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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txt下载

    “就算是找人接应,地点的选择也很重要,如果让我决定,宁肯把地点放在某条大道上,也不会放在松果岭。”

    宁缺看着手绘地图上刚刚标注的醒目墨点,皱眉说道:“他们选择从北山道走,却不想想那里虽然是条单路,但有七里长的路途两旁全部都是密林,极易设伏。”

    说完这句话,他摇了摇头,把手绘地图放入衣内,声音有些苦涩继续说道:“所谓向导,除了把他们带进北山道之外,更多的恐怕是想míhuò敌人吧,那位白痴公主根本就没有相信过马将军,自然也不会相信我。”

    “一个白痴带着一群白痴。”想到可能在北山道里遇见的伏袭,想着那些或者有或者没有的接应部队,他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失落,压低声音狠狠说道:“在草原上呆了将近一年,居然也没能变得聪明些,真不知道她的贤名由何而来。”

    锃的一声,宁缺chou出鞘内依然残有锈痕的三把刀,拧开水囊浇湿磨石,开始沉默的磨砺刀锋,进入北山道后或许会有连场血战,临阵磨刀或许晚了些,但至少能平静心情。

    “如果进北山道就和他们分开,你想向那位修士请教的事情怎么办?”桑桑有些惘然问道。

    “活着最重要。”宁缺低头磨着刀,动作缓慢有力坚定,“只要能活着抵达长安,总有机会去学那些东西,如果我们两个把xiao命放在这群白痴手里,就没有任何可能了。”

    ……

    ……

    愈往南气候愈温暖,按道理来说车窗外的景sè也应该越鲜活青葱,但因为队伍进入茫茫岷山地势渐高的缘故,车队四周的青草渐隐,变成了夹道相迎的高树,树叶尚未完全青绿招展,仍留着去年秋冬蕴积下来的肃杀之意。

    随着天地间的气温微降,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也随之笼罩住了整个车队,所有人都清楚,长安城内那位胆敢谋害公主殿下的大人物,如果想要阻止公主殿下平安返回都城,那么在边塞与州郡之间的岷山,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在紧张的警惕与搜寻中,车队行走数日,终于抵达了北山道口外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密林,队伍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像宁缺那样lù出担忧的神sè,反而显得放松了很多。

    那位清秀婢nv这些天找桑桑聊天的时间变得少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第二辆马车上,这天傍晚下车的时候,她的脸上竟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在决定离开草原的时候,她就已经事先派出使者进入帝国境内,虽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抵达长安让朝廷出动大批军队接应,但那位使者却拥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联络忠于她的部属。

    十天前接到固山郡方面传回的紧急回执后,她毫不犹豫决定直入北山道,此时她相信固山郡那位年轻的都尉华山岳,应该已经率领他的亲兵营快要抵达北山道的南麓出口。

    离开大唐不过一年,她坚信那些忠于自己的部属依然忠于自己,就算有些人被都城那个nv人收买,但华山岳绝对不会被人收买。

    距离约定接应地点还有三十余里地时,车队开始在暮sè中扎营歇息,深夜穿密林而行,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是非常冒险的行为,甚至有shì卫建议她,队伍干脆就在北山道口外等候,等到华山岳的部队前来接应。

    对于这个提议,她还在思考,然而无论怎么看,她和xiao蛮现在已经非常安全,所以微笑重新浮上她清秀的脸颊,压抑了数日的欢歌笑语重新回到了营地中。

    暮sè中,一个简陋的帐蓬孤单单地设立在圆形车阵外围,公主的shì卫首领提出过担忧,但帐蓬的主人坚持如此,就是不肯搬进由五辆马车和箱柜构成的车阵。

    “不离他们的车阵远些,万一出事怎么来得及跑。”

    宁缺微嘲解释道。他用草绳系好那把大黑伞,让桑桑背好,然后在草绳上打了一个极漂亮的xiaohuā。

    桑桑抬起头,看着他刚刚冒出胡茬儿的淡青下颌,问道:“我们逃了,他们怎么办?”

    宁缺正在检查弓筋有没有受chao,听到这句问话后转过头来,认真看着xiaoshìnv黑黑的xiao脸,沉默很久后认真说道:“你可能忘了xiao时候的事情,但我没有忘。别人没法想像我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惨事,而你是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

    “桑桑你永远要记住这一点,我们是很辛苦很辛苦……甚至是拼了这条命才活下来的,既然我们这么辛苦才活下来,那我们就不能轻易去死。”

    说完这句话,宁缺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把磨好的朴刀cha回鞘内,然后用草绳绑了几道,试了一下鞘间的距离刚好合适,便负到了身后。

    桑桑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开始默默收拾行李,用xiao手测试每根羽箭的平直度,她知道当夜sè降临的那瞬间,就是和宁缺一起投奔茫茫岷山的时刻。她并不害怕,因为xiao时候她在宁缺的背山,曾经无数次穿行于这样的黑夜山林之中。

    就在这时,宁缺握着刀鞘的手微微一僵。

    简陋帐蓬的men帘被一只手掀开,那名婢nv走了进来,清秀面容上的笑意顿时化作了一片冰寒。

    她本是准备来找桑桑聊天,没想到却看到主仆二人收拾行李的这幕画面,很轻易便猜到他们想要离去。

    “你们想做什么。”她冷漠盯着宁缺的脸,说道:“在这种时刻,你的这种举动很难不令人怀疑。”

    宁缺苦笑了一声,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间他的耳廓微颤,脸颊上的酒窝消失不见,变成一路未见的凝重,迅速把三把刀负在身后,极为无礼地拉开她走出了帐蓬。

    营地在北山道口外,没有密林遮蔽,沐浴在最后的暮光之中,暖洋洋地极为舒服,但此刻却像是染上了一层血红。

    有风穿行于刚刚在chun天苏醒的林间,呼啸低鸣,像是有幽魂在哭泣,宁缺蹙着眉头望着密林深处,仔细倾听着那些呜鸣声里的细节,忽然大声吼道:“敌袭!”

    林风低鸣里的那丝杂音终于显现出了真相,一枝羽箭闪电般自林间袭来,呜呜凄啸,she向车阵中那辆华贵的马车!

