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魔法 > 将夜 > 全文阅读
将夜txt下载

    清幽的宇院内一片安静,李渔直视燕女毕的双眼,过了很长时间后轻轻启唇,缓声说道:“外无强援不能成事。隆庆有西陵神殿在后方隐而不发,若崇明哥哥你愿意,相信我的父皇绝不介意发封国书给你的父皇。”,这个世界上有实力能和西陵神殿分庭抗礼的,只有大唐帝国。然而听着这话,燕太并未动容,没有流露出狂喜之色,反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虽然我不明白西陵神殿为井么同意隆庆皇入长安城接替你为质,我也不想去考虑隆庆皇他一心想入书院二层楼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局势对你极为有利,他在长安难以遥控成京,岂不正是你的机会?”

    李渔看着燕太微垂的眼睫毛,从容不迫说道:“西陵神殿确实是高妙圣洁之地,裁决司的大人物确实很了不起,把这样一个人物当作质,或许大河南晋里很多人都在嘲笑我大唐行事荒唐,但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世间只有一个地方,有足够的能力把裁决司二号人物当成人质来看管,那个地方就是书院。”,燕太终于打破沉默,抬头神情凝重看着李渔的双眼,说道:,“问题是据我所知,就算是大唐皇帝陛下,对书院的影响力也极为有限,如果院长大人并不想限制隆庆的人身自由,反而让隆庆在二层楼里再有进益,我该如何自处?”,李渔微微蹙眉,轻声应道:“书院毕竟是在长安城,你不用多虑。”

    “这和多虑无关。”燕太平静应道:“我比谁都清楚,隆庆是一个何等样骄傲的人,像他这样的人愿意舍弃自己的骄傲,同意接受考核能进入书院二层楼,那就说明对他来说书院是个很重要的地方,隆庆擅长的事情就是把所有他认为看起来重要的人或事,终都变成他的助力。”

    “你是担心如果隆庆入了书院二层楼,书院里的人会支持他?”,李渔坚定地摇了摇头”平静说道:“书院连帝国内部事务都从不插手”何况是异国皇位之争。”

    燕太摇头苦笑说道:“反正我总觉着让他进书院二层楼,不是件好事。”,“如果对隆庆和西陵来说是纯粹的坏事,数月前他们也不会同意父皇的要求。”李渔若有所思,忽然蹙着眉尖自言自语道:“如果他进不了二层楼……”,“听闻书院里有位来自南晋的大…………”,燕太喃喃道。

    二人对视片刻,几乎同时摇了摇头。今次书院二层楼开启,明言只收一人,事实上就是因为隐藏在幕后的这次交接,那个位置本就是为那位隆庆皇准备的,而且以那人之能,就算他们能安排一些竞争者”也不足以撼动对方。

    便在这时,清幽深宅外的木廊上响起一阵促而不乱的脚步声,燕太用征询的眼神看了李渔一眼,李渔微笑回答道:“华山岳和他的几位同袍。”

    话音落处,一身戎装风尘的固山郡都尉华山岳和身旁数名军官走入长厅,先向李渔抱拳一礼,然后见过燕太。

    自有婢女仆役重设酒案,华山岳数人依命坐下,宅内回复幽静。

    李渔平静望着燕太说道:“本宫命华都尉匆匆赶回长安”是想着要在崇明哥哥你离去之前,双方见上一面为好。

    ”,“末将常年驻守河北道,年后可能从固山郡调往山阴郡。”华山岳补充了一句。

    山阴郡在岷山东南,邻近燕境,大唐帝国驻扎在此郡的府兵,虽不似北处夏侯大将军率领的边军可怕,但却是大唐境内距离燕国都城成京近的武装力量。

    早些年间”燕太见过华山岳,知道他是四公主李渔的狂热崇拜者,是大唐军方年轻一代的重点培养对象,他自然能够想到,李渔不远千里急召此人回京”当不是为了替自己送行,而是隐藏着深的意思。

    听到华山岳亲口承认明年便要调往山阴郡,燕太瞬间便明白了李渔的意思。他看着案上的酒樽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内心的挣扎与冲突却已经到了极点,过了很长时间后用微哑的声音低沉说道:“如果事情不发展到后一步”我绝对不会用你的这着棋。”

    李渔平静回答道:“如果能不用走到后一步,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如果真走到了后一步,我希望崇明哥哥你落时,要有无悔的勇气,我想请你明白一点,这不仅仅是在替我大唐的利益考虑,我希望你能获得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所谓送别,不过是就某些交易与承诺进行后的背书,虽然里面肯定也有相识十年的情谊在,但毕竟事涉家国,一旦把表面的温情撕扯脱掉,宴会便很难回复初的语笑晏然模样,场面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

    华山岳想起先前在宅院外所见,笑着说道:“得胜居湖畔的露台今天都被人包了,那里嘈杂的厉害,不过比咱们这儿倒是热闹不少。”

    “噢?”,李渔眉梢微挑,好奇问道:“谁这么大的手笔?”,说这句话时,她浑然没觉着自己把得胜居清幽昂贵的后宅尽数包下,是真正的大手笔,毕竟她是大唐受敬爱的公主殿下,哪有人能与她相比?

    “是书院今届的学生,司徒依兰和无彩都在其中,先前遇着时她还说稍后要来敬酒见礼,我想着今日殿下专程替崇明太送行,不知是否方便,所以没有应下。”,“书院诸生乃是我大唐或者说是整今天下的栋粱,本宫见见他们又有何妨?”以贤良惜著称的李渔公主,自然不会错过这样一个收拢青年俊人心的机会,微笑望向燕太,说道:“相信崇明哥哥也想见见书院里的学生吧?”

    “那是自然。”燕太率静点头。

    湖畔露台上饮酒作乐的书院诸生,并没有完全忘记先前华山岳的训斥,只是彼人乃军方都尉,又是书院前辈,加上那些话犀利不留情面却又字字落在实处,根本无处辩驳”所以他们只能哑忍”以师兄弟的名义安慰自己。

    待得胜居后宅贵人相召,诸生这发现原来自己的所谓骄傲确实不适合在长安城里发作,这座神奇的城市,随便在侧巷嘘嘘就有可能碰着位同样喝多了的小国公“在茶铺里吹个牛就有可能遇到明轮国来的某位王爷,自己等人不过是想借着由头聚上一聚,结果居然碰上了大唐公主殿下宴别燕太……”

    得胜居占地极广,那处后宅乃是神风年间一位老御史留下的祖产,容个二三百人不在话下,但毕竟是公主殿下相召”哪有让所有书院学生排着队去请安、把清幽贵院变成菜市场的道理?不过是择些平日里成绩优良口碑不错的学生做代表罢了,代表之中自然少不了谢承运为首的术科六人,钟大俊等名在外之人,还有司徒依兰、楚中天这等长安权贵弟,以及某人。

    书院诸生进入清幽宅院时,李渔正低声与燕太说着话,忽然间她的眉尖微微一蹙,目光下意识里望了过去,果然在人群后看见了那张熟悉又可恶的脸。

    这大半年的时间”她时常唤桑桑去公主府陪自己说话,却再未见过宁缺,但通过各式各样的途径,宁缺在书院里的作为依然不停进入她的耳中。

    她知道那场期考赌约,知道他后来被书院同窗排挤,却一直不曾开口发话,不过是旅途中相识一场”区区一个书院学生的遭遇,哪里够资格引来她的关注?就算她愿意,在很多时候也不能表露出来。

    “见过公主殿下。”

    “见过崇明太。”谢承运、钟大俊、临川王颖诸生站于宅院静廊之前,依次向席上两位贵人行礼请安,几番对答下来”诸生表现不错,尤其是谢承运及王颖二人言辞颇有清肃意,李渔觉得比较满意,只可惜那位谢三公是南晋人而不是唐人。

    “崇明哥哥,你看我大唐青年一代俊如何?”李渔微笑望着燕太问道。

    燕太微微一笑应道:“大唐威临四海,书院乃千古神圣地,自然不凡。”

    便在此时,得胜居清幽后院外忽然响起一片嘈杂声音,有拦阻声有训斥声”竟似有人正在向这边直闯。李渔望向廊外竹后掩着的通道,手指间拈着小酒杯没有发话”只是眉尖微微蹙了起来,坐在她身后两尺席上的华山岳则是神情一肃,厉声喝斥道:“谁人如此大胆,竟敢乱闯殿下宴饮之地!”

    院外的嘈杂声极为迅速地转为依然凌乱却代表截然不同意味的声音,廊后竹林间响起的丝竹声骤然乱的不成曲调,隐隐夹着少女惊喜的呼喊,报事人震惊传话时撞翻酒席的声音,然后这些声音在下一刻通通消失。

    寂静一片的宅院间,雨廊下,竹墙旁,没有任何声音,变得寂静一片,安静地令人心悸,除了那些落在石径间又仿佛落在人心脏上的脚步声。

    自宅院外缓慢行来的脚步声并不只属于一人,并不整齐,但庭院间众人的耳朵却仿佛只听到其中一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异常稳定,竟仅仅从听觉上便能释放出极浓郁的骄傲味道,似乎他每一步都在踩在通往苍穹的天道上。

    面露痛苦无奈之色的得胜居老板像个可怜小厮般佝着身走在前方,虽然带着外人直闯四公主的宴饮场所,毫无疑问是的取死之道,然而此时他身后这些客人来头也极大,关键是对方拿出的理由根本无法反驳。

    在石径上行走的是大唐文渊大学士曾静,这位深受陛下与皇后信任的朝中大员,脸上挂着喜淡的笑容,看不出来真实的情绪。

    在曾静大学士的右手方,是位穿着黑色道袍,腰间佩着昊天神剑的中年男,他是西陵神殿天谕院副院长,此番造访都城长安的莫离神官。

    大唐帝国朝野皆知,皇后娘娘与四公主殿下的关系虽谈不上水火不容,但因为日后某年继大位之事,天然处于敌对阵营之中,如今皇后娘娘麾下首席大臣要闯公主殿下的宴饮,身边还带着位来自西陵神国的大人物,谁愿意把自己夹在这种恐怖的湍流之间?何况来闯宴的人群中,还有那位……

    曾静大学士与莫离神官携手而来,按道理论,注定要吸引庭院间所有人的目光,然而事实上,此时场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二人身后翠位青年身上。

    世间有一种人天然便具有某种魅力,即便他是万千民夫中一个浑身污泥的倔犟少年,即便他是黑压压叩山虔诚信徒中面容普通的少女,无论他如何低调沉默地走在人群中,无论他身周有多少光彩压目的大人物,只要他在那幅画面中,那么当你望去时,绝对会第一眼看到他,然后再也无法挪移开目光。

    人群中那位青年便是这样的人。他年龄约摸二十岁左右,身上穿着西陵神殿裁决司死气沉沉的道服,腰间佩着柄式样普通的剑,脚步平缓而稳定,就这样沉默寻常跟着曾静大学士和莫离神官走入庭院,瞬间夺了所有目光。

    英俊的眉眼就像传说中那般不可挑剔,映着树梢处漏下的淡淡天光,震飞丝丝缠绵的柳絮,隆庆皇就这样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有若神。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负面情绪,一味平静,但就像节奏清晰至死板的脚步声那般,让场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他的骄傲,那份深藏于身躯内骄傲到不屑于展露的骄傲。

    短暂的安静,空旷清幽庭院里的人们下意识里站起身来相迎,书院诸生瞬间猜到此人身份,脸上流露出淡淡惘然无措,目光里略带不安,情绪显得极为复杂。

    坐在上方席上的李渔微垂眼帘,眼中的惊讶寒冷警惕神色一闪即逝,坐在她对面的燕太目光则是为复杂,有些唏嘘有些伤感,然后缓缓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隆庆……,…这真是多年不见了。”

    此时一直坐在庭院偏远角落里,不停埋怨跪坐礼仪实在不符合人体力学的宁缺,终于注意到了这些不清而至的客人,张嘴看着人群中那位卓尔不群的隆庆皇,赞叹道:“这真是咔嚓一声雷响,男猪角终于闪亮登场。”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百四十二章登场……

    通过qq可以快速获得本书更新情况了!首先添加qq好友:2350055152,然后发qq信息送:小说+空格+小说名(例:斗破苍穹)到2350055152就可以获取到了!请大家加qq:2-31-5-2为好友,获取!

    者群群86732867167547595657

    yy语音频道177855欢迎大家加入!1_yy频道7.*7.*8用天谕院副院长莫?离神官的解释是,隆庆皇子自西陵前来大唐都城长安的路上偶感风寒,所以前些日子一直在桃花巷中静养清心,所以一直未能拜望自己的兄长,而今日得知太子殿下明日便将启程返国,故不顾病未疽愈,赶来此地相见。

    西陵神殿裁决司的大人物,已经站在知命境界边缘的强者,居然会被旅途中的风寒感冒弄到卧床不起?这理由借口自然无人相信,场间众人都清楚,隆庆皇子只是不想太早与燕太子相见罢了,然而这等场合,既然西陵方面给出了个借口理由,大家也只能接受便是,难道还能直斥其非?

    从隆庆皇子进入庭院,场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那几位书院女学生更是如此,低声议论赞叹,更有少女眸中渐现痴迷,听着莫?离神官的借口,她们不禁好奇他会如何回答,脸上会不会露出尴尬的神恃?

    隆庆皇子没有回答,当莫?离神官解释的时候,他只是平静沉默坐在燕太子下手方的席几之上,脸上没有尴尬神恃,更准确的说,除了一些礼仪性的微笑之外,他那如美丽如画的容颜上,基本上没有什么恃绪。仿佛是在向场间众人表明,我知道这是借口,而且这种借口很无趣,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浑身上下透着股方正严肃味道,耶便是那如画容颜,都不能冲至稍淡几分直至此时,场间诸人才渐渐回想起来,隆庆皇子除了修道天才万人迷之外,还有一个更了不起的身份,他亲执神殿裁决司权盛威重不可一世。

    双方分席坐定之后,便自有人介绍彼此身份知晓陪着隆庆皇子前来的是曾静大学士,场下席上的书院诸生不免又要起身行礼。

    曾静大学士便是当年住在宣威将军府对门那位通议大夫,因为家宅不宁引来皇后娘震怒,结果最后反而因祸得福得罪了清河郡大姓,却得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赏识,从此青云直上,成了如今朝中屈指可数的重臣。

    书院学生虽则骄傲,但若进不了二层楼,结业之后也会入朝为官,哪里敢得罪这样的大人物,至于坐在最角落处的宁缺所思所想却与同窗不同,他好奇打量着远处席间这位高官,心想小时候见你时哪有这等官威?

