归鹤井旁。
仙鹤们早已经睡去,大白鹅也靠在水边上打盹。
见愁轻轻朝前面走了两步,抬手一挥,便有一道灵光洒出,归鹤井水面上,立时浮现出稀疏的一片银光。
其中一道银光周围闪烁着一道又一道的蓝色电弧,看上去格外与众不同。
真的是雷信……
见愁伸出自己的手指去,那一道雷信银光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直接朝着水面上一跳,瞬时便朝着见愁掌心飞来。
噼噼啪啪……
电弧乱溅。
见愁只觉手指之间隐约有一种麻痹的感觉。
不过电弧在经过她手上血肉不久之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一半是因为这雷信上的电弧本来力量就不强,另一半却是因为见愁金铁之体方成,如此微小的电弧,自然不在话下。
她手指一用力,霎时间便见眼前爆开一团电光,噼啪作响之声顿时变大!
无数电弧弹射开来,炸得见愁眼前有些发晕。
然而,仅仅是片刻,这些乱窜的电弧,便已经连成了一行又一行的古拙字体。
第一眼看见这些字的时候,见愁有一种迷茫之感。
不管是在人间孤岛大夏,还是在十九洲,她也学过不少的文字了,却不记得有任何一种文字长这个模样。
可偏偏……
明明不认识它们的她,在看见这些文字的一瞬间,便已经领悟了它们的意思。
只有短短的一句。
“西海大梦,匆匆一别,未问安好。今行至西海道中,天晴无雨,鲲问曰:无友乎?遂念及故友,问故友安。”
西海,大梦礁……
鲲?
见愁望着这一封雷信,真有一种如坠五里云雾中的感觉。
脑子里陡然灵光一闪,她皱了眉。
这是那只蜉蝣?
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扶道山人的那一句话——
至妖至邪。
蜉蝣朝生暮死……
这样一只小小的东西,若逆道而为,与天作对,想得长生,竟也成了至妖至邪之物?
见愁并不确定。
这一位“蜉蝣君朝生”,竟然把自己称为“故友”,于见愁而言,亦是奇妙至极。
见愁正自思索间,空气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刺响!
眉头一皱,她下意识直接一指弹出,一道灵气随时激射而出,将她眼前的这一封雷信打散,电弧乱窜。
另一只手,则直接朝后抬起!
咻!
那东西破风而来,霎时间撞到了她掌心之中!
见愁用力将之握住,只觉入手冰冷。
在一片混乱的电弧中间,见愁回头看去,先前离开了的曲正风,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见愁身后不远处,正款步而来。
“反应还不错。”
见愁皱了眉,轻轻摊开手。
“哗啦……”
一把被她一掌捏得扭曲变形的小匕首,从她掌心之中坠落在地,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团废铜烂铁。
“曲……大师兄。”
私底下,她得叫曲正风为大师兄。
见愁输了之前的那一场。
她承认自己的确没有资格成为如今崖山大师姐,所以这一声倒也叫得服气。
曲正风看了她脚边上的废铜烂铁一眼,道:“比我强。”
见愁微微诧异。
曲正风也不解释,只道:“天一亮,便会有许多人出现在崖山索道对面,明日就要去主持新弟子招收之事,感觉如何?”
见愁一笑:“大师兄不会找我谈心来了吧?”
“……”
曲正风沉默了半晌,看了她身周电弧一眼,道:“只是路过,正好身上带了一把小匕首,所以试试小师妹的金铁之体,到了何种程度。”
随手一捏,便能让凡铁化作一堆废铁。
这本事,若继续修炼下去,未必不能一腿将自己撞个半废。
曲正风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微高了一分。
见愁也看了自己身边快要消散的电弧一眼,眼帘一垂,解释道:“是无妄斋送来的雷信……”
无妄斋?
曲正风眉梢微微一挑,忽然抬头看去。
深沉的夜幕之下,一道柔和的细风忽然吹了过来,将归鹤井的水面吹皱,一道银光徐徐降落在了水面上,气息温婉,并不似雷信那般暴戾。
见愁忽然怔了一下。
这一道风信的气息……
太熟悉了。
每一道风信都可以指定收信阅读之人,这与阅读玉简乃是一个原理,在信到的时候,轻轻一感知,就能知道这一封信的来源和去处。
而这是……
无妄斋。
见愁站在原地,只觉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旁边的曲正风,自然也能一眼辨别出这一封风信的来处:“唔……无妄斋的小晚师妹一定是最近养好了伤,否则也不会一封雷信一封风信地发给你了……”
一种想笑的感觉,浮了起来。
曲正风摇了摇头,原本看见愁一个人站在归鹤井边,的确想要走上来说上两句话,如今么……
他转过身,便要离去。
见愁自然也知道,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无妄斋再怎么给她送信,也不该一封雷信一封风信。刚才自己说出来的谎言,几乎是瞬间就被这巧合给拆穿了。
只是……
曲正风竟然直接就走了?
见愁很奇怪,她随之转过身来,迟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大师兄,你不问那一封雷信的来处吗?”
脚步一顿,曲正风没回头:“你的信,与我有什么相干?”
见愁自然知道自己方才被曲正风一匕首偷袭的时候,是什么举动……
曲正风修为比自己高得多,不应该没看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是我的信,可大师兄不怕这一封信来自妖邪吗?”
“妖邪?”
听见这两个字,曲正风终于回头看了见愁一眼。
那目光,奇异至极,仿佛是在奇怪,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小师妹以为,什么又是妖邪呢?”
至妖至邪,乘鲲蜉蝣。
见愁还记得自己问扶道山人的话……
她几乎就想要脱口而出,可要出口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止住了。
眼见着见愁答不上来,曲正风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好笑和荒谬之事,竟然大笑了起来。
他也不解释自己为何而笑,只摇头离去。
笑声犹在,他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见愁不解其意,眉头紧皱。
方才的电弧,已经彻底在她身边消失了个干净,再也看不见任何的痕迹。
蜉蝣朝生的一封来信,就像他当初忽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样,像是一个梦。
抬眼望去,归鹤井水面上,只有那一枚来自无妄斋的风信。
无妄斋,会是小晚吗?( )
崖山月华如练,照得见愁纤细的身影,拖在身后。
她抬手一指,那一道风信便飞到了她掌心之中,悬浮在两寸高的地方,缓缓沉浮。见愁掌心一拢,以指尖将这银光碾碎,便有新的一封信打开了。
“见信如晤,小晚问见愁师姐安。昔日西海上所受之伤,赖得师尊照拂,业已无恙,唯修行境界略有下降,然心性更加,是福非祸。曾闻师姐仗义相助,无妄斋上下皆感念不已,世事艰辛,万望师姐体谅。”
见愁看着一怔。
聂小晚聪慧又略带着几分羞涩的面庞,便在眼前浮现。
很懂事的一个小姑娘。
无妄斋不能为她出头,约莫她也是心知肚明,却依旧感念师尊救治之恩,想必也是知道无妄斋的难处,反而来劝她。
心里一叹,她继续看了下去。
“宗门有宗门之谊,弟子与弟子之仇怨却不因宗门而了。小晚为许蓝儿歹心所伤,诚有郁郁之气萦绕于心。日前曾联络封魔剑派张师兄并冲霄门周师兄,相约中域左三千小会,两年又七个月,定当竭尽所能,闭关修炼,不理尘俗之事。他日昆吾‘一人台’下,当一雪前耻。若有缘分,愿再见师姐。”
……
中域左三千宗门之中,每三十年有一次小会,聚集中域之中所有宗门之中新一代的精英弟子,于昆吾之山,一起较量高下。
听闻,唯一的得胜者可独自步上昆吾“一人台”,成为让那一代所有修士都仰望的“一人”之存在。
看来,不管是聂小晚,还是张遂等人,都很看重这“左三千小会”。
阅过聂小晚信后,那银光组成的一行一行字迹,便逐渐消散。
点点的银芒在月下飞舞,落在见愁眼底,有一种萤火一般的感觉。
昆吾。
一人台。
一代新弟子之中的唯一“一人”。
两年又七个月之后,谁会登上“一人台”?
见愁念及“昆吾”二字,自然免不得想起了谢不臣。
身为昆吾最出色的弟子,不知是不是也会参加呢?
月色照耀千里。
明日便是崖山十年一次新弟子入门的时候,等到天一亮,她就会成为这一次新弟子招收的主持者。
这感觉也来得很奇妙。
见愁忍不住回头望去,高峻陡峭的崖山道,便如一条腰带,系在崖山山腰之上。可是,在这光线昏昏的夜晚看去,她更觉得这像是一条锋锐的鞭痕。
像是曾有高人,一鞭子抽下,在崖山的山腰上,留下了这样一条独特的痕迹。
近日发生过的一件件事,都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她唤出了里外镜,从地面上升起,一路从山壁攀上,落到了崖山道上,顺着崖山道,一路朝着前山而去,经过摘星台时一看,只见崖山陡峭的山石之上,都散布着或是明亮或是暗淡的星子。
果真是距离天很近的地方。
崖山太高,所以才有摘星台,揽月殿。
见愁微微一笑,不死来时一般狼狈,如履平地一般,便转过拐角,踏上了前山的崖山道。
哗啦啦。
江水奔流的声音,一下冲入了她的耳中。
一条索道斜斜往下,朝着对岸而去。
江流从索道下流淌而过,河滩上千座坟冢,皆在夜风之中无声,只有杂草从里,有小虫子飞过。
哗啦啦……
见愁站在索道尽头,望着索道对岸。
对岸,有一座高台。
明日的太阳,从群山之中钻出,照亮大地,就会有一群新的崖山弟子出现在对岸的高台上,希望能成功攀过崖山道,成为一名“崖山门下”。
前不久,她还是一名刚入门的崖山弟子,如今却要主持招收弟子这种大事,想来也是足够奇妙。
一步步向着索道对岸走去,见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江流奔涌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见愁忽然停下了脚步,此刻她站在索道的中央,也正好是在江心之处,高高的崖山索道横绝于江面之上,两边都有绳索作为栏杆。
兴许是念及今日来的两封信,兴许是想起了日后的日后,见愁总有几分难平的心绪,倒正好与这奔流不息的大江,有那么一点点的契合之处。
反正是难以入眠的一夜,才炼体之后的见愁,只觉精神饱满,神清气爽。
她直接抬手按住绳索,纵身一跃!
江面上的风有些冷,吹过她的面颊。
她的身形,急速下坠。
里外镜的琉璃金光,在她身周缓缓地绽开,像是在这一片黑沉沉的夜里,开出了一朵花。
江心处的水流有些湍急,被见愁踏在了脚下。
贴着江水的里外镜,被一些浪花覆盖,打湿了一些。
见愁也不在意。
扶道山人说,上古有九头鸟,每逢朔夜,便要自九头江入海口,顺江逆流而上,将世上人的亡魂载去轮回之地。
九头江,也由此而得名。
见愁缓缓俯身,难得有了几分闲情逸致,竟将手伸出了江水之中。
上善若水。
流动的江水,带着一股奔流而去的力量,从她指缝之中穿过,有种一往无前之感。
纵使她的手穿过去,也难以阻挡它们的奔流……
那一刹,忽然有一句话,从她脑海之中划过。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是一声长长的咏叹。
谢不臣站在船头上,她就坐在船篷里,望着前方残阳铺平的江面,一片粼粼的江水,从二人的眼前划过。
家破人亡的谢不臣,负手而立,见愁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望着奔流而去的大河,便吟咏出了这样的一句……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那是圣人说的话。
那也是谢不臣曾念过的话。
忽然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见愁只觉江心之中的江水,一时如冰,一时如火,竟使她整个人都为之熬煎起来。
她怔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站在江面上,一时怅惘。
长风吹来,见愁衣袂飘飘,乌发如瀑。
月色横江,水光接天,美不胜收。
同样的一道长风,也吹过了昆吾。
一灯如豆。
风从并未掩上的窗外吹来,灯火忽然晃动起来。
“哗啦啦……”
放在窗下古老长案上的一本书,也被风吹拂,不断地翻着页。
谢不臣白皙如玉的手指,便搭在案边,他漂游的神思,被这书页翻动的声音吸唤回。
垂眸一看,原来是有风吹乱了他要看的书。
低低一叹,谢不臣随手朝着窗外一挥:“你又不识字,何故乱翻我书?”
吹进窗内的风,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又仿佛是被他这一抬手驱赶,竟然真的退了去。
慢慢地,昏黄的一豆灯火,终于不再晃动。
风已止。
谢不臣盘坐在案前,将那一册书卷,翻回了先前的位置,看了两眼,却似无心阅读。
这是极其简单的一间小屋,建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头上。
屋内摆设也很少,除却桌案等物,再无其他。
一柄乌鞘宝剑,挂在他背后的木墙上,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谢师兄?”
一道娇俏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响起。
“咚咚咚。”
敲门声。
外面似乎是一名女子,声音里带了几分兴奋:“谢师兄,你在吗?”
屋内有昏黄的影子,人自然是在的。
谢不臣鲜少回自己的住所,有人的时候极少,他听见声音,微微皱了皱眉,只应道:“顾师妹,夜深何事?”
“吱呀。”
在听见谢不臣回应的一瞬间,那“顾师妹”便推门而入。
是个婉约清秀的姑娘,不过眉目之间有几分骄纵之气,在昆吾这等名门宗派,也是被人视作掌上珠的存在。
她叫顾青眉,乃是昆吾执事长老顾平生膝下独女,自来早慧,在昆吾小有名气。
瞧见谢不臣坐在窗下看书,顾青眉心里有些微微的讶然:“这么晚了,谢师兄还在读书啊?”
“不过凡俗世间带来的书生习惯,总难改掉。”谢不臣并未多解释,在顾青眉走过来之前,慢慢将书合上,推到了旁侧去,只开口问,“顾师妹找我何事?”
先前他已经问过一遍,却没得到顾青眉的回答,是以谢不臣又问了一遍。
顾青眉脸上顿时露出笑意来,一下凑到了谢不臣的身边,得意极了:“青眉听说谢师兄近日正在修行一门很厉害的术法,却需要早绝于世间的上古帝江骨玉辅助。”
谢不臣点了点头,却注视着顾青眉,依旧不解其意。
顾青眉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娇羞之色,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竟有一只半尺左右的古旧圆型石盘出现在她掌心:“谢师兄,你猜这是什么?”
圆盘周围有八条横线,像是代表八个方位,再无他物,看着普普通通。
这东西……
谢不臣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听说谢师兄你需要帝江骨玉的时候,我就去翻遍了藏书楼里的所有经卷古籍,没想到真让我找到了。我在绿叶老祖的手记残篇之中翻到,绿叶老祖当年得道之前,曾得了一枚帝江骨玉,存放在杀红小界。”
杀红小界,谢不臣有所耳闻。
他一看那圆盘,立刻明白这是什么了。
果然,顾青眉得意道:“绿叶老祖游戏人间,曾为杀红小界做了六道门,七把钥匙。其中一把钥匙可以同时开启六道门,被称为‘杀盘’,‘杀盘’一开,手持其余六把钥匙的人都会被打开的界门指引,进入杀红小界。不过这一把钥匙早就失传,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一把‘红’盘!它是六把钥匙之一,只要知道开启之法,就可以单独打开杀红小界的一道门!”
这圆盘,便是红盘了,乃是开启杀红小界的钥匙。
说完,顾青眉悄悄打量着谢不臣的神色,巴望着这一位天才的谢师兄能给自己一个笑脸,眼见得谢不臣露出了一个些微感兴趣的表情,她心里简直要欢呼起来!
果然,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顾青眉简直眉飞色舞起来,蹭到了谢不臣的身边。
“谢师兄,我已经知道了开启杀盘的方法哦!”
谢不臣依旧没说话。
顾青眉嘻嘻笑道:“不过啊,小界只能由筑基期的修士进入,师兄怕是不能进去了……可师兄你不用担心,我正好境界合适,如今悄悄开启小界,一定为师兄取回骨玉,保师兄顺利修行那一枚厉害的道印!”
帝江骨玉。
于谢不臣而言,的确很重要。
看着顾青眉手中那一枚“钥匙”,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
顾青眉一看,立时脸颊绯红一片,简直像是要煮熟了一般。
若是被旁人看到,骄纵成性的顾小师妹在谢不臣面前竟然温顺成这样,只怕立刻就要惊掉下巴。
月色铺在案上。
窗外,夜空里,一片的墨蓝。
九头江的支流边,见愁依旧站在江心。
往昔一切,便如眼前江水,奔流到海,再不复回。
贵公子谢不臣,才子谢不臣,她的良人谢不臣……
都已经不在。
那是昆吾如今风头最劲的存在。
是她的死敌,是她的仇人,是她要赶超的存在。
见愁眼底,忽然浮现出了一种淡淡的复杂。
兴许,世间沧桑变幻,便是由许许多多这样奔流不能复回的故事组成。
而她的故事,不过其中一个。
见愁莫名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便准备御着里外镜浮上去。
“咻!”
就在她即将飞起的那一刹那,一道灰色的影子,忽然从河滩某座靠江的坟冢边飞快地闪过,疾如闪电,朝着草丛深处钻去!
什么东西?
见愁眉头一皱,眉心祖窍光明大放,手一抬,巨大的鬼斧便朝着那一道灰影飞去!
呼!
灰影很快,斧影更快!
只在一眨眼间,斧影便已经追上了那一道灰影!
坟堆杂草丛中,顿时有一声尖厉的惊叫传了出来——叽!
那小小的灰影抬头一看,简直惊得一身皮毛都耸了起来,原本朝着草丛深处疾奔而去的四腿,立刻死死地按住脚下的石子,急急停了下来!
砰!
巨大的鬼斧从天落下,虎虎生风!
一阵狂风伴随着斧影而来,一下砍进了坟冢间一块巨石之上!
火花四溅!
这一瞬间,一切都静了下来。
那小东西简直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四只爪子若不是反应快,只怕在鬼斧到来的一刹那,便已经被一斧头劈成两半。
它呆呆地停在鬼斧前面,像是早已经被吓死了。
见愁御着里外镜过来,皱了眉,仔细一看,月色之下,鬼斧前面的小东西灰色的皮毛发亮,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竟然像是一只小貂。
原来是这样一个小家伙。
见愁还以为是什么鬼东西呢。
她暗笑自己太过警觉,只走上来,就要握住鬼斧,朝外面拔出。
然而,就在那一刹,像是被吓傻了的小貂,忽然动了。
乌溜溜的两只小眼睛注视着那鬼斧许久,而后它像是看见了什么,一下凶恶地朝着鬼斧龇牙咧嘴起来,像是面临了什么巨大的威胁一样。
这一幕,一下让见愁皱了眉。
河滩坟冢之中出现的这一只小貂,四只爪子都贴在地上,却做出一个猎狗遇到敌人一样如临大敌的姿势。
然而……
鬼斧静静地立在它面前,动也不动一下。
灰毛小貂像是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人,迷惑地绕着鬼斧走了两步,甚至还伸出一只小小软软的爪子碰了碰鬼斧,上面刻画着的那些恶鬼,也没钻出来。
再试了几次之后,小貂像是确定了它们是死的一样,一下兴奋起来,好像无比高兴,竟然抬起头来,朝着月亮叫了起来。
“呜呜呜……”
见愁顿时嘴角一抽。
它以为它是狼吗?