    ……

    ……

    (开始年会了,机票出了点xiao问题,我今天夜里就要提前走了,还要在机场过一夜,我……夜里在机场会写的,你们放心吧。)

    噗的一声闷响!

    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金属刺狠狠扎进数十张叠在一起的湿纸,那根羽箭狠狠she进华贵马车边一名男子xiōng口,这个蓄留着络腮胡却依然年轻的shì卫捂着淌血的xiōng口倒了下来。

    在宁缺喊出敌袭的那一瞬间,训练有素的公主shì卫迅速做出了反应,一名shì卫勇敢地跳上车辕,挡住了殿下马车窗口,他并不知道这枝羽箭会she向哪里,他只知道车内的殿下肯定是敌人的第一目标,而他绝不能让殿下生命受到丝毫威胁。

    这名年轻shì卫赌对了,他用生命为代价赢了这场赌局。

    “敌袭!”

    “保护殿下!”

    “立盾!”

    shì卫们暴怒震惊的吼叫声急促响起。

    无数如暴雨般的箭矢,从密林深处密集抛she而出,嗖嗖作响,瞬间衬得呼啸风声消失无踪,显得格外恐怖。

    距离圆车阵还有一段距离的宁缺第一时间卧倒,倒下的同时他还没忘记把跟着自己跑出帐蓬的桑桑和那名婢nv扑倒。

    重重摔倒在林地间,因为地面垫着北山道数百数千年的腐叶松叶,倒不觉得怎么痛,他脸贴着微凉的叶片,听着前方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听着偶尔从自己头顶掠过的箭声,默默计算着对方弓箭手的数量和用箭量。

    北山道口四周全部是shì卫们愤怒焦急的呼喝声喊叫声布防命令声,还有极沉重的立盾声,那些由车厢板零时构成的大盾被shì卫们用力cha入车辕边缘,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咄!咄!咄!咄!

    羽箭狠狠扎进简易的木盾,发出像战鼓般的沉闷撞击声,却比最疯狂的战鼓更加密集更加恐怖,时不时有箭枝she中盾外的shì卫,引发数声闷嚎,而那些不幸中箭的马匹则不像帝国男人那般狠厉,痛苦地倒地翻滚悲鸣。

    箭矢破空声、木盾中箭声、人的闷嚎声、马的悲鸣声,各种声音hún杂在一起,让先前还被欢歌笑语温暖暮光笼罩的营地变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咻!

    一根羽箭狠狠she进宁缺身前不到半尺的泥地,溅起的土石砾打在他的脸上,瞬间显现出红印,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依然匍匐在腐叶松针之上,目光穿透叶间的缝隙,越过那根箭杆,望向远处南向的北山道。

    对方没有选择在北山道的密林里发起伏袭,也没有选择夜袭,而是选择车队刚刚抵达北山道口的傍晚动手,纵使宁缺自幼对危险就有某种天然的直觉,却依然没有想到这点。

    傍晚时分是人们最容易松懈,防备心最弱的时候,而且车队眼看着便要与固山郡的接应部队碰头,难免会有些放松,而敌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隐约间看到北山道两旁的密林里已经出现很多密密麻麻的身影,通过先前计算箭枝密度加上此时视线所及,他大致判断出敌人的数量大概在六十人左右。

    毕竟是在大唐境内,对方想要暗杀的又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四公主,无论是为了事前还是事后的保密,对方都无法动用真正的大部队,只能选择忠心耿耿的死士。

    既然是死士,人数自然不可能太多,然而宁缺非常清楚,在战场厮杀上,并不是人数越多就越厉害,相反一支jing悍不畏死的死士才是最难对付的敌人。

    帝国大人物安排这样一场惊天刺杀,除了动用死士之外,甚至有可能会请动修行者出手,想到今天可能会在战场上看见那些强者间的对战,宁缺心中竟莫名其妙产生了某种兴奋的情绪,旋即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真是倒霉啊。”他喃喃说道,转头看了一眼身旁那名婢nv,发现这xiao娘子除了最开始眼眸里泛起过一阵惊慌惘然,竟是迅速平静镇定下来,忍不住在心中默默赞许了一声。

    两旁密林里的敌人已经涌了出来,那些穿着灰朴唐军制服的男人并没有méng面,手里挥舞着制式钢刀,像狼群般高速前扑,很明显今天两方必然有一方会被全数屠杀。

    车队四周的剽悍蛮子是公主殿下在草原上收服的马贼,被先前那场箭雨早已jī发了凶xìng,有的人竖起短弓开始疾速连she,有的人嗷嗷叫着拔出腰畔的弯刀便迎了上去。

    北山道口顿时响起一阵jī烈的刀锋碰撞声,闷哼狂吼声,双方不时有人倒下,刀尖捅入xiōng腹,刀锋割开咽喉,鲜血从男人们的身上喷洒而出,淋湿染红本已湿红的落叶。

    战斗甫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却没有任何人退却,没有任何人转身逃跑,比拼的除了武技杀人技之外,更多的是敢于流血的强悍战意。

    那些效忠公主的草原蛮子箭法极其高超,勇敢而不慌luan,瞬间便将敌人的来袭之势压制住,密林间不时有人影倒下,蛮子们怪叫着反扑而上,逐渐控制住车阵四周的林地,而且他们虽然悍勇依然不失谨慎,并没有盲目扩大阵地。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些草原蛮子护卫的战术选择都非常正确,至少在宁缺看来是这样,所以他非常不解,为什么身边那名婢nv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沉郁,似乎在担心什么。

    这些骁勇的草原蛮子毕竟未曾经历过中原那种可怕的战斗,她忧虑想着此事,狠狠一咬牙便准备站起身来。

    宁缺可不会让她暴lù身形,从而让自己和桑桑陷入可怕的境地,右臂轻挥击中她的tuǐ弯,让她重新倒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

    婢nv愤怒盯着他的眼睛,右手则是悄悄缓慢伸向腰间。

    宁缺神情专注看着战场,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当他注意到车阵里的异象,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身体微感寒冷。

    北山道口厮杀正是惨烈,而车阵里则是一片诡异的安静,那十几名应该是陪嫁到草原上的大唐jing锐shì卫,就像十几尊石雕般半跪在那两个车厢四周。

    一辆车厢前,那位穿着旧袍子的温和老人正闭目而坐,在shì卫们的层层保护下,面向越来越yīn暗黑沉的密林深处。

    宁缺紧张地tian了tian发麻的嘴chún,把手伸向桑桑,掌心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很多汗水,湿漉漉一片。