    “晚生临川王颖,见过大学士。”

    “末学阳关钟大俊,见过大学士。”

    “南晋谢承运,见过大学士。”

    谢承运长身面起,微笑揖手一礼有些人注意到他并没有自称晚生末学稍一思琢便明白,这并不是他对大学士无礼,而是不想在某些人面前落了下风。

    谢三公子才名远播,老夫久居长安城也听说过你在南晋科试时的风光,听说如今你在书院术科中精学勤进真是令人欣慰。”

    曾静大学士微笑捋须,看着正坐在对面的隆庆皇子说道:“皇子号称当世奇才,今番又要入书院进修,当与谢三公子这等俊彦好生亲近一番才是。”

    听着这句话,隆庆皇子微微颌首,似是赞同曾静大学士的话,但因为动作异常细微,很难看出什么诚意,他美丽的容颜上毫无表恃,并未刻意流露出某种冷傲神恃,但这种无恃绪却透露出很准确的信息传达,那就是不在意。

    苍鹰不会在蚂蚁面前流露骄傲,高山不会刻意低头俯视小山丘,因为在他们看来,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存在,根本就没有必要流露出多余的恃绪,但对于承受者而言,这种不在意正是最重的傲骨凌人,这种无视毫无疑问是最根的轻蔑羞辱。

    在书院中向来以才学风度著称的谢三公子谢承运,孤单落寞地站在场间,过了很久才微微一笑坐回席上,只有专心去看才能注意到他的笑容府些不自然。

    不过是一首小小的插曲,今日得胜居宴饮真正的问题一直隐藏在幕后。隆庆皇子与燕太子相见,无论兄弟二人争或不争,总是燕国皇位继承权的内争倾轧。公主李渔很明显站在燕太子一边,而曾静大夫随隆庆皇子前来,虽然表面上是奉陛下旨意相陪,但谁能确定他是不是代表了皇后娘娘的倾向?

    燕国皇位继承权,事涉两国之间的关系,同时也会进一步增强或是减弱大唐皇室两大势力间的实力对比,只是当着燕国人与西陵神官还有一众学生的面,无论是公主殿下还是曾静大学士,都要维持帝国应有的尊严与气度。

    “陛下命微臣陪隆庆皇子熟悉长安周边,几番交谈虽不甚深,但臣深感皇子学识过人,殊可敬佩,加上修为惊人,入书院二层楼,想来是不在话下。”

    曾静大学士轻捋郁须,看着对面的隆庆皇子赞叹摇头。谁也不知道这位皇后娘娘信臣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居然当着一干书院学生的面,如此称赞外来客人,就算是为了打压公主与燕太子携手之势,作派也实在是太难看了些。

    场间席上的书院诸生代表,平日里本就是书院中最优秀的一批人,傲骨自生,他们或许并不知晓燕国皇位继承之事,但先前看着隆庆皇子无视谢承运一幕,对此人生出了极大的反感,此时听着曾静大夫说到书院二层楼一事,他们又骤然想起,这位隆庆皇子便是己等最强大的竞争对手,不由一惊。

    钟大俊挑眉说道:“书院二层持……可并不是那么好进的。

    大唐风气开放,似这等宴饮场所,随意插话并不少见,尤其是当意气之争上来时,曾静大学士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似是对这等应答毫不意外。

    一直沉默寡言坐在上席的莫?离神官,冷冷看了场间一眼,淡然说道:“我西陵神国人才辈出,隆庆皇子乃我天谕院十年来最杰出之人二十载年华便要迈入知命之境,堪为世间年轻一代最强者若他都不能进书院二层楼,谁能入?”

    他身为西陵天谕院副院长,身份尊贵,然而谁能想到他说出来的话竟是如此直接甚至显得有些蛮横,然而有句俗话叫话糙理不糙,他轻描淡写摆出几个名词来,加上这些年真实事迹的例证,这等糙话便显得更有力量:如果世间年轻一代最强者,都不能进入书院二层楼,那么谁有资格进入?

    “迈入知命境界和知命境界本来就是两回事。”

    固山郡都尉华山岳,面色微沉说道:“世间有多少号称修行奇才之人便在那门槛上误了终生,眼看着知命在前却迈不动第二只脚我固然不如隆庆皇午天资过人……但隆戾皇子现在不讨是洞玄巅峰境界,便要说他是年轻一代最强者……我不知道这是不走过誉,只觉得神官此言,恐有棒杀之虞。”

    西陵神殿的神官行走世间诸国,所受待遇何其尊崇然而当他们入了大唐国境进到长安城中,官方看似热恃有礼,实际上绝大多数人就像华山岳此时一样,根本看不起这些装神弄鬼的道士一旦怒意起,哪里还管得上什么修辞手法反驳质疑嘲弄的话语,就像棒子一般硬梆挪地抡了过来。

    莫?离神官强行压抑住心中怒意,盯着华山岳的双眼寒声说道:“大河南晋月轮确实各有年轻强者,不过近些年来,还真不知道大唐又出了什么大人物。”

    华山岳毫不示弱回瞪了过去,说道:“我大唐王景略现正在镇国大将军麾下效力,因天枢处规矩,现在还只不过是一亲兵,便也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只是他那知命以下无敌的名头,始终还是无人能够夺去。”

    这段话真是掷地有声,大唐王景略并非出自西陵,也与佛宗无关,纯自修成才,号称知命以下无敌,隆庆皇子虽说出自西陵神殿,号称绝世修行天才,但只要你一天还没有跨入知命境界,又没有打败过王景略,便难称真正无双。

    清幽宅院间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然后这沉默迅速被一道极为平淡的声音打破,声音的主人,却是席间一直沉默的隆庆皇子。

    隆庆皇子举着手中酒杯,静静看着华山岳,但目光清远却像是看着极远处的某地,落在茫茫大泽旁的军营之中,淡然应道:”知命以下无持……很久以前我就想替他把这称号给改了,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华将军,如果方便不妨替我传话给王景略,希望他能尽快往长安一行。”

    “你知道的,我现在不方便出长安城。”

    隆庆皇子收回目光,没有夹杂一丝情绪望着华山岳的眼睛说道:”如果他出现的晚了,我就没有替他改称号的机会了。”

    迎着那双宁静如湖,毫无恃绪的目光,华山岳心头微凛,无由一窒,准备好的话语强行咽了下去,因为他从隆庆皇子的目光中看到的不是被激怒后的战意,而是一如先前的平静自信。

    场间很多人都听懂了这句话:如果王景略出现晚了,他就没有替王景略改称号的机会,不是说他无法与王景略交手,也不是说他认为自己可能失败,而是因为……

    他坚信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必将踏入知天命境界,到那时再击败王景略,王景略岂不是依然可以保有知命以下无敌这个称号?确定自己必将踏入知天命境界,甚至隐隐可惜晋境之前没有机会与王景略一战且击败之m

    这种自信淡然,需要经历过怎样的历练,达到怎样的实力境界才能拥有?!

    被一个燕国皇子,一个来自西陵裁决可的敌人震慑住了全场,李渔精致的双眉缓缓蹙了起来,想起天枢处里那些老头子,想起这几年间周边各国诵现出来的年轻强者,不禁生出淡淡无力之感。

    数百年来,大唐国力强盛,军威更是无双,可只要书院后山中人不出手,便极难在个人层面上找出能与外敌相抗衡的人选,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极大的遗憾。

    她的目光在场间的书院诸生间掠过,带着一丝恼怒想着,如果你真是吕清臣先生寄望的修行天才,本宫何至于在这种场合被这个皇子逼至如此境地?思绪还在柳絮间发散,她却没有那角落里找到宁缺的身影,不由更是恼火。

    得胜居侧门巷内,宁缺站在乌厢马车旁,对疑惑探出头来的桑桑不耐烦地括了招道:”你在家里不是成天闹着说要近距离看看那位隆庆皇子吗?”

    桑桑很认真地解释道:“少爷,我就那天晚上说过一句,没有成天闹。”

    宁缺摊道:”好吧,你想不想看。”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带着桑桑向得胜居走去,有些心疼地掏出一块银子,递给行方便的得胜居小厮,然后穿过不再嘈杂的露台,走近清幽的宅院,他想着桑桑想看,所以便带她去看,反正李渔和她相熟,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自幼相依为命的生活早已养成二人某种习惯,看到对方喜欢的东西,便下意识里替对方留着,比如煎蛋面,比如酸辣面片汤,比如陆雪,比如银子,比如皇子。

    清幽庭院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先前那番争论吸引,然后被隆庆皇子平静话语流露出来的强大自信所震慑,竟是没有人注意到他把桑桑悄悄带进了场间。

    淡雅丝竹声间,偶有低声议论,首席座上天谕院副院长莫?离神官神恃傲然,曾静大学士面无表恃,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谢承运看着案上酒杯,忽然间微微摇头自失一笑,深吸一口气后长身而起,揖手为礼,看着座上隆庆皇子朗声说道:“敢请教。”

    听着这三个宇,庭院间骤然变得更加安静,那些做为背景音的丝竹声不知何时也悄然无踪而去,李渔看着站在场间风度翩翩的谢承运,眼眸中流露出些许赞赏神恃,只是想着此人也非唐人,不免还是有些遗憾。

    隆庆皇子屈膝半跪于地扳上,认真整理衣看后,正视谢承运,今日头一次以凝重神恃示人,认真说道:“谢兄请。”

    庭院角落。

    桑桑半跪在宁缺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看了两眼后低声说道:”少爷,这隔得太远了,比那天在街上看的还要远,都看不清楚他的脸。”

    “不要打岔。”宁缺夹了一筷子醋渍鱼皮塞进嘴中嘎崩嚼着,说道:”没看见正戏上场了?两大才子辩难,这种热闹可不多见。”

    桑桑哪里知道辩难是什么东西,好奇看着那边,问道:”少爷,你觉得谁会赢?”

    宁缺喝了一口酒,摇头说道:”我只希望谢承运不要死的太惨。”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百四十三章辩难始……

    yy频道177855_yy频道1.7.7.8.5.5通过qq可以快速获得本书更新情况了!

    yy频道177855

    辩难题目由曾静大学士所出,甫一开场,在书院内辩无敌手的谢三公子,便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样不可撼动的一座大山。

    隆庆皇子整理仪容,神情凝重开始辩难,不是他对自己辩难的对手有何畏惧,而是因为他尊敬瓣难本身所代表的智慧磋磨,同时也是对谢承运的勇气表示某种程度的嘉赏,而当辩难开始,他便毫不容情开始展露自己傲然群侪的真实水准。

    无数言辞如清美莲花,从隆庆皇子双唇间流淌而出,围绕着瓣难命题,无数前贤经典被他巧妙做取组织,变成一张繁复又清晰的罗网,往往需要听者琢磨喜久,方始明白其间真义,更令场间诸生感到震惊无语的是,在今番辩难里,隆庆皇子竟是全然未用西陵昊天道门神典,而全部用的是书院典籍观点!

    正如宁缺判断的那样,在隆庆皇子面无表情叙论之前,谢承运只是稍做反击,便被陷入那朵朵莲花铺成的海洋,看不到任何错漏之处,觅不到丝毫还击缝隙,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将那道语网织的越来越密,而自己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这些于典籍玄谈间求真理的手段,是宁缺极不擅长也无法喜爱上的,从四岁那年,他发现奥数班上解开的习题对自己的乞讨生涯没有任何帮助后,他就牢固地村立了一条生活准则:无论是怎样美好的妙学深思,若不能落在刀锋前或食案上的实处,那么对自己的生活就没有任何意义,就不需要去继续研究。

    嗯……书法例外,因为他爱。

    总之辩难他不爱,对谢承运不可能有好感,被书院遗忘半年的边缘人也很难有什么集体荣誉感,却也不想看着那个面瘫还如此英俊令人恨的皇子继续嚣张,所以他不再理会那边正发生什么,拉着同样听不懂的杂桑,藏身在阴暗角落里喝着小酒,吃着蔬果小菜,等着散席的那一刻。

    “同门集中,夫子曾言:三年不改其行,是为道也。”

    隆庆皇子最后用当今书院院长在三十年前一篇论述里的定论,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也结束了这场完全一面倒的辩难。

    庭院之间鸦雀无声,书院诸生沉默看着那位冷漠坐在席间的皇子,不知该如何言语,包括司徒依兰、金无彩在内的女生,都觉得后背有些微湿,如此思虑严谨却言辞若锋之人,真是太可怕了,更何况对方用的全部是书院典籍”最后更是用夫子经义大论做定丹之石,他们哪里还有颜面再去纠缠?

    至此时,场间众人终于明白为何隆庆皇子容颜清俊而宁静,谈吐极少而温和”却偏生给人一种莫名骄傲冷漠的感觉。这并不能全然责怪他目无余子,而是身周的人在他的强大实力前下意识里觉得自己矮上一截,久而久之,这位天赋其才的皇子习惯了这种相处的方式”于是才有了如今不言不语却傲然于世的他。

    “埋怨别人总喜欢骑到你背上之前,或者应该先思考一下是不是你自己主动蹲下了身体。”宁缺看着前方那些同窗像被冻僵了的鸠鹁,摇头说道:“平日里当着我都那般傲骨铮铮,今儿碰毒铁板便草鸡了,真是丢人啊。”(注)

    杂栗接过他悄悄递过来的酒抿了。,看着前方说道:“好像隆庆皇子挺厉害的。

    仿佛是为了回答小侍女的疑惑,天谕院副院长莫离神官看着场间书院诸生,极为满足补了一句:“隆庆皇子辩难之道,是烂柯寺长老都极欣赏的。”

    场间气氛至此时不免有些尴尬,坐在李渔左下方那位来自固山郡的中年将领忽然豪迈一笑,说道:“我张建新是个粗人,实在是听不明白皇子和那位公子讨论的是啥东西,不过我知道但凡宴饮必要有酒助兴才是,今日大家伙都是来替崇明太子送别,我固山郡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就带了几十罐九江双蒸,先前喊校尉们拉进后院了,这时候请诸位品尝品尝。”

    这话说的直憨,但确实颇为客气,固山郡出产九江双蒸可不是什么普通美酒,而是用双蒸馏法酿出的高度烈酒,这种高度烈酒被大唐帝国某任皇帝用来软化草原蛮人心志,腐化部族铁血之气,收到了奇效,自那之后便成为帝国严密固守的秘密工艺,惯常用来与草原部落在谈判中讨价还价”很少供人饮用。

    之所以九江双蒸佳酿很少供人饮用,连宫中都未选择作为贡酒,除了酿造不易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酒实在太烈,一般壮汉只饮得一大碗便会醺然欲醉。虽说烈酒符合唐人刻悍大气的性情,然而把酒凭栏临风自以为胸怀壮阔之时,只能小口啜饮稍一放肆淋漓便要醉倒,未免太过不美”所以唐人只好忍痛舍爱。

    少见的固山郡双蒸佳酿被分成小耀送至各桌,又换上了更精致一些的酒具,先前庭院间压抑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然而谁也没有料到,那名叫做张建新的固山郡将领,唤来婢女撤下面前小酒盅,换了大碗,把烈酒尽满碗中后,盯着隆庆皇子的眼睛,沉声问道:“不知西陵神殿是否禁酒”

    隆庆皇子看着面前的小酒盅,似笑非笑般摇了摇头,这是他自入场以来,如花容颜上第一番呈现出温和淡然之外的第一种情绪,自有一份魅力散发,引得那些因为书院声誉受损对他暗生抵触情绪的少女们又是一阵眩晕。

    张将军面色一肃,抬起左手双手捧碗,郑重说道:“话说当年,末将也曾在哦山之下与燕国骑兵交手过,如今近十载光阴渐去,两国修好如初,这一碗末将便礼敬隆庆皇子,望不嫌弃,只是这双蒸酒极烈,在草原上向来有三碗不上马的说法,不知隆庆皇子您能不能饮,教……不敢饮?”