小貂叫完,又绕着鬼斧走了两圈,这一次,它的动作大胆了起来。
在推了几把鬼斧,没见它有反应之后,小貂竟然直接凑了上去,伸出舌头一舔鬼斧上的图纹……
湿漉漉的舌头从鬼斧的花纹上划过,顿时留下一片黏糊糊的口水。
见愁原本是想看这小东西要干什么,却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一幕,顿时有种头大之感,无非是头顽皮的小貂罢了。
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还好没伤了这小东西的性命,往后只怕还是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好。
握住斧柄的手一用力,见愁终于将鬼斧拔了回来。
那小貂吓了一跳,急急朝后面退了两步,转过身来,才看见竟然有见愁。
见愁也看着它,又看了一眼鬼斧上站着的口水,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那小貂迟疑了片刻,竟然跟了上来,咬住见愁的衣角,呜呜叫了两声,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水润水润的,仿佛不想她走。
见愁回头,简直有翻白眼的冲动。
留下来等你舔我的鬼斧吗?
做梦!
她不想理会,直接想走。
小貂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又是一声呜咽,接着让见愁头皮一炸的一幕便发生了……
舌头一伸,小貂竟然直接一口舔在了见愁的鞋上!
黏糊糊的口水顿时沾湿了一片!
蒙了……
见愁看着自己脚下,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线不断地紧绷着,紧绷着,险险就要崩断。
那小貂舔了见愁一下,又抬头看了看见愁,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原本即将爆发的怒气,在这一瞬间,被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见愁叹了一口气,只觉这小貂颇有灵性,她蹲了下来,看着这巴掌大一只小东西,无奈道:“好了,我不小心对你出斧是我不对,不要跟着我好吗?”
“呜呜呜。”
小貂竟然像是能听懂见愁的话,摇了摇头。
见愁蹲下来之后,衣角便落到了地面上,小貂连忙上去咬住,不松开了。
它晃了晃自己小小的脑袋,又看了看见愁放到一旁的鬼斧,似乎更加迷惑起来。
见愁不解其意,只发现这一只小貂对鬼斧似乎有十足的兴趣。
“呜呜呜呜……”
小貂对着见愁一通乱叫,竟然人立而起,做出一个像人的姿态来,两只爪子放到身前,朝着见愁作了一个揖。
见愁大惊。
小貂又伸出一只爪子来,指了指见愁,又指了指自己。
见愁见状,惊异无比。
十九洲有灵怪之说,山石动物都可修炼,她听说过,却从没见过。
如今一看这小貂,难不成便是其中之一?
见愁迟疑道:“你……是想跟我走?”
“呜呜呜……”
小貂顿时大喜,连连点头。
它讨好地走了上来,两只后足在地上一用力,竟然蹦跳而起,趴在了见愁的手臂上,对着她手背就是一舔,两只眼睛亮晶晶地。
见愁只看见它舌头一伸,自己持斧的手背上就一片的晶亮。
那一瞬间她有种崩溃的冲动,一把小貂提溜了回来:“不许舔我!”
小貂顿时一阵丧气,又看向了见愁的鬼斧。
见愁立刻道:“鬼斧也不行!”
小貂悬在半空中,动也动不得,委屈地看着她,表情极其人性化,竟然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它指了指见愁,又指了指自己。
见愁手背上黏糊糊的一片,那叫一个恶心……
“你为什么想跟我走?”
“呜呜呜……”
好吧,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度,小貂答不上。
“那你是开了灵智的妖吗?”
“呜呜呜……”
小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接着昂起头,做出一个朝天嘶吼的姿态,原本应该极其凶恶,只是……
看它小小的身子,毛茸茸的脑袋,怎么也没有任何威慑力,倒有几分憨态可掬。
见愁忍不住咕哝了一声:“看来是只只会舔东西但没什么作用小妖怪?”
“呜呜呜!”
那小貂小小的两只耳朵一动,竟然像是听见了见愁的这一句话,顿时愤怒地号了起来,竟然使劲儿地在见愁手中挣扎了起来。
见愁一时不注意,竟然被这滑不留手的小貂一下溜了出去。
灰影一闪而去,直接没入了草丛之中。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
见愁正自疑惑,便看见面前草丛一阵震动,小貂从里面出来,嘴里衔着一个东西,直接放到了见愁的脚边。
“呜呜呜呜……”
它得意地抬头望着见愁,摇着尾巴。
见愁很想提醒它,你是貂。
不过想想它应该也不懂,便低头看向了自己脚边。
一只湿漉漉沾满泥土的破草鞋躺在地面上……
见愁嘴角一抽,面无表情道:“这我穿不上。”
小貂迷惑地歪了歪头,又一个转身,直接跑进了草丛里,很快又跑了回来。
这一次,是一只破陶碗。
见愁险些晕倒。
这小貂难道为了跟自己走,极力想证明自己很有用?
只不过……
“碗我也用不上……”
周围都是坟堆,天知道这碗是干什么用的!
尽管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可也对这个没兴趣啊!
她话音刚落,小貂便愤愤地直接一个转身,又跑开了!
很快,见愁看着自己脚边的东西越来越多。
小貂竟然衔来了很多东西……
破草鞋和破碗除外,竟然还有一堆破铜烂铁,烂镜子,破了的琉璃杖,秃毛笔……
各式各样的破烂,应有尽有,小山一样堆在见愁的脚边。
小貂像是终于跑累了,吐着舌头蹲坐在旁边,期待地望着见愁。
见愁低头看了一眼这一堆破烂,不知作何言语。
“呜呜呜!”
小貂指了指旁边这一堆东西,像是在说:这么多宝贝,总有一件你喜欢吧?
没想到,见愁只是用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它。
说实话……
这一只貂儿小是小了一点,拿去给扶道山人炖一盅汤,其实也是正好的。
小貂浑然不知自己在见愁眼中已经成为了一盅汤的模样,看见愁迟迟不动,只以为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一时之间,这一只想要跟见愁走的小貂,又开始纠结了起来……
它歪着头,像是在思考。
接着,它忽然“呜”地叫了一声,返身便兴奋地冲入了草丛之中。
这一次,小貂跑得格外远。
见愁抬眼望去,只见渐渐黯淡的月色下,一道波纹从杂草丛中荡开。
无数的坟堆,被掩映在这一片草丛之中,静静地不动。
小貂去得很远,一直到了那头。
过了很久,见愁才看见一道影子带得周围的草丛都颤动起来。
小貂回来了。
一道灰影重新停在了见愁的脚边,小貂爬到了那一堆破烂宝贝最顶端,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把头朝下面一低,牙齿一松,那东西便落在了小山的最高处。
“又叼了什么破烂回来吗……”
见愁原本没在意,随意地低眼一看,终于一怔。
此物竟足足有一尺方圆,圆形,是个石盘,周围有八道横线,最中央的地方有一块指头大小的圆柱状凸起,中心雕刻着一枚卷曲的叶片。( )
这是什么?
见愁有些惊讶。
兴许,这是这一只小貂叼来的所有东西里,唯一一件可能有点价值的东西。
当然,也许也只是一件跟别的东西一样的破烂。
这千修冢之中埋葬的都是崖山修士,见愁只担心眼前这一堆破烂的来处……
“呜呜呜。”
小貂摇着尾巴,异常期待地望着她,一只爪子探出来,指了指,示意见愁去看。
见愁终于还是俯身,将这一只沾着小貂口水的一尺石盘从破烂堆上捡了起来。
八条横线分布在表示八个方向的位置,中间那凸起的石柱上的一片叶子,姿态虽扭曲,却自有一股奇怪的风骨在里面,似乎颇不简单。
方才粗粗一看,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仔细一瞧,见愁竟觉得自己的目光落了上去,便收不回来。
奇怪……
这东西,似乎有点不凡。
天色已快要大亮,不久之后,崖山招收新弟子之事就要开始。
这个晚上这么折腾,只怕也没时间去休息了。
也好。
见愁索性直接安下心来,继续看这一只圆盘。
除了这一片叶子的雕刻外,还真就没别的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了。
小貂眼巴巴地望着她,似乎很是期待。
见愁看了它一眼,无奈摇头。
手指顺着石盘的边缘摩挲过去,见愁发现了周围雕刻的图纹,都是一枚一枚姿态不同的叶片,环绕着整个圆盘,一共有十九枚。
石盘边缘的八根横线,固定在石盘上,动也不动一下,粗糙无比。
见愁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回了那一枚绿叶上,伸手一摸,她立刻怔了一下。
咔嚓。
在她的手指碰到那顶端雕刻着绿叶的圆柱体时,竟然感觉出了一点点的松动,并不是雕刻在石盘上,而是镶嵌着。
她顿时诧异起来。
小貂瞧见见愁碰到那一片叶雕,顿时又“呜呜”叫唤起来,它伸出爪子,指了指圆盘,又指了指见愁。
见愁疑惑:“你的意思是,让我按下去?”
小貂立刻点头不迭。
按下去?
会有什么惊喜吗?
见愁思索了片刻,笑了一声。
这小貂倒是个好玩的,不像是什么书里写的会算计人的妖精。
她将手指,慢慢移到了那一片叶雕上,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手指缓缓下压。
整个河滩上的风,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下停了。
咔嚓。
那圆柱体终于被见愁一指压到了最底下,发出一声机括弹动的声音。
最顶上那一枚叶片,原本是灰白的石质,这一刻竟然一下发出了幽幽的翠光,像是一下鲜活了过来一样!
一圈。
两圈。
三圈。
圆柱体旋转,带着最上端的叶片也开始旋转。
那一点晶莹的翠色,竟然霎时间如同一枚美玉!
这样奇怪的变化,顿时引得见愁心底惊讶。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个中的变故,便觉得手中的石盘疯狂颤抖了起来,她忽然握之不住,一道翠光激荡而出,竟然一下将见愁的手掌给弹开!
见愁大惊之下松手。
石盘霎时飞旋而出,中心处那一枚翠叶,伴随着旋转,竟然见风就长!
一寸,两寸……
一尺,两尺……
一丈,两丈……
越来越大!
待这一道翠叶涨到三丈的时候,飞旋的石盘终于停住了。
见愁看过去,只能看见虚空之中悬浮着一片巨大的翠绿色叶片。
黎明黑暗,可这一枚叶片,却大放光明。
整个河滩之中的坟冢,都在叶片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
见愁忍不住呢喃了一声。
“呜呜呜……”
在看见这一枚叶片出现的瞬间,小貂竟然兴奋得在那一堆破烂上跳了好几圈!
见愁的目光,没有从这一枚叶片上离开。
原本石盘旋转,叶片却一直没有动。
此刻,石盘却忽然停止了旋转,而半空之中那巨大的叶片,却忽然旋转了起来。
因为巨大,它旋转的速度,非常缓慢。
一息,一息……
见愁足足在心里数过了十九息,这一枚叶片才旋转了一圈。
那一瞬间,像是齿轮之间,相互咬合上了一样。
咔嚓。
虚空之中,仿佛传来异样的声音。
叶片旋转了一圈之后,立刻就停住了。
一阵濛濛的绿光,终于闪现了出来,继而大放光明,直冲云霄!
天边本已经要坠落的月亮,在这一刻,仿佛也难以与此光争辉!
原本一尺方圆的圆盘,在这样夺目的光彩之下,竟然缓缓隐没。
一道涟漪以圆盘隐没的地方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开去。
所有接触到这一阵涟漪的荒草,全都匍匐在地,不再抖动。
风没有。
只有江流的声音,还在耳边。
见愁不禁屏息,心神为之所夺。
一道十丈方圆的绿色漩涡,忽然以那圆盘隐没之处为基点,从虚空之中塌陷了出来!
古老而玄奥的气息,从这漩涡之中发出,一下笼罩了站在近处的见愁。
绿叶隐没不见。
圆盘也消失不见。
见愁的眼前,竟然只剩下这碧色的漩涡。
天地之大,江流之急,浩浩而去……
而她,站在这高高的漩涡之前。
“呜呜呜。”
小貂一下跳到了见愁的脚边,用牙齿咬着见愁的衣衫,竟然将她朝那漩涡处拽,似乎想她赶紧进去。
进去?
漩涡?
见愁眨了眨眼,有些发愣。
夜风拂过,见愁始终回不过神来。
她根本不知道,在她的手指,按下圆盘之上那一枚绿叶的瞬间——
十九洲大地上,深山老林之中。
一名砍柴的樵夫正在夜路上行走,他腰间鼓鼓囊囊,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场历练回到山门啊,真是好累的……”
抱怨的声音从他嘴里出来,这一名樵夫长长叹了一口气。
前面就是一座小溪,就在他即将跨过小溪的一瞬间,一道翠光从他腰间冒出!
樵夫诧异地停下了脚步,瞪圆了眼睛。
仙路十三岛,斩业岛。
哗啦……
海浪拍击着海岸,一男子披头散发,躺在沙地上,嘴唇干裂。
他眨了眨眼,入眼所见,只有一轮金黄皓月。
“仙路,仙路……”
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冒出,有一种奇异的苦涩。
寻仙问道之路啊……
越来越重的疲惫,席卷而来,他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便在此时,他身旁的沙地里,一片翠光,忽然从浅浅的海水之中冒了出来,一道漩涡缓缓出现……
浩瀚的西海某处礁石之上。
“十枚灵石,一个不少!”
一把从几名炼气期的修士手里将灵石拿过来,肥胖的男子嘿嘿笑了一声,摇了摇手里的金算盘,将一枚纸符交给了这些修士。
“这符箓乃是本人亲手炼制,绝对能保你们出海无虞,去吧!”
几名炼气期的修士,半信半疑地接了过来。
这肥胖男子摆摆手:“我金算盘钱缺一块金字招牌,还能骗了你们不成?赶紧给老子滚!”
说完,他凶恶地一瞪眼,几名炼气期的修士立刻被吓跑了。
钱缺拿着算盘一拨:“今天又赚了不少……”
话音刚落,他忽然感觉到什么,手一翻,便有一半尺石盘从他乾坤袋之中飞出,光芒大放。
人间孤岛。
府衙的天牢之中,一身穿官府的男子坐在长案之前,案上放着一枚半尺长的石盘,是前段时间来巴结逢迎的道士留下的。
他对此并无什么兴趣。
抬手端过案上的茶盏,吹去表面的茶沫,这男子轻轻饮了一口。
“啊啊啊——”
一阵惨叫声从他前面不远处传出。
男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人已被削成人棍,扔进了爬满蛇蝎的大池之中。
“张汤狗贼!刀笔吏安能定社稷!你一定会遭报应的!啊啊啊啊啊——”
男子听了,面皮都没抖一下,轻飘飘道一声:“下一个。”
牢中狱卒个个颤抖不已,却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啪。”
男子轻轻将茶盏放下,便欲继续审问,然而,就在他垂眸一看的时候,那被他随手扔到一旁的石盘,竟然发出了一阵翠光!
西北雪域。
一名身披袈裟的年轻僧人手捧金钵,持着降魔杵,远望高原上一片的冰雪。
他面前,是一片巨大的蓝色湖泊,静静地躺在西北雪域最高的高原之上。
这便是圣湖吗?
他目中流露出几许的热忱来。
就在他想要上前的时候,脚下不远处,一枚藏在乱石冰雪之间的圆盘,忽然化出了一道漩涡……
……
此刻,昆吾山屋之中。
顾青眉紧紧地盯着那一只圆形的石盘,也不知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不断地拨动着那八根横线,一点一点在石盘上移动。
“咔哒。”
一声轻响。
石盘忽然裂开,一枚圆柱形的按钮忽然升了起来,中心处雕刻着一枚简单的小花。
顾青眉顿时惊喜地大叫起来:“成功了!”
她忍不住看向了旁边一直静静打坐的谢不臣:“谢师兄,你看!现在红盘已开,只要按下去,杀红小界的大门立刻就会打开!帝江骨玉有着落了!”
谢不臣点了点头,正想要说什么。
没想到,一道夺目的翠光,忽然从放在地面上的红盘上爆射而出!
那一刻,谢不臣陡然起身,衣袍猎猎,迎风鼓荡,皱眉望了过去。
顾青眉回头,却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
不……
不对啊!
她根本还没有开启红盘啊!
“怎么可能……”
万万不敢相信的呢喃之声,从她口中发出。
顾青眉脑子里混乱的一片。
不对,不对……
她绝对没有打开红盘,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有人开了杀盘!
一旦杀盘开,就意味着,如果钥匙保存完好,那在整个世界,将会打开七道门,进入七个人!
这么说,会有其他的六个人出现,与自己争夺帝江骨玉?!
顾青眉脸上的表情,一时冷了下来,变得阴沉无比。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握紧,咬紧了牙关。
一道漩涡,很快在她面前生成。
“是谁……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破坏了她的计划?!
一种莫大的恼怒,从顾青眉心底生出,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漩涡,只道一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话音落地,顾青眉直接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漩涡之中,身影立刻消失。
谢不臣原本想要跟上,那一道漩涡却立时消失在原地,半点痕迹不存。
石盘消失,光芒散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十丈漩涡前。
见愁已经站了有一会儿,面临这一道漩涡,她有些不敢相信。
小貂呜呜呜地叫唤着,巴不得见愁立刻就进去了,它用牙齿扯着见愁,可是力气太小,根本拉不动。
天色即将大亮,见愁还要主持招收新弟子之事,虽然隐约能感觉出这一道漩涡的不凡,看小貂这般急切,约莫是好去处,可……
她哪里能离开?
万一这一去便是许久,岂不误了崖山大事?
是以,见愁驻足,皱眉踌躇起来。
要不,还是先离去,问问师尊?
这念头出来,见愁便要下定主意。
没料想,就在她要转身的一刹那,那漩涡之中竟然传来一道娇喝。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我乃昆吾门下顾青眉,我门中谢不臣师兄修炼独缺一枚帝江骨玉,我不管你们是谁,若胆敢与我抢夺,一出此界,皆——杀无赦!”
“……”
脚步忽然顿住。
见愁的目光,一下陷入漩涡之中,出不来了。
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好半天,她都没回过神来。
“呜呜呜……”
眼见着那一道漩涡渐渐开始缩小,小貂着急不已,不断在见愁身边打转。
杀无赦?
昆吾,谢不臣?
哈。
这十九洲大地,真是小啊。
见愁忽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毫不犹豫,直接飞身而起,投入了漩涡之中!
帝江骨玉?
你缺?
那我偏偏要抢!( )
一轮红日,已渐渐划破黎明,从深沉的十九洲大地边缘缓缓升起。
附近群山起伏的影子,让眼前这一片河滩,依旧出于阴影之中。
小貂两条后腿支撑着身体,两只前爪抱在胸前,似乎是被见愁一下跳了进去给吓住了。
“呜呜……”
之前都没进去,怎么一下就去了?
眼见着那漩涡在见愁飞身进入之后,越来越小,很快就只剩下一尺方圆了,小貂急得用力一蹦,嘴里呜呜叫了两声,竟然便化身一道灰色闪电,“嗖”一下窜入了漩涡之中。
在小貂身影没入漩涡之后,那漩涡急速地缩小,竟然霎时便不见了。
直到此刻,山峦的影子,越来越短,终于如同一片墨水留下的痕迹一样缩了回去,于是,整片湿润的河滩,便完全地展现在了光明之中。
荒草百里,坟冢千堆。
江流浩瀚,索道悬空。
负责去接引新入门弟子的崖山门下,纷纷在日出之后,从崖山道上行了出来,排成整齐的两列,朝着九头江支流对岸的高台而去。
待得到了高台之后,一行人便都停了下来,等待着今日主持此事的见愁大师姐。
后山。
沈咎伸了个懒腰,站在了挂着“见愁”二字木牌的小屋前,他咳嗽了一声,上前敲门。
“咚咚咚。”
“大师姐,要出发了。”
沈咎喊了一声。
然而,屋内很久都没人回应。
“大师姐?”