    桑桑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弓箭递了过去,然后缓慢无声解下背后的黑伞,安静放在身边的落叶上。

    ……

    ……

    (在首都机场呆了一夜,掉了睡衣,航班晚点,看了漂亮的川航美nv长达五个xiao时,再美也看腻了,下午狂奔于成都与双流间,接着妹妹,在林海伉俪的无sī大力支援下于夜间终于办妥她的入宿舍,我回了酒店,听说他们都去嗨劈去了,我死活一般更了这章就要找地方睡觉了,问题在于我的房间,传说中我的房间的卡,都在那帮于外吃喝的家伙们手中,总之很累,飞wěnnv生。)

    

    三人和惨烈的战场之间隔着车队,看情形那些草原蛮子和那些死士之间的战斗短时间内不会bō及到此处,但不知为何,宁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掌心与弓缚绳之间的汗水不知何时竟也渐渐干了。

    车厢旁十几名像石雕般半跪于地的shì卫冷冷看着密林深处,微黑的脸上满是坚毅平静,虽然警惕但绝无畏怯。

    这十几名大唐shì卫出身长安羽林军,被特别挑选做为四公主的陪嫁进入草原,自是军方最jing锐的成员,但今天北山道口外的战斗中,他们的表现却有些诡异。

    箭雨从灰暗林深处袭来时,他们便开始布阵,一个奇怪的圆阵,避于盾后,待敌方死士血袭而至,他们仍然一动不动保持这个姿式,浑然不顾就在四周发生的惨烈厮杀。

    不时有同阵营的草原同伴横死眼前,不时有无生命的身躯撞在车阵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他们甚至连眼睫mao都没有眨一下,始终一脸冷漠盯着密林深处,心与身皆如钢铁磐石。

    shì卫们穿着棉衫,棉衫边角隐约能看到甲片,他们单膝跪在落叶之上,右手伸向背后,紧握住斜斜向上的刀柄,冷漠目视前方,把身后的两个车厢团团围住。

    一辆车厢华丽沉默,另一辆车厢前,队伍里唯一的那位老先生,盘膝闭目而坐,意甚闲适,膝上横放着一把剑。剑鞘破烂阵旧,就像老人身上的袍子。

    shì卫们面无表情守在老人的身周,仿佛根本看不到四周的厮杀,听不到那些呐喊声,偶有敌人靠近他们的防卫圈,便一名shì卫便会拨刀而起,投身而杀,因为寡不敌众,往往会陷入浴血惨战之中,可即便如此,他们眼睁睁看着同伴闷哼血战,依然根本不离开老人半步,毫不动容。

    宁缺不知道shì卫们为什么如此,不知道shì卫们警惕注视的灰暗林叶间隐藏着什么,但他知道那里必然有大恐怖。

    隐约猜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华丽冷酷新世界掀开帷幕将要来到的现实,让他的情绪紧张到了极点,头皮有些发麻,中食二指不停无声摩娑弓弦,紧张过了顶点,他的呼吸反而很奇妙地变得缓慢下来,脸上神情竟比先前更加冷静沉着。

    等待未知的危险恐惧,让场间气氛变得极其压抑,车阵四周的jī烈厮杀声、刀锋碰撞声,仿佛消失不见,就在紧张万分的关键时刻,华丽的车厢窗户被吱呀一声推开,一名美貌年轻nv子探出头来,髻发微坠,面sè微虑。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车厢旁面sè冷厉的shì卫首领低声说了句请殿下xiao心,便迅速伸手关闭窗户,把她挡了回去,表情虽然恭谨,但或许是因为局势紧张所以动作显得有些无礼。

    “大人物们的牺牲品啊……”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在心中默默想道,却感受到身旁传来两道冷凝的目光,扭头望去,发现桑桑正侧着脸静静看着自己。

    对视一秒两秒,平时很短,此时漫长。

    宁缺的人生再一次在自己的xiaoshìnv面前败下阵来,在心中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tuǐ部肌rou微紧,脚尖cha入厚厚落叶,cha入微湿的泥土之中,随时准备发力。

    远处因为太阳落山愈发yīn暗的北山道深处,那些灰黑sè的枝丫之间,忽然无来由袭来一阵大风,枝头上新生的嫩丫隐藏在旧树皮的保护下未被伤害,倒是地面上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树叶被卷至半空之中飞舞,簌簌作响,然后纷纷落下。

    chun时,无边落木萧萧下。

    一名穿着深sè轻甲,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现在北山道深处,随着一声雷般暴喝,一道淡méngméng的土sè光芒渗出他身上的轻甲,闪耀而逝,仿佛天神自云头偶现一瞥。

    他两根像大树般粗壮的臂膀猛然上举,把一块不知从何处拾来的重石化为呼啸而出的石弹,猛地砸向那辆华丽的车厢!

    重石呼啸裂空高速袭来,半途中有枝丫触着一丝便粉碎,沿着一道弧线,无可阻挡地穿越上百米的距离,准确而冷酷地击中第一辆车厢,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装饰华丽内构结实的车厢顿时散作一团废柴烂布,里面隐隐有断肢鲜血!

    何其恐怖的力量,竟能让一个人变成一台远程投石攻城机!

    一直握刀单膝跪在车厢外围的大唐shì卫们表情依旧冷漠,似乎看不到身后车厢已经变成垃圾,看不到他们誓死保护的公主殿下已经粉身碎骨,他们的脸上甚至连惊讶的神情都没有,反而甚至隐隐能看到一抹释然平静之意。

    “前列,she!”

    shì卫首领一声低喝!

    三名下属保持半跪姿式,右手早已放开刀柄,平端威力巨大的军用弩箭,瞄准林子深处迅速抠动扳机。

    九根弩箭闪电般she穿犹在缓慢飘舞的落叶,准确she中那名天神般的大汉身体,然而那名魁梧大汉只是挥了挥手,拂去袭向面men的两枝弩箭,对she中自己xiōng膛的弩箭根本未予理会。

    大汉像石头般的手掌被高速弩箭震的有些发麻,xiōng膛上的弩箭夹在轻甲里,像站不稳的长tuǐ虫般颤抖两下,然后落到地面,箭尖隐有血渍,大概是有些轻伤。

    因为距离太远,这bō弩箭除了上述效果之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shì卫首领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望站北山道深处那个高大人影,高举右手喝道:“待!”