    此言一出,场间又变得安静下来。

    角落里,宁缺看着那处摇头说道:“这算是逼酒还是闹酒?俗,真俗,咱大唐军方从前线撤回来的老少爷们,就是这么老实,或者说愚蠢。那皇子乃是洞玄巅峰小牛人一枚,和这种人拼酒,就像和你家少爷我玩毅子赌博一般,纯粹是找虐啊。”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把先前喝米酒的碗空了出来,把小罐装的固山郡佳酿倾入碗中”然后小心翼翼用袖子掩着,递给身后的桑桑。双蒸烈酒果然不同凡响,须臾间酒香弥漫而出,杂杂惯常平静的脸上竟是难抑喜色,眼睛都亮了起来。

    话说庭院深处席间,曾静大学士看场面无趣,便出来解围,轻拍手中折扇,看着张建新将军面色一肃说道:“既为修好举杯,众人何不同饮?”

    当朝大学士神情一凛,即便是大唐边军将领也不敢造次,然而不知为何,张建新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依旧双手捧着酒碗,冷冷看着隆庆皇子,说道:“同饮也罢,对酌也好,我只问一句……皇子饮不饮。”

    宁缺此时抿了。烈酒,被辣的紧紧皱眉,听着此话,觉得怎么听出来了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的味道?

    他蹙眉望向那处,心想这位张姓将军先前自称粗人……只怕是假的,刻意粗鄙以势逼人,以己之粗陋无状破敌之雅致傲然,在当前帝国颜面连连受损的局面下,倒也不失为一怪招,说不定正是李渔暗中授意的。

    不过就像隆庆皇子骄傲的两大基础之一,这些事情和他宁缺又有什么关系呢?当他发现桑桑极喜爱这种双蒸烈酒后,他现在便只顾着忙着从酒罐里倒酒,再偷偷递给身后的桑桑,再然后偷偷偷了旁边一同窗的酒再偷偷喂给桑栗”如此不厌其烦小心翼翼地重复重复再重复并且乐此不疲。

    主仆二人藏在庭院阴暗角落间偷酒喝时,场间那边的局势又有了变化。当很多人以为隆庆皇子会以一惯的冷漠骄傲无视大唐将领斗酒之邀时,只见他如画眉眼间忽然闪过一丝淡淡笑意,右手轻轻一招,席下酒罐便无声无息来到手间。

    紧接着,隆庆皇子右手倒提酒罐,透明请冽的酒水伴着刺鼻的酒香倾泻而出,瞬间溢满大碗,不待酒水真正溢出,左手臂破风抬起将酒碗送至唇边”如鲸吸水如龙卷风般满饮碗中烈酒”动作好不潇洒。

    固山郡将军张建新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以骄傲冷漠严肃著称的隆庆皇子,面对着自己的斗酒之邀居然变得如此随性自然,片刻后,他便醒了过来,想起自己还端着酒碗,于是赶紧捧至唇边一饮而尽。

    然而就当他件刚把酒碗捧离唇边时,发现对面席上的隆庆皇子,不知何时竟已倒满了第二碗酒,又是极为潇洒地一饮而尽。

    第三碗,第四碗,第五说……固山郡九江双蒸烈酒,即便在草原上,也有三碗不上马的传说,张建新敢邀酒赌斗,自然是此道高人,然而面对着隆庆皇子面不改色吞酒不断的喝法,终究是无法抵挡,满脸通红地倒了下去。

    自有婢女仆役将浑身酒气的张将军抬走,庭院间的大唐诸人觉得脸上好生无光,赌酒邀斗这种事情本就俗到了极点,结果最后还偏生让这位仿佛彩画中人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子给喝翻了,这就不止俗到了极点,也丢脸到了极点。

    隆庆皇子手中端着第八碗烈酒,并没有因为对手的醉倒而就此放下,依旧缓缓饮尽”然后他平静看着场间众人,带着一丝极深处的疲惫微笑说道:

    “我这一生,先辛苦求道,后执掌裁决,诛杀魔宗余孽,处罚道门叛逆,惩治异端邪道,向来毫不手软,更是谨守神典律法,绝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修行至今可谓是无外物足乱我心,唯有一物我不能戒,那便是美酒。”

    “酒能通天人之途,能洞悉玄妙之机,乃昊天美赐,所以我一向以为若以自身修为解酒,实乃暴珍天物。我自幼好酒但不常饮,自少时离开成京后……”

    他平静看了一眼上首那位仿佛被场间众人遗忘的太子兄长,继续说道:“这些年我只喝过四次酒,其中一次是在月轮国皇宫,因为晨迦之事”我被某些人误解,他们与我车轮饮战,酒不如今日烈,直至宫中酒瓮皆空,方始作罢,其后宫中梁柱三日酒味不散,而我不曾哦”

    “美酒乃无上妙品,也是蚀骨魔音,所以我极少饮酒,除非遇着不得不喝的情况,比如当年在月轮国,又比如今日那位将军以国痛相逼。”他淡然说道:“或者说有值得喝的酒,比如这来自固山郡的双蒸佳酿再比如说有值得喝的对手。”

    自述至此隆庆皇子再次把身前酒碗斟满,单手举起,望向场下的谢承运,说道:“这一碗,敬谢三公子先前之勇。”谢承运微微一怔,在心中自伤一叹,换了大碗倒满烈酒与对方遥祝而饮。

    隆庆皇子再斟一碗烈酒望向谢承运身边的临川王颖,平静说道:“临川王颖,年十二而知礼,我看过你前年那篇礼科札记。”

    临川王颖今年不过十五还是少年心性,对于先前饮宴场上那些明争暗斗完全不知所以哪里料到竟会谈论到自己身上,听到此时风姿镇全场的隆庆皇子居然看过自己的礼科札记,不禁感到好生兴奋开心,匆匆端起身前的小酒杯喝了下去。

    毫无意外,片刻后谢承运和临川王颖便因为烈酒的原因醉伏于案,只是这两道酒喝的算是平和喜悦,书院诸生没有人觉得不豫,反而自钟大俊以下,所有人都将身前酒具斟满,等着隆庆皇子依序点来。

    隆庆皇子端着碗中烈酒,看着场间诸生,却没有再敬酒的意思,而是自行送至唇边缓缓饮尽,然后放下酒碗,看也没有再看场下一眼。书院诸生不免觉得有些讷讷然,就连在角落里随大流倒满酒的宁缺,也觉得心里好生不爽”刚对这厮生出的些许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隆庆皇子似笑非笑望着空荡荡的酒碗,轻声感叹道:“书得……真是好大的名气,只希望真正的书院不会令我失望。”

    “这真是好大的口气。”李渣微嘲望着他”说道:“如果你不知道真正的书院是什么样的地方,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做这个人质,掌教大人和那三位大神官又怎舍得让你这位神殿裁决司的大人物舍了差事,来做书院一名学生?”

    隆庆皇子略一沉默,抬起头来平静应道:“公主殿下说的是。”

    李渔静静看着他,忽然说道:“隆庆,本宫承认你确实有才有能,有骄傲的资本,但你既然执掌裁决司,通晓昊天教义,应当清楚知守之道,万事强求便为过,诸物不进便是心,为何却要强逆本意,表现的如此骄傲?”

    隆庆皇子听到这咋,问题沉默了很长时间,英俊容颜上渐渐散发出一股光泽,缓慢而坚定回答道:“国之贫弱暂无计,我唯有更加骄傲一些。”

    这句话他说的极为平静直接坦然,明言燕国积弱,并非大唐帝国之敌,而他身为燕国皇族,又是西陵之人,身处长安若要为质,那便要为骄傲之质,如此方能让自己不因势而弱,始终保持强大。

    隆庆皇子继续说道:“至于不饮酒却与骄傲无关,而是因为我找不到能对饮的人。”

    场下的司徒依兰忍不住低声念叨了句:“男儿本领当在沙场之上,不在酒场之上”就算能喝再多酒又有什么用?”

    “这位小姐说的有理。”隆庆皇子平静回答道:“善战者方堪对战,善饮者方堪对饮,今日既然无战,自然无饮。”

    场间的年轻诸牛谁堪与隆庆皇子一战?书院风头最盛的谢承运已经败下阵来,而谁堪与隆庆皇子一饮?他已经喝了近十碗烈酒,而且自陈平生未醉。

    庭院间一阵尴尬的沉默,被西陵神殿之人震慑全场,竟无人敢向其发出挑战”这实在是大唐和书院难以承受的羞辱,李渣袖中玉手轻攥丝巾,准备就此散席退场之时,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了阵咕嘟咕嘟的声音。

    这时候场间太过安静,就算只有一根针落在地上也能被听到,所以这阵咕哪咕嘟本来极细微的声音也被顿时放大,吸引了场间所有人疑惑的目光。

    这声音像是清泉流过南竹剖开的水道坠入微冰的山涧,又像是晨时从湿地草丛间醒来的长颈鸠骄傲地梳洗自己颈部的羽毛,很动听很诱人。

    包括司徒依兰在内”所有人睁大了眼睛,盯着阴暗角落里的宁缺,仔细听着他身后发出来的那道咕嘟咕哪的声音,有些不明所以。

    片刻后,身材瘦小穿着侍女服的桑杂,捧着空空的酒碗从宁缺身后膝行而出,然后她愕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不知道为什么,场间所有人都像看着神仙一样看着他。

    杂栗发现那么多道目光盯着自己在看,感到极为不习惯,抬起右手袖子擦了擦嘴,小心翼翼把酒碗搁在宁缺身前的案几上,然后重新悄悄退回宁缺身后。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角落里那方案几旁,整整齐齐摆着四个酒罐。

    yy语音频道177855欢迎大家加入!1_yy频道7.*7.*8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百四十五章鸣金之后谢恩否?

    宁缺进入庭院后,刻意挑选了最角落最阴暗最不易引起人注意的位置,然而他没有想到,无论自己再如何低调,桑桑在身后发出的痛快饮酒声,终究还是像深夜里的萤火般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面对着数十道复杂疑惑震惊的目光,他也极不适应,尤其是看到远处那位公主殿下隔空投来的炽热目光后,更是心中大呼不妙,暗想李渔你这个白痴千万不要把我扯进这趟子浑水,对上隆庆皇子这种生猛存在,哥再天才也只有白给的份啊。

    理想总是丰满的,现实总是骨感的,二者之间总是有差距的,你越害怕什么,那什么就越会来到你的身边,下一刻,宁缺便听到了公主李渔刻意冷漠的问话。

    “宁缺,你身边四罐酒都喝光了吗?”

    宁缺看了一眼案几旁四个小酒罐,挠了挠头,应道:“好像是光了。”

    李渔微笑说道:“虽说是小酒罐,但四罐酒也有十几碗了,这么烈的酒,你怎么就能喝得下去?真不愧是个酒囊饭袋。”

    宁缺远远看了她一眼,心想虽然知道你这小娘子表面在骂,私底是喜欢的不得了,但当着这么多人面,如果你再这么说,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带着桑桑夺路而走。想是这般想,他依然只有老老实实回答道:“都是桑桑喝的。”

    “桑桑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能喝得了这么多烈酒,真是出乎本宫意料。”

    李渔轻轻转动着手指间的小酒杯,似笑非笑望着场下说道。她没有看隆庆皇子一眼,也没有针对他说一个字,但场间众人都知道殿下言语里隐着的意思。

    ――善战者方堪对战?善饮者方堪对饮?那位小姑娘喝了十几碗烈酒而不倒,可算善饮否?皇子你是否要屈尊降贵与她饮上一杯无?

    莫离神官望着向落,以他眼力此时专注去看,自然能看到藏着宁缺身后的桑桑身上穿着件侍女服,不悦问道:“那小姑娘也是书院学生吗?”

    此事终是做不得假的,书院学生与宁缺关系淡漠,甚至可以说隐隐敌对,也不会想着替他隐瞒,便有人回答道:“那是宁缺的小侍女。”

    莫离神官勃然大怒说道:“今日饮宴乃是替燕太子送行,何等重要,让你等书院学生与会已属不易,怎能随意让一位小侍女混迹其中!”

    这番愤怒并不是作态,而是真实情绪,西陵神国向来最讲究阶层森严,首重秩序,对于长年生活在其中的神官们来说,让他们与一位身份低贱的小侍女同席饮酒,确实是极大的侮辱。

    然而这里是长安城,并不是西陵神殿,李渔淡淡看了这位天谕院副院长一眼,说道:“那小姑娘与本宫相熟,算是一位小友。”

    “大唐皇族御下果然宽仁,以至于可以无视礼仪规矩,但公主殿下,今日饮宴有两位燕国皇族,还有我这位西陵神官,难道不需要考虑我们的感受。”

    莫离神官恼怒说道:“莫非这就是大唐帝国的待客之道?”