***
此刻的见愁,早已经不在崖山之中,自然也听不到沈咎的声音了。
眼前一片默然的虚空,一座高足足有十丈的石雕大门伫立在这一片虚空之中,右题“天地一指”,左题“万物一马”。
见愁一怔。
这两句,端得有些意境。
然后,她抬首一望,此门横批——胡说八道!
“呜呜呜!”
小貂的身影从那几乎已经没了影子的漩涡之中飞射而出,一下就落到了她的肩膀上,似乎吓得不轻。
见愁收回落在题联上的目光,转头看过来,却是有些没想到:“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小貂嗷嗷呜呜地伸出爪子,指了指那两扇大门,又指了指见愁身旁。
指大门,是要见愁进去;指身旁……
见愁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却见背后的漩涡消失之后,那石盘竟然重新出现在了这一片黑沉沉的虚空之中,发出翠绿色的光芒,在她看过去之后,石盘像是知道她心意一样,朝着她漂浮了过来,静静悬浮在她身前一尺处。
石盘上的八道横线,竟然有七道缓缓亮了起来,唯有位于东南方向的那一道没有亮。
七道光线,六道深红,一道苍翠。
见愁看不明白,正自思索时,却发现,其余的六道深红色光芒,竟然都在这石盘上缓缓移动。
一道浑厚的男声,忽然从石盘上传出:“这是什么地方?”
见愁吓了一跳,发现在这声音响起的时候,位于正南方向的那一根光线亮了亮。
紧接着,又有其他人的声音传来。
“奶奶的,邪门儿了……”正北方。
“昆吾?”西北方。
“罪过罪过……”东北方。
……
见愁一下想起,在进入漩涡之前,自己听到的声音。
昆吾顾青眉?
刚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人,她还有些诧异,如今来看,这声音应该是从石盘之中传出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是怎么进来的?”
先前那一道娇喝声,再次响起,明显带了几分恼怒。
事实上,在进入这一片虚空的时候,顾青眉就第一时间查看了石盘,在发现石盘上竟然亮起了七道光线之时,简直整个人都要气晕过去。
好好的计划被打乱,让她恨不得将那持着杀盘之人千刀万剐!
见愁在这边听着,这不是那个号称是“昆吾门下顾青眉”的吗?
想了想自己崖山门下的身份,见愁选择了继续听下来。
这一只石盘,应该是进入此地的钥匙。
如今石盘上发出的声音,应该是同时进入此地的人发出的声音。
见愁仔细观察着石盘,发现每个人说话的时候,石盘上某根线都会亮一下,至今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是正西方。
顾青眉说话后,石盘里面沉默了好一阵。
过了一会儿,正南方那浑厚的男声才接到:“跟着一个石盘进来的。之前我进来的时候,听见尊驾乃是昆吾门下?失敬,失敬。”
“尊驾客气了。”顾青眉闻声得意不已,昆吾的名号,在整个十九洲,约莫算是畅通无阻了,“这杀红小界乃是绿叶老祖留下的一个小洞府,今日我为师兄寻帝江骨玉而来,别的东西也都不要。只希望诸位不要与我争抢,这帝江骨玉我志在必得。”
哦。
原来没听错啊。
见愁挑了挑眉,她注视着石盘,忽然发现在这几个人交流的时候,石盘上的红色光线,竟然有几根朝着里面移动。
试着朝前面走了两步,见愁发现,那一根绿色的光线,竟然随着自己的移动而移动。
满盘都是红色,唯有自己乃是一点绿色,见愁难免有些奇怪,不过却明白这一根绿色光线代表的乃是自己。
就在她走到门前的那一刹那,面前的十丈巨门忽然光芒大放!
幽幽的吟唱声,仿佛从远古传来,不辨男女。
“天地一指,万物一马。我生如道生,我灭如道灭,它花若开,我叶百杀……”
声音悠悠去远,终至不闻。
一行行文字,忽然从石盘之上浮现出来。
东北。
少年僧人诧异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石盘上浮现出来的文字。
“杀红小界,杀尽天下乱红飞花?”
正北。
手持金算盘的钱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摸了一把自己唇上两撇八字胡,也阅读了下去。
“有界初,建此界,留天下修士一机缘所在。入我门,闯我关,一入不得退,一退万骨枯,有去不得回,有命不能逃。一往无前,杀红小界。”
“入此界,皆有机缘者。每闯一关,皆有机缘,或大或小。”
西北。
早已经疲惫欲死的男子,头发披散,状若疯狂,可此刻一双眼睛却变得极有神采。
仙缘,他的仙缘到了!
“首关曰乱红飞花,尽处有青莲灵火三朵,灵宝中品,炼丹炼器吞服皆可,入之可去芜存菁,强筋健骨,修行之基也。”
正西。
一身官袍的男子,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搁于腰间,眉头紧皱,神情冷冽,四下打量,却并不知自己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妖邪作乱?
一行行字浮现了出来,他抬眸看去。
“次关曰花褪残红,尽处有冰藤**三盏,灵宝上品,饮之如苦修十年,更可使灵台清明,肌体明澈。”
正南。
肩上挑着的柴禾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一副挑柴用的担子还在,身材魁梧的汉子只晃了晃手,这一副担子就已经变成了一根黑色的雕龙长棍,被他握在手中。
石盘上出现的字迹,清晰可见。
“末关曰一碧倾城,有百般法宝藏于其中,各观缘法。”
东南。
顾青眉落在那一道翠色光线上的目光,终于还是拔了出来,看向了浮现出来的字迹。
这一切,跟自己了解到的别无二致。
杀红小界之中一共有三道关卡,每闯过一关,都会得到绿叶老祖早就设置在此界之中的奖励,而在最后一关之中,还有一物。
“过一碧倾城,尽处有帝江骨玉,昔年千丈绝崖下挖帝江脊骨第三段迈于深海而成,此物于吾如鸡肋,藏于杀红小界,静待有缘人。”
帝江骨玉!
真的在这里!
顾青眉一下握紧了手指:这帝江骨玉,自己一定要拿到手中!
她手掌一翻,便有一枚灰色的传讯令牌出现在了掌心之中,此界与外界似乎不通,风信雷信皆无法使用,所以顾青眉想要通过传讯令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谢不臣。
没想到,她尝试着传讯,却失败了。
眉头一皱,顾青眉冷哼了一声,手掌一翻,令牌消失;手掌再翻,一枚青色的灵珠却再次出现。
此乃宗门长老炼制的灵宝级通讯之物,可以跨界通讯。
她就不信,这一次不行了。
“谢师兄,我已经到了小界内,有六个讨厌鬼跟我一同进来,如今还不知他们身份,不过帝江骨玉确在小界内,师兄可放心了。”
昆吾山屋之中,谢不臣已经坐回了长案之后,却没想到,被他放在案上的通讯灵珠之中,竟然会传出顾青眉的声音。
迟疑片刻,他淡淡道:“杀红小界金丹以下能入,师妹乃筑基后期修士,应当无虞。”
“那是当然!”
这倒是说到了顾青眉的心坎上。
顾青眉乃是昆吾修士,自有一股傲气在,又偏偏是能进入这杀红小界之中的最高修为,按理说不会有人能越过了她去。
即便这一次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可顾青眉相信,自己依旧能够完美解决。
至于那手持杀盘之人?
顾青眉垂眸一看那一道翠色光芒,眼底掠过一道杀机。
若让她知道此人身份……
哼。
心里冷哼了一声,顾青眉看了看红盘上的几道光线,竟然已经有人朝着里面开始移动。
帝江骨玉还在里面,万万不能被这些人抢先了。
想着,顾青眉再不犹豫,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石门飞去。
没想到,就在她想要推开石门的一刹那,石门上竟然弹射出一道翠色的光芒,将她挡了回去!
“什么!”
顾青眉大骇!
怎么会进不去?
她诧异地低头朝着石盘看去,原本上面在移动的几根红色光线,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似乎都与自己一样,受到了阻碍。
怎么回事?
顾青眉仔细地看着石盘,终于发现,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正东方,那一条唯一的绿色光线,一动不动!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一条代表的,乃是那个持有杀盘的人所在的位置。
难道……
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限制吗?
伸手使劲地推了推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顾青眉险些气恼地直接一把摔了石盘!
该死!
正东方。
见愁还不知自己竟然已经被人恨上了,她只看着那一片文字,有些怔忡。
小貂坐在她肩头,看她半天没动,竟然无聊地用自己柔柔软软的爪子掩在嘴边,极其人性化地打了个呵欠!
它用尾巴蹭了蹭见愁的脖颈,似乎在催促她赶紧进去。
只是……
见愁的心绪,一点也不平静。
她……
看到了什么?
杀红小界第一关,乱红飞花,尽头有青莲灵火三朵!
杀红小界第二关,花褪残红,尽头有冰藤**三盏!
《人器》炼体之法有九层。
第一层,重在血肉,以灵气淬炼血肉,使血肉有灵,能历金铁凡器;
第二层,重在骨骼,以上乘火焰,入体烧炼骨骼,使之熔化重塑,遂能坚硬刚强,尽去杂质,如玉一般,谓之坚玉之骨!
第三层,重在脏腑,体内脏腑乃是人体之中最脆弱的存在,不能以重炼,所以采取温养之法,需要寻找上等的天地灵精服用,引导其气温养脏腑,谓之天脏地腑!
第四层,重在关节,筋骨连接之处,易受伤,需要以灵珠镶嵌,保证在战斗之中难受损伤……
……
见愁如今已经完成了《人器》炼体之法的第一层,用大鼎将自己煮了一遍,生出了强健的血肉,下一步头疼的便是去哪里找寻质量上乘的火焰。
太弱的火焰,无法烧除骨骼之中的杂质,无法达到淬炼的效果,然而太上乘的火焰又实在难寻,即便是在秀世界,也是一朵难求。
然而……
她万万没想到,真是机缘到了。
进入杀红小界,乃是一怒之下,为夺谢不臣所需的“帝江骨玉”而来,却没想到,这里第一二关的奖励,竟然都于自己有大用处!
青莲灵火,中品灵宝级别,对应到修士的等级,应当是第五重出窍期,足可见其珍贵;冰藤**,上品灵宝级别,对应到修士的等级更是达到了第六重入世,更是极其难得。
一者,可以供见愁淬炼骨骼;一者,可以供见愁温养脏腑!
大机缘到了!
眼底奇异之色越重,见愁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蹲在自己肩上的小貂,一时之间,竟觉得这小东西怎么看怎么可爱。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小貂的小脑袋。
那一瞬间,小貂愣了,僵硬地坐着,仿佛没想到见愁竟然会主动来摸自己一样。
然而,也只有这一瞬间。
下一刻,小貂就兴奋地从见愁的肩膀上站了起来,仰着脖子朝天“嗷呜呜呜呜”地叫了起来……
又在学狼了。
见愁暗暗怀疑这一头貂的品种,嘴角一抽,收回了手来。
杀红小界,看来是自己的机缘了。
不过她的修为只有筑基中期,不知这里其他人到底又都是什么修为。
一般而言,通关的速度越快,获得东西的几率就更大。
青莲灵火与冰藤**都只有三份,显然是先到先得。
那么……
自己要抓紧时间了。
目标有两个,得到修炼所需的青莲灵火与冰藤**,然后——
夺走帝江骨玉!
主意一定,她毫不犹豫,直接唤出了鬼斧,顿时虚空之中一片呼啸之声,见愁直直冲向了大门!
石盘上,那一道翠光,也终于开始了移动。
整个大门霎时间发出一阵强光,顿时再次开出一道漩涡来,将见愁的身影吸纳了进去。
在这一道漩涡出现的同时,其余六个方向的大门,这才变成了漩涡。
在漩涡之前的顾青眉,先是一怔,一盯红盘,才发现果然是那一道翠光先行,其余的红光才能向前!
心中顿时恨到了极点!
这持着杀盘的人,早不开启,晚不开启,偏偏先于自己一会儿开启,引来这许多人的争夺不说,还个个身份不明。她相信昆吾的名头一定能唬住很多人,却不一定能唬住所有人!
帝江骨玉,还是要抢!
而且,如今出发的时候,就要受制于杀盘,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什么?
一种极度的不平衡,忽然出现在了顾青眉的心底。
从小在昆吾,她都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今日被人压在头上,还是头一回!
她眼底投射出犀利的冷光,一柄秀气的寒光冰剑忽然出现在脚下,托着她一下杀入了漩涡之中!
绝对不允许有人比自己快!
东南方向的这一道红光,以一种可怖的速度,在石盘上移动。
见愁方才听他们短暂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这东南方的便是顾青眉,如今见她急不可耐,顿时冷笑了一声。
昆吾?
昆吾又如何!
漩涡的白光渐渐退去,见愁眼前出现了一片全新的世界。
抬眼看去,竟然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花田。
血红色的花朵,接天开去,满布着整个视野。
在遥远的前方,仿佛有一座高山拔地而起,通向上方的云层。
见愁此刻,便悬浮在花田之中一条唯一的小径上。
小貂稳稳地坐在她的肩膀上,一双黑亮的貂眼亮晶晶地,爪子一伸,就指着那一条小径的尽头,“呜呜”叫了起来。
“我知道。”
路就在前面。
只是……
看上去太简单,太平静了。
见愁看了一眼石盘,此刻没有一个人在往前走,甚至……
她还看见正西方那个绿光,至今停在门外,竟然还没进来。这正西方的,便是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不知是什么神秘人物。
大家都没动,但都竖着耳朵听,仿佛在等待石盘之中谁先走出去。
小貂又“呜呜”了两声,示意见愁前去。
见愁不禁狐疑起来:这小貂倒像是什么都清楚一样,到底是何来历?
“呜呜呜!”
眼见着见愁用一种让貂毛骨悚然的目光盯着自己,小貂气愤极了,将浑身的毛都耸了起来,发出尖锐的声音。
“这是正东方的道友吗?”
顾青眉的声音,忽然从石盘之中传了出来。
见愁一怔,小貂的叫声,也能被他们听到?
“声音好像有点奇怪,怎么像是什么小动物?”
“啪啪啪……”
另外一道疑惑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清脆的珠子碰撞声。
“难道是只妖?”
“嗷呜呜呜!”
能听懂人言的小貂顿时愤怒不已,朝着石盘里狂叫了一通,学狼……
这一瞬间,石盘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说过话的有五人,如今这极为独特的正东方绿色光线处,竟然不断传来动物的叫声……
呃……
难道真的不是人?
“阿弥陀佛,众生平等。”一声佛号,忽然响起,接着,是一个有些尴尬的声音,“诸位施主,眼前这一关,要怎么过?”
“过?”浑厚的男声在正南方响起,“哈哈,之前在进入小界的时候,曾听有昆吾的道友说要帝江骨玉,某对此物无所求,所以还请昆吾的道友放心。”
“多谢道友了。”顾青眉的声音,含着笑意。
此时,方才东北方那一名疑似僧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小僧虽偏居西北,却也听过中域昆吾崖山两大尊的大名,既然是昆吾的女施主拿帝江骨玉有用,小僧也不争抢,愿为他人行方便。”
“西北?”顾青眉见识倒是不浅,听见对方的自称之后,竟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难道是西北雪域密宗的高僧?”
“罪过罪过,小僧修行尚浅,不过一普通僧人,还请施主莫要折煞……”
这僧人一听,简直被顾青眉吓得不轻,连忙念叨了起来。
那边的顾青眉听了,心里冷哼一声。
不是雪域密宗,那约莫就是个普通小和尚了,这种东西,也敢来与自己争?
不过,她倒也有几分满意的地方。
已经有两个人愿意退出帝江骨玉的争夺了,看来昆吾的名头的确好用。如果能在这个时候,一举将入内的几个人都搞定,那这一次的事情就简单了。
心思一动,顾青眉顿时就看向了红盘之上其余几道光线。
“如今已经有两位朋友给面子,愿意退出帝江骨玉的争夺,不知其余道友,可否看在昆吾的面子上,行个方便?”
顾青眉并不含糊,直接开口。
“在下倒是没想到,竟然会意外进入杀红小界,帝江骨玉于寻常人无用,更何况……听尊驾所言,也不是自己用。在下对帝江骨玉到无非分之想,也不敢与昆吾门下作对,只是……有件事颇为好奇,顾道友所提到的‘谢不臣师兄’,莫非正是那个昆吾新一代弟子之中第一人,谢不臣?”
这是先前在正北方的声音。听着有一种格外市侩与油滑的味道。
顾青眉听着,倒觉得这是个真人精,脑海里不断地搜寻着合适的身份,已经有一些印象。
她笑着回道:“阁下真是料事如神,正是我昆吾谢不臣师兄,此物于他而言异常重要,相信大家同在十九洲,也都听过他名号了。给我一个面子,也算是给昆吾,给我谢师兄一个面子。不知其余几位,意下如何?”
“……”
一片的沉默。
正西方没有声音,西北方也没有声音。
顾青眉看去,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她最忌惮的正东方,也依旧没有声音。
思考了片刻,顾青眉还是准备开口。
“今日我等入内,六人所持乃是红盘,不知正东方这一位持杀盘的道友,能否行个方便?他日若出此界,昆吾不会忘了这一道人情。”
正东方?
那就是说她咯?
见愁瞥了一眼正西方与西北方,只觉得这两个人还算有点骨气,不像是其余人等一般,听了昆吾便立刻表示退出争夺。
帝江骨玉于她而言没用处,但是……
要说给谢不臣?
那还是做梦来得快些!
无声地冷笑了一声,见愁看向了前方的花田世界。
风吹来,竟然有一片片花瓣飘飞而起,果真是“乱红飞花”,绚烂至极。
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然而仔细看这石盘上,也没人先往前走,估计都在盘算着等旁人先走,说不定能探探路什么的……
不过,就不用指望她了。
懒得搭理顾青眉,见愁压根儿就没打算说话。
只要不说话,旁人几乎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
她直接御着鬼斧上前去,缓缓进入了那一片乱红飞花的天地之中……
石盘上,一道翠色的光线,在所有静止不动的光线之中,忽然朝前面移动了一分!
这一分,如此刺眼!
顾青眉面色顿时一变!
她的问题,对方没有回答,反而是直接朝前面走去,分明就是不想搭理自己!
她可是顶着昆吾的名号出来的,整个十九洲有几个门派不忌惮昆吾?对方竟然敢如此嚣张,如此对昆吾不屑一顾!
对方的行为,简直像是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无疑只能解读出一个意思来——
让?
做梦!
杀红小界之中其他人,在看见石盘上的情况之后,也不由得齐齐一愣。
这真是……
万万没想到啊!
那摇着金算盘的钱缺忍不住眼底冒出一片的精光来:有意思,看来正东方这一位是个有脾气的啊!连昆吾的面子都不卖!( )
只有红花,没有绿叶。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灿烂的红,无数奇异的花瓣,被风吹拂上了天空,飘得满世界都是,它们的边缘有淡淡的光彩,仿佛不是什么凡物。
见愁才往前冲了约莫有一丈远,便只觉眼前红光一闪,一枚飞舞在半空之中的花瓣,竟然变成了一个窈窕的美人!
一身红色的衣裙,领口镶嵌着金线,眉心处更有一抹妖娆的桃红色描金花钿,远山眉,丹凤眼,琼鼻樱唇,似妖娆,又似清纯。
白花花的大腿,隐藏在开了一半衩的衣裙之中,显得格外诱人。
她含着笑意,注视着见愁,一双眼睛里,却有沉沉的死其,让人格外不舒服。
“外来人,欲过此关,你必须打赢我。”
这便是隐藏在乱红之中的危险吗?