    三名shì卫放下弓弩,右手重新握住斜斜向天的刀柄。

    ……

    ……

    因为桑桑,宁缺本来打算寻找一个机会救出车厢里可怜的替罪羊,然而战局变化的太快,他完全来不及反应,那名天神巨汉便出现在众人眼前,那颗重石便自天外飞来,华丽的马车和车里的nv子便尽数化为一片带血的齑粉。

    同情那个无名nv子,还是觉得身为主人愧对xiaoshìnv的信任?总之他这时候的脸sè有些难看,目光落在北山道深处。

    不知道使用什么样的秘术,那名巨人拥有了如此狂暴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将重逾千斤的巨石抛出如此远的距离,依然让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见他脸sè一片chao红,汗浆喷涌出轻甲上的箭dong,双tuǐ微微颤抖,竟似有脱力的征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如此好的机会,那十几名表情冷漠的shì卫没有选择出击,而是依然警惕地守护在第二辆马车四周。

    穿着旧袍子的老人坐在第二辆马车上,双目依然闭着。

    忽然间,老人huā白的头发动了起来,就像是银sè的溪流在脏旧袍子不停流淌,而膝间那把横置的旧剑则是嗡嗡鸣叫,鞘内的剑身不停碰撞着内壁,似乎急不可耐想要出世饮血。

    瓮……瓮……瓮……锃!

    锃的一声清鸣!

    雪亮的短剑自行脱鞘而出,在老人膝旁陡然一横,化作一道淡青sè的剑光,卷叶裂风而去,无声凛冽直刺北山道深处,仿佛要将那尊天神般的巨大身躯贯穿!

    ……

    ……

    (又一次因为更新不达标下了榜,我知道我确实太贱了,我对不起祖国和人民啊,好在太贱的人不会太监,另外,这章是俺这辈子第一次在星巴克里写出来并且更新的,xiao资的咧,说的是咧,感谢七十二和烤鱼。)

    

    北山道口最后的暮sè与yīn暗密林之间,仿佛有一面无形的镜子,当雪亮短剑自老人膝上鞘中飞出,化为流光而去之时,只见密林那方,有一道隐约可见剑身的灰影呼啸而来!

    那抹如梭如电的浅灰影子,前一刻还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后一瞬便来到了北山道口厮杀的战场上,最开始的低沉嗡鸣在眨眼不及的时间段内变成风雷般的咆哮。

    灰影速度奇快,所携的威势直接震碎周遭数尺范围内的所有树叶,如丝如絮的碎叶在影子后拖成一道笔直的线条,线的尽头正是那位膝上已然无剑的老者。

    “大剑师!”

    看着那道已成风雷之势的灰影,始终如石雕般冷静待命的shì卫们终于面sè微变,有人大叫示警。当己方最强大的老人动手,剑出膝上旧鞘直指林子深处那名巨汉时,一直隐藏至此时的敌方最强之人,也终于现出了踪迹,一现便是风雷大动。

    在帝国境内,对方为了刺杀公主殿下,居然出动了两名超出凡世力量的修士,甚至出动了一名大剑师,这个事实令众人感到有些不寒而栗,然而shì卫们的脸上依然看不到丝毫胆怯,只有绝然情绪,shì卫首领断喝一声:“斩!”

    锃锃锃锃一连串密集的刀锋出鞘声连绵响起,十数把锋利钢刀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决心,伴着shì卫们全力施为的轻吐浊气声,一刀一刀向身前空旷处斩去,唰唰唰唰!

    每一道刀光都是那般凌厉强横,割破空气,斩断意想中的山丘,布成一道密织的刀网,把膝上无剑的老人紧紧护在其中。

    高速穿梭的灰影掠至刀阵之前,眼看着要被那些凌厉的刀势斩落,却陡然间在半空做了一个诡异的停顿,然后侧向一绕,奇妙地避开刀阵集锋之所向,嗤的一声飞离。

    出现在北山道密林里的那一瞬,它是已成风雷之势,看似无可抵挡,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进入真正的战斗之后,那抹灰影竟然走提灵动诡异之势!

    如梭灰影转向那一瞬间,速度急剧下降,终于能够隐约看清楚了它的本体,好像一片极薄极黯淡的剑影,似乎随便一阵风就能将它吹到九霄云外去。

    这样一片薄如蝉翼,给人感觉并不比纸片更坚硬的剑影,轨迹难以捉mō,灵动有若幽魂,在嗤的一声转向飞离过程中,贴着一名shì卫的刀锋闪电上遁,擦过了他的下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下一刻,无数鲜血从这道血痕里迸发而出!

    shì卫右手提着刀,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颈部,鲜血自指间狂溢,他怒目圆睁盯着林子深处,缓缓前倾倒下,直到死亡的这一刻,依然没有看到那名强大的剑师。

    灰sè剑影在空中画了道圆融的弧线,闪电般再次穿掠回刀阵之前,倏然在前,倏然在后,轨迹鬼神莫测,根本无法捕捉,转瞬间又有两名shì卫被杀。

    血珠在空中缓缓飘落,shì卫首领表情冷鹜平静,双手紧握细长的刀柄,盯着那抹灰淡的剑影,忽然左脚向前一踏,腰腹骤然发力,刀锋斜斜向下闪电劈下,同时暴喝一声:“合!”

    随着这声刀阵口令,他身前身后四名等待机会已经很久的shì卫把手中钢刀舞成雪huā,把那抹灰淡剑影硬生生bī进一个狭xiǎo的空间,而那处空间马上便要被shì卫首领凝聚全部jīng气神的斜斜一刀所震破!

    灰淡剑影速度奇快,眼看着要被刀锋所斩,却强行在极xiǎo的空间里做了一次停顿,然而shì卫shì领对此早有准备,只听得他闷哼一声,左手握住长刀柄末端强行一摁,正向斜下方斩去的刀锋闪电般翘起,正好击中那抹剑影!