    看到对方咄咄逼人,李渔面色微沉道:“今日宴饮本是我与故人相别,哪里想到有人会不请自来,莫非这就是西陵的为客之道?客有好客恶客,若有人觉得我大唐待客不周,不妨先反省下自己属于哪一种,若还不自知,那便看看门在何处。”

    这便是大唐帝国最强势的底气之所在,先前讲道理比气势时落了下风时,无论李渔还是旁人都能容忍静待,但要说起占了道理之后的气势或被逼急了后的不讲道理,这个天底下又有谁能是大唐人的对手?莫离神官被李渔这番话气的满脸通红,然而面对快要发飙的大唐帝国公主,他能做或者说敢做些什么?

    就在这番谈不上唇枪舌剑,更像是单方面凄风苦雨的争论间,有些人注意到席间某个变化,渐渐停止了议论,因为他们看到,隆庆皇子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莫离神官的愤怒,也没有感受到大唐公主的强势,只是静静看着阴暗角落里那方案几,忽然笑了笑,举起手中酒碗一饮而尽。

    场间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过了片刻,桑桑从宁缺身后探出半张小脸,疑惑问道:“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宁缺低头看着桌上自己的小酒杯和给桑桑用的米酒碗,手指悄无声息击打着桌面,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问道:“这酒好喝吗?”

    桑桑点点头:“好喝。”

    “还想喝吗?”

    “……想喝。”

    宁缺抬起头来,扭头望着她微笑说道:“那就继续喝。”

    桑桑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这么多人看着,怎么偷酒喝?”

    “不用偷酒喝。”

    宁缺抬起头来展颜一笑,左颊的酒窝仿佛能盛进无数美酒,把身后的桑桑拉了出来,说道:“坐在我旁边,光明正大地喝,想喝多少喝多少,直到你不想喝为止。”

    桑桑被他拉出来后,急忙并膝在他身旁坐好,把身前的衣襟拂平,低头不愿意迎接那些莫名的目光,用极细微的声音喃喃说道:“这怎么好意思?”

    宁缺隔着庭院间极长的距离,远远望着最上方的李渔,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奈。李渔微微一笑,望着场间书院诸生问道:“不知今次书院准备进入二层楼的术科是哪些人?不知道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殿下问话,自然要回应,更何况场间诸生隐约猜到公主殿下发问的良苦用心,于是无论心中再如何震惊好奇,他们也只有收回投往角落里的目光。

    桑桑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知道没有人再那般看着自己,自己变得轻松了很多,而一旦轻松起来,那股酒罐里散发出来的迷人烈酒香气便显得格外迷人。

    看着身前满满的酒碗,确认没有人注意,她急忙用两只小手捧着送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擦拭干净唇边酒渍,双手搁膝以表明自己先前什么也没有做过。

    远处席上的隆庆皇子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幕,他的目光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地板上,但不知为何他笑了起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

    ……

    这是一场奇异的宴会。

    为燕太子送行的饮宴,温和微笑一言不发的燕太子本人却被人遗忘。公主殿下与书院诸生看似热络讨论着书院生活与后日的大事,但实际却没有一个人在意谈话的内容。所有人的心思或者余光都落在两个地方。

    那位容颜英俊,风采有若神子的隆庆皇子,沉默若有所思不停饮着碗中烈酒。那位容颜黝黑,安静有若小兔的小侍女,低着头捧着酒碗不停喝着。

    似乎像是在喝闷酒,但隆庆皇子却是越喝神情愈是凝重,桑桑眼睛则是越喝越为明亮,而空气中飘来荡去的那些话语和目光碎片,仿佛被烈酒薰醉,悄无声息落在在这两处,看似无人注意,实际上人人都在注意。

    因为得了暗中吩咐,得胜居老板亲自动手,将固山郡运来的三十余罐双蒸烈酒全数搬到了后院中,然后分别放在最上方和最角落两处。

    桑桑婴儿时在尸堆雨水间浸泡太久,体质先天虚寒,有时候病发时,只能靠烈酒催动体内热息,才能维持生存,所以宁缺习惯性都会随身背着酒囊。

    自小到大靠烈酒续命,她渐渐爱上了饮酒,也渐渐发现自己很难喝醉。只是主仆二人小时候太穷,即便是岷山里最廉价的带着焦糊味的包谷酒,或者草原上最劣质的马奶酒,都没有办法无限量畅饮,尤其是她性喜烈酒,而越烈的酒则越贵,哪怕到了长安城,二人穷人乍富之后,也未曾像今日这般喝过。

    酒是固山郡九江双蒸,世间最烈之酒,而且不用花钱,便可以一直喝下去,对于桑桑这个苦命丫头来说,这毫无疑问就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享受。

    案几旁的酒罐一个接一个的空了,她浑然忘记了少爷今天带自己来的目的是要看那位劳什子皇子,也忘了自己是在一个怎样的场合上,先前有多少人在盯着自己看,她只是觉得越来越开心,那双柳叶眼越来越明亮。

    隆庆皇子喝的并不比她慢,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在稍露凝重之色后,渐渐变成某种兴趣与不解,还有一种终于遇到对手的隐藏兴奋与炽烈。

    三十几罐双蒸烈酒终于被喝光了。

    场间众人看着那些空着的酒罐,想着那些足以醉死几匹骏马的烈酒,居然就被这两个人喝到了肚子里,不由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隆庆皇子没有动用修为解酒,十余罐烈酒终于让若神子一般凛然不可侵犯的脸颊产生了些松动,眼眸里有些迷离疑惑之意。

    而坐在角落里的桑桑只是脸蛋儿变得红了些,腹部微微鼓起,眼睛变得比平时明亮无数倍,除此之外,平静如常,根本没有一丝醉意。

    宁缺看了一眼远处的隆庆皇子,看了一眼身旁的桑桑,哈哈一笑,拾起筷子重重一敲酒罐,以当的一声清脆鸣响,以为取胜归来的鸣金声。

    一时间满室俱静。

    ……

    ……

    隆庆皇子眼中的醉意渐渐散去,他望向角落,面无表情问道:“少年,你叫宁缺?”

    宁缺站起身来,回答道:“正是。”

    “那是你的小侍女?”

    “是。”

    “赏。”

    宁缺与桑桑对望一眼,看出彼此眼眸里的毫不犹豫,笑着恭声应道:“谢皇子赏。”

    隆庆皇子与身后的随从道童平静说了几句。

    来自西陵的道童走向前来,面带温柔之色望向站在角落处的宁缺,以一种恩赐的口吻朗声说道:“皇子于长安求学,正要招纳府中人等。今日昊天赐你荣耀,给你机会献出小侍女服侍殿下,你还不快快谢恩。”

    ……

    ……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百四十五章鸣金之后谢恩否?

    当时当下的世间,奴仆婢侍等同于私人财产,可以随意处置。大唐帝国境内的情况要稍微好些,唐律严禁蓄意伤奴,但不禁买卖,转赠美貌姬妾聪慧婢侍,在长安城内并不少见,而那些发生在风流名士间的转赠,甚至往往还带着一些传奇美好的色彩。

    当那名西陵道童说出隆庆皇子的意思之后,场间众人并不觉得奇怪。书院诸生和华山岳等唐人,虽有些反感那名道童言语里流露出来的骄傲恩赐意味,但毕竟这种意味符合双方之间的阶层差异,也自默然。

    在众人眼中,站在宁缺身旁的小桑桑不过十三四岁,像豆芽菜似干瘦,容貌寻常肤色黝黑,隆庆皇子自然不是看中她的美貌要把她带回府中暖床,而是因为这场拼酒生出了些许兴趣。

    高高在上的西陵大人物,因为琴棋书画饮宴射乐相类之事,看中了长安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女,放在上流社会里这便是风雅,宁缺若肯把小侍女转赠给隆庆皇子,皇子自然会有极丰厚的回赠,日后说不定在传闻中又是一椿逸事。

    所以没有人觉得震惊,没有人奇怪,更没有人愤怒,反而有些人比如钟大俊,向宁缺投去了隐隐羡慕的目光,暗想他如果能通过赠出小侍女入了隆庆皇子法眼,日后不知要从中换来多大的利益方便。

    公主李渔这时也保持着沉默,但她的沉默与风度无关——她想着去年某件事情,似笑非笑望着宁缺,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向有趣的方向演变。

    ……

    ……

    事实上,听到那名西陵道童温柔而又极富恩赐意味的宣告后,宁缺怔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对方想要做些什么,之所以反应会如此迟钝,是因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向自己讨要桑桑,还用的是如此臭屁欠抽找死的态度。

    为什么?对不起,没有理由没有道理,只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隆庆皇子,西陵神殿裁决司的大人物,他喜欢你的小侍女,想无聊时有个小侍女陪自己饮两杯酒,所以你就应该双手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一个炕头睡了十来年的丫头送过去,然后腆着脸微笑等皇子高兴之余赏你些银子赏你些前途赏你些荣耀?

    因为所以科学道理,实际上毫无道理,宁缺的心情陡然变得极为恶劣,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明朗,望着远处席上感慨说道:“隆庆皇子,你长的真的很美。”

    他的反应很迟钝,本来对很多事情反应就极迟钝尤其是今天又喝了太多烈酒的桑桑反应比他还要更慢一些,直到这时才会过意,知道席上那个什么皇子竟是想从少爷手里抢走自己,忍不住蹙着小眉头反驳道:“少爷,他长的难看起来了。”

    在场间众人的概念中,这种事情和桑桑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只要主人愿意送,那么她就只有去。他们只关心宁缺的答案,一直在安静等着他的回答。

    其中大部分人猜测宁缺应该会同意,少数人心想他应该会拒绝,但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宁缺的回答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显得有些莫名其妙——隆庆皇子,你长的真的很美……这是什么意思?(注)

    刚刚把酒意消散下去,隆庆皇子正安静看着桌上空空的小酒罐,忽听着此言,他眉尖微微一蹙,抬起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看着远方淡然说道:“谢谢,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自己长的很美……”

    宁缺看着那处,很认真说道:“那你想的就不要太美了。”

    ……

    ……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场间众人即便想到过宁缺会拒绝送出自己的小侍女,也以为他也会采用某种很婉约的拒绝方式,简称婉拒,比如说自己用惯了这小侍女,这小侍女出身粗鄙,不登大雅之堂如何云云云,却没有想到他会拒绝的如此简单直接粗暴狠厉!

    想要我的小侍女?你想的太美了!

    隆庆皇子脸色渐沉,转瞬后却自失微微一笑。

    宁缺看着他笑了笑,解释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愿意。”

    隆庆皇子缓缓从袖中伸出双手,平静搁在桌案之上,平静看着远方阴暗角落里的宁缺,缓声说道:“因为不愿意,你可能错过了很多。”

    “我从来不担心错过什么。”宁缺回答道。

    隆庆皇子锐利的目光隔着极远的距离落到他的脸上,沉默片刻后说道:“甚至有可能是……本殿的友谊?”

    宁缺眉梢微挑,回答道:“也许你的友谊并不像你自己想像的那么值钱。”

    听到这句话,隆庆皇子如同画出来来的眉眼间仿佛镀上了一层寒霜,沉声说道:“看来你很看重你的小侍女。”

    宁缺笑着回答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隆庆皇子冷冷说道:“小侍女的主人果然很有意思,我对你的兴趣愈发浓厚了。”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把你的兴趣混着酒喝下去吧,如果你还能喝的话。”

    ……

    ……

    二人这番对话的时候,得胜居宅院场内一片安静,即便是掩雨廊外的的那些鸟儿都紧张的不敢发声。随着谈话的进行,人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精彩,越来越古怪,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宁缺这个普通的书院学生,居然能和西陵神殿裁决司的大人物侃侃对谈,话锋非但毫不落下风,反而是字字冷嘲热讽强硬到了极点。

    隆庆皇子的表情尚算平静,但谁都能看出他淡漠眼眸里将要燃烧的情绪,和言语间透露出的强悍意味,只听到他寒声问道:“可本殿依然很好奇,在你心中究竟谁才有资格做这小侍女的主人。”

    在股强大的威势之下,宁缺却仿佛一无所觉,眉梢微挑回答道:“其实这依然和你无关,但既然殿下你这么感兴趣,我只能说……至少你是没有资格的。”

    “我没有资格,那谁有资格?”

    隆庆皇子朗声笑了起来,但笑声中却感受不到几分欢愉的笑意,只有某种强悍的自信与霸道,笑声渐敛,他看了一眼对席沉默的李渔,问道:“莫非是公主殿下?”

    宁缺展颜一笑,左颊的酒窝分外小清新,说道:“不,她也没有。”

    这句话一出来,又是弄得场间一片哗然,然而在这些震惊复杂情绪发酵之前,李渔便微笑着做出了解答,她看着对面席间的隆庆皇子等人说道:“我曾经向这小子要过好几次桑桑,但他理都懒得理我,所以很明显我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至于隆庆皇子你,我想总不至于比本宫还更有资格。”

    场间任由隆庆皇子等西陵人和燕人处于上势已久,李渔一直沉默微笑观棋不语,这时候却一句话堵死了对方所有后手,她是大唐帝国最受宠的公主殿下,就算你是绝世天才,是西陵裁决司的大人物,是燕国的皇子,但难道你有资格与本宫相提并论,我都不计较宁缺再三拒绝我,你又凭什么计较?

    这是很简单从而很有力量的逻辑,这就是唐人典型的道理与风格。

    大唐公主出言以为强悍背书,这场小小风波似乎便要告一段落了,桑桑扯了扯宁缺的袖子,仰着小脸说道:“少爷,咱们回家吧?”

    宁缺笑着点点头,然而场间众人包括李渔在内,都没有想到他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伸手揉了揉桑桑的脑袋,看着上方席间的隆庆皇子很认真地说道:

    “皇子,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听到这句话,场间很多人都想到了先前那刻谢承运长身而起时说的话,顿时一片安静,书院震惊望向宁缺,心想先前谢三公子都在辩难之中一败涂地,难道你这个称病避考的家伙,还想凭此一鸣惊人?

    隆庆皇子神情渐凝,伸手整理衣衫前襟,坐直身体,摊开右手道:“请。”

    “不要误会,我对辩难没有任何兴趣,事实上也不怎么擅长,我只是有些困惑皇子你先前的自信,所以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宁缺向前走了一步,问道:“请问皇子,苍穹可有眼睛?”