见愁完全感知不出眼前这妖娆女人的境界来,满世界的飞花,在这女人的身后,沦为一种美丽的陪衬。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立时红影一闪,那女人竟然飞身扑上,干净利落地直接朝着见愁一腿扫来!
力量!
纯粹!
暴力!
见愁反应极快,立刻就将鬼斧抽了起来,朝身前一挡!
当!
在那女人的长腿与鬼斧撞击的瞬间,见愁竟然觉得耳边有金石撞击之声!
可怕!
好强的身体硬度!
整个手臂都被震得发麻,见愁甚至迫不得已从半空之中掉落下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在这花田小径之中停住了脚步!
落脚之处,一个巨大的泥坑出现。
一击之力,竟如此可怖。
见愁忍不住松了松自己的五指,看着飘然凌立于半空的那女人,心里震惊无比:对方出手,竟然走的是体修的路线?
一时之间,她的心沉了下去,望一眼女人的背后,无尽广阔的花田,仿佛永无边际,天际之中飘荡着无数的飞花……
既然是体修的路线,那么……
是时候试试自己《人器》第一层能达到的境界了。
见愁缓缓将身体重心沉了下去,浑身的血肉都跟着紧绷了起来,鬼斧从她掌心之中一闪而没。
那一名妖娆红衣女人似乎完全不关心见愁在做什么,两眼空洞无神,便又是直接一腿扫了过去!
这一刻,见愁脚下用力,竟与这女人同时拔地而起,狠狠地一腿击出!
刚柔并济之美,一时绽放!
砰!
炸开!
东南方。
顾青眉在看见那一道翠光从原地离开之后,便知道没有什么表示的这三个人,尤其是直接拔腿就走、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的这一位,才会是此次的大敌。
谢师兄所需要的帝江骨玉,她势在必得!
若有人胆敢抢走……
顾青眉握紧了手中的寒玉冰剑,直直朝着前方冲出!
没想到,天际飘飞的红花,竟然在这一个幻化成了一个同样手持冰剑的女修,眼底毫无温度,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她。
“外来人,欲过此关,必须打赢我。”
打赢你?
你算什么东西!
顾青眉的寒玉冰剑,乃是采自西北雪域之中的千年寒玉,世所罕见,她又是筑基后期,兼有武器之力,半点也不害怕。
冷视着那一名持剑女人,顾青眉毫不犹豫一剑砍去!
“滚,别挡路!”
正南方。
“外来人,欲过此关,必须打赢我。”
手持长棍的汉子忍不住玩味地笑了。
他孟西洲混在这十九洲也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娘们儿说要打架的。
啧啧……
这么好看的,合该放到床上啊……
可惜了,眼前这小娘子眼神空洞,只怕不是什么活物。
他自问口味虽重,但是这种实在没胆子上啊。
心里一番感叹,孟西洲摸着自己的下巴,立刻就朝前面一棍子甩出去!
谁想到,就在那一刻,同样的一根长长黑色棍影,竟从那红衣女子手上飞出!
“什么?!”
一样的武器?
孟西洲一愣之下,竟然被这一棍子,狠狠地砸落在地!
砰!
筋骨欲裂!
好强……
正西方。
一身官袍的男子,在原地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那石盘之中传出的对话,他也已经听得很明白……
不过,他这人不很喜欢说话。
尤其是,不大喜欢这种陌生的气氛。
这里,似乎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上一刻,他还在天牢之中严刑拷打犯人,下一刻,竟然就身处于这一步三变的地方。
想起那老道士给自己的石盘,张汤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面无表情,向来被朝野上下称作“刀笔吏”的“死人脸”,又兼之手上沾染无数条人命鲜血,所居之处,门可罗雀不说,就是庭院之中的树上,也只有乌鸦来栖息。
张汤早已经习惯了一切的冷眼与恶语,更对世间一切可怖之事心无忌惮。
眼前一片乱红飞花,也不知到底有什么。
他垂眸思索片刻,便波澜不惊地迈步而去,顺着花田小径,一路前行。
约莫走了有一丈远,一枚花瓣远远飞来,空气之中竟然有一声哭号:“刀笔酷吏,剥皮无数,还我命来……”
呜咽,凄厉。
张汤抬眼看去,但见一红衣女子满身鲜血,白骨森森,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冤魂索命?
张汤冷漠的目光之中半分情绪波动都没有,右手只往左袖中一摸,便取出了一把薄薄的剥皮利刃,而后抬眸往那红衣女子身上打量了一下。
这一瞬间,那红衣女子竟然露出了一种畏惧的神情。
“莫拦本官的路。”
开口时,声音淡淡,依旧如同在大牢之中审犯人。
话音落地时,那红衣女子周身的血痕,竟似疯狂开裂。
但听得一声尖锐的惨叫——
红衣女子周身竟然凭空炸开,化作了一团血污。
一瓣红花缓缓落地。
周围,无数的红花,化作了无数的死尸,有的经受过炮烙之刑,有的被割了舌头,有的被人用精湛的记忆剥了人皮,有的脸上烙印着奴印,有的十指断裂,有的脸上压着厚重湿湿的纸钱……
这些人,这些尸体,都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站在花田两侧。
张汤抬步而去,凛然无惧。
不过都是被自己杀过一遍的人,死人而已。
在大牢里,他能以酷刑将这些人折磨致死,在此,未必不能再来一次。
一步步往前走,这些死尸竟然像是看见了什么令自己恐惧的东西,没有一个敢扑上前去!
……
西北方。
披头散发的男子,一脸苍白,有些恐惧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红衣女子。
“外来人,欲过此关,必须要打赢我。”
打赢?
他不过一痴迷于仙道,想要来此求仙问道的普通人富家子弟,却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到达斩业岛,眼见得天空之中有无数法宝毫光飞过,却再无前进的力气。
如今机缘巧合,竟然让自己进入了此地。
他原本枯萎的身躯之中,忽然爆发出了无尽的潜力!
他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帝江骨玉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
在这杀红小界之中有机缘!
有他成仙,活下去的机缘!
决不能放弃!
眼神,一时之间如同野兽一般凶狠了起来,这男子一下合身扑了上去,与红衣女子扭打了起来。
我秦若虚,必要成仙!
让那些瞧不起我的凡人睁大狗眼,好好看看!
一双眼,已然血红!
正北方。
红衣女子抬手一挥,便有无数的金银财宝出现在了整个花田之中。
再抬手一挥,一行行的字迹,也出现在了虚空上。
金算盘钱缺近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问:今有鸡翁一值灵石五,鸡母值灵石三,鸡雏三值灵石一。凡百灵石买鸡百只,问鸡翁母雏各几何?
红衣女子冷冷道:“答不出,死!”
钱缺抱着金算盘懵了:“你娘啊!这也可以?!”
东北方。
“来嘛,小师父,你看看奴家……”
红衣女子动作妖娆地撩起了岔开的衣摆,露出雪白的大腿。
“啊啊啊啊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请施主自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少年僧人了空,踏入修行已有十数年,只听师叔师伯们说,酒是穿肠□□,色是刮骨钢刀,却没想到自己竟然有遇到的一天!
了空都要哭出来了。
那红衣女子两手直接往身前一拉,原本就薄薄的衣衫,立时落到了开满繁花的地面上。
雪白的**立刻出现在了了空的眼前……
同时,地面上一片璀璨的华光亮起,竟然又是无数倾国倾城的妖娆美人光溜溜地站了起来。
这哪里是种花,分明都是种的人!
“不要摸贫僧——”
“砰!”
又是一记猛烈的撞击!
正东方,见愁听见石盘之中尖啸而出的那一声哀嚎,“不要摸贫僧”,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一名疑似佛宗出来的修士,到底遭遇了什么?
竟然……
叫得这么凄惨。
红衣女子在这一撞之后,蹭蹭蹭地倒退了三步。
空洞无物的眼瞳,缓缓抬起,重新看向了见愁。
体修与体修的对碰,没有半分花哨的力量!
见愁对自己如今修炼出来的《人器》第一层,还颇为满意,柔韧的血肉,在撞击出去的一瞬间,就能蓄满灵气,从而坚硬如铁如金!
只是,这红衣女子更为可怕,竟然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再猛烈的撞击,也是这样的面无表情。
在对碰过几次之后,见愁很轻而易举地明白了——
的确不是活人。
听闻有些走歪门邪道的修士,会以一些异术将人的尸体炼制成不惧疼痛的死物,谓之“傀儡”,这红衣女子即便不是傀儡,只怕也与傀儡差不多了。
见愁不断地**着,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落下。
她舔了舔有几分干裂的嘴唇,微微眯了眯眼。
一看石盘,位于正西方的那一条红色光线,竟然已经朝前面走了许多,虽然速度不快,但居然保持了一个很稳定的速度,似乎半点阻挡也没有遇到。
怪哉……
其余人等,可都跟自己一样,遇到了麻烦啊。
就在此刻,石盘之中顿时传来一声娇喝!
是顾青眉!
“砰!”
仿佛是什么东西一下炸响了。
见愁凝神看去,便见石盘之上,原本停滞不前,在东南方的那一条红线,在这一声炸响之后,竟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石盘中央奔去!
顾青眉搞定了?
还算有几分本事。
看来,自己也得快了。
青莲灵火只有三份,迟了可就没了。
回过头去,见愁注视着那重新朝着自己走过来的红衣女子,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脖子一扭。
像是在活动筋骨。
见愁只听见了筋骨之间“咔嚓咔嚓”的响声。
她原本柔和的目光,一下变得火热又锋锐,似一柄出窍的钢刀!
体修?
她可不仅仅是个体修!
而是——
一名拥有可怕道印的强悍体修!
砰!
身体化作一道流光!
一丈多的斗盘霎时从膝盖上出现,疯狂旋转,带得这整个花田之中的所有花瓣,都伴随着它的旋转,而狂舞起来!
花飞满天!
乱红满地!
见愁的身影悍然冲出!
红衣女子已化作了一道闪电,直直朝着见愁撞来。
这一次,依然是腿!
一道巨大的虚影,以见愁的膝盖为中心,朝着前方猛然扩散开去。
与那红衣女子的距离,看似极远,可在这一刻,却被急速拉近。
只一瞬间,她就已经出现在了红衣女子的面前!
抬膝!
砰!
狠狠一撞!
就仿佛,这一条腿不是自己的,这膝盖也不是自己的,它们都是铁铸金浇,坚硬无比!
那一瞬间,见愁仿佛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然而……
不是自己的。
红衣女子膝盖,在那一瞬间朝着内部凹陷下去,像是内里的骨头,都被见愁这一腿狠狠击碎!
噗!
血肉横飞!
红衣女子的大腿,在见愁这一撞之下,竟然直接被撞烂了!
红霞一般的衣裳,在半空之中飞舞,那红衣女子妖艳诡异的身影,狠狠地砸到了花田之中!
砰。
又是一声响。
四肢深深地陷入了泥地之中,竟然软烂不堪,像是一堆破铜烂铁,再也动不了一下。
她空洞的目光,望向了高旷的天空,眼珠凝滞。
死了。
或者说,终于死透了。
见愁落在地面上,晃了晃自己方才出的一条腿,只觉膝盖处也传来一阵剧痛……
没达到《人器》第二层,用这么猛的力道去撞,果然要差了一点啊。
见愁站稳,再一看斗盘,东南方向的顾青眉,已经凭借极佳的速度超越了正西方的那一位神秘人,成为眼下遥遥领先之人。
而自己,成为第三个摆脱这花田之困的人。
她毫不犹豫,直接一抬手,鬼斧重新甩出,朝着前方飞射而去!
石盘上的那一道绿光,终于动了!
一动,则如一道闪电!
正在疾驰之中的顾青眉见了,顿时冷笑一声。
在方才那一战之中,顾青眉万万没想到那红衣女子竟然如此难缠,眼看着自己被困住,而正西方的那一个人竟然直直朝着前面去,顾青眉终于还是忍不住,动用了昆吾长老顾平生留给自己的一道“百雷符”,一把将那红衣女子轰得粉碎,这才能脱身出来。
眼见得自己一下超越了正西方的那一个人,顾青眉无比得意。
这时候,绿光忽然脱困赶上,实在让她有一种可怕的危机感!
手诀一起,顾青眉毫不犹豫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本身便是高级的灵宝,又有筑基后期的强大修为,顾青眉的速度,立刻就快了一截!
原本宽阔的花田,顿时一掠而过!
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座孤高的黑色山崖,直直朝上,山崖中间,一朵颜色淡青的灵火,静静地漂浮着,仿佛已经在此处燃烧了上百年。
青莲灵火!
顾青眉眼前一亮,直接飞身而上,一把将青莲灵火拢在掌心之中。
她欣喜地看了半晌,再一看石盘,直到这时候,那一道翠光才跟了上来,即将到达终点。
“哼,拥有杀盘又如何?无能……”
一声淡淡地嘲讽,从她嘴里出来。
顾青眉就是要让那拿着杀盘的人听见,最好气个半死。
轻蔑地冷哼一声,她直接将灵火收入了一只白玉小匣子之中,便立刻就要飞身朝崖山去。
上面,一定便是第二关“花褪残红”了。
她一定要抢在所有人之前,到达第三关,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抢到“帝江骨玉”!
极快的速度,让风声都在她耳边呼啸!
然而……
“砰!”
就在她朝上不断飞到某个高度的时候,一道无形的屏障陡然出现,将她一挡!
顾青眉顿觉经脉之中气血翻涌,竟然一下从空中倒飞回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噗。”
一小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顾青眉震骇地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发出红光色石盘……
开什么玩笑?!
难道……
进入第二关也要杀盘进了他们才能进?!
一声嘲讽之后,便是一声碰撞,接着有“噗”地一声闷哼……
见愁伸手将“青莲灵火”取下来的同时,便听见了这一系列的声音。
她微微诧异了一下。
没顾青眉走得快,的确是,见愁也不能否认自己与红衣女子硬碰硬浪费了太多时间,如今也觉身体之中有种空虚之感,灵气耗得差不多了。
只是……
望着手心之中这一枚灵火,见愁眼底出现了几分愉悦。
青莲灵火,性情温顺,但是温度极高,又有清心之效,用来淬炼骨骼,真是再好不过。
眼看着石盘上那代表顾青眉的一道红光,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一样,再不能前进,见愁不由得挑了挑眉。
正西方那一道红光虽然走得慢,这会儿也已经接近了终点。
想必,这就是第三人了。
见愁倒好奇起来,这一位与自己一样一直没说话的,又到底是何来头?
她看了一眼那高高的悬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正西方那一道红光,终于抵达了终点。
与顾青眉那一道红光一样,对方竟然也停在了终点,没动一下了。
那一瞬间,见愁唇边的笑意,顿时扩大。
蹲在她肩头的小貂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愉悦,跟着“呜呜呜”地叫了起来,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
见愁近乎夸奖一般地摸了摸它的头。
看来,所谓“杀盘”,的确是很符合“杀红小界”的名字。
怎么着……
她不走,别人就别想走。
顾青眉不是说自己手拿杀盘也没什么了不起吗?
见愁也觉得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嗯,干脆还是坐下来,直接用这一枚灵火淬炼一下骨骼,待大家一起修整一下,再慢慢前行好了。
这样想着,见愁脸上挂着奇异而善良的微笑,直接盘坐了下来。
石盘上,一道又一道红光,终于慢慢先后抵达了终点。
然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通过悬崖上那一道屏障,朝上往下一关去。
顾青眉等了许久,只觉得自己前一句才讽刺出去,下一句竟然就受制于人,脸疼得厉害。
大不了……
在此等上一等。
她咬牙没说话,等了。
可眼见着所有人都到了,那一道绿光竟然动也没动一下,心急如焚的顾青眉终于忍无可忍,大声道:“你到底走不走!”
见愁听见了石盘之中传出来的声音,撩起眼皮悠闲浅淡地看了一眼。
这一声大喊之后,石盘之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走?
不急,等我修炼好了就走。
见愁眉头饶有兴致地一挑,唇边笑意一深,老神在在地将眼帘打上,直接原地开始打坐调息。
小貂从她肩头蹦了下来,绕着那石盘走两圈。
“叽叽叽叽……”
竟然像是一阵幸灾乐祸的讥笑。
东北方,才吐了一口鲜血的顾青眉只觉得气血再次上涌,一口气哽住,恨不能将石盘另一头的那人拖过来暴打一顿!
然而——
不能!
对方一语不发,她甚至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继续下一关?!( )
真是一万个没想到。
其他方向上的几个人,也早都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正东方发出来的奇怪声音,分明就是一只小动物,到底这就是正主,还是正主养的小宠物?谁也说不清楚。
他们都只有一个印象——
有脾气!
够大牌!
昆吾在中域之中是什么势力,是什么名气,大家伙儿都是有所耳闻的,轻易不敢招惹。眼见着这顾青眉都气急败坏了,正东这一位主儿竟然还半点不着急,分明有恃无恐啊。
要么是背景强,要么是实力强……
或者,还是那句话,有脾气。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正东方持着杀盘这一位要停下来,他们倒没什么意见。
在上一关之中,大家损耗都不小,能有一段时间坐下来调息,真是再好也不过。
见愁这边,一旦盘坐下来,便什么也不管了。
既然知道自己掌握了完全的主动权,什么顾青眉,都不在她考虑之中。
在这杀红小界,没有实力也很危险。
顾青眉的速度明显比自己要快得多,而且出身昆吾,手里应该有不少的底牌,若是自己就这样赤膊上阵,与她争抢帝江骨玉,多半会输。
那么……
唯一的办法是,在进入下一关之前,极力地提高自己的实力。
如今偏偏她杀盘在手,万事不愁。
将心思沉下,见愁身下一座斗盘,缓缓旋转了出来。
一丈多的斗盘,看上去已经有了些模样,稀疏的几枚道子被点亮,组成了几枚道印,包括翻天印在内,都是见愁近日所学。
她没关注这些,只将眉心祖窍处打开,周遭的灵气,顿时被她吸收了过来。
在“乱红飞花”这一关之中,因为战斗被损耗掉的灵气,渐渐被填满。紧绷着的血肉,在灵气的滋养下,也开始渐渐放松……
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很久。
杀红小界之中无日月,见愁也只能模糊地推算,应该已经过去了大几个时辰。
她睁开眼,看了一眼斗盘,上面的红色光线,有几根在四处走动,似乎在研究这杀红小界之中的情况,当然也有几个动也没动一下,约莫也在修整。
眼见着那东南方代表顾青眉的一根红线没动,见愁便无声地一笑。
不急,不急。
她还要淬炼骨骼呢。
手一伸,一朵青莲灵火,便出现在了她掌心。
看似青青的颜色,冷冷的,仿佛没有什么温度,可若是闭上眼睛去感知,便能感觉到,在这一朵青莲灵火的周围,空间都仿佛被扭曲了一样,天地灵气不断地进入灵火,被吸收了力量,又燃烧着释放出来。
见愁敢肯定,一旦自己松开手指,让这一朵灵火掉在自己的掌心,身上的血肉立刻就会被灼烂。
上次,用大鼎煮自己的惨痛记忆,还未完全从见愁的心底退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闭,右手便使劲一捏!
握紧!
那一朵青莲灵火,一下没入了她右手无名指的中心!
用《人器》之中记载的特殊控火法门,她引导着灵火,包裹了自己的无名指指骨!
滋!
一种火炭烫下来的感觉!
在被火焰包裹的一瞬间,见愁的指骨便像是冰块遇到了烈火,转瞬便被熔化成了“骨水”!