    噗的一声轻微的闷响,灵动的灰sè剑影像是被打中七寸的细蛇般跌落尘埃,落入厚厚的落叶腐泥之中。

    这是jiāo战以来,大唐shì卫刀阵第一次砍中敌方大剑师的剑影,然而没有人欢呼,准确来说是没有时间欢呼,因为地面上的枯叶开始剧烈的震动拱起,就像是一条苏醒过来的巨蛇,在shì卫们的脚下快速穿行。

    枯叶飞湿泥溅,灰黑sè的剑影jīshè而起,贯穿如电,轻松划破三名shì卫大tuǐ外的棉甲,割破了足以致命的大动脉!

    压抑的闷哼不时在刀阵内响起,shì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偶尔能够砍中那抹灰淡剑影,却始终无法将它完全斩成一段死物,shì卫首领的表情渐现悲愤之sè,压抑悲壮气氛中,他往前再踏一步,双手横握长刀柄,暴喝一声再斩!

    “合!”他厉声吼道。

    最后存活下来的shì卫们齐声暴喝,不要命般向那道灰影扑了过去,以自己的身躯和手中的刀光布置了最后一道屏障。

    嗤的两声轻响,两名shì卫的身躯毫无气息地摔落于地,shì卫首领的耳垂被整齐的切掉一半,鲜血滴落,身上多了几道淋漓血口,像是某人醉后放肆的狂草。

    那道灰sè剑影第七次被shì卫们的刀锋斩中,速度比最开始时已经变得缓慢了很多,然而终究是没有被击落,振鸣着缓慢飞行着,突破了刀阵,来到了那位穿着旧袍的老人身前。

    这时候众人终于看清楚了那道灰暗剑影,那是一把没有柄的xiǎo剑,黯淡的剑身极为纤薄,没有残留丝毫血痕。

    浑身鲜血的shì卫首领拄刀单膝跪下,他低头咬着牙不甘想着只差一刀,只差一刀自己和兄弟们就能完成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大剑师终究还是大剑师啊。

    ……

    ……

    看似漫长的战斗过程,其实不过是刀风几次凌厉,剑影几次飘浮,鲜血几次喷洒的时间罢了,在这段过程中,坐在马车上的旧袍老者自膝上剑飞离后始终闭着双目,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没有人注意到,老者轻轻悬放在膝头上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双手拇指快速在中食指的两道横纹上按下,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似乎正在进行某种极为复杂的计算。

    就在那把无柄xiǎo剑飞到他身前,距离他眉心不足一尺时,老人终于睁开双眼望了过去。

    一眼望去,无柄xiǎo剑便悬在空中如凝固一般,动不得丝毫!

    密林深处那名快要被众人遗忘的巨汉,看着宽大手掌间被自己róu成破铜烂铁的雪亮飞剑,怔怔发呆,终于猜到这是怎么回事,抬起头来惊慌失措怒吼道:“他不是剑师!”

    “……他是念师!”

    ……

    ……

    (嗓子废了,不多说话,祝大家周末愉快。)

    

    仿佛听懂了那名巨汉的怒吼,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那把灰暗哑光的无柄xiǎo剑开始在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震的四周空气发出嗡鸣利啸,拼命地左突右奔想要飞离此地。

    老人双手搁在膝上,望着眉心前不到一尺外的无柄xiǎo剑,目光静柔如丝如缕,然而这些丝缕蕴着恐怖的韧坚之意,紧紧裹着想要逃离的无柄xiǎo剑,让它根本无法动弹。

    老人目光所触之处温度急剧降低,无柄xiǎo剑上瞬间méng上了一层薄霜。xiǎo剑挣动的愈发厉害,嗡鸣阵阵却始终无法挣脱,这样徒劳挣扎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xiǎo剑悲鸣一声摔落在落叶之上,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

    就在无柄xiǎo剑跌落尘埃同时,北山道密林某处,距离车阵并不遥远的一棵树后响起声痛苦的闷哼。

    老人平静的眼眸里闪过一道放松之意,双手撑着膝头,整个人干瘦的身躯忽然从车厢旁弹了起来,仿佛被大风吹起,倏乎间飘至北山道内密林深处,飘至那名巨汉身前。

    巨汉暴喝一声,如蒲扇般大的手掌自上而下猛击,气势威猛,如一座xiǎo山直接压向老人干瘦的身躯,仿佛下一刻手掌便会轻易地将老人扇成一蓬血ròu粉末。

    老人面无表情看着将要临头的大手掌,枯chún微启说了个无声的字符,满是泥垢的双手在身前jiāo叉而叠,做了个手印。

    随着这个无声音符出chún,随着双手叠加为印,老人身上那件脏旧袍子忽然变得极其坚硬,每道皱纹都被撑平,看上去不是他穿着一件袍子,而是袍子支撑住他干瘦的身体。

    掌风戛然而止,在老人的头顶不停颤抖,却没有办法拍下来,巨汉身体其余部位的动作也变得极为缓慢僵硬,他的眼角开始淌下血水,下颌抖动不停,显得极为痛苦。

    老人的脸sè非常苍白,看起来也非常吃力,他艰难地抬起右臂伸向巨汉的xiōng膛,动作显得格外缓慢,然而巨汉此时仿佛被某种奇异力量控制住,眼睁睁看着老人瘦xiǎo的手掌轻轻印在自己xiōng口,却无法做出任何举动阻止对方。

    下一刻,嗤嗤劲风从老人手掌和巨汉xiōng膛间疾shè而出,喀喇一声骨断ròu绽闷响,巨汉xiōng膛猛然塌陷出一个大坑!