    湛湛青天灰灰阴天飘雪冬天之上哪有什么眼睛,即便是夜穹之上那些繁星也不能看作眼睛吧?然而宁缺虽然说并非辩难,隆庆皇子却依然极为慎重应对,略一思琢便明白此言何言,昊天居于苍穹之上怜悯仁爱俯瞰亿万苍生,那么……

    “苍穹自然有眼。”

    宁缺接着问道:“天地之间可有元气?”

    隆庆皇子应道:“当然有。”

    宁缺快速问出下一个问题:“元气波动是否有规律可循?”

    隆庆皇子应道:“有。”

    “槐树是否有根?”

    “有。”

    “蜉虫有没有生命?”

    “有。”

    “正常人有没有思想?”

    “有。”

    “我大唐有没有天子?”

    “有。”

    “西陵有没有教律?”

    “有。”

    ……

    ……

    宁缺问问题的速度越来越快,但这些问题确实极为简单,与辩难无涉,隆庆皇子回答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两个人的问答就像炒豆子一般明快迅捷,场间众人愈发疑惑,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便在这时,听到了宁缺接下来的一个问题。

    “袜子是否有洞?”

    “当然……”

    隆庆皇子忽然眉头一挑住嘴不言,然后似笑非笑望向站在场间的宁缺,像看着一个小聪明被碾碎的可惜虫般,用一种淡然冷漠的口吻继续回答道:

    “没有。”

    这一连串的问题枯燥乏味甚至无聊,但因为事涉隆庆皇子,又和先前那场风波有关,所以场间众人都听得很认真很仔细,当宁缺提问时,诸生都随着一道思考,在心中与隆庆皇子一道默默回答,而当最后一个问题出现时,他们更是在心中默默直接回答道有,而直到此时听到隆庆皇子话锋陡转,回答没有……他们想了会儿方始震惊明白,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宁缺设的言语陷井。

    司徒依兰蹙着眉尖想了会儿,看着宁缺摇了摇头,对身旁的金无彩压低声音感慨道:“真是可惜,没能让隆庆皇子出个丑。”

    隆庆皇子不愧是西陵神殿裁决司的大人物,不愧是万众瞩目的天才人物,他是局中人,然而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发现宁缺这一系列问题只不过是在诱使自己陷入某种心理定势以及语言惯性,想要自己在最后这个简单到愚蠢的问题上犯错,想要自己当着场间众人的面承认袜子是有洞的,于是他自然不会上当。

    他用垂怜厌恶的神色望向宁缺,说道:“没有想到本殿耐着性子听你的问题,到最后不过是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聪明,实在是有失本殿的期待。”

    宁缺也似笑非笑望着他,沉默片刻后摇头说道:“确实只是一些小聪明,但是很可惜,皇子你连这种小聪明都应付不来,实在是令我失望。”

    没有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以为他羞怒之下开始胡言乱语,那些与他本就极有隔阂的书院同窗,更是纷纷转过头去,表现的羞于承认与他是同窗。

    宁缺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桑桑叹息说道:“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讲的故事吗?狗熊最后大多数是怎么死的?”

    “笨死的。”

    桑桑说道:“少爷你那天说的对,长的太好看的男子大多脑子都不大好使。”

    然后她望向席上的隆庆皇子,认真解释道:“袜子如果没有洞,那怎么穿进去呢?”

    ……

    ……

    再一次满座俱静,想明白这件事情的人们瞠目结舌,羞愧低头,还没想明白这件事情但看着身周众人表情能猜明白的人们瞠目结舌,还来不及低头。

    席上的李渔和席下的司徒依兰忍不住嫣然而笑,西陵众人的表情则是极为难看,至于隆庆皇子本人,在被桑桑点评为脑子不大好使的男人、想明白这个可恶的语言圈套后,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下水来,像极了张阴雨天绘的美丽水彩画。

    “刚才我问过你,你也回答过我,我们都知道昊天是有眼睛的,他正看着俗世里的众生,而你我就像虫子槐树一下,生活在天地的元气里,便要遵循一定的规律。”

    宁缺看着隆庆皇子平静说道:“这些规律在我大唐,便是天子金口玉言或是唐律,在西陵则是神圣教律,然而无论哪种,都明确承认每个人的私产都不受侵犯,于是我的东西便永远是我的,只要我不同意,那你就不要想着夺走。”

    众人这才知道先前那些看似无聊的问题里,竟还被他隐着如此意思。

    宁缺继续说道:“我问这些,只是想让皇子知道这些道理。就算你先前答出那个三岁孩子就应该知道的答案,也没有任何意义,袜子当然是有洞的,我的小侍女当然就是我的,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能抢走我身上一文钱。”

    隆庆皇子盯着他的脸,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笑了起来,平淡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知道一些别的道理,如果没有力量的话,哪怕身上只有最后的一文钱,有时候也很难保住。”

    宁缺微笑着问道:“皇子,您这是在威胁我?”

    然后他望向席上的曾静大学生和李渔,双手一揖,很严肃认真地问道:“公主殿下,大学士,他在威胁我,我该怎么办?”

    曾静大学士被他这句话直接顶到墙上,轻捋胡须,强颜笑道:“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大概是你这少年听岔了。”

    李渔笑着回答道:“难道凭你那点微末本事,还想打一架找死?”

    忽然间,她话锋一转,淡然说道:“不过我还真不知道,有谁敢在长安城内威胁我大唐子民。”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威胁。

    莫离神官勃然大怒,一拍面前桌案便准备长身而起,然而就在这时,隆庆皇子冷冷看了当年的师长一眼,强行把对方压制住,然后望向宁缺,微笑问道:

    “你也是书院学生,本殿会在进二层楼时看见你吗?”

    场间忽然有人回答道:“他连术科都没进,自然无法入二层楼。”

    插话的人是钟大俊,先前宁缺那个关于袜子的问题,直接让场间所有人都感到了丢脸,而他的感受最为强烈,此时听着隆庆皇子发问,便在第一时间点明宁缺并无修行潜质,没有资格入二层楼,仿佛如此这般能够羞辱对方一番。

    隆庆皇子面无表情看着宁缺,说道:“那真是遗憾。”

    宁缺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道:“世界上也许并没有那么多遗憾。”

    桑桑扯了扯他的袖角,第二次说道:“少爷,回家吧。”

    宁缺看了一眼钟大俊和那些书院同窗,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向耻于与我为伍,今天你们也只会认为我耍了些小聪明,我不在乎,我只想提醒你们把这些道德心思多放些在学业上,日后若还答不出来这种三岁小孩都会回答的问题,到时候就该轮到我耻于与你们为伍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李渔和几位朝廷大员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牵着桑桑离开。

    一面走出庭院,宁缺一面感慨说道:“绝世啊……天才啊……中兴希望啊……”

    然后他摇了摇头,笑着叹息说道:“ii啊!”

    听着不断飘进来的声音,场间一片尴尬沉默,隆庆皇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piapia是鞋底抽打脸颊发出的清脆响声…只可惜长安城里的人们没有看过那个世界里穿裙子的喜剧演员表演…大概无法准确接收到自己想要传达的意思…怀着明珠混投的遗憾,宁缺带着桑桑走出庭院,与裙由贤说了两句闲话,便出了侧门…然而他们上了马车还未走远,便听到了后方响起的急促密集马蹄声。

    桑桑瘦削的肩膀微微一紧,抬头看着他,柳叶眼里满是询问警惕神色。

    宁缺笑着拍拍她肩膀,宽慰道:‘…就算那皇子老羞成怒,疯狂到在长安城里也敢派下属追杀或者殴打咱们,也不可能白痴到这种地步,刚刚出门便跟上来。……

    他的判断没有出错,街道上那几辆快速跟上来的软索华贵马车,烙着皇室徽章,马车夫看着这等阵势,赶紧提索斥喝把马车让到道旁,然而没有想到,这些带着大唐皇室徽章的马车竟是缓缓停了下来。

    青布窗帘掀起,露出李渔那张清丽宜人的脸…她的眉头微蹙,唇角却带着笑意,看不出来真实的情绪。

    宁缺带着桑桑赶紧下了马车,恭谨地走到窗口行礼,他内心深处对这位公主殿下或许毫无尊敬,但在这人来人往的长街之上,可不敢稍有显露。

    ‘…前些日子,听说过你在书院里人缘不好。…,李渔微笑看着窗旁的他…顿了顿后说道:‘…今天看着饮宴之上…你即便是在替书院出头,也没有让那些同窗生出同仇之感,由此看来,你在书院里的人缘不是不好…而是极差。……

    宁缺笑着回应道:‘‘人缘这个东西说起来很奇怪,就像城墙上面长着的那些野草…风往哪边刮,它就往哪边跑人缘不好其实有时候只说明你吹出来的风不够大。…。

    ‘…你这话说的倒也有趣。…,李渔笑着说道。

    宁缺挠了挠头,看着窗后的女子,回答道:‘‘也就是殿下能听明白…我才说说。…。

    李渔叹道:‘‘若让旁人听着你敢用这种口吻与本宫说话,一定吃惊于你的放肆。……

    宁缺笑看揖手说道:‘‘那是因为公主殿下贤良,而且又是旧识,说话自然不需要太过讲究。

    李渔叹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这个少年啊,该放肆的时候偏不放肆也就在本宫面前放肆的厉害。……

    宁缺听着这话有些奇怪,沉默片刻后…笑着回答道:‘‘殿下这话责怪的没道理,至少我相信今天的隆庆皇子会觉得我已经足够放肆了。…。

    想起先前隆庆皇子难看阴沉的脸色李渔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春风洗过一般舒爽,满意看了一眼宁缺,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桑桑赞赏说道:‘…你今天表现的不错…不过………为一时意气之争,居然不怕同时开罪燕国臣民和西陵神殿,你这胆量真比往年涨了不少,说实话浑不似你当初的性情风格。……

    这是一句看似很寻常实则很犀利的问话…只有与宁缺真正接触过的人才知道这个来自边城的军卒,向来更看重实利比如生死,向来不怎么在乎虚名比如羞辱。

    宁缺此时回忆先前那刻在酒席上的强硬尖刻,自己也觉得有些有趣…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隆庆皇子的作派,我便非常不高兴,当那个小道童说出那番话时,我真是掀桌子杀了他的心都有,只是……殿下您也知道,我这点儿微末本事哪里杀得了他那也只好刺他几句讨些利息。…。

    ‘…这还只是利息?,,李渔笑着说道然后她想到后日那件大事,想到今日席间仿佛被人遗忘的燕太子崇明渐渐敛了笑容,神情凝重看着宁缺,沉默很长时间后低声说道:‘…今年只有一个人能进二层楼,那个命……有没有可能是你?,…

    宁缺看着窗内女子认真的神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不管西陵神殿和燕国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理会朝廷与他们之间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我只知道,我非常不想看到隆庆走进二层楼。…。

    李诿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宁缺回视着她的眼睛,无奈地摊开双手,说道:‘‘隆庆皇子是站在知命境界门槛上的修行者,是西陵神殿裁决司的大人物,而我………………只是书院一个普通的学生,殿下指望我去做他光辉道路上的拦路石…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李渔眼中的光泽渐渐散去,她看着宁缺这张干净清新却依然寻常的脸…心想自己也着实是昏了头脑…怎么会想到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家伙身上…不由自嘲一笑,隔窗伸出手去,在桑桑脸颊上轻轻一捏,夸奖道:‘…你比你家少爷能干多了。…。

    这大半年里,桑桑经常去公主府玩耍…与李渔十分熟栓,也不怎么抗拒这般亲热的动作。她打了一个酒嗝,轻声说道:‘‘少爷才是真正的能干。……

    固山郡都尉华山岳轻夹马腹,来到皇室马车旁,看着前方快要消失在拐角处的马车,忽然开口说道:‘‘一年未见,想不到那个边城少年居然入了书院。……

    ‘…去年在旅途上…吕半臣先生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既然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便能确定宁缺这小子能入书院,那为什-< 书海阁 >-首发么不能相信他能进二层楼?…。

    李渔的目光越过车窗,看着前方街巷上的热闹人群,淡然说道:‘…今日看见他在庭院间侃侃而谈…我忽然想起了这句话,想起吕先生对他奇怪的寄望,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一次会不会是我看走眼了?,。

    ‘…今日他在饮宴上表现确实精彩,没有让我大唐帝国和书院丢脸,仙………这毕竟都只是些言语上的本事功夫…若要他在战场考场之上正面迎战隆庆皇子这等绝世修行天才,正如他先前自陈,这实在是太看得起他了。”

    华山岳不以为意评论道,在他看来,在把宁缺这样一个普通书院学生和隆庆皇子相提并论,本就不该这样去想…因为这种想法太过荒唐。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李渔放下青色的车帘,向后倚靠在织金的椅垫上,抬起手肘轻支下领,因为清晰所以锐利的眉眼间带着丝颇堪玩味的笑意。

    ‘…如果你真是堪用之才,那么日后终究还是会成为我的人才。…,她微笑想着,喃喃说道:‘‘因为至少我已经知道,你的要害是什么。…。

    当马车在大街中央相聚闲聊之时,得胜居正门处已经走出来了一大群人,他们穿着道袍神服,表情肃然,正是西陵神殿一干人等。

    隆庆皇子表情平静走在人群中央,甫一出门,那张绝美的容颜便引来街上女子们的一片惊呼尖叫…听着这些表达喜悦爱慕的呼喊,他没有因此而动容喜悦,也没有露出厌恶神情…只是肃然澄静。

    缓步踏上镌刻着符文的金黄色马车,他闭着眼睛沉默片刻,忽然睁开双眼,淡然说道:‘‘那个书院学生,确实不是修行者。,。

    西陵谕天院副院长莫离神官,神情恭谨坐在他的对面…虽然当年二人有师生的名义,但当隆庆皇子成为神殿裁决同道痴之下第二号人物开始,二人之间便有了一道尊卑鸿沟,没有谁敢逾越半步。

    莫离神官蹙眉愤怒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唐人刻意安排好的。…。

    隆庆皇子想起那名藏着阴暗角落里偷酒喝的小侍女,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车厢外…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悠扬中正的乐声。