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
一时之间出来的剧痛,险些让见愁惨叫出声。
所谓《人器》炼体之法,便是以“人”为器。
可炼器炼的“器”不会有人的感觉,人却要承受被炼制带来的痛苦!
第二次,见愁开始思考:到底是谁想出了这么疯狂的炼体之法?
禅宗佛门之中都没人用,她却用了,也真是……
有病啊!
青莲灵火从第一节指骨烧过,将指骨化作了液体,那疼痛……
一千个,一万个钻心!
然而,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见愁也不能昏过去,结合青莲灵火本身具有的清心之效,见愁竟然能保持一种近乎变态的清醒。
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被烧化,实在恐怖至极。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引导着青莲灵火,从原来的指节处离开,去烧灼下一部分的指节。
在灵火离开的刹那,原本被火焰烧化的骨骼,几乎立刻就在见愁的控制之下重新凝聚了起来。新生的骨骼,也吸收了一点火焰的灵气,并且被去除了杂志,果真显得晶莹如玉……
然而,见愁也只有那么一瞬间,有去关心这骨骼最后的成态。
下一刻,新的痛苦,又重新开始……
不断地烧灼,熔化,移开火焰,烧灼下一段骨骼,让原来的骨骼开始凝聚……
一次一次,周而复始。
不断的痛苦,从手掌开始,延伸到手臂……
最后,是见愁的全身上下。
她紧紧地闭着双眼,额头上大汗淋漓,手指极其不自然地呈一个蜷曲的状态,指节的弧度也极其僵硬,显然在强忍痛苦……
小貂安静地蹲在她身边,担忧地注视着见愁。
它会时不时地在她身周走动两步,再看看周围,像是在帮助见愁注意周围有没有异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静守护着她。
一人一貂,便坐在这花田尽头的山壁之下。
石盘安静的悬浮在他们的身边,散发着淡淡的绿光。
时间,慢慢地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终于所有人都在打坐修炼之中恢复了原来的元气,又觉得这等待的时间太漫长,太无聊,那石盘之中,终于传出了一声咳嗽。
“咳。”
各个方向上,所有人都抬头朝自己的石盘看去。
“唉,看来正东方的这一位前辈是半点也不急了……说起来,我算是过关比较迟的,不知那青莲灵火到底是个怎样的宝贝?听闻此物乃是岩浆之中的万年青莲莲心之中长出,独独生长在西北的雪域之上。那个小和尚,你有看见过吗?”
说出这话的,乃是那个正北方的金算盘钱缺。
此刻的钱缺,坐在崖壁之下,望着上面那一道屏障,真是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做下面那一道买鸡的题,真是差点没要了他半条老命,还好他身为筑基后期的修士,神思敏捷,手上敲打算盘的速度也够快,凑出了几个组合来,这才答题过关。
由此,也误了最佳的时候,没有抢到那一朵青莲灵火。
想起来,钱缺郁闷得不行,这会儿实在无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来。
不用说,正东方那一位得了灵火,应该不会说话;还有一朵也是被几乎没说话的正西方那一位拿走了,估计也不会说话;唯一有可能说话的是顾青眉,只可惜这一位偏偏是昆吾的。
钱缺不过一个小门派出来的自由自在普通修士,要鼓起勇气跟昆吾这等大门派的核心弟子说话,多少还是有些困难。
所以,他最后想了想,竟然跑去问那个小和尚。
少年僧人了空同样盘坐在崖下,这会儿他整个人极其狼狈,外面的僧衣被之前的红衣女子抓扯,竟然破了几处,脸上还有女人的口脂留下的痕迹。
此刻,他两眼放空,还处在方才的惊魂不定之中。
一听见石盘里面传出声音,有人在说话,他下意识就念叨起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还请女施主自重,还请女施主自重,别脱了……”
“……”
一片诡异的沉默。
紧接着,是几声夸张的大笑。
“哈哈哈哈!这位小师父在方才那一关,可是遇到了什么大难题不成?该不会跟我想的一样吧?”这一道笑声颇为豪爽浑厚,显然是先前那一名在正南方向的持棍汉子孟西洲。
在不久之前过第一关乱红飞花境的时候,石盘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小,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共有两句,一句是正西方那一位的“莫拦本官的路”,一句便是这小师父的“不要摸贫僧了”。
当时孟西洲也与那红衣女子斗得难解难分,被了空一喊,一下就吃了闷亏。
想起来,孟西洲忍不住又开口道:“当时小师父你那一声喊,真是惊天动地啊,我一棍子没甩出去,倒被那娘们一棍子打在了头上,那叫一个晕头转向啊!”
“贫僧罪过,罪过……”
了空连忙稽首,显得战战兢兢。
念经的声音不断从他嘴里传出来,同时还伴有念珠转动的声音。
众人一听,顿时都觉得心里发笑。
只是……
方才孟西洲的话,倒是引得一些人皱了眉头。
钱缺算是对这十九洲大地颇为了解,说话的时候也有几分底气,他问道:“正南方的这一位兄弟,遇到的红衣女子,竟然与你比棍?”
“对。”
一个字确认了对方的话,孟西洲忽然感觉出这话里有点奇怪的意味。
他诧异了一下,回道:“阁下的难道不是?”
“……”
一片沉默。
众人都忍不住思索了起来。
若是此刻他们身边有人,只怕就要面面相觑了。
西北方,秦若虚身上的力气已经开始渐渐恢复。
他脸上有青紫的痕迹,明显都是在之前的一关之中留下的,疼痛无比。
但是与他在凡人世界的时候不同,坐在这山崖之下,仿佛有一道又一道的清澈液体,缓缓流入自己的身体之中,将原本的困乏和伤势都缓解掉。
很快,除了那些皮肉伤,秦若虚身上竟然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大战之后的痕迹了。
正南方那一位遇到的是红衣女子,只是用棍,可听正北方的那一位说话,他遇到的情况似乎不一样。
于是,众人有了一个推测——
每个人都遇到了红衣女子,只是红衣女子对他们的考验各不相同。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想来绿叶老祖的杀红小界,果真非同凡响。
此刻,东南方。
顾青眉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只是具体是多久,自己惊人也记不住了。
那正东方的人竟然还不准备走……
皱着眉头,手掌一翻,一枚传讯灵珠,终于又出现在了顾青眉的掌心之中。
她终于忍不住,要给谢不臣传讯。
昆吾山屋,此刻笼罩在一片夕阳的余晖下面。
谢不臣的手指,慢慢从那黑色的鲛皮剑鞘之中划过,一点一点的纹路,都带着黑色的鳞光。
他的手指,逐渐停在了剑柄上,仿佛想要将这一把剑拔出,然而眉头忽然微微一皱,手游放了下去,袖子一抖,便有一枚灵珠浮在了半空之中。
“顾师妹?”
“师兄,我……我一时半会儿可能出不来了,遇到个棘手的家伙,一直都在拖延时间!”
通过灵珠传出来的顾青眉的声音,有一种极端的气愤。
谢不臣知道她进去之前发生了意外,有人开启了杀盘,倒是不知还发生了这种事。
他道:“若是找寻不到便直接出来吧,长老昨日才问了你的行踪……”
“啊……”
顾青眉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好像有些惊讶。
“他管我干什么?我都跟他说过了我要去杀红小界,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耽搁时间。对了,到底过去了多久?”
“三日。”
所以,顾长老还不算是很着急。
“那也还好……”
不过,竟然都过去了三日这么久!
顾青眉想起来,真是恨得咬牙!
“师兄,这边拿着杀盘的那个家伙特别讨厌,摆明了要跟我作对,只怕是要跟我抢帝江骨玉。连昆吾的招牌都不理,我看这人有些来头。现在已经过了第一关,他仗着自己有杀盘,一直没有朝第二关走,所以青眉只怕还要在此界停留一段时间,若爹爹来了,还要劳烦师兄再为我解释一番。”
顾平生这一辈子,基本上没关心过几件事,已经修行到了昆吾长老这个境界,于顾平生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也就剩下了三件:一件是昆吾,一件是修行,一件便是女儿了。
若是顾青眉长时间不回来,肯定要担心的。
顾青眉倒是了解自己父亲,所以才有这一言。
谢不臣淡淡地应了一声,眼底似乎也漠然得紧。
“师妹万事小心。”
“啊……”
那边的顾青眉听见这一声“小心”,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跟着跳出来了,半点没有察觉到谢不臣的声音其实与平时没有任何的差别,只以为是自己的真心将谢不臣感动。
这一位谢师兄,来昆吾的时间不长,却是风头最劲。
如今昆吾之中的女修,谁不都偷偷去看她?
顾青眉也是其中的一个。
对于这样的青年才俊,又有超乎寻常人的冷静和沉稳,几乎是一转眼就将昆吾其他人给比了下去,一时之间,顾青眉的眼底,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对于谢不臣神秘的来历和身份,顾青眉也曾多方打听,却怎么也问不到相关的消息。
昆吾所有长老,都只说,谢不臣乃是一名对掌门、对昆吾十分重要的人。
到底里面有什么关窍,顾青眉是不明白。
然而,就是这种神秘,让她对谢不臣更加好奇,甚至抛弃了一名女子的矜持,主动地接近了谢不臣。
如今,谢不臣竟然说出了“小心”二字,于顾青眉而言,简直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在这样的情绪之下,顾青眉什么其他的情绪也感觉不到了。
她只我握紧了通讯灵珠,脸颊羞红,只匆匆留下一句:“我会小心的,不过,也请师兄放心,不管对方是谁,我一定会把帝江骨玉带回来的。”
说完这一句,她竟然不敢再听谢不臣的回答,连忙掐断了灵珠的通讯。
昆吾谢不臣望着已经不再发亮的灵珠,终于将之收了起来。
剑,依旧挂在上面。
他却已经再没有触摸的心思。
杀红小界内,朝着界外传讯,灵力消耗极大,可顾青眉的一双眼,却亮得像是刚刚被注入了力量一般。
她紧紧将这一颗灵珠贴在了自己的胸口,感受着加快的心跳,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感觉。
谢不臣……
如此地耀眼,让人心驰神往。
石盘里,断断续续有声音传出来。
等待的时间太无聊,终究还是有人开始交流起方才通关的事情了。
到了现在,西北方的秦若虚,竟然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进入第一关的时候,兴许因为我是个凡人,半点灵力都没有,那名红衣女子只跟我随便打了起来……”
“凡人?”
正南方的孟西洲不由惊讶。
“你该不会真是从仙路十三岛来的修士吧?你怎么来的?”
“我凡人大夏而来,家里颇有些钱财,不过日子并不如意……想要找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就渡海来了十九洲,没想到在抵达一座小岛之前,小船一下触礁,就翻了……我是躺在海滩上,忽然被一阵漩涡吸引进来的。”
秦若虚如实以告。
众人听了,都点了点头。
正南方孟西洲思考了片刻,忍不住道:“远渡重洋而来,实在是其心可叹。此番能进入杀红小界,约莫也算是一种机缘了,在这杀红小界之中,你也可以好好修炼。若是你不嫌弃,不如将你的名字和所在的地方报上来,若在下能有机会活着去,指不定还能助你一臂之力。我们这几个人,虽没见面,却也算是共患难了吧?”
共患难?
约莫也算。
金算盘钱缺打量了自己面前的石盘一眼,忍不住讥讽地笑了一声。
看看正西正东,再看看东南,什么“共患难”,根本就是他娘的瞎扯淡罢了。
这声音浑厚的汉子,可能是个善心肠,也有可能是个心黑的。
金算盘对人并不了解,更不知道对方是谁,所以根本不接话。
倒是那边的秦若虚仔细地思考了起来。
问自己的身份与方位,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只是……
在十九洲,他的身份算得了什么?
对方又能图谋他什么?
秦若虚有的,不过只是这一条贱命。
所以,他苦笑了一声之后,毫不犹豫说道:“我姓秦名若虚,若是出此界,依旧在原来的位置的话,那我当在斩业岛。”
“这倒是个好名字……”
那大汉笑了起来,却是有些爽朗,这一次开口,就不仅仅是对秦若虚说话了。
“我知道此番进入杀红小界的,多半都是修为高深的前辈们,我约莫是什么机缘也拿不到的,只当是来历练一场。不管诸位是不是要将名姓告知于我,我都要说自己的名字,姓孟名西洲,乃是魁星宗的修士。若是他日能有机会在这十九洲大地上见面,还望诸位念及今日情分,手下留情啊,哈哈哈……”
说着,他便大笑了起来。
这话半真半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孟西洲,真是直率得可以。
当然,如果这名字是假的,便没有什么直率的意义了。
此刻,正西方向。
一直闭目养神的张汤,在听说某个名字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秦若虚。
还记得,前段时日,大夏皇商秦家有人来报案,说是自家一个庶出的小少爷秦若虚不见了人,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当时府衙没有受理此案,那秦家家主的妾室,也就是秦若虚的生母,竟然直接当街拦轿,央求张汤为她主持公道。
当时张汤并不当这是一回事,毕竟从来都知道秦家子弟骄奢**逸,失踪个三五天不是什么大事。
没想到……
竟然还会在这里听见这个名字。
张汤一时觉得奇妙了起来。
最近朝中风传,说陈县一名叫谢无名的秀才乃是谢家余孽,张汤全副的心思都放了过去,秦家之事倒是半点也没在意。
看来……
这一次若是回去,秦家那失踪的案子,约莫能了了。
张汤心里将事情一件一件地对上了,也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有来比较清晰的了解。
诗文上写的“海外有仙山”之言,竟然是真的。
眉头微微一皱,他抬起手来,慢慢地抚摸过自己的眉心,不知何时,那里竟然已经有了一道苍青色的竖痕!
若是仔细盯着这一道竖痕看,竟仿佛能看见一道青莲一般的火光。
在得到青莲灵火的刹那,那一道火光便霎时钻过了他的身体。
剧痛袭来……
然而,他天生是个冷性冷情之人,纵使剧痛过身,也不过只是轻皱眉头。
其后,便觉那一道火光爬到了自己的眉心上。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张汤也不清楚。
一身官袍,绣着繁复的花纹,罩在他身上,头戴银冠,腰上佩一块素玉,眼神平静无比,颇有几分深不见底的味道。
张汤的手落了下来,轻轻将落在宽大袖袍上的一点灰尘弹去。
轻描淡写。
喜怒不形于色。
石盘之中的交流,还在继续。
秦若虚根本想不到,这里竟然还会有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只极力地抓紧时间,询问着一些十九洲的事情。
孟西洲倒不介意,也不知是真喜欢秦若虚这人,还是单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好奇凡人世界的事情,真的跟秦若虚交流了起来。
东南方的顾青眉,在渐渐平复了心绪之后,立刻就听见了这聒噪的声音。
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听了半晌之后一声冷笑:“还聊个没完了!”
“……”
石盘之中,顿时一片安静。
而后,忽然有人“咦”了一声:“动了!”
动了?
顾青眉诧异,一愣之后,才立刻望向了石盘!
真的动了!
那一道等得人望眼欲穿的翠色光芒!
终于动了一下!
在过去的那一段长长的时间里,这绿光一动不动,简直让她内心崩溃。
如今,顾青眉恨不得大笑三声。
她快意道:“还以为你多能忍呢,还不是要走了?”
其实,见愁是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的修炼,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盖骨给淬炼完毕。
那感觉,真是要昏死过去。
青莲灵火,经过这一次淬炼的消耗,已经极为暗淡,原本有半个拳头大小,如今在见愁的掌心,竟然只剩下一个小手指头那样大,仿佛风一吹就能灭掉。
见愁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慢慢将这小小的火种给收了起来。
小貂一见她结束修炼,立刻扑了上来,趴到见愁的胸口,“呜呜呜”地开始叫唤,亲昵地蹭着见愁。
见愁忍不住笑起来,伸出手来摸着小貂的脑袋,缓缓地站了起来。
咔嚓咔嚓……
刚刚淬炼好的身体骨骼,竟然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音。
像是一块一块,慢慢被咬合在一起。
她两手举起来,惬意又畅快地伸了个懒腰,一时之间只觉得神清气爽!
石盘里传出顾青眉讽刺的声音,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在意。
剧烈的疼痛,仿佛只是她之前的一场噩梦。
此刻,她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已经变成了如玉一般莹润的颜色!
《人器》第二层,坚玉之骨!
万万没想到有这样的机缘,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之内修成,即便过程充满了艰辛和非人的痛苦,让她有一种大骂这创造《人器》炼体之法的疯子,可是又不得不给自己这样选择修炼《人器》之法,而且还成功了的人,送上一个大拇指。
这一刻,见愁最佩服的,是自己。
一口浊气,从胸中吐出。
见愁转过身,看见了山壁,毫不犹豫一拳头直接砸出!
“轰!”
一声巨响!
山壁受到巨力,顿时乱石飞溅,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炸开了一大片!
“呜呜呜!”
小貂万万没想到见愁忽然之间来这么一手,吓得连忙两条前腿抱紧了见愁的脖子,生怕石头溅落到自己的身上。
乱石飞过之后,山壁上竟然留下了一个一尺方圆的大坑!
见愁看了一眼,满意地吹了一下自己的拳头,眼底异彩连连。
要的就是这效果!
如果现在再回花田里面跟那红衣女子对打,见愁保证即便是不动用翻天印,她也能揍得对方满地找牙!
还有……
曲正风。
脑海之中无端地回忆起了还鞘顶上那一战,扶道山人说《人器》之法修炼到第五层,就能硬扛曲正风,只怕不假。
等到那个时候……
她一定要重新挑战曲正风,让他知道被人揍得吐血到底是什么滋味!
大师兄?
曾经的而已!
见愁只觉一股热血在身体之中涌动。
嗯,想法虽然狂妄了一点,但未必不可实现。
她松了松五指,极其自然地摸了一把小貂的头。
小貂立刻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吓得翻白眼:呜呜呜用才揍过山壁的这一只凶悍的手来摸人家的头真的好可怕呜呜呜……
见愁自然感觉不到小貂的内心,她只看了一眼石盘。
自己方才有动作,显示在石盘之上,显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在顾青眉那一句话之后,很久没人说话。
见愁正想要出发,却忽然看见正北方的那一条红色光线亮了一下——
“昆吾的顾姑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是那带了一点点市侩的声音。
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青眉皱了眉:“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
“既然顾姑娘不让我卖关子,那我就直接说了……”正北方那声音“呵呵”笑了一声,接着说出来的话,却叫所有人险些喷出来,“正东方这一位前辈明显不买你的账,我们大家都是要继续闯关的人,你一个人愤怒不要紧,我们只求别坏了我们的事。所以,在下实在是忍不住,有一个建议要给你提一下——”
说着,那人一顿。
见愁听着,忍不住一挑眉。
那人嘿嘿冷笑了一声,续道:“你不走,我们还要走,对正东方持杀盘的前辈,算我们求你——不服,你憋着!”
“你!”
这一句话,简直不客气到了极点!
不服憋着?
竟然叫她顾青眉不服憋着?!
若非此刻隔着石盘,顾青眉早就一剑砍过去了,只是不能!
她狠狠地盯着石盘,咬紧了牙关,质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若出了这杀红小界,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哦。是么?”
金算盘钱缺早看这女的不顺眼了。
他本身是个商人,很有时间观念,一寸光阴一寸金啊。对旁人浪费时间以及可能导致浪费时间的行为,他都非常不满!
正东方那个,拿着杀盘,他一定惹不起。
可顾青眉就不一样了,隔着石盘,是他娘的知道谁是谁?