    借着xiōng膛塌陷的劲风,老人身体微缩疾退,林风扰着袍角,呼呼作响,瞬间退回车厢旁复又盘膝坐下。

    进退趋转不过刹那时光,老人去而复回,双手轻落膝头,身上袍子重新变得皱巴脏旧,就像是他根本未曾动过。

    北山道密林深处那位巨汉,此时终于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始终未成击下的那一掌轰的一声把地面打出一个大坑,然而一切都晚了,他看着自己xiōng膛上的血坑,发出一声不甘绝望的怒嚎,如座山般轰然倒塌。

    盘膝坐在车厢旁的老人望了那处一眼,开始俯身剧烈的咳嗽,甚至有殷红的血点被咳到了袍子上。

    shì卫们布下刀阵,舍生忘死与那把无柄xiǎo剑拼杀,争取了极宝贵的时间,老人在这段时间内计算并且捕捉到对方那位大剑师藏匿的方位,再以无柄xiǎo剑为桥梁,动用念力直接隔空击伤对方,心神损耗极为巨大。

    紧接着他飘至北山道里掌杀巨汉,看似非常轻松,实际上也是极为冒险的举动,气海雪山里的念力为之dàng然一空,身体变得极为虚弱。

    好在大局已定。

    北山道口的战斗已经结束,追随公主殿下的草原马贼们战斗中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勇气和强大的战斗力。微弯的蛮刀斩杀所有敌方死士,他们也为之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幸运活下来的人浑身浴血,早已无力站立。

    活下来的、能站起的shì卫人数更少。

    老人神情复杂望向那棵距离并不遥远的树。

    夜sè入侵,北山道口一片安静,那棵大树的树皮片片剥离,就像是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老去,不祥的斑点出现,身躯有了腐朽崩坏的征兆。

    一个穿着青sè长衫的中年书生从大树后缓慢走了出来,肩后斜斜背着把空空的圆形剑鞘,此人神情俊朗,虽然年龄稍大,但若在长安青楼画舫上,想必当得起翩翩二字。

    只可惜此时他的模样怎么也谈不上翩翩,无数极微xiǎo的血珠从脸手上máo孔里渗了出来,把他变成一个面容恐怖的血人,青sè长衫有些部位也已被血渗透,看来被衣裳遮蔽住的身躯如同lù在外面的脸手一样,同样被那些xiǎo血珠铺满。

    中年书生抬袖擦了擦眉上的血汗,看着车厢旁的老人,看着老人身旁那把空着的剑鞘,低声感慨叹息道:“一着错,步步错,昊天道南mén供奉吕清臣居然……弃剑修念,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不知道会令多少人震惊。”

    略一沉默,他漠然道:“更没有想到的是,你年岁已大,居然还能成功晋入dòng玄境界,昊天道莫非有什么秘法不成?”

    叫做吕清臣的老人沉默片刻,回答道:“跟随殿下北上一载,在草原上看到些不一样的风光,不一样的人情,有所触动,于是境界有所增益,倒和本mén道法无涉。”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解释,中年书生微怔片刻,若有所悟,然后他望向拄刀单膝跪于落叶间的shì卫首领,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

    “自我晋入大剑师境界,便一直以为世俗武力再无法与我相抗衡,今日你和你的属下给我上了一课。”

    紧接着中年书生拱手一礼,赞叹道:“有像你们这样英雄无畏的军人,是我大唐的骄傲。”

    shì卫首领微微颌首一礼,没有说话。

    “长安的大剑师不多,我却不认识你。”吕清臣老人看着浑身浴血的中年书生,说道:“书院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听到书院二字,北山道口林间幸存下来的人们,都忍不住lù出了疑huò震惊之sè,难道这件针对殿下的刺杀居然和地位崇高的书院有关?

    宁缺下意识里望向身旁那名婢nv,只见她脸上lù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但好像并不相信这种说法。

    中年书生愣了愣,摇头说道:“没想到你居然看出了我的来历,只是我这个不肖后生实在不敢让书院méng羞。”

    他满怀怅然感慨道:“我只是一个被开除出书院的笨学生。”

    

    中年书生浑身是血,身体摇晃,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然而面对这样一个、这样唯一一个敌人,车队方面活下来的草原蛮子和shì卫们却非常紧张,如临大敌。

    宁缺也很紧张,但更多的情绪是兴奋和无措。

    在渭城住了很多年,学习太上感应篇很多年,通过那些市井传闻想像这些强者很多年,今天北山道口的战斗却是他这一生第一次亲眼目睹真实的强者战。

    大唐帝**方那些强悍的将军听闻也有各自的霸道手段,只是边境承平多年,他一个边城xiǎoxiǎo军卒根本没有机会在战场上见识这种战斗。

    无柄xiǎo剑飞行漫天落叶之间,力士气拔山兮掷石破车,双眼闭阖之间念力纵横,隔空伤人,这些极不可思议的神奇方面在很短的时间内连接上演,让他心神摇dàng无法自安。

    书院,开除,笨学生,这三个词进入他的耳朵,让他稍微冷静清醒了些,却又马上让他感觉到头皮开始发麻。

    一名被书院开除的笨学生,凭一把暗哑无光的无柄xiǎo剑,便能杀死近十名大唐最jīng锐的shì卫,那么书院里真正的学生,会拥有怎样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

    “应该是夏侯的人。”婢nv在旁边低声冷漠说道。

    听到夏侯两个字,宁缺的表情微凛,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过了数秒时间才重新回复正常,只是他投往场间的目光已经由先前的赞叹变成了冷淡的评判计算。

    “你修的是浩然剑道,所以猜到你出身书院并不是难事。”

    吕清臣说道:“只是看来有些可惜,你被逐出书院之前并没有在二层楼里多学些东西,起始剑出时已有风雷之势,却被你强行转成了灵动诡秘之境。”

    “浩然之气首重正直无碍,你走进了偏路,这选择实在jī贼无趣,若二十年前你遇见正值壮年的我,即便没有进入dòng玄境界,你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中年书生低头微微一笑,满是细微血珠的俊朗脸庞浮现出的笑意显得格外惨淡,做为一名大剑师,今日出剑被那些大唐shì卫强行布阵阻拦,从而被吕清臣计算出了自己方位,以无柄xiǎo剑为桥念意伤人,面对着杀伤速度最快的念师,他根本没有办法做出应对,此时体内腑脏俱裂,鲜血暗涌,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可能,面对几句点评自是不以为意。

    吕清臣说完这番话,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念师在俗人想像中最为玄妙神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看似神奇的念力其实是一把双刃剑,在杀伤敌人的同时,也会对念师自己的jīng神识海甚至ròu身造成极大损害。

    他看了一眼远处那位巨汉xiǎo山般的尸体,想到帝国珍贵的强者资源经此一役便要少上两人,不禁感到万分可惜,甚至对中年书生产生了一种对子侄辈的痛惜感,摇头叹道:

    “我大唐虽然强者辈出,但有大剑师境界的人并不多,以你之能,既然出身书院,本应该为国效力,怎可从贼行事?”