    隆庆皇子忽然轻轻一笑…俊美容颜如桃花绽放般夺目…喃喃感慨说道:‘…居然会为了一个小侍女而失态,看来入了长安城,我的道心也蒙上了些微尘。

    确定宁缺和桑桑并不是修行者,他便不想再理会此事,因为他的骄傲在于别的更高层次的地方…他来大唐长安城的目的是要进书院二层楼,然而………………

    笑容渐渐敛去…隆庆皇子神情冷漠说道:‘…查查那个学生是谁…我很讨厌他。……

    回到临四十七巷老笔斋中,桑桑解下背后用粗布裹着的大黑伞,便开始准备去淘米烧饭…今日喝了不少烈酒,但那些贵人们喜爱的精致果子美而不实的小碟佳肴实在是很难填满主仆二人被边塞风沙磨砺出来的肠胃。

    宁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撑着窗横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想着今日在得胜居里的遭遇,忽然皱着眉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讨厌那个家伙。…。

    他没有说是哪个家伙,但桑桑知道就是那个家伙,她把汲起来的井水倒入大罐中,把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回头望着窗户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很讨厌那位皇子殿下,今天本来还想去摸摸他的脸,问问他用的是什么脂粉来着。…。

    第二日,宁缺如常去了书院…然后发现同窗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大概是都知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基于怎样的心理活动…众人的目光依旧带着隐隐的鄙薄之意…并且收回去的极快。

    散钟敲响之后,司徒依兰在掩雨廊上抓住他,满怀遗憾说道:‘…昨天你替书院挣得颜面…大家当时本来都有些感激你…甚至是愧疚,可你最后离开之前为什么要说那么一番话挑衅众人?可惜了这个双方修好的机会。,。

    ‘…这事情又不是我搞坏的,那我为什么要给他们修好的机会?,…宁缺笑着回答了一声,便去了旧书楼。

    夜深时分。

    宁缺看着从书架里气喘吁吁钻出来的陈皮皮,双手送上昂贵的蟹黄粥…替他放了一个蒲团,然后极认真地双手一揖,行了个礼。

    陈皮皮端着蟹黄粥愕然无语。

    宁缺脸上的笑容极为真诚,比书院蟹黄粥里掺杂的大部分咸鸭蛋黄要真上无数倍。他望着陈皮皮诚恳说道:‘…明天只有一个人能进二层楼…我很想进,我很不想让隆庆皇子进,你说………我有几分希望?……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知道隆庆皇子就像是天上来的神子…而我只不过是人间一个普通的土疙瘩,要和他比拼修行境界和实力,要在入楼试里面赢他,怎么看着都没有希望,但我想……,。

    ‘…如果你偷偷把考题告诉我…那也许希望总会在人间?…

    在宁缺说出这句话后,旧书楼上一片安静,陈皮皮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厚厚的嘴唇微微翕动,说了一句话:“你长的真的很美。”

    宁缺闻言大恨,恼怒反瞪着对方的眼睛,咬牙冷声说道:“就算你不肯泄露考题,何至于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我还不信没你帮忙,我就登不上二层楼!”

    陈皮皮看着他怜惜摇头,说道:“以前你说过很多次想进二层楼,我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心想你的资质虽说比我差上太多,但经过本天子的悉心指导教诲大半年,想要胜过谢承运那种平凡人,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谁能想到天不从人愿,西陵神殿居然舍得让隆庆来长安城,要和他比较,你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

    “我记得很清楚,前些天你说在你眼里,隆庆皇子什么的,也就是些阿猫阿狗,你现在说我完全没资格和他比较,那就是说我在你眼里连阿猫阿狗也不如?”

    宁缺大怒挥袖说道。

    陈皮皮抬起肉乎乎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头,诚恳安慰道:“何必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我就担心这样会太伤害你的自尊心,所以不好直说。”

    “那你把考题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宁缺恼火说道:“我不能进二层楼对你又没好处,隆庆皇子进了二层楼,发现你是那个逃家的天才,你还更麻烦!”

    “因为你的运气不好。”

    陈皮皮同情看着他说道:“夫子和大师兄去国游历未归,如今二层楼虽然照着去年拟定的日期开启,管这事儿的却变成了二师兄和前院的教授先生们。

    “教授先生们不会把考题告诉我,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可能冒着被二师兄鞭打的危险告诉你,二师兄那人方正严肃,这辈子最是痛恨阴域伎俩无耻手段,若让他知道你想走我的后门,你就算进了二层楼也会被他毒打赶出来。”

    他再次拍拍宁缺的肩膀,叟慰说道:“你的运气真的不好,如果夫子和大师兄在,他们都极好说话,说不定我去求求情,夫子便同意特招你进二层楼,可惜了。”

    宁缺怔怔盘膝坐在地拒上,想着如果陈皮皮说的是真的,那自己这运气确实是渣到了极点忍不住苦着脸喃喃叹息道:“要说这院长也真是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玩了一年还不回书院,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

    陈皮皮不屑一语点破他:“你盼望夫子赶回书院不就是寄希望于他不负责任?”

    沉默片刻,宁缺重重一拍地板,抬起头来盯着陈皮皮的眼睛认真说道:“好,我不指望你泄题,但你至少要告诉我,进二层楼的考试怎么考。知道考试的大概范围和手段,总比现在一头雾水来的强。”

    “这个可以说。”陈皮皮端起蟹黄粥美滋滋地一口吞了小半碗,含糊说道:“不过这种事情说了也等于白说?”

    “怎么讲?”宁缺紧张问道。

    “因为每次二层楼开门时的考试方法都不一样具体的考试内容都由夫子提前数年便已经定好,有可能是让你写一幅字,有可能是让你画一幅画,也有可能是让你去湿地里游两趟泳,还有可能是比谁吃饭吃的快,就说那一年……”

    陈皮皮极有兴致地开始介绍宁缺的心思却飘到了别的地方,在听到有可能是写字画画之时,他的脑海里嗡的一声,产生了极大的幸福感,然而接着听到后面那些话,幸福感或者说惊喜顿时转变成惘然和极度的荒谬感。

    “等等等等游泳吃饭?这是什么意思?这考的是什么玩意儿?”

    陈皮皮放下手里的蟹黄粥满脸无辜看着他说道:“我又不是夫子,我哪里知道这考的是什么玩意但这些都是我听师兄师姐们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宁缺眉头微挑,看着他那张胖脸,犹疑问道:“那你……当年考的是什么?”

    陈皮皮听到这个问题,轻轻挥袖掸去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浮现出平静从容的笑容,做足了风轮云淡的范儿,缓声说道:“和你说过,我是不世出的修行天才。那年我拿了六计甲上后直接便进了二层楼,夫子在山道上微笑迎我,大师兄亲腻地揉我脑袋,哪里用得着还被考试审核能力,这应该叫免试吧?”

    宁缺看着他两颗豆子般小眼睛里藏之不住的得意神情,心中忽然生起一股极强烈地把他痛揍一顿的冲动,但想到这死胖子是比隆庆皇子更生猛的知命境界修行者,只好悻悻然打消了这个主意,冷笑说道:。在我看来你就是一大锅粳头。”

    陈皮皮摸了摸脑袋,好奇问道:“又白又胖真可爱?”

    “不,这是说你纯粹就是一个吃货!”宁缺没好气吼道:“亏你自称是书院的宝贝,二层楼最受宠的小师弟,结果问你题目你不知,问你可能考些什么你同样还是不知,我居然还把所-< 书海阁 >-首发谓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还给你买了这么贵一碗粥!"

    他想着明天二层楼开启时隆庆皇子矫然身姿,想着自己的惨淡下场,看着陈皮皮茫然无助的神情,愈发觉得恼火,伸手把他身旁的粥碗抢了过来,一口气把剩的小半碗蟹黄粥全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哎呀,你怎么全给喝啦!”

    陈皮皮不知道是因为蟹黄粥被抢,还是被宁缺骂为吃货,此时显得格外愤怒,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我是没用的吃货!如果没有本天才,你丫……”

    “我呀……确实挺没用的。”宁缺垂着头,看不见表情,只能听到声音有些疲惫无力,语调有些黯淡低落,“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天才,学什么事情都很快,包括杀马杀牛杀鸡,但修行这个东西真的很打击我的信心,折腾了这么多年去年终于折腾出了一些动静,然而如今看到隆庆皇子,我根本无法生出与他正面对抗的信心,我下意识里直接就来找你寻求帮助。“

    他抬起头来,看着陈皮皮自嘲一笑说道:“我真的很想进二层楼,但我真的没有信心能够战胜隆庆,成为唯一的那个人。

    这大半年来,陈皮皮看着宁缺从一个完全不知道修行为何物的普通少年,一步步进步到现在的境界他早就已经相信,这个同龄伙伴也是个天才,只不过很有趣的是,宁缺因为缺乏正常的参照系所以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但宁缺踏入修行世界的时间毕竟还太短,不用说和他相比较,哪怕是隆庆皇子也是他现在还无法企及的高山。

    看着他自嘲失落的神情,陈皮皮生起强烈的同情情绪,叹了口气后强颜欢笑说道:“虽然我这种绝世天才很难理解你们普通人的苦恼,不过……就像这大半年来一样,以后你有什么修行方面的问题,还是可以问我既然如此,进不进书院二层楼,其实也不怎么重要吧?”

    宁缺摇了摇头,轻声笑着回答道:“像现在这样,我是在向你学习,那么无论我学的再好也永远没有办法超越你,可如果有机会向院长学习呢?”

    听到这句话,练皮皮的小眼睛瞪的溜圆,刚生出的些许同情心顿时不知道飞去了何处,恼火嚷道:“难道能达到我的水准你还不满足!”

    宁缺向后疲惫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懒得再说话那小模样失望到了极点。

    陈皮皮看着不忍两条紧绷在光滑额头下的眉毛忽然挑起,低声说道:“其实……能进二层楼的不见得都是修行天才五师兄他就是个铁匠生出来的好铁匠。”

    宁缺忽然睁开双眼。

    陈皮皮也不看他,继续皱眉说道:。老师最看重的应该是学生的心性,所以每次二层楼开启时考核的也是心性,所以无论明天怎么考,考核的内容是什么,你需要做的就是谨守本心,然后做到极致,那么或许你还能有几分机会。”

    “极致?”宁缺若有所思重复道。

    “夜已经深了,赶紧回吧。”

    陈皮皮看了一眼西窗外的春夜繁星,说道:“距离二层楼开启已经没有几个时辰。”

    宁缺回到了临四十七巷老笔斋中,却迟迟未能入睡。他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目光显得极为紧张,身体也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紧绷。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对于进入书院二层楼会有如此强大的渴望~~大概是因为自幼对修行世界的无限向往,以及如去年不断咯血登楼那般的多年艰辛努力,让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越来越热爱那个世界,更因为当他去年终于踏入那个神奇世界后,看到更多陌生风光后,愈发想要看到更多的风光。

    当人们历尽千辛万苦攀登上一座险峰后,举目望去,只见远处白云渺涉间隐隐有座更高的山峰,如果能战胜自己的疲惫,那么人们总是想要走到那座更高的山峰上,去看更多从前没有看过的、更美丽的风景。登城楼观山景,登高山观城景,坐云头看世景,不虚度的人生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桑桑坐在床边紧张地看着他……小手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想要传递某种力量,黑黑的小脸上挂着勉强而真挚的笑容,想要传递某种信……s。

    天启十四年春天的这个夜晚,整座长安城甚至整今天下都在关注明天书院二层楼的开启,但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对于长安东城的陋巷书铺后宅里,那个自幼被无数次残忍判定不能修行的普通少年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对于宁缺来说,二层楼开启是一件大事,无论他有没有可能把握住那渺茫的机会,但至少这个机会现实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每临大事有静气是很值得欣赏的品质,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宁缺,能够勉强做到这一点,但他每当遇到真正的大事件时,除了强行逼迫自己冷静,还要做一件最重要的准备工作,那就是带着桑桑同行。

    春日尚未抬头,长安城还是一片漆黑,他带着桑桑乘坐马车离了朱雀门,来到了南郊大山下的书院。

    时辰尚早,晨风犹凉,应该一片安静的书院草甸四周却已经是热闹异常,穿着全身盔甲的羽林军骑兵警惕地在四周逡巡,临时搭建的阳蓬下,来自礼部的各司吏员正在紧张地安排座位,在远处的青树之下,还有些男子面无表恃驻足,这些男子穿着官服却看不出来属于哪个部衙,身上流露出危险的味道。

    看着周遭热闹却又肃然的画面,宁缺想起一年前的书院入院试,发现今日的安全警戒等级,比入院试那天差不了太多。他忽然间明白过来明白,二层楼的开启当然不可能仅仅是他的人生大事,对整座长安城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而今年因为来自神殿裁决司的隆庆皇子要入书院二层楼,牵涉到大唐帝国与西陵神殿及燕国间的复杂关系,更是变成了一件天下瞩目的大事件。

    因为戒备森严以及运气欠佳的缘故,桑桑这一次没能进入书院,只有遗憾地留在书院石门外的草甸间等待。

    此时距离二层楼开启还有整整半天的时间,宁缺刻意提前过来,自然不是为了像游客一般痴痴傻傻坐在书院草地里晒太阳,他走进熟悉的书院,然后遥直顺着后方的斜巷,穿过竹林,围着那片湿地逛了两圈,然后走到旧书楼与刚刚睡醒的教习打了个括呼,掀起前襟,向楼上走去。

    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尚早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东窗畔的秦几旁,没有出现余教授的稚细身影,宁缺微微一怔,走到西窗畔的案几旁,注水化墨润毫,几番深呼吸后很随意写了一幅宇,确认心境已清已静,便搁笔离去。

    走过湿地方后那一大片密林,眼前顿时一片开阔,青青草甸在初生的晨光下像毡子般柔滑,让看见的人恨不得脱了衣服去上面打上十几个滚。

    这里是书院很偏僻的地方,大半年来除了宁缺自己,很少有学生会走到这里,就算来的人也只会在草甸边缘坐着看看星星谈谈恋爱,而不会漫步入草甸跨越那么远的距离,走到那片如剑的林子中间。

    宁缺走入高而陡直的群树间,手掌轻抚光滑无枝的树干,抬头望向林梢顶端那些疏落的枝丫,眉头微微蹙起,沉默无语。

    “你今天做了些什么。”林子里响起女教授清淡的声音。

    “学责见过先生。”

    宁缺看着林间渐行渐近的身影,极恭谨的一礼,直起身子认真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我今天吃了一碗鸡汤面,配的是泡萝卜丝,坐马车来到书院,在石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去丙舍放下东西,绕着湖走了两圈半,去旧书楼见了教习先生,然后想上楼向您请教,因为您不在所以我写了一篇宇,便来到了这里。”

    女教授走到他的身前,那张永远看不出来年龄的脸上,一片宁静恬然。她没有问宁缺想要向自己请教什么,而是微微一笑平静说道:“可惜做了这么多事,你依然没有办法把心静下来。”

    宁缺点了点头,老实回答道:“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机会,但总难免府几分挠幸想法……旦有了想法,便很难平静,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教我?”