他有恃无恐:“那就请昆吾满世界追杀我好了。”
“好,好,有种你……”
顾青眉就要放下狠话来,回头必定央求顾平生,好生查查这人的身份,一定能知道对方是谁的!
可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她却忽然看见石盘之上那一道绿光,陡然朝着石盘内侧冲了出去!
什么?!
这……
其余人等,也是一副完全的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正南方的孟西洲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我靠,太无耻了!”
竟然趁着顾青眉与那人吵得厉害的时候,一口气冲了出去!
这分明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无耻,无耻!
无耻到了极点了!
正东方这一位到底是什么人啊!
太他娘的个性了!
孟西洲喊完,毫不犹豫,再懒得听顾青眉与那人之间的鸡毛蒜皮,直接御着那一根棍子,冲天而上!
正东方,见愁的脸上带着笑意。
低头一看石盘,代表自己的这一道绿光,遥遥领先,落在最后的是倒霉的顾青眉。
她忍不住回想了一下——
唔,偶尔学学师父,收效也是蛮好的嘛。
无耻?
那是什么?
见愁可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家师父就是这么可爱的人!
山壁尽处,一座崭新的平台,出现在了见愁的眼前——
第二关,花褪残红!( )
一路上升,待山崖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这一座巨大的平台,就展现在了见愁的面前。
辽阔无垠的一片旷野,却是一片的冰天雪地。
见愁折转了方向,向着平台上移去——
仿若存留了万年的冰雪,将整座平台覆盖,在凌空从这平台上飞过去的时候,见愁低头一看,竟然在冰雪之下,看见了一片树木!
这一次,不再是花田上那样,只有满目的繁花。
树上有花,却已经残缺不已,像是到了季节,终于开败。树枝上,一片的碧色覆盖了上来,绿叶一片接着一片,残红与深碧掩映之间,竟然有一枚一枚青色的果实。
花褪残红……
青杏?
这杀红小界,真是颇有点诗意。
只是……
见愁望着自己脚下的世界,忍不住皱了眉头。
这“花褪残红”一关,竟有些类似崖山武库,冰雪将一切都覆盖在下面,不同的是,武库之中一切都是冰川与冰原构成,而这花褪残红下面,却像是覆盖着一片已经结出杏子却还未完全成熟的杏林。
见愁收回落在脚下的目光,极目朝远处眺去。
与花田时候异样,这一片覆盖着杏林的冰原尽头,又是一座高高的山崖。
想必,从这一片冰原上穿过去,便是第三关了——
当然,见愁也有经验。
杀红小界竟然是一关一关地过,那肯定不会如此容易就过了。
这一次,又到底会出现什么呢?
她心里浮出想法的同时,自身的速度却一点没有减慢。
鬼斧上飞速地破风而去,眼看着便已经到了这一片冰封的杏林中间!
直到此刻,见愁的速度,依旧是第一!
石盘之上,有足足五道光线都在疾行。
比较慢的,是正西方那个几乎没话的,还有西北方那一名凡人界来的求仙者,叫秦若虚的。
秦若虚慢,可以理解,怎么正西方那个在上一关之中得了灵火的也还慢?
偶有人注意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皱了眉头,暗自猜测起来。
其实……
正西方的张汤,不过也就是个普通的凡人罢了。
攀越山崖而上,的确太过困难了。
好半天,代表他的那一根光线,动也不动一下。
对正西方这一位曾自称“本官”的,见愁也觉得有些好奇,不过此刻不是好奇的时候,她正在朝前面疾飞而去!
砰!
地面上忽然冒出了无边的冰雾,一下阻断了见愁的去路!
一个头上戴着绿色锦帽、脸上涂着诡异的紫红色纹路的男人,凌空踏在了虚空之中。
那声音不男不女,听着着实瘆人。
“吾名西门绿,乃这花褪残红一关的镇守者。欲过此关,必须摘下一枚青杏服食,不食者,杀无赦哦~”
高高扬起的尾音,有一种极端阴森的感觉,让人如置冰窟!
见愁忌惮地停了下来。
这一次,与上次遇到红衣女子又不一样了……
上次,她能感觉出红衣女子的强大,这一次,却也能感觉到这一位自称“西门绿”的家伙到底有多恐怖!
近乎碾压的气息笼罩!
强悍的气息,在他出来的一瞬间,就已经覆盖了整片冰原!
微微挑起的眼角,滑稽的绿色绿衣绿帽,诡异的紫红色面部花纹,都给人一种高深莫测又极端难受的感觉……
他虚虚立在半空之中,像是一个普通的活人一样,有具体而微的表情。
才刚刚淬炼了自身骨骼,练成《人器》第二层的见愁,本准备到了第二关之后好好干一场,一鼓作气,直接拿到自己需要的冰藤玉沁,没想到,竟然撞上了这棘手人物!
石盘静静地旋转,悬浮在她身侧。
她暂时没有回应西门绿的话,只是回头看向了石盘——
在这一刻,石盘上除了自己之外,竟然还有四道光线,几乎同时停止了移动!
不用说,大家都遇到麻烦了。
见愁终于又重新收回了目光来,落回西门绿的身上。
摘取青杏吃下?
不吃就死?
冰面如此厚实,要凿开冰面,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杏林也不知埋藏在冰面之下多少年了。见愁想起上一关里所见的那些诡异的话,可不敢相信这青杏真的能吃。
那么……
如果她不想摘取青杏更不想吃,这一关应该怎么过呢?
虽然,即便只是站在这西门绿的面前,都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可是见愁竟然……
想要试试!
那么就……
试试?
一股奇怪的光芒,从她眼底迸发出来。
见愁的身体,一点一点紧绷了起来,像是一张弓,渐渐被张满!
嘣!
在蓄满力的瞬间,她的身体直接朝着前面西门绿所在的方向,弹射而出!
倏忽,一道光芒划过!
见愁一拳击出!
轰!
空气都仿佛被这一拳撕裂!
血肉之中,蔓延出丝丝的灵气;骨骼之中,则有一点点些微的火光,冒了出来。
在见愁这一拳击出的瞬间,灵气与火星交织在一起,竟然全数融入了这一拳之中!
在达到《人器》第二层之后,见愁的身体已经有了一种看成可怕的变化,紧紧是这样硬碰硬的一拳,便能产生如此奇妙的变化,若她将后面的几层全部修炼到位,又该是何等的壮观?
那一瞬间,见愁的目光,比她拳头上冒出的火星,还要更加明亮!
站在她拳头尽处的西门绿,极其古怪地勾起了唇角。
头上的绿帽子歪歪戴着,他顺着也歪了歪脖子,仿佛是在考察见愁这一拳的角度。
而后……
他慢慢地伸出了拳头。
这一拳,在见愁看来极慢。
然而,到来,却如一道闪电!
砰!
只是一瞬间,两只拳头便撞在了一起!
咔嚓。
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一次却不是从对方身上传出,而是——
见愁自己。
一只手的骨骼,都仿佛要被这一拳给砸得开裂!
见愁忍不住皱了眉,真是疼得钻心!
西门绿这拳头,真是够硬!
轰!
见愁整个人在这一拳之后,便倒飞了出去!
来时有多快,回去就有多快,甚至更快!
背后就是坚硬的冰面,见愁深知摔下去,便是下场凄惨。
鬼斧及时地被她控制着,落在自己的身后,托着她即将落地的背部,斧刃在地面上擦了过去,撞出了一片冰屑!
足足往后退了有百丈!
见愁才慢慢停了下来,险险稳住。
再抬首一看,方才还在面前的西门绿,如今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了。
但是……
见愁敢肯定,在自己抬眼的这一瞬间,对方在笑!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啊。
果真是差距太远了……
打是一定打不过了。
见愁压住自己体内翻涌的气血,终于还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
“呵呵呵呵……”
西门绿就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却传了过来。
“在此界,我西门绿便是无敌的存在。这一关,老祖就是要让旁人尝尝青杏这等酸涩的苦果味道……不要挣扎了,摘取青杏,兴许能早点过去呢……”
无疑,这是个十分真诚并且固执的劝告。
杀红小界的主人到底是什么实力,见愁并不清楚,但是她打不过他这一点,却是无比清楚了。
果然……
还是要按着这一关的规则走啊。
见愁缓缓站直了身体,看向了自己的脚下。
厚厚的冰面,将一切都藏住了。
那小小的一颗颗青杏,都藏在冰面下……
见愁拎起自己的拳头看了看,方才一撞给骨骼留下了伤痕,然而仅仅在片刻之后,便有隐约的火星从骨骼之中冒了出来,竟然是在淬炼的过程之中,被吸收走的一些青莲灵火!
灵火一过,骨骼开裂处,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疼痛,竟然随之熔化!
然而……
在骨骼被熔化之后,灵火立刻又隐没了下去。
于是,熔化的骨骼立刻冷却下来。
凝合。
受损的骨骼恢复原样,甚至颜色更为莹润了一些。
见愁见状,控制不住地嘴角一抽。
这种撕心裂肺的剧痛,真是来一次吓一次……
然而,堪称变态!
坚硬的骨骼,原本就超乎寻常,现在竟然还有超常的愈合能力!
《人器》之变态,果真名不虚传!
即便是修炼的时候有万般的痛苦,到现在,看见骨骼强悍如斯,见愁也只有一个想法——
值了!
不断地断裂,不断地烧合,能让骨骼变得更为坚硬……
那么……
见愁还有什么理由不砸冰?
她望了望冰面,直接将斧头一扔,立刻隐没在眉心,接着一拳头砸到了冰面上,紧绷着的大长腿也直接朝着冰面扫出!
砰砰!
先后两声巨响!
冰面上立时爆开了一团……
冰屑。
但也只是冰屑而已了。
方才她能一拳揍到山壁上爆开一个三尺大坑,到现在……
待冰屑飞尽,竟然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凹痕。
这冰面,也是够硬啊。
甩了甩发麻的手指,见愁皱了眉头。
“桀桀……”
一阵幸灾乐祸的怪笑,从远处发出,西门绿笑得奸诈极了。
见愁抬眼一看,也露出一个纯善的笑容。
硬?
硬不是王道。
王道是——
又硬,还能更硬!
在西门绿怪笑声之中,见愁直接长腿一挥,用比之前那一次刚猛了足足两倍的力道,朝着冰面上猛然撞去!
轰!
冰屑乱飞!
甚至有浅浅的血迹!
方才的怪笑声,戛然而止,西门绿近乎痴傻地望着这一幕,仿佛在怀疑这个闯关者是不是脑子有病!
明明砸不动,会受伤,为什么还要更用力?
见愁只觉剧痛无比,可是……
她竟然发现,痛到极致,竟然也是一种爽快!
受伤,再愈合!
她可以变得更强!
怕什么?
我将勇往直前!
砰砰砰!
在青莲灵火重新冒出来,将骨骼烧合之后,见愁再次出腿!
一下,两下,三下!
……
巨大的响动,通过石盘,终于传到了别的方位去。
东北方。
“砰!”一声。
“砰!”两声。
“砰!”三声。
……
僧人了空诧异地瞪圆了眼睛:“这声音是……”
像是在砸冰面?
不会吧?
东方这一位施主竟然这么吓人?
他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钵盂敲了敲冰面。
正北方。
金算盘敲到冰面上:“铿铿!”
无限接近于金属碰撞之声!
金算盘钱缺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寒气从脊背上冒了出来。
这么硬的冰面,正东方的那一位前辈,到底在用什么砸?
就在他浮想联翩之时,一阵轻微的脆响,忽然传入耳中……
咔嚓。
像是骨头断裂。
西北方。
秦若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好不容易爬上了悬崖,却听见这一声近似于骨裂的声音,忍不住颤声道:“前辈该不会是……是用身体在砸冰吧……”
正西方。
张汤站稳了,石盘里发出了许多人的声音,不过他都充耳不闻。
抬手,低眉敛目,将攀越山崖时候官袍上的弄出的褶皱抚平,一点一点……
仪容姿态,重新变得堂堂起来。
他缓步向前,优容之中有一分难言的刻薄,狭长的眼底,平静无波。
头戴绿帽、身穿绿衣的西门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桀桀……要过这一关,需要摘取冰面下的青杏服食,不吃会被杀的哦~”
抬起头来,张汤注视着他,又缓缓垂落了目光,看着这一片冰面。
冰面之下,果然有许多正在结果的杏树。
眉头微微一拢,他似乎在思索怎样通关。
然而就是这一刻——
他眉心之中那一道苍青色的竖痕,忽然绽了开来,一点小小的光焰,从他眉心飞出,如同一点萤火,缓缓飞落在冰面上。
西门绿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神情,终于变了。
哗……
像是东风吹过冰面,霎时解冻,一池春水皱起波纹!
张汤脚下,所有的冰面,顿时消解而去,如平湖一般潋滟生波!
花褪残红,青杏小,都被浸泡在这冰莹的湖水之中。
西门绿的嘴巴慢慢张大,目光从湖面上,慢慢移到了张汤的脸上,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砰!砰!……”
石盘之中的声音,从未停止。
正东方的那一位,还在砸着冰面。
正南方。
那声音每响起一次,孟西洲就忍不住要牙疼一次。
真可怕……
他抡着棍子,在冰面上走着,轻轻用棍子的一头点了点冰面。
“咚咚。”
十分坚硬厚实的冰面。
这真的能砸得动?
孟西洲忍不住怀疑了起来。
他拎起自己的拳头看了看,很大,很大,看上去也很坚硬。
要不要试试?
正东方那一位一定是个高人,怎么看怎么有本事,对方能用身体去砸冰面,甚至好像都砸折了骨头,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用棍子抡不开的冰面,说不定一碰到自己的拳头就开裂了呢?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又是一阵密集而猛烈的撞击声传来!
“砰!”
“砰!”
“砰!”
……
一声一声,像是合着他跳动的心脏!
滚流的热血,在心脏的有力的起搏之中,被送向身体各处!
孟西洲忽然觉得——
好烫!
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
那一声声的撞击声,就在自己的耳边!
正东方这一位前辈才是真男人啊!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自己的拳头——
“真男人,开冰面,一定要用拳头砸!”
铿锵有力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
那一瞬间,合着石盘正东方那一条绿色光线发出的撞击声,孟西洲仰天长啸了一声!
“啊——”
“砰!”
他如同一只奋力的猿猴,高高举起自己的手臂,抡起了拳头,狠狠朝下面一砸!
冰屑,伴着血雾,撒开。
石盘上,陡然安静了那么一瞬。
一息。
两息。
三息。
孟西洲保持着那一个拳头落地的姿势,俯着身。
三息过后,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陡然爆发,仿佛要冲破整个杀红小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断了!”
石盘上,一片诡异的静默。( )
碎裂的骨骼,渐渐被青莲灵火烧熔,渐渐又凝合在一起。
原本,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剧痛。
然而……
在听见石盘之中传来的这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时,见愁竟然觉得……
也许,最疼的不是自己。
这一位……
真是够爷们儿,真汉子!
见愁忍不住佩服起来。
一时之间,她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原本鲜血淋漓,如今却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的手掌。
那一位喊“断了”,可没有自己这样的好运。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对这一位“纯爷们儿孟西洲”,顿时抱了十二万分的同情。然后,她看了一眼脚边上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大坑的冰面……
抬头,仰首,唇角一勾。
见愁对着那一位现在连脸都绿了的“西门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西门绿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回应他的,不过是一声如雷火一般的炸响!
“砰!”
在西门绿开口说话之前,见愁直接一拳头砸到了地面上!
“轰!”
原本厚实的冰面,终于被这威势猛烈的一拳——
砸破了!
冰面之下,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的翠绿残红。
青青的杏子掩在翠叶残红之间,也埋在一大堆冰屑下面。
搞定了。
真是不容易啊。
见愁终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一路砸,一路强健筋骨,她自己都没想到,坚玉之骨竟然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更加坚硬,堪称无敌的存在!
西门绿悬浮在半空之中,看着见愁的眼神,终于变得无比惊讶和奇异。
“你跟别人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
见愁侧耳听了听从石盘之中传出来的惨叫声,笑了一声,十分友善地朝着西门绿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判断。
天下有千千万万人,也许有很多很多人也叫见愁。
但是她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
见愁从不觉得自己应该与人相同。
弯下腰,她站在自己砸出来的那一个巨坑内,将斜斜露出冰面的枝条捡起,摘下枝头一颗小小的青杏放在手里看了看。
尽管似乎在这冰面之下埋了许多年,可她掌心这一颗青杏,颜色鲜艳,呈现出极其亮眼的青翠颜色,只是这杏子太过瘦小,以至于人在看见它的第一眼,便会觉得流口水——
酸,涩。
“算你有本事,吃下这一颗青杏,便能算你过关了。”
西门绿瞧着见愁,两手环抱在胸前,又桀桀怪笑起来。
这声音,依旧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这青杏在冰面埋的时间应该不短,进入杀红小界之后,神奇的事情更是一件接一件地发生,见愁是真的很难知道这一枚青杏到底会不会有什么古怪。
万一是□□,万一是什么别的……
一旦吃下去,会变成什么样,那可是谁也不敢预料的事情。
“嗷嗷嗷嗷好疼啊!”
石盘里,依旧持续地发出孟西洲的大叫声。
那东北方的少年僧人忍不住劝他道:“孟施主,若是手上已经有伤,恐怕还是不要再勉强了吧。”
“啊啊啊痛啊!”
孟西洲其实只是想让断裂的骨头重新长在一起而已,谁想到竟然这么痛,他再次杀猪一样惨叫了起来。
只恨自己本事太小,不能像是正东方那一位前辈一般,随心所欲。
此刻,在杀红小界之中的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对正东方那一位“前辈”的实力有了猜测。
孟西洲一拳头砸到冰面上,冰面纹丝不动,他自己却哭得像是死了爹娘,而正东方的那一位高手,一下接一下砸到冰面上,竟然半点惨叫声都没有,也不知是根本不痛,还是强行忍着。
不管到底是哪一种,对其余人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用身体来砸破冰面,并且他们明显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这该有多痛啊?
骨头都断了,还要继续砸,难道就不担心身体都成了粉末吗?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唯一的一个解释——
正东方这一位,拥有近乎恐怖的**强度!
娘啊,仔细思考一下,十九洲竟然还有炼体这种习惯?
孟西洲一边叫唤着,一边思考着,强忍着剧痛,哭喊着问道:“我说小师父,没记错的话,你们佛门之中有什么金刚体之类的,那就是最强的炼体方式了吧?你说正东方这一位前辈,该不会是你们宗门之中的方丈啊大师什么的吧?”
这都要变成大师了。
而且……
不管怎么猜,都不会跟女性的身份挂钩上。
见愁想想,也是有一点难以言喻的微醺。
西门绿抄手看着她,过了好半晌,见见愁没动静,才催促道:“吃,还是不吃?不吃,死哦~”
死?
动不动就说死。
见愁相信,对方一定有杀了自己的能力。
刚才两个人对撞的那一拳,已经足够让自己了解到对方的实力,所以丝毫不怀疑。
那么,如今的问题便出现了……
将落在石盘上的注意力收回,见愁重新望向了自己掌心之中的青杏。
不吃,会有什么结果?
吃了,又会怎样?
她终于陷入了沉思,最终思索着看了西门绿一眼,终于将青杏轻轻凑到了嘴边,咬了一口。
咔嚓。
清脆的声音。
酸涩的感觉,几乎立刻从口腔之中蔓延了出来。
见愁眼前,忽然黑沉沉的一片……
东北方。
少年僧人试着用钵盂去敲击冰面,声音震天响,然而冰面竟然纹丝不动。
他思索了好久,忽然叹了口气:“若这钵盂,能隔着冰面将一碗青杏盛上来多好……”
声音戛然而止。
了空只觉得手里一沉,眼前竟然一下出现了一片翠色!