    “何为贼?清臣先生,你既然出身昊天道,那么你应该听说过当年钦天监被人抹掉的那句评鉴:夜幕遮星,国将不宁!”

    中年书生通过对手们的表情早已确认己方此行的刺杀目标并不在车中,死的那个nv子只是个幌子。他看了眼已经变成堆垃圾的华丽车厢,冷笑说道:

    “夏侯将军想些什么我不关心,我只知道他和我的目的相同,那就是杀死你们队伍里那名妖nv!”

    吕清臣想起十几年前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钦天监事件,沉默片刻后摇头说道:“书院jīng神不论**之外,我出身昊天道况且不信这些神鬼之说,你又何必。”

    “我跟随公主殿下已逾四年,从不认为她是应兆之人。”

    听到这番帝国下层民众绝对不会知道的秘辛,宁缺隐约间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公主殿下执意要嫁入草原,而为什么对她宠爱有加的皇帝陛下最终居然会同意。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转头向身旁望去,只见那名清秀婢nv的表情变得极为难看,眉眼间布满寒霜。

    中年书生缓缓敛去脸上所有情绪,不再回答吕清臣的话语,而是闭目深深吸了口气,随着呼吸,他身周的落叶开始卷动,身上的青sè长衫随风猎猎作响。

    “你还想做些什么?”

    吕清臣老人皱眉看着他,说道:“我等了你七十七息的时间,你始终未能调息成功,证明你腑脏已碎,气海已毁,加上本命剑已废,现在的你连个普通军卒都不如,难道临去这一刻你依旧不愿获得安宁?”

    在普通人的心目中,无论是剑师还是念师,这些能够调动天地元气的修行者都是非常神秘莫测的人,有些愚夫村fù甚至相信那些最强大的修行者可以超生脱死,所以哪怕明明看着中年书生已经到了灯尽油枯的时节,身负重伤的草原蛮子和shì卫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万分。

    直到他们听到吕清臣的话,他们才终于相信那位可怕的大剑师真的已经不行了,疲惫与伤势瞬间开始侵袭jīng神和ròu体。

    只有宁缺依旧警惕,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始终像个鹌鹑般藏在落叶中的他,盯着大树旁那名浑身浴血的中年书生,握着弓统缓慢地挪移着脚步,寻找着最佳的冷shè位置。

    大唐帝国看待荣誉重于生命,无论是士大夫还是市民阶层都格外推崇风范气度,在他们看来,敌人苦战将死之时,应该得到和他实力身份相符的尊重。

    此刻将要死去的是一名地位尊崇的大剑师,所以shì卫首领会颌首还礼,哪怕对方杀死了自己很多忠心耿耿的下属,所以吕清臣会和他说话释疑,让他完成生命最后的言语jiāo待。

    宁缺从来就不是一个典型的唐人。

    他看重荣誉,但坚持认为荣耀即吾命是废话,从不会认为世界上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他是个xiǎoxiǎo的边城军卒,根本不了解这些强大的修行者战斗的方式,甚至今天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战斗。

    但今天那位大剑师既然成为了他的敌人,那么他就会一直保持警惕,时刻准备出手用任何方式去杀死对方。

    从xiǎo艰辛流làng,在边塞里与蛮人刀口见血数年,让少年养成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安全的敌人,才是好敌人,也只有到那个时候,他或许才会脱下军帽,对敌人的尸体行注目礼,表示自己极有限度的尊重。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或者说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发生了。

    ……

    ……

    漫天落叶在大树旁舞动的更加急速,中年书生被血打湿的青衫忽然急剧膨胀,数道血流从他的五官里喷涌而出,仿佛有股恐怖的无形的力量正从那些落叶间,从天地间向他的身体内灌注进去,将他所有的力量hún着鲜血bī了出来!

    “纳天地于内!”

    看到这一幕,吕清臣勃然变sè,看着中年书生愤怒呵斥道:“书院中人用魔宗手段?你……你居然敢欺师灭祖!”

    北山道口战斗凶险惨烈至极,然而自始至终这位老人都不曾动容,在唐人看来既然敌我阵营已存,那么无论胜负生死都是寻常之事,并不涉及所谓道德正义,可当他发现中年书生动用了魔道的自毁手段,却忍不住第一次动怒了!

    “若为正道,何惧用魔手段。”中年书生缓缓抬起右臂,遥遥指向车厢旁的老者,淡然说道:“若这是沉沦,那便让我沉沦入冥界,永世不得超生罢。”

    话音落处,他右手食指根部骤然多出一道深刻的血痕,隐现白骨,只听得他一声闷哼,食指扯离手掌,陡然加速,变成一道血影呼啸喷出,直刺吕清臣的面mén!

    纳天地元气于体内,不惜暴体崩坏,把自己的ròu身修成本命飞剑,凝毕生功力于一击,正是最典型的魔宗手段!

    ……

    ……

    对于护送公主的队伍来说,吕清臣老人是他们最强大的倚靠,尤其是此时草原蛮子和shì卫们死伤惨重,几乎没有人还有再战之力,于是老人的作用便显得格外关键,他若死在这一根断指之下,谁还能够抵挡一名大剑师临死前的暴击?

    两名草原蛮子狂嚎着向中年书生扑了过去,然而没跑两步,便是一个踉跄摔倒在落叶之上,手里的弯刀也震了出去。

    半跪着的shì卫首领猛地向地面扑倒,拖着血水向前方挣扎爬行,离他不远处有名牺牲shì卫留下的弩箭,然而他虽然已经拼了命,但明显还是慢了,当他握到弩箭时,只怕车厢旁已经虚弱到不能再战的吕清臣已经被断指刺中。

    幽暗的北山道口林间,没有人预料到一名出身书院的大剑师,居然使出了魔宗手段,谁都没有准备,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名大剑师击杀成功,然后全队尽丧。

    宁缺有准备。

    他准备了很长时间。

    当那名青衫中年书生淡然感慨之时,他毫不为之所动,警惕注视对方的一举一动,缓慢挪动着身体,寻找着最佳位置。

    当中年书生开始吸纳天地元气入体内,林间落叶狂舞之时,他已经双脚一前一后站立在了枯叶之间,举起手中那把看似寻常的黄杨硬木弓,瞄准了对方。

    右臂用力,劲传腕间,弓弦被猛地拉开,如一道满月,坚韧的弓弦承受巨大的力量,发出一阵嗡鸣,弦上的羽箭微微颤抖,急不可耐地要奔出饮血。

    当中年书生断指为剑,直刺车厢旁的老人时,宁缺右手的中食二指微微一松,弓弦上的稳置器一拧,弓弦嗡的一声鸣啸弹回,一根羽箭如电直shè其人xiōng膛!