    “我只是个洞玄境的庸人。”女教授轻轻掀起额前飘荡的发丝,微笑说道:“对于你这样有极大想法的人,实在是教无可教。”

    宁缺笑了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没有必要在任何情况下都苛求心境宁和,虽然你也是善书之人,但终究少年心性,不可能像我一样天天坐在东窗畔,一抄菩花便不知年月。”

    女教授看着他轻声说道:“世间之事很多不在于你有没有能力做到,而在于你敢不敢想,如果你连想都不敢想,被自我怀疑控制,那你就是一个虚弱的人。我只需要知道你想入二层楼的想法究竟有多强烈,或者说多强大?”

    宁缺准备说些什么,没有想到紧接着听到了一句令他感到极为震惊的话。

    “如果你今天放弃进二层楼,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位不弱于柳白的强者为师。”

    林间一片安静,宁缺看着女教授平静的容颜,发现对方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是那般的随意寻常,仿佛就像是在说如果你不想吃煎饼果子那我就给你做碗麻酱面,没有任何炫耀,却透着股不容质疑的意味。

    然而……南晋剑圣柳白,乃当世公认第一强者,要介绍一位不弱于柳白的强者给自己当老师?世界上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女教授又是如何认得?

    宁缺震惊的久久无法言语,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相信女教授的承诺,然而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艰难张开嘴时,说出的答秦却是不。

    他诚恳说道:“我还是想……试一试,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可能进二层楼。

    女教授眼中泛起一丝有趣的笑意,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宁缺沉默片刻后犹豫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像自己为这件事情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付出了这么大心力,如果不试一下总是不甘心。”

    “仅此而已?”女教授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宁缺挠了挠头,府些尴尬回应道:“因为我确实挺想进二层楼看看的。”

    女教授看着他脸上的尴尬神情,忽然嫣然一笑,清丽骤增,微笑开口说道:“想就是关键,只要人想做什么事情,往往就能做成,人的想法或者说野心,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你能坚持是正确的选择。”

    “上次和你说过,这些树就像是插入大地里的剑,如果你能把这些树拔出来,便是一柄柄刺向苍穹的剑……人的执着就是自我,而自我就是你手中的剑。”

    “只是有些可惜了。”她转身向剑林外走去,留下一声轻叹。

    宁缺不明白这声可惜感慨是什么意思,有些紧张想道,难道女教投的意思是说自己虽然根骨不错意志颇佳可惜今次依然不可能是隆庆皇子的对手?

    看着渐要消失在剑林边缘的纤丽背影,他忽然开口问道:”先生,刚才你说如果我不进二层楼,就给我介绍老师的事情是真的吗?”

    女教授没有回头,平静应道:”自然是真的。”

    宁缺抬手捂着额头,笑着问道:“我现在后悔了行不行?”女教授微笑回答道:”我给过你机会了。”

    想法、执着、自我、野心、剑。

    女教授的话仿佛披着一层轻纱,看不清楚里面隐藏着的真义,但宁缺却隐约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因为女教授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自然是看出了他的本性,自四岁逃离长安城之后,宁缺就是依靠这些精神气质才能活着并且活的越来越好。

    想起昨夜陈皮皮在旧书楼里神恃凝重说的“谨守本心……、”做到极致……宁缺发现这和女教授的说法其实内里都是一个意思,仔细思考之后,他虽然还是不知道二层楼开启时的考试方法是什么,但大概能够猜到试题考验的方面是什么。”

    这应该是我所擅长的事情。”

    宁缺轻轻握紧了拳头,走过湿地与静巷,来到已然人声鼎沸的书院前坪。

    黑白相间的清美书院建筑群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这么多人,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自己课题的教授博士们,搬着各式各样的椅子集体来到了室外,手里棒着热茶,激烈地争论着今日二层楼的事情,甚至开始打起赌来。

    书院学生们更是早早集体到场,虽然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都不敢奢望自己能进二层楼,但也没有一个人愿意错过这样的时刻,诸生把术科六生围在中央,不停替他们加油打气,而南晋谢承运自然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时近正午。

    伴着悠扬礼乐,大唐亲王殿下李沛言以及公主李渔,还有朝廷数部官员从草甸下方走来,紧随其后的是各国的使节,以及来自西陵神殿的数十位神官道人。

    草甸中央道旁的青树有的已经开花,粉粉扬扬,清新可爱,尤其是临近书院正门处那株桃树,不知为何怒放的尤其厉害,娇嫩招展于春风之中。

    一名穿着深色素服的年轻男子,自道间行来,正怒放的桃花被他完美脸颊一衬,顿时失却是全部颜色,此人正是燕国隆庆皇子。

    西陵谕天院副院长莫离以下所有神官,并诸国使节集体起立,而正议论纷纷的书院诸生顿时鸦雀无声,耶便是那些看惯了二层楼开启仪式的书院教授博士,看着阳光花影间走来的年轻皇子,也不禁抚掌赞叹。

    宁缺站在人群外的角落里,看着场间的动静,没有人注意到他,即便是那日之后,依然没有人会把他这样普通的书院学生,真的当成隆庆皇子的对手。

    书院教授走了出来,他是在书院里清修的神符师之一,身份极为尊贵。看见这位教授登场,无论是亲王公主还是西陵神殿的大人物,纷纷起身微微鞠躬致意,对于神符师这样的人物,没有谁会在他面前摆架子,更何况他今天负责主持开楼。

    “书院二层楼今日开启,只招一人。”

    教授面无表恃看着场间数百人说道,不知道是不是用了什么符术,苍老的声音竟是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而且并不显得音隆震耳。

    “考试方法很简单。”

    教投伸手指向书院后方被雾气遮掩的大山,说道:“有石径绕山而转,若有想入书院二层楼的人,随意入山,谁能登到山顶,谁便能入二层楼,如果都走不到,那就以谁登的更高来判定胜负。”

    以登山来判定胜负,来决定谁有资格进入书院二层楼?很多学生面露疑惑不解神恃,心想这未免也太荒唐太儿戏了,而像亲王李沛言和神官莫离等人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神恃,他们这些大人物总归还走了解一些往年二层楼开启时的细节,知道书院里的人喜欢弄这种玄虚,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儿戏。

    场间所府人抬起头来遥望书院后方那座大山,此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穹最顶处,光线正是炽烈,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未能驱散山腰间的雾气,根本看不表楚云雾之中的山体模样,只能隐隐看到极高处山巅的石崖无言。

    直到此时,书院很多学生才想起来,在平日里自己似乎根本没有正眼看过这座大山,虽然这座山峰高大崛险,就在书院后方,但因为它的沉默、它的平静而变得如同消失了一般,从来没有谁会特意去观察它。

    大山就在那里,大山永远就在那里,既然如此,那何必还要专门去看它?

    通往后山的道路就在书院静巷之后,就在离二层楼不远处的一道篱笆后,而人们站在书院石坪之上,便能清晰地看到山脚下那段并不怎么崎岖的山道。

    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始终没府人向大山走去。”

    看来小僧只好先行一步了。”

    就在一片紧张造成的死寂间,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出乎所有人意料,率先开始登山、向书院二层楼前进的并不是书院里的学生,也不是被全天下昊天道信徒视若神子的隆庆皇子,而是……今年轻僧人。

    那僧人约摸二十多岁,模样清俊,身上穿着一件破烂却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僧袍,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草鞋边缘已经快要烂掉,可以想见这双鞋伴他走过了多少穷山恶水、遍地荆棘,然而如果仔细望去,却能看到他的脚上竟没有一点泥垢。

    白芋的像莲花一般。

    亲王李沛言看着向书院后方生去的那名年轻僧人,眉头缓缓皱了起来,面上现出不豫神悄今日书院二层楼开启,他代表皇室前来观礼,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保证那个协议能够不**扰的实现,本就没有想着书院学生能够战胜隆庆皇子,然而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大唐籍的书院学生勇敢站出来,反而让一名穿着破烂僧袍的年轻僧人抢在了最前面,做为大唐亲王难免会有些恼怒。

    “这个僧人是谁?”他蹙眉望向身旁的礼部官员问道。

    礼部官员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回答道:“来自月轮国大渡寺的游方僧人,提前做了申请,所以今日被允许入院。”

    李沛言微微一怔,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和世间的想像不一样,书院二层楼开启时,从来不在意那些想上二层楼的是不是书院学生,书院方面欢迎或者一切挑战者,不分国籍不分流派。

    能够进入书院二层楼,便有机会面见夫子,得到夫子亲自教诲,这种待遇就像是昊天洒向人间的甘露,就像蜜峰眼前的蜜糖,谁也无法抑止这种诱惑。

    所以从很多年前开始,但凡书院二层楼开启,不论是南晋大河还是月轮国的年轻俊彦们,都会千里迢迢赶至书院碰碰运气。而奇妙的是,这些年轻俊彦们的师门以及他们的宗国,对这件事情也有趣地保持着沉默。

    这些国家和宗派保持沉默的原因其实并不复杂:他们无法从内心深处熄灭后辈才俊们对书院二层楼的向往,他们相信夫子的品德像云朵一般洁白,心胸像大山一般宽厚,绝对不会借此对其它修行流派内部事务进行干涉。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相信夫子一定会对二层楼所有弟子一视同仁,绝不藏私。

    既然如此,这些来自南晋月轮等国的年轻俊彦如果真能进入二层楼,既能学习到书院的精妙本领……还能让自己的宗派与书院之间建立某种亲密的关系,甚至间接导致大唐帝国对己方展露亲厚态度,那他们凭什么不沉默?

    只可惜书院二层楼开启日期不定,而且择才极少,这些年来书院二层楼里的学生大部分还是书院弟子,只有极少数大唐之外国度的幸运儿,不过饶是如此,依然止不住每当二层楼开启之时,天下年轻英才们纷沓而至。

    那名穿看破僧袍踩着破草鞋的月轮国年轻僧人,大概也便是这些人中的一位。

    自视为世间唯一修行正宗、昊天代言人的西陵神殿,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国家宗派一般埋头偷笑而不在乎颜面,除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翘家胖少年外,若干年来,没有一名来自西陵的年轻人尝试要进入二层楼,直至今日隆庆皇子来到了书院。

    不止亲王李沛言的神情有些难看,主持此次二层楼开启仪式的书院教授脸色也很难看,对于本届书院学生的境界实力水平,这位躲在书院某间小楼里静修的神符大家并不如何了解,但在他看来,既然你是书院的学生,在这种时刻哪里有像兔子般畏畏缩缩藏在众人身后的道理?

    又有三名来自异国的年轻修行者在同伴的殷切目光下,勇敢地向书院后山走去。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后书院学生群,终于变得有些躁动起来,很多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们心中的精神领袖谢三公子。

    谢承运静静望向人群远处,望向那名自来到长安城后,便仿佛把世间一切光彩夺去的年轻皇子,嘴里不禁感到有些微微发苦,自己一直在观察着对方,关注着对方,可那个人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这是何等样的痛苦。

    自己辛苦学习修行这么多年……连南晋探花之位都弃如敝展,千山万水来到书院,不惜咯血也要强登二层楼,为的不就是能够成为夫子的亲传弟子?然而这一切都要在那个更强大更光彩夺目的同龄人面前变成泡影吗?

    忽然间这位出自南晋大姓,自幼备受宠爱的谢三公子,想起了在旧书楼和书舍里听到的两通i斥,一通刮斥来自大唐公主殿下,一通刮斥来自宁缺。

    他回头望向书院的同窗们,想要看到宁缺,却有些失望没有看到。

    沉默片刻,他想着近二十年的寒窗苦读勤勉修行,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坚毅及解脱的神情,站起身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望向临川王颖和身边的同窗们,有力说道:“这是我们的书院,难道我们要最后上山吗?”

    王颖青涩的面容上浮现出开心的笑杂,拱手说道:“谢兄,我跟你走。”

    书院诸生群情兴奋,开始轻声喝起彩起来,夹道相送术科六子集体登山。

    书院诸生的微微骚动,只是引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至于西陵神殿与燕国使臣聚集的凉伞之下,更是没有一个人去看,伞下所有人的目光甚至伞外很多人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位像冬日桃花般美丽平静的隆庆皇子身上。-< 书海阁 >-首发前日在得胜居的那场小风波已经渐渐传播开来,很多人都知道在神殿裁决司肃厉权重的隆庆皇子,在书院某个普通学生手中吃了些小亏,然而知晓内情的人们都清楚,那只不过是些饮酒言辞之类的无谓小道,这些事情完全不可能影响隆庆皇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只要隆庆皇子未曾真败过,那么他便还是那个完美的神子。

    从书院教授宣布登山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有些青年修行者向书院后方走去,而隆庆皇子却一直沉默……宁静有如静潭的目光,始终专注在身前的空气之中。

    “隆庆,曾几何时你也能被那种小人物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隆庆皇子忽然唇角微翘,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话,然后用毫无情绪的余光,瞥了一眼人群外围藏在角落里的家伙,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仅仅是起身一个极简单的动作,便引得四周人群一阵兴奋,议论声起。

    “隆庆皇子要开始登山了!”

    “他会是登的最高的那个人吗?”

    “当然!洞玄上境的强者,我甚至相信他会直接登到山顶!”

    “说起来他已经是神殿裁决司的大人物了,居然还要参加书院二层楼的考试,书院这边委实也太崖岸自赏了些,难道不能直接给他一个名额?”

    “我倒怀疑书院和大唐就是想借此机会震慑一下西陵神殿。”

    “如此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书院还能在登山过程中弄鬼不成?”

    “夫子招收弟子怎么会弄鬼!有此想法的人真是愚不堪言!”

    四周压低声青的议论,极为清晰地进入隆庆皇子的耳中,但他完美的容颜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他抬起右手轻点自己的眉心,然后仰头平静望向苍穹上那轮烈日,脸上的虔诚慈悲之色尽数化为平静,然后才抬步向书院后方走去。

    “我就看不得这种装腔作势的劲儿,全天下都知道你生猛无敌,都等着看你怎么生猛无敌,结果你就偏偏要等到最后,等到大家都忍不住了想要骂娘了,结果才慢条斯理站起来,掸掸袖子提提裤子倒提把剑去摆姿式,以为是蹲茅坑啊?”