原本空无一物的钵盂之中,竟然霎时间盛满了瘦小的青杏!
悬浮于少年僧人身前的西门绿顿时“咦”了一声,近乎眼放异彩地看着了空,竟然伸出了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啧,原来是个轮回三世有善功的和尚……竟然朝杏林化缘……”
此刻的了空,什么也听不见。
在经历最初的惊讶之后,他一下跳了起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竟然真的实现了!佛祖保佑……”
他念了好几声佛,才平静下来。
端着一钵的青杏,他近乎颤抖着,朝西门绿打了个稽首:“西门施主,如今小僧已经得到了这一钵的青杏。敢问,是吃一颗才能过关,还是吃一钵才能过关?”
“……”
西门绿陡然说不出话来。
看不出来,这和尚竟然也是个死变态。
这一关的闯关者到底都怎么了?!
眼见着西门绿不说话,了空有些战战兢兢起来:“既然如此,那小僧还是吃一钵好了。”
说完,他连忙拿起青杏就往嘴里塞。
了空方才说的话,全数通过石盘传入了其他人的耳中。
这会儿,所有人都有些蒙。
正北方。
金算盘钱缺对着那一片坚硬的冰面,冥思苦想,也没找出任何的办法来。
他在身上好一阵掏摸,终于找到了一柄巨大的铁锤,而后就在冰面上走动起来……
正在这时,和尚了空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一瞬间,钱缺嘴角一抽,简直觉得不敢相信:“佛祖保佑?你得到青杏了?怎么得到的?怎么可能……”
西北方。
“只说了一句话,念了一句佛,就成了?”
从人间孤岛来的秦若虚,也是目瞪口呆。
一个好像一点也不厉害的普通僧人,竟然都能轻而易举地过关,那么……
自己能用什么办法?
秦若虚思考了起来。
正西方。
西门绿死死地盯着张汤。
张汤的动作却是从容不迫,一手伸进湖水之中,轻轻将垂下的杏树枝条扶了出水,带着水珠,被这冰湖之水浸过的青杏,看上去更有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伸手将一颗青杏摘了下来。
张汤将之送入了口中,倒仿佛半点也不担心。
瞳孔剧缩。
西门绿似乎忌惮,又似乎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正南方。
“奶奶的,终于好了!”
骨头被接上的感觉,真是奇妙无比。
回想起刚才那种恐怖的疼痛,孟西洲就有一种背后冒冷汗的冲动。
再看看自己的手,太好了……
我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喜悦,油然而生。
孟西洲想起之前听到的撞击声,什么热血,什么真男人……
都他娘的扯淡!
只要这一条小命在,什么都是好的。
孟西洲简直被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
眼下,即便是听见那僧人了空竟然莫名其妙就摘得了青杏,他竟然也生不出半点的嫉妒心来。
他思考了一下,这冰面实在不是人能砸的。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孟西洲终于将一只鱼竿摸了出来,挂上了赤金制成的吊钩。
还是试试这个鸡肋的鱼竿好了。
东南方。
地面上是一条又一条深深的剑痕。
持剑而立的顾青眉,听着石盘之中断断续续传出的声音,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
很明显,正东方的声音已经停下了,那个人差不多应该也已经摘下了青杏了。
只是……
不是每个人摘下都敢吃。
与所有人忽然之间进入杀红小界、毫无准备不同,顾青眉乃是有备而来。
若不是被那手持杀盘之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原本顾青眉可以按照自己的计划,非常顺利地直接进入杀红小界,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今,计划虽然被这个该死的人给打断了,但是她为了帝江骨玉所翻找过的典籍,却依旧在脑海之中。
勾唇一笑,顾青眉直接弯身,在西门绿那奇异的目光打量之下,直接摘取了一枚青杏,直接朝着嘴里送去。
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吃下这一颗青杏之中遭遇什么,但是她可以确定——
一定不会出人命。
这就够了。
她需要用最短的时间通过这一关,领先那拿着杀盘的人!
杀盘?
有什么了不起?
帝江骨玉,最后一定属于自己。
酸涩的口感,实在算不上是好吃。
在被近乎永恒的坚冰冻久了之后,咬上去,更有一种冰块的感觉。
顾青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从心底嫌弃起了花褪残红一关。
然而,就在她心里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眼前的场景,骤然改变!
“谢师兄!”
顾青眉惊喜地叫了一声。
昆吾周围高高的山脉,出现在了眼底,不知怎么地,顾青眉竟然又重新站在了昆吾上空那巨大的广场上,这是去天三百尺,诸天大殿前面的云雾广场。
谢不臣,像是他初来昆吾那一日一样,就站在一片云海的边缘。
白云漂浮到他衣袍之上,像是在一片苍青色的群山之中,缀上了洁白的花纹……
那样明艳却淡漠的颜色,与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就是这样出奇的矛盾,让跟随着顾平生出来的顾青眉,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乌发如墨,一双眼眸淡静至极。
他站的位置太险,太绝,让人一心一阵风吹来,他就要被吹起来,掉下去……
然而,被吹起来的,只有他青色的袍角。
还有,顾青眉的一颗心。
一时之间,顾青眉竟然分不清这到底是幻,还是真。
她毫不犹豫地穿过空廓的云雾广场,朝着那身影奔去:“谢师兄!”
正东方。
犹不知自己到底被人记恨到哪个程度的见愁,此时早已经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她抬目远眺——
阴风怒号。
千里荒原,一片黑沉!
穿过荒原的风,卷着一片又一片的衰草,从她眼前经过。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战场。
只一瞬间,喊杀声顿起。
荒原的对面,立刻扑出了一大片的黑气,见愁只觉得头皮发麻,仔细看,那竟然是成千上万的恶鬼!
它们狰狞着,呼啸着,狂笑着!
这一幕,恐怖之余,竟然让她有一种无比的熟悉感!
手中握着的鬼斧,在这一片恶鬼出来的时候,隐隐开始颤抖,有一种跃跃欲试之感!
一群恶鬼,朝着站在这边的见愁迎面扑来!
见愁忍不住心跳加速,喉咙发干。
手掌,将鬼斧握紧!
腾腾的黑气,朝着四周蔓延开去,巨大的鬼斧,在见愁近乎纤细的身材之下,有一种近乎狰狞的峥嵘之感!
眼见着荒原上无数的恶鬼就要当头扑来,见愁甚至已经做好了扑出去的打算,荒原这头,却出现了一片人潮……
人。
人。
人。
都是人。
那是数量庞大的一群修士,人人手持法器,在万鬼扑来的一瞬间,潮水一样冲了出去!
刷拉刷拉刷拉!
一时之间,只闻风声呼啸,璀璨的法宝光芒,将这一片黑沉沉的荒原照亮,远处高低起伏的影子,像是荒原上少见的小山和戈壁。
天空中,一道又一道光芒划过!
万鬼齐号!
万修齐怒!
在那声音传入她耳中的时候,见愁只觉得浑身气血都翻涌了起来。
她想要朝前面走上一步,却发现自己无端端地迈不开脚步。
人群里,是一张一张修士的脸。
或年轻,或年老……
岁月,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他们在发出攻击的同时,长大了嘴,呼号着什么,然而风声一下过来了,那声音一下就被冲走了,见愁只能看见他们在大声地呼喊着,却什么也听不到。
隐约间,见愁竟然觉得里面有几张面孔很熟悉。
她看到——
一群恶鬼扑了上来,一名修士被围困在当中,三只恶鬼直接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道明亮的湛蓝剑光乍起!
几只恶鬼立刻如同着火了一样,被烧得一干二净。
曲正风持剑站在那修士的身旁,便要再次一剑将恶鬼荡开,未料想……
一柄深紫色的长剑,从后方而来,霎时间划到了曲正风的身上,随着曲正风一转身,从胸前到后背,长剑染血!
那一名持深紫长剑的修士,背对着见愁,见愁看不清他模样……
她看到——
一群只恶鬼挺着三股叉上来,同时朝着一名修士出手,阴沉沉的天幕,仿佛都被鲜血染红。
手持宽大木剑无的扶道山人冲上来,却只接住了这名修士的身体。
他颤抖着,仰天呼号着……
见愁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一双眼底,滔天的怒焰。
她看到——
一名又一名的修士倒下……
一只又一只的恶鬼,从荒原的背后涌了出来,似乎无穷无尽。
冰冷的地面上,仿佛覆盖着一层亘古的坚冰,颜色却如这天幕一般阴沉。
在荒原的左侧,有一座高高的山崖,山崖上,一道环形的金光掠过,庄严的袈裟被大风兜起,一闪而逝,消失在了山崖上……
……
好多好多的场景。
见愁手提着鬼斧,恍然如入梦。
她的脚,终于朝外挪动了一点点,仿佛终于解除了什么禁制,可以动了。
前面就是扶道山人,她的师父。
拜师这么久,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一位师父,露出如此的情绪……
不自觉地,见愁想要走上去。
一步,两步,三步……
抱着尸体的扶道山人,似乎看到她了,眼底绽放出光彩来。
见愁觉得,这眼神很奇怪。
扶道山人从不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想是……
在看什么别的人。
然而,下一刻,见愁就看到,扶道山人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惊惶——
震骇的眼神,落在见愁的身后!
一股恐怖的气息,从背后笼罩了她!
那一瞬间,见愁只觉得从鬼斧之上,传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来,牵引着自己,在回转身的同时,将鬼斧高高举起!
转身的刹那,背后的场景,终于落入了见愁的眼底。
一条长河,仿佛从天上倒倾而下,轰然坠落!
鬼斧上,顿时漫出一条狰狞的巨大斧影,与地齐平,与天同高!
轰!
无声又惨烈的撞击!
斧影飞出,见愁的手臂狠狠朝着下方挥去!( )
“桀桀……”
西门绿注视着见愁,再次怪笑了出来。
“以汝因,食汝果。有因有果,有果有因……结其因,承其果……”
一枚青杏,忽然出现在了他掌心之中,他脸上紫色的妖异花纹仿佛也有了生命一样扭曲起来。
西门绿一口咬了下去:酸涩,但是很脆!
他面前,见愁双眼微闭,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可鬼斧却始终握在她手中。
东北方。
了空捧着钵盂,一口一个青杏地塞,只觉得满口都是酸酸涩涩的感觉,眼泪鼻涕一起流,那场面叫一个惨绝人寰……
看着这一幕的西门绿,愣了好半晌,终于拍腿大笑了起来。
眼前的钵盂之中,还有足足大半钵青杏,也不知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满嘴的苦意,似乎都要深陷入心底去。
了空心里默念着: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咦?
他一怔,原本一手已经直接拿起了青杏,就要放进嘴里,没想到,他低头一看手中,那一枚青杏竟然不知何时消失了!
出现在他右手手指间的,竟然是一根绳索!
此刻,正有一股巨力,从他两条手臂尽头传来。
了空转头一看,便吓了一跳。
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被这一条绳索悬挂在悬崖上,自己一手拉着绳索,确保这女子不掉下去,另一手则攀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上,早已经青筋暴起。
了空整个身体的重量,甚至包括那一名女子的重量,都吃在一条把住山崖的手臂上!
冷冽的风,从崖底吹来,下面的女子晃来晃去,了空也晃来晃去。
“佛祖啊,这是什么地方啊?快来救救小僧啊!佛祖……”
了空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扔到这个地方,慌乱之下朝着四面喊去。
群山莽苍。
他的声音,撞击在无数的山脉上,又被不断地回荡开去。
“佛祖啊佛祖啊佛祖啊”的回声,响彻整个天地……
正北方。
“啪啪啪……”
密集的撞击声响起。
抱着金算盘的钱缺,手指速度极快,只在算盘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残影。
整把金算盘,周围有一道一道的金色光芒冒出来,缠绕在了钱缺飞速拨动的手指之间。
“上五,三尺三分六……这里!”
啪啪啪!
算盘的响声终于停了一瞬!
钱缺一眼看向了冰面上某个点,直接走过去,在地面上插了一把小剑。
在完成这个动作之后,密集的算珠碰撞声,再次响起……
冰面上,一把又一把的剑,分布在冰面上一个又一个奇怪的点上,正好将冰面下的一颗杏树笼罩。
算盘急打,一柄又一柄小剑,不断地飞出,插在冰面上。
待得最后一颗金色算珠被钱缺拨了上去之后,钱缺眼底,终于爆发出一团灼人的光芒!
就是这里了!
手里最后一柄小剑拿出,钱缺摸了摸自己下巴,在把玩了一下之后,立刻将之甩出!
小剑一把,立刻插在了冰面上!
在这一把小剑落地的瞬间,西门绿顿时嗤笑了一声,就这也想过关?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声音,让他的笑容,彻底僵硬在脸上——
“轰!”
一阵炸响!
在小剑落到钱缺算好的位置上的时候,每一柄小剑,都发出一道光芒!
所有的光芒交织到一起,竟然爆发出一团恐怖气息!
只在所有剑光闪烁的刹那,冰面上顿时一阵山摇地动!
不知何时,钱缺早已经高高地飞到了半空之中,在恐怖的剑阵炸开的一瞬间,便用那一把金算盘挡在了脸前面,生怕自己受到一点点的波及。
堪称丧心病狂的灵力波浪朝着四面席卷而去——
呼啦!
吹过了西门绿。
一身翠绿色的衣服,在一瞬间被撕扯了开去,变得破破烂烂,稀稀拉拉地挂在西门绿的身上。
只有那一顶绿色的锦帽,歪斜虽歪斜,却牢牢地停留在西门绿的头上。
咔嚓咔嚓……
脚底下的冰面一阵颤抖。
一条巨大的裂缝,以刚才的剑阵为中心,朝着四面扩展了开去。
哗啦!
但听得一声巨响,方才一群小剑围绕之中的那一块冰面,竟然被炸得齐齐塌陷下去!
一树残红带着瘦小的青杏,终于出现在了钱缺的眼前。
“成了,哈哈!”
钱缺大笑了一声,飞身下来,直接从枝头摘下了一枚青杏,拿在手里,近乎得意地看着被自己搞得狼狈无比的西门绿。
“哎哟,真对不住,好像波及到你了。真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西门绿僵硬地扶了扶自己的绿帽子,看着钱缺。
钱缺抱着金算盘,之前撒出去的那一把小剑,当初花去了他好多灵石,现在算起来还很心疼呢。只是,当他想到这一关尽头的冰藤玉沁之时,便觉得——
值了!
自己应该不算慢,只要能拿到冰藤玉沁,什么付出都赚回来了。
这么一想,钱缺简直心底畅快,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
他看着手里那一枚青杏,毫不犹豫就一口咬了下去!
冰面算什么?
知识才是力量啊!
破冰怎么能尽靠拳头?他靠的可是脑子!
果肉入口,钱缺正想要说自己过关了,眼前便是一黑。
那一瞬间,他心头一凉!
娘诶,怎么就不检查吃了,中计了!
西北方。
秦若虚浑身无力地趴伏在地面上,手指上全是鲜血,指甲都翻了起来,看上去格外可怖。
显然,作为一个来自人间孤岛的凡人,杀红小界并未给他任何的好运。
凭什么……
凭什么!
一个破和尚,随便念一句经,就能得到通关的青杏,可自己为什么不行?
佛祖……
佛祖啊!
为什么庇佑了你的门下,却不能庇佑庇佑世人?
“佛祖保佑……给我一颗青杏吧……”
嘶哑的声音,蔓延在冰面上。
前方,一双脚仿佛凝在冰面上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西门绿嘻嘻笑着,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正西方。
眼前的冰原,消失得一干二净,熟悉的地牢又出现在了张汤的眼前。
阴暗的角落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都是他已经玩得得心应手的,甚至非常老套和过时的。
看上去,这里就像是自己在大夏时候的牢房、
当然,他是负责审问犯人的那个。
不过,张汤也很清楚,这里只是像而已。
像,却不是。
他掌管着的大牢,他掌管着的刑狱,里面绝对不会空无一人,甚至找不到一名狱卒。任何时候来,都有皂隶跟在身边,好好给牢里那些犯了事儿的人喂刀子和烙铁。
如今,这里人影都找不到一个,所以张汤很冷静。
酷刑。
各种各样奇特的酷刑,乃是张汤喜欢研究的事情。
他慢慢地从牢房门前的台阶上走了下来,潮湿的地面上打扫得干干净净,依旧是他的习惯。即便是在大牢这样充满了阴暗和绝望的地方,张汤也不希望脏了自己的鞋。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在脏自己的手。
官靴的粉底踏在黑沉沉的地面上。
张汤忽然慢慢停下了脚步,一道殷红的血迹,从远处缓缓淌了过来。
目光,顺着这一道还在流动的血迹,朝着前面移了过去。
张汤看到,就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具身体挂在墙上,两根尖利的钩子,挂在那人的肩胛骨,鲜血不断从他的胸膛上落下来。
地面上,躺着一颗安静的心脏。
这是剜心。
“刀笔酷吏……还我命来……”
幽幽的一声叹息,简直让人寒毛都要竖起来。
一名披散着头发的女子,穿着染血的白色囚服,脚上拖着长长的镣铐,脖子上戴着枷锁,一步一步朝着这边挣扎了过来。
张汤眼皮一掀,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一排排刑具,就在他面前。
缓缓迈步,他重新走了出去,面前是滚烫的油锅,靠边放着一只大铜勺,用以搅拌。
张汤走过去,将铜勺拿起来,看了看,忽然自语一声:“油温够了,若在里面放一根银针,让人去捞,约莫是个好刑罚……”
习惯性地开始思考起了比较新颖的刑罚。
那白衣女子依旧机械而僵硬地,朝着站在油锅边的张汤挪过来。
然而……
张汤看了她一眼:“与奸夫合谋毒害其夫,二家凶手后红杏出墙,首罪为杀,此罪为**。按律,死。”
云淡风轻的声音一出,那白衣女子原本森然的模样,骤然一变,竟然变得疯狂起来,怪叫一声,立刻就要朝张汤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张汤随手将面前的油锅一掀!
哗!
整整一锅滚油泼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那白衣女子顿时惨叫了起来,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又有滚油加身,霎时间浑身冒血!
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顿时发出,那白衣女子竟然像是熔化在这滚油之中了一样,化作一阵青烟,一下飘散不见了。
地面上,只有滚烫地、混杂着血污的油……
张汤略一垂眸,便将两手往袖子里一揣,相互地拢着,慢慢踱步,离开了此地。
此地,有无数的刑具;
此地,有无数已死之人,名之曰——
恶鬼。
然而……
每当张汤看到一只恶鬼,便要停下来,细数此鬼生前所作之恶,或大或小,或巨或微。
有时,不过仅仅是件非常小的事,也要禁受异常痛苦的折磨。
“咔……”
烧红的烙铁,被他慢慢拿起,烙印在了眼前这一只恶鬼的胸前!