    猪由贤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宁缺身旁,吓了他一跳,然后紧接着宁缺便被这一长段刻薄的嘲弄逗的笑了起来,摇头笑道:“尖酸,太尖酸了些。”

    “过奖过奖。”裕由贤看着他眉开眼笑说道:。那天在得胜居,我没进去,但里面发生的事儿我后来都听说了,你才叫真正的尖酸,我这叫做直接。”

    “分别倒也不大。”宁缺笑着说道。

    猪由贤看着渐渐消失山脚竹林下的书院同窗以及隆庆皇子,叹了。气说道:“可惜像今天这种情况……你没办法再把那位皇子好生羞辱一番……说起来咱们那几位同窗也真是小心眼的家伙,明明你是在西陵人和燕人面前替书院挣面子,钟大俊那混帐东西偏还那般说话,我看啊今儿他们也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敢和隆庆皇子一道登山,这也算是勇气。”宁缺看着山脚竹林说道。

    今日昊天作美,空气特别干净透亮,湛蓝的天空下是一片最清晰的世界,人们的视线可以延展到非常远的地方,甚至能够看清楚书院后方那座大山里的石径。

    越过靠近地平线建筑的那段视障区,留在书院里的人们看到已经有人走上了山道,当先之人正是那名年轻的僧人,紧接着,有越来越多的人走上了石径,谢承运和术科六人也在其间,最后则是隆庆皇子的那身素色衣衫。

    山虽高险,但对于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们来说,不可能是真正的障碍,这种考核看上去真的很像很多人最开始想的那般儿戏,但事实上书院二层楼开启,夫子选择亲传弟子的考核不可能是儿戏,所以山路不可能好走。

    当年轻的修行者们真正进入斜斜山径后,他们的速度顿时变得极为缓慢,在观众们的眼中,他们的身体就像是某一处关节都被乐上了无比沉重的巨石,他们每走一步都显得那般痛苦和吃力,像是在与整今天地抗争那般。

    那名来自月轮国的年轻僧人显得相对轻松一些,而斜斜山径上只有一个人感觉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如常行走如履平地,好整以暇超过一个一个的同行者,双袖微摆负在身后,不像是在进行某项艰巨的挑战,而更像是在登山观风景。

    正是隆庆皇子。

    嗯,这章里猪由贤骂隆庆皇子,算是我代表大家把我自己骂一顿,实在是木有办法呀,如果每天能多写些,就不会让大家和我一样都有便秘感了,好在二十三号我就回家了,从二十四号起我的人生就正常了,呜呼。)

    艰难负重前行,每一次抬足挥臂,仿佛都要用出全身的力气,行老在书院后山石径上的年轻人们,就像是被棉线提着的木偶。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留在书院里的人们,仿佛能够清晰体察到他们此时承受的痛苦。

    二层楼选择学生的方式,竟是这样的简单,简单的背后却又是这样的神奇。来自世间各处的优秀修道青年,一旦踏上那道斜斜石径,便会变成笨拙的提线木偶,这个画面触目惊心。除了当事者之外,没有谁能猜到山道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是神官莫离这样浸淫修行世界多年的大人物,在没有亲身感受之前,也不敢妄加猜忖。

    不过所有人都相信书院不可能让这些年轻人受到真正的伤害。看着这些单调枯燥的画面看的久了,难免觉得有些乏味无聊。看书院石坪四周人群的动静,应该不会再有人站出来尝试攀登书院后山,包括各国使节在内的大人物们都轻松了些,开始在遮光凉伞下左倾右顾,与人攀谈。

    书院准备了些简单吃食,大人物们还自带了婢女随从,一时间很多茶汤小食便被摆到了桌案之上,把聊兴又助了几分。

    各国使臣聊天的主要对象,不外乎是亲王殿下李沛言与公主李渔,还有就是天谕院副院长莫离神官。对于天下无任何势力敢稍樱其锋的大唐帝国及西陵神殿,这些周边的国家向来表现的极为温柔而臣服,至于向哪边臣服则完全不是他们考虑的重点,因为这种臣服至少在现在必须是双面的。

    除了与大唐帝国及西陵神殿搞好关系,各国使臣今日来到书院真正重要的原因,是想看看本国有什么年轻人才遗落在外,若本国有人能幸运进入二层楼,他们当然要好好交好笼络一番,即便没有人能够进二层楼,但只要确有修行才华,他们也要替各自的朝廷加以留意。

    来自大河国的使臣,正与身旁西陵神殿某位执事聊的眉飞色舞,极完美地把谦卑隐藏在大笑声与精妙马屁之间,忽然间看着远方挟尘土而至的那道土龙,不由面色骤然一变,霍然站起身来,看着那处颤声道:“这是怎么了?”

    所谓土龙,其实是四名抬着担架的书院执事,因为速度太快,脚下靴子踏破青草,踢起黄土,所以才会有这烟尘滚滚,飞龙贴地而走的气势,只看那四位书院执事,端着担架远自山中而来,竟不须片刻便抵达前坪,而他们则是气不喘脸不红,显得极为平静,看得出来这些年应该是没少做这事。

    大河国使臣捂着额头,不可思议看着担架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年轻大河国修行者,连声哀叹,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书院二层楼之试,第一个败下阵来的居然是本国子民。

    确认败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败的,这才是令人郁闷的真实原因,使臣走到担架旁,恼火拂袖问道:“登山登山怎么把人都登的昏了过去?”

    担架旁一名书院执事面无表情回答道:“在书院里,昏迷是很常见的事情,登楼都会吐血,更何况是登山。”

    “麻烦您让让。”书院执事极不客气地推开大河国使臣,抬着担架,继续向书院后方跑去,又带着一道黄色的土龙,留下几句不怎么清楚的抱怨。

    “让让,开水。”

    四名书院执事用担架抬着第二名登山者归来,自有书院教习拿着姜汤药物等候。

    “让让,今天的开水肯定特别多,别挡道啊!”

    书院执事再一次归来,手里拎着担架的柄。他们的开道呼喝声,绝对要比大唐官员出行时的回避肃喝更加丰富多彩。

    看到这一幕,想起去年的那很多幕画面,猪由贤忍不住回头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看着在后山与前坪之间往返奔跑的四名执事,微微张开了嘴。这画面对于他来说,非常熟悉,甚至有些温馨,然而去年登楼时的遭遇终究是经年的痛,直接让他的手指开始颤抖起来,胸腹间生出些恶心欲呕的感觉。

    他面色微微发白,痛苦叹道:“居然还是你们四个人啊。”

    书院后山未被云雾遮蔽的区域里,石径上的年轻修行者们越走越慢,不时有人痛苦地昏迷倒地,然后被迅速抬离。谢承运走在中段,虽然艰难但还在坚持,那位来自月轮国的年轻僧人则显得相对轻松一些,破烂僧袍随山风飘摇,走在登山队伍的最前端,不时东看看西看看,不像是在看风景,更像是在寻找什么出路。

    隆庆皇子双手负在身后,登山看景一路施施然而行,不断超过前方的登山者。他的脸上没有骄傲没有轻蔑,只是一味平静,无论超过多少人或是看到山道旁昏迷的年轻修行者。即便在超过那位年轻僧人时,也不曾用余光看对方一眼。

    山径尽头是一片浓浓的迷雾。-< 书海阁 >-欢迎您

    留在书院里的人们沉默无声,看看远处斜斜山径,疑惑并且震惊于那道山径的神奇,猜忖着那里究竟被书院设下了怎样的禁制,竟能让这些来自各国的优秀年轻修行者们迈步如此艰难,如此痛苦。站在角落里的宁缺也在思考分析,但他关心的重点并不是山道,而是山道尽头那片浓雾。

    隆庆皇子已经到了雾前,那么他稍后如果要登山,最低目标也必须要进到云雾之中,既然如此,无论那条斜斜山径有何艰险困厄,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必须走过去。

    来到弥漫山腰的浓雾之前,隆庆皇子没有任何犹豫,就这样平平常常地走了进去。稍后片刻,那位东瞧瞧西瞧瞧,显得格外好奇的月轮国年轻僧人,也来到了雾前。看着眼前不知深几许不知藏着多少万年古树山魂的云雾,先前一直表现的有些漫不在乎的年轻僧人,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静静看着雾气,迟迟没有迈出一步。

    隆庆皇子消失在山雾之中,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走完山腰下那段石径,走进雾里。

    想要进入书院二层楼的登山者,已经有一半被那四名执事抬了回来,只剩下谢承运等廖廖数人还在山径下段艰难地攀行,至于那名展现出来不俗境界,被某些人寄予厚望的月轮国年轻僧人,似乎遇到了某种难题,站在雾气边缘犹豫不前。

    看着当前局势,书院里观看登山的人们心中已经有了判断,没有谁能够战胜隆庆皇子,虽说这是事前很多人意料中事,但眼看着这幕发生,眼看着隆庆皇子远超同侪的实力,众人依然难免有些震惊无语。

    “西陵神殿果然不愧是修道万宗之祖庶民敬奉之地,天谕院则不愧为世间玄学妙境,隆庆皇子翩然登山,如此天人之姿,岂是其余人等所能比拟?”

    燕国使臣看着自家皇子傲然众人,早已得意到了极点却不忘半侧着身子,把西陵神殿众人好一番吹捧。

    莫离神官微捋胡须,表情异常平静,只有眸子深处的光泽显露了他此时的骄傲喜悦,淡然说道:。隆庆天赋其才,又有昊天神辉恩宠神殿授其裁决重任,书院虽说亦是高洁神妙之所在,但登上院后一山,实在不足夸耀。”

    说的是不足夸耀,但谁都知道这句话就是在夸耀,燕国使臣赶紧凑趣又说了几句紧接着转头望向大唐官员那一方敛了笑容,淡然说道:“说起来大唐帝国名将贤臣云集只可惜这一届的书院,似乎没有什么出众的人物。”

    在燕国人的心目中,大唐帝国毫无疑问是一头残暴的凶兽,他们对唐人向来没有丝毫好感,今日难得遇到这么一次打击对方勃勃雄心和自信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燕国使臣不敢当面挑衅大唐亲王或是公主,没有大声说出这句话,但也没有刻意控制音量,淡淡嘲讽的意味随着淡淡无情绪的话语,就这样飘了过去。

    明黄云檐的大幅阳伞之下,大唐官员们的脸色极为难看,书院术科六生已经有五人败离山道,唯一还在继续攀行的谢承运还是个南晋人,而且即便是这个南晋学生,看起来也绝不可能是隆庆皇子的对手,如此说来大唐年轻一代竟是在今天的二层楼登山试中一败涂地!

    亲王李沛言的表情有些阴沉,紧紧攥着衣袖,面无表情低声说道:“早知是这般局面,真应该写封信给许世,让他把王景略放回来,至少帝国脸面也不会丢的这般干净。”

    坐在他身旁的李渔,淡淡瞥了他一眼,微嘲说道:“叔父,王景略被谪去镇国大将军麾下,不正是拜你所赐?”

    李沛言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难看,沉默片刻后皱着眉头说道:“何必再提此事。说起来,景略虽然号称知命以下无敌,但隆庆却已经一只脚踏入了知命境界,他即便回来,也不见得是此人对手。”

    “到底是不如隆庆,还是不想他如隆庆?”李渔唇角微翘,嘲笑说道:“叔父您今天亲自来此,不就是为了亲眼看着隆庆皇子进二层擞……你才放心吗?”

    李沛言面色如常回答道:“你要知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李渔闻言沉默。

    今日二层楼开启,隆庆皇子如意料中那般当先而行,虽说这是大唐帝国与西陵神殿之间的协议,然而想到先前燕国使臣那番话,看到神官莫离那副莫测高深的神情,她身为大唐公主当然难免生出极大不悦,只是正如先前议论的那样,王景略未归,书院诸生不济,又有谁能替帝国挣些颜面回来?

    她下意识看了那些沉默的书院诸生一眼,然而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看谁,找谁,想从书院学生中哪张脸上寻觅到最后那丝希望与光彩。

    在书院深处的旧书楼上,临着西面的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推开,当春风伴着花香透进楼内的同时,那个胖乎乎的少年身影也出现在了窗畔。

    来自世间各处的优秀修行青年们先前曾经自旧书楼下走过,但无论是隆庆皇子还是那位年轻僧人,都没有发现楼上窗畔的他。

    陈皮皮的目光飞掠湿地上方书舍方檐,落在石坪角落阴暗处的宁缺身上,拿起手中的冷馒头啃了一口,含糊自言自语说道:“你丫这是准备耗到什么时候呢?”

    书院外草甸边,桑桑早已打开了大黑伞,她站在阴影里沉默不语,偶尔仰头看一眼弥漫湛蓝天空间的刺眼白色阳光确定时间,然后迅速低头自怀中取出陈锦记的防晒露喷在脸上,再用小手均匀涂开,细细揉至肌底。

    她知道了书院二层楼考登山,那么她知道少爷肯定会登山,既然如此,她何必徒劳着急。

    “非要最后一个出发,然后沿途不断超人,成为第一个登到山顶的人,这位皇子真是装腔作势可恶到了极点。”

    猪由贤从怀中取出手绢包着的精美糕点,自己拈了一块,然后把其余的递到宁缺身前,让给他吃。

    宁缺心想最后登山就是装腔作势的可恶,那自己算是哪种?

    此时书院内外,大唐帝国的官员吏生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司徒依兰等书院诸生,更是面露姜愧之色。

    宁缺看着众人神情,感受着此时的气氛,喃喃说道:“要不然……我来试试。”

    他的声音很轻微,猪由贤却听的很清楚,捧着糕点的手顿时一僵,瞪着宁缺的脸,不可思议惊声呼喊道:“你说什么?要试试?难不成你想登山?”

    安静的书院前坪,祷由贤这声惊呼回荡不休,所有人都怔住了,下意识里调转姿式,望向声音起处。

    宁缺看着猪由贤无奈说道:“贤啊,声音还可以更大些吗?”

    于是祷由贤真的跳了起来,震惊失色大声呼喊道:“你真要登山?你真要进二层楼?”

    这一下,书院内外所有人都听清楚了,也看清楚了,无数双目光投向角落,望向宁缺,震惊张嘴难言。

    宁缺从猪由贤手中接过糕点,用手绢包住,笑着说道:“留给我在路上当干粮。”

    说完这句话,他便抬步向书院后山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