可怕的火光,穿透了恶鬼的身体。
张汤淡淡的面容上,透着一种优雅的狰狞。
长长的道上,无数的刑具,仿佛永无止境。
长长的道上,无数的死人,都是他犯过的杀孽……
然而,在他看来,这些人都该死。
即便是做鬼,其中一些也没资格跑到自己面前来寻仇。
所以,张汤——
阳间杀人,阴间杀鬼!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不断响起。
不变的,只有张汤慢慢远去的脚步。
他眉心那一道青莲灵火留下的竖痕,在这个过程之中逐渐变深。
终于,在以五马分尸之刑处决了当初犯上作乱的谢家家主之后,张汤看见眼前出现了九级新的台阶。
一道大门,便在眼前。
他走了过去,一步一步,稳而淡。
“吱呀。”
大门被他轻轻推开。
雪白的亮光,终于重新进入了他的眼底。
张汤睁开了眼睛,眼前依旧是方才的冰天雪地,口中还有残余的苦涩之味……
西门绿歪着头,近乎惊异地看着他,仿佛想要推测一下他的本质。
“有杀之因……这果也是杀,也是奇……这一关,你过了。”
张汤虽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并不多问。
之前被一点火光灼出的一片平湖,此刻重新冻结成了冰面,张汤微微点了点头,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着前方而去。
石盘上,正西方的这一道红光,终于脱出了原地打转的困境,成为了第一道朝前而去的光。
很快,他便走到了尽头的山壁下,抬眼望去,一只晶莹的玉盏,主动飞到了他的手中。
张汤接过,一饮而尽。
背后,西门绿近乎玩味地盯着张汤的背影。
他手指落到自己的下巴上,似乎就要思考什么,然而,他忽然之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一道透明的斧影,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胸膛!
正南方。
说来也怪,孟西洲那鱼竿一甩,吊钩便从高高的地方,划过一道巨大的弧线,在撞到巨大的冰面上那一刹那,竟然视若无物!
吊钩一下穿透了冰面,准确地勾到了树上的青杏!
啪!
青杏终于被勾起!
孟西洲鱼竿一甩,便控制着吊钩重新甩了起来,将青杏送出了冰面!
他毫不犹豫跳起来接过,在西门绿的打量之中,一口咬了下去!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
眼前,西门绿的表情一下变化了。
他戴着滑稽的绿帽子,僵硬地低下头去,看自己胸前的巨大破口……
这是……
东南方。
一柄剑,忽然穿胸而过。
顾青眉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时之间,她竟然难以看清对方逆光的面庞!
到底,是什么表情?
是微笑,还是漠然?
为什么……
顾青眉竟然不明白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师兄……”她的声音很沙哑,艰涩。
“今生我负你。若有来世,你尽可找我索命。”
淡漠的声音,仿佛他整个人一样,什么感情也没有,甚至显得机械而僵硬。
来世?
顾青眉心痛如绞。
十九洲的凡俗修士,哪里有什么来世?
自打六百年前极域一战后,九头鸟亡于鬼门,西域密宗强改九头江源,十九洲的修士们,便丧失了进入轮回的资格。
她痴痴地望着他:“为什么……”
谢不臣注视着她,又仿佛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他缓缓地收剑,剑上的鲜血落地。
这一柄剑,顾青眉看着好眼熟。
不就是谢不臣挂在墙上的那一柄吗?
随着剑身的抽离,更多的鲜血,从顾青眉的身体里涌了出来,也将剑刃上一寸一寸打磨精致的花纹染红。
那一瞬,顾青眉看清了。
剑刃上,刻着简单的三个篆字,似是谢不臣亲手所铸——
七分魄。
此剑,七分魄。
顾青眉的眼前,渐渐黑了下来。
可转瞬,又一下亮了起来。
眨了眨眼,身上的剧痛,仿佛只是一场梦。
她恍惚了许久,抬手一摸,脸颊居然有泪痕——
西门绿就在前面看着她,歪着头笑。
幻境?
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顾青眉终于出离了愤怒,竟然失去理智,恼羞成怒之下,竟然一剑朝着西门绿劈去!
西门绿嘻嘻一笑,并不当顾青眉的攻击是一回事,直接两手抬起,就要一架——
一道巨大的孔洞,一下穿过了他的胸前……
西门绿诧异地低头看着。
顾青眉的一剑终于劈来,却没能劈中西门绿。
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然消散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正东方。
西门绿轻轻“咦”了一声,看着倒在地上的见愁。
此刻,见愁的身体,竟然渐渐漂浮了起来!
见愁脑海之中的世界,依旧是那样一片的苍茫!
迎面而来的河水,仿佛倾了整座天河!
巨斧一击,便是惊天动地!
凶焰滔天的斧影一出,周遭所有的恶鬼,仿佛都开始颤抖……
轰然的水声一下近了。
这悍然而出的一斧头,竟然一下将整条大河劈成两半!
然而……
水无定形!
在一斧头劈开河水之后,原本的一条大河分成了两路,却像是有生命一般,挣扎了起来,诡异至极,在经过了巨大的斧影之后,原本的两道河流,竟然又重新聚合在了一起!
斧影,仿佛江心之中的一座孤岛,纵使能一时分开水流,却不能分开永久!
轰!
大河重新汇合的声音,震天撼地!
见愁就持斧立在河水奔涌的正前方!
根本来不及躲开!
猛烈的浪头,一下淹没了持斧的身影。
见愁的意识,霎时从原地脱开了……
她仿佛飘散到了半空,就在这一条奔流的大河上空,俯视着整个只见修士鲜血的战场!
持斧的那个,并不是她。
那是一道魁梧而告状的身影,遒劲的肌肉让他看上去如同上古武神,巨大的斧头还保持着挥出时候的姿势!
斧头的脊背上,一颗黑白色珠子,在河流巨浪冲来的瞬间,被击飞了出去,混杂在流水之中,消失不见。
那一道伟岸的身影,终于被浩瀚的河水淹没……
一道天河,铺了开去,蔓延到整个战场上……
所有的恶鬼,沐浴在这一条河里,仿佛得到了更大的力量,仰天狂呼起来!
而所有的修士,在这一道天河洗刷过去之后,都仿佛遭受了剔肉之刑……
河水过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被带走,修士们身上的血肉仿佛都消融在了河水之中,待得河水流过荒原之后,便只有一具具森白的尸骨,静静地、僵硬地伫立在河水之中。
一场大战,便这样结束了。
只有少数的人存活了下来,悬崖的高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前面悬浮着几道身影……
见愁虚空之中的目光,终于朝着河水的来处看去。
那是一条奔流在荒原之中的长河,河边,一块巨大的石碑伫立了亘古。
——黄泉。
浩浩的黄泉之水中,残缺了一颗珠子的斧头,慢慢发出了光芒,从那白骨尸身的手中飞起,脱离了浑浊的黄泉之水,竟然朝着远处阴沉的高空,飞去!
它冲破了漫无边际的压抑,也冲破了百鬼呼号的禁地,终于冲入了无垠的蓝天!
它脱离了黑暗的时间,由东而西,越过莽莽群山,经过奔流的九头江,终于来到了九头江支流的附近。
一座群山环抱的盆地,已近在眼前。
鬼斧的光芒并不强烈,然而在接近盆地的时候,那盆地之中陡然炸开了万千的光华,訇然中开!
巨大的石柱冲天而起,一座石宫已然打开!
鬼斧速度不减分毫,直直朝着那石宫之中撞去!
一圈涟漪,陡然泛开。
无尽的冰川雪原,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崖山武库!
鬼斧像是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进入这一片冰原之后,便直直朝下坠落,砸入了亘古的冰雪之中,陷入了长达六百年的沉睡。
直到……
一名魂魄残缺的崖山门下,来到这里,将同样残缺的它——
唤醒。
见愁的眼睛,一下睁开了!
手中握着的鬼斧,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她五指松了松,又重新紧了紧。
悬浮在半空之中的身体,慢慢直了起来。
抬眼望去,远处便是那高高的山崖,又如天柱一般。
然而,落入见愁的眼底,也不过就是一些虚无的画面罢了……
她看的,似乎是花褪残红这一关,又似乎是自己方才所见,那惨烈又壮阔的战场!
嗡……
鬼斧之上,猛然传来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心神相连之感。
战意!
复苏的战意!
见愁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将鬼斧抬起,凝滞的速度,却有磅礴到令人咋舌的恐怖力量!
前方的西门绿,瞳孔剧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直接转身就要跑开!
然而——
迟了!
就在他转身,刚刚出去三尺的一瞬间,一道斧影,从背后席卷而来,穿透了他整个身体,悍然的力道,立刻将他身体里所有的灵气都打散,再也无法重聚……
怎么……可能……
在这花褪残红一关里,他本是无敌啊!
不……
绿色的身影,终于渐渐消散。
西门绿的最后一眼,唯一看到的,是忽然出现在正前方很远很远处的见愁。
在那一斧辟出之后,她的身影,仿佛瞬移一样,站到了悬崖前面。
她面前,两只晶莹的杯盏悬浮,缓缓朝她飞去。
一个想法,忽然从西门绿的脑海里出现。
原来,老祖在这一关设定的,是杀死他,便能得到全部的奖励啊……
他,已经……
死了?
最后的意识,终于消散。
天地间,一片的平静。
见愁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或许是根本不在意,抬首望着那两盏冰藤玉沁。
这一关,结束了。
又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
两盏冰藤玉沁,竟然都到了她面前。
那一时间,见愁忍不住微微讶然。
直到此刻,目光落在这两盏晶莹的液体上,她脑海之中,才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来。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中。
鬼斧。
狰狞的花纹。
古拙的触感。
她的手握住斧柄,只感觉她手掌的血肉,都贴着斧柄,仿佛与之连体而生,它便是她的手臂和血肉。
直到这个时候,鬼斧才算是真正地属于了她,与她心神相连。
脑海之中的画面,依旧在回放。
见愁想起的,是那种澎湃的战意,高昂到了极致,所以才会让她近乎控制不住地一斧头劈出。
回首看向身后,西门绿的身影,早就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死了?
或者,只是暂时的消失?
见愁不清楚。
她重新将视线调转,望向了两盏冰藤玉沁。
算了,管它到底是怎么获胜的呢,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吗?
一抬手,那两盏冰藤玉沁就直接朝着见愁飞来,她一手一个,颇为满意。
翠色的杀盘,静静悬浮在她身边。
此刻,上面的几道红线,除了早就抵达的正西方那一根之外,其他的好像都消除了阻碍,竟然像是疯了一样,疯狂地朝着尽头奔来!
见愁看到,东南方的顾青眉是最快的一道!
只一眨眼间,她便来到了山壁之下。
然而……
什么也没有。
“不对……我是第三个,冰藤玉沁呢?”
疑惑的声音,从石盘之中传出。
东南方。
顾青眉一路疾奔,虽然不知道西门绿怎么忽然就消失了,但是眼前没人挡路,却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好事。而后,她又看见正东方的那一道绿光一下就到达了终点,实在诡异至极。
这一下,顾青眉再不愿落于人后,拼了命地飞奔而去!
然而……
在到达山壁的那一瞬间,并没有任何的奖励出现。
上一次,在第一个到达了山壁之后,青莲灵火主动出现,但是现在却空无一物!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东西被人拿走了。
可顾青眉转头一看,直到现在,自己的确是第三个到来的,就在那两个一直没有说话的怪物之后,虽然心里不爽,但顾青眉这一次也无话可说。
可凭什么她没有?
由此,顾青眉一下没忍住,问了出来。
她不是在询问任何人,只是在质疑罢了。
其他方向上的所有人,也都是一怔。
不管他们到底进行到了哪个地步,有没有进入因果幻境,整个闯关都被强行结束了。
于是,他们也都没命一样朝着尽头奔去。
可谁也没有想到,现在还没跑到,就听见了顾青眉这样的一句话……
第三个抵达者,没有拿到冰藤玉沁?
那么……
闯关之前说,一共有三盏,到底是真是假?是谁多拿了?又怎么可能多拿?
一瞬间,所有人都想到了之前仿佛被人一刀捅死的西门绿。
原本强悍得可怕的守关者,一下消失得一干二净,而且他自己的脸上还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这……
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人做了手脚。
正西方那个只说过一句话,自称“本官”的,乃是第一个抵达,在这个过程之后,一直没有出事;其后正东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忽然就抵达了终点,西门绿消失,所有正在闯关的人都受到了影响。
会是,巧合?
世上哪有这样的巧合?
能想到这一层上的,都是聪明人,上下一推测,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
也许,西门绿就是被正东方那一位强悍的前辈干掉的。
于是,冰藤玉沁,也有可能是被正东方的那一位拿走了。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谁也不敢出声质疑一下。
见愁默默地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握在掌心之中的冰藤玉沁。
两盏。
**白色的液体之中,有一丝一丝清爽的翠绿,看上去实在赏心悦目。
她可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心里对第三个抵达,却没有得到任何奖励的顾青眉,没有半点的愧疚。
想起自己因为机缘巧合,一下就达到了的《人器》第二层,再想想《人器》炼器之法原篇目上对其艰辛过程的叙述,见愁陡然觉得自己之前倒了半辈子的霉,到现在运气似乎终于回来了。
抬手,她就要直接将这一盏冰藤玉沁饮下。
没想到,石盘之中忽然传来了一片惊呼声——
“我靠这是怎么了?”
“啊!”
“砰!”
“好痛……”
“不带这么坑人的!”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
……
见愁回头看去,霎时间为之震撼。
方才她从那一片巨大的冰面上来,一路穿行来到这山壁之下,背后的冰面上,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半透明的冰面下,隐约着一片杏林的影子。
然而此刻……
巨大的冰面竟然陡然融化,碧湖万顷!
而后,这一片碧湖竟然凌空抽起一道瀑流,朝着天际倒卷而去。
一时之间,只能听见耳边水声呼啸!
整个平台上的冰面,都被这一道瀑流卷起,只一会儿,就已经全数凝结到了半空之中,朝着见愁,朝着见愁的手,朝着见愁手中握着的杯盏,朝着这杯盏之中的冰藤玉沁,飞驰而下!
哗啦!
巨大的声音,霎时间到了见愁的耳边。
那一道瀑流简直是从天上掉了下来,朝着见愁砸下!
见愁根本来不及反应……
也,不需要反应。
巨大的瀑流,竟然在这奔流的过程之中不断缩小,等到了见愁面前的时候,已然化作了一点凝结着冰雾的小水滴!
滴答。
一声轻响。
一点冰晶一样的液体,一下落入了见愁手中握着的一盏冰藤玉沁之中。
霎时间,一道冰蓝的光芒在杯盏之中蔓延开去。
原本一模一样的两盏冰藤玉沁,立刻就变得不一样起来。
其中一盏,依旧是原来模样。
而落入了冰晶液体的那一盏,整个液体表面都腾起了一层凉凉的白雾,仿佛冷气一样,在盏中缓缓流动。一层白霜,结在了杯盏花纹翻覆的外表,冻得见愁险些握不住。
回首一看,来时被覆盖在冰面下的杏林,在这一瞬间,终于完整地露了出来。
地面上是正常的山岩,杏树都扎根在岩石之中,枝头有零星的残红,挂着一颗又一颗的青杏!
冰面不见了,围绕在树木周围的冰块也都消失了。
满地一片翠色,之前的冰面好像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仿佛一场梦……
见愁隐约明白了。
这一滴冰藤玉沁,约莫乃是精华,曾被人一下点在了地面上,于是冰封了整座杏林。
如今被自己拿走,也或许是西门绿消失的原因,所以玉沁之精,终于重新回到了杯盏之中。
都不用仔细地研究,见愁只粗略一感觉,就能感觉到那一盏有了玉沁之精的冰藤玉沁,明显灵气更足,只一闻,就能让人觉出不凡来。
那么……
问题来了。
《人器》第三层,天脏地腑,到底要用哪一盏呢?
见愁陷入了思索之中,努力的回忆起《人器》第三层修炼篇目上的内容。
石盘之上,代表正东方的那一条绿色光线,没有亮起。
周围的其他红色光线,很快已经到了近处。
然后,所有人都发现了——
这一次,正东方的那一位剽悍前辈,在到达了终点这么久之后,竟然……
一动不动!
那一瞬间,大家伙儿的心很凉。
正北方。
钱缺抱着自己的金算盘,近乎失魂落魄的走在道上,在看见眼前这一道山壁的时候,他眼底也没有冒出任何喜悦的光芒来。
相反,他脸色越发灰败下来。
每走一步,都在流血。
钱缺也说不出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
真的好贵,好贵,好贵的!
他的灵剑啊,他的剑阵啊……
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啊!
盘算了好一阵,终于爆了一套剑阵,炸掉了冰面,得到了青杏,并且已经吃下去,进入了一片金山银海的幻境之中……
然而,西门绿死了。
一切都结束了。
刚才顾青眉也说了,第三盏冰藤玉沁,她没有得到。
那么,事情就已经明摆着了……
自己什么也没有得到,还损失了高价买回来的一套剑阵。
肉疼……
森森地疼着啊!
钱缺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在停下脚步的瞬间,半点也不关心正东方那一位前辈到底走不走,他只仰天一声哀嚎:“我的灵石啊,我的剑阵啊……我的心肝,我的血和肉啊……好疼啊……”
真是太欺负人了!
这样凄惨的声音,简直叫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石盘旁边,许许多多人都沉默了下来。
用脚趾头猜也能知道,一定是正北方这一位用了什么法宝过关,结果什么也没捞着……
其实,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一时之间,大家心里又是愤恨,又是恐惧,却隐隐还有一分两分的佩服……
能不服吗?
想想之前孟西洲的惨叫声吧。
想想忽然消失的西门绿吧。
一片寂静,只有钱缺的哭喊声。
东南方。
顾青眉听见钱缺哭号,想起自己也没能得到任何一盏冰藤玉沁,心底亦是不平。
只是,她并不怎么敢说话。
万一正东方那个有脾气的再来一次半路停下,让他们等上很久,那就是真正地倒霉了。
然后,再想想,这个现在哭得惨的,不就是之前让自己“不服憋着”的那个吗?
哈。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原本还有些感同身受,觉得自己跟对方一样倒霉,可等到这时候再听,竟然觉得这钱缺怎么哭怎么好听,句句都让自己高兴。
顾青眉心头一口恶气终于出来,真是顺畅得不得了。
只是……
也只有一开始爽罢了。
因为,顾青眉很快注意到了石盘上的角落,那一道绿光——
为什么……
为什么又不动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她心底慢慢升起。
不……
不会吧……
顾青眉咬紧了牙关,屏住了呼吸,巴望着正东方的那一道绿光动上一动。
石盘上,钱缺的哭声,也慢慢止住了。
忽然之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约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石盘上。
然后,那少年僧人了空的声音,从石盘上传了出来,带着一种崩溃的感觉:“那什么……前辈还有事要忙吗?又、又……”
又不走了。
入杀红小界,闯这三关,眼看着就要到最后一关了,结果竟然遇到正东方这位前辈这样的奇葩!
所有人心里也都只有一个大写的字——
服!
娘的服得不要不要的!
顾青眉更是有种白眼一翻晕过去的冲动!
这一次不是她的锅,不背!
“这一次到底又怎么不走了?没招你没惹你的!”
帝江骨玉很可能就在下一关了,结果这人又在这么关键的地方停住了,真是有一种让人想跳起来一把撕了他的冲动!
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叽?!
显然,顾青眉的疑问,也是大家的疑问。
顾青眉这一次表现很好,即便那冰藤玉沁很有可能是被正东方的前辈拿走了,她竟然也忍住了没发出半句怨言。
估摸着,也是顾青眉怕了对方再故技重施,用自己带着杀盘的优势,将他们拖死,所以非常克制。
没想到……
即便是如此克制,该奇葩的也依旧奇葩。
不过,顾青眉这一句话到底会不会得罪那一位前辈,就不好说了。
但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
所有人表面平静,内心其实已经在疯狂咆哮:前辈!前辈!祖宗!咱们挪挪步,挪挪步好不好!!!真是要等死在这里了……
包括顾青眉在内,所有人遇到这位奇葩“前辈”,真的只有一个崩溃的感受——
我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