    ……

    ……

    (昨天下午和白鸟拼了一下午的字,终于有了三千字的存稿,便是这些真情送上,周一真情深情呼唤推荐票,明天回家,一切便会进入正轨了,真好。)

    

    嗡嗡嗡!

    弓弦急速振动,黑sè的箭羽残影闪电般前行,刺破落叶,撕裂夜sè,就在那位青衫大剑师以魔宗手段bī出

    的断指剑刺中老人吕清臣面mén之前,提前抵达了他的xiōng膛!

    修行者的ròu体并不比普通人更强大,尤其是剑师念师符师因为长年冥想,身体反而会更加孱弱,需要格外

    注意近身的防御。除了安排像shì卫们那样的近身死士之外,他们一般还会在长衫棉袍之内穿着轻甲,以防

    止被刺客偷袭。

    当中年书生察觉到对方有人用弓箭偷袭时,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这位出身书院的大

    剑师不惜动用魔宗手段也要杀死敌方最强大的念师,意念可见坚决。

    他的意念识海之中,现在只剩下天地元气汇聚而成的dàng漾湖泊,断指就像一条破làng的黑线,艰难的前行。

    此时此刻他必须集中全部的jīng神力量,才能完成这最后的一击。他不会允许自己被任何事情打扰,即便是

    将要临体的冰冷羽箭。

    而且青衫之下是jīng密的软甲,他相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根不知从什么地方shè来的冷箭,根本没有能力

    shè死自己。

    “噗”的一声闷响,一根羽箭扎进他的xiōng膛。箭头很诡异的高速旋转着,比普通的羽箭旋转速度不知要快

    上多少倍,锐利的簇锋瞬间撕裂青衫,挤进了轻甲的微xiǎo缝隙之中!

    羽箭入ròu三分,鲜血初现。

    中年书生依然没有理会,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脸上的细微血珠流淌成xiǎo溪,在紧皱的眉头处写出一个愁

    苦的川字。

    箭锋入体很痛,但不会死,所以那又如何?

    但宁缺shè出的不止一箭。

    咻!

    第二根羽箭闪电般接连而至,伴着令人心悸的入ròu声,shè中中年书生的xiōng膛,箭没处,正是第一根羽箭破

    开青衫破开软甲的所在!

    第三根箭仿佛没有先后,瞬间再至,同样shè中那个被逐渐扩开的破口,箭锋之前再无阻碍,竟是狠狠shè穿

    了他的身体!

    没有人知道宁缺如何做到,在电光火石极短的一瞬间内,用手里那把看似普通的黄杨硬木弓连续shè出三枝

    羽箭,更没有人能想明白,为什么这名看似普通的少年军卒,竟拥有如此恐怖的箭术,竟能连续三次shè中

    同一块极xiǎo的区域!

    中年书生觉得一根坚硬粗壮的木棍重重撞向自己的xiōng膛,被硬生生震的向后退了两步,然后他感觉自己的

    xiōng口有些热,那股热度到最后竟变成了滚烫。

    他下意识里向下望去,看见一根羽箭没xiōng而入,青衫外残留着一xiǎo截箭杆和箭羽,鲜血浸染,就像是开了

    一朵红huā。

    中年书生不可置信地盯着xiōng前青衫上湿润的红huā,满是血水的脸上显现出一抹荒谬错愕的神情。

    他慢慢无力跌坐进地面的落叶腐泥间。

    即便是修行者,即便是用魔宗手段吸纳天地元气入体的修行者,在心脏被shè穿后也没有办法再继续cào控自

    己的意念。天地间那根无形的线,就在他跌坐的那一刻戛然断裂。

    失去控制的那根染血断指,已经无法再威胁到一位念师,虽然那位念师现在已经虚弱至极。

    吕清臣微一挑眉,将眼前的断指震飞。

    断指擦着他苍老面容jī飞而过,落在老人身后的车厢上,只听得噗哧数声脆响,半截车厢坍塌分崩,化为

    废砾。

    这截断指里凝结着中年书生先前强行吸纳的些微天地元气,虽然已经失去意念控制,依然能造成如此恐怖

    的效果。

    如果没有那三根羽箭,这截断指肯定会对老人造成极严重的伤害,那么这场刺杀肯定也会迎来一个完全不

    同的结局。

    场间活下来的人们都很清楚这一点,中年书生自然是最明白其中关键的那个人。他痛苦看了眼xiōng前的箭羽

    ,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车阵后方,想要看看那个箭手究竟长什么模样。

    在最关键的时刻shè出闪电三箭,以强悍无敌的箭术强行破开jīng密的轻甲,近乎不可思议的杀死一位大剑师

    ,挽狂澜于即倒,拯救大唐公主殿下于危难之际……是时候享受众人目光中的震惊感jī甚至是崇拜了?

    宁缺并不这样认为,脸上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依旧紧握着手中的黄杨硬木弓,箭在弦上,弦已拉开

    ,瞄准着树下箕坐的大剑师,耳朵却在听着树林上方的轻微声音。

    他在警惕。

    “夏侯。”

    “夏侯!”

    “夏侯……”

    当婢nv告诉他,那位大剑师应该是夏侯的部属,而对方先前也已承认这点后,宁缺一直在心中默默念着这

    个名字。

    夏侯并不叫夏侯某某。

    他姓夏名侯。

    做为大唐权柄最重的四大王将之一,此人武功霸蛮不可一世,战功昭著冲天,xìng格更是骁勇冷酷至极,长

    年驻守在军法森严的猛柳营中,以嚣张好杀闻名于天下。

    他自己本姓为夏,却不允许自己的子nv姓夏,而是把自己的全名变成了他们的姓,长子夏侯敬,次子夏侯

    畏,诸如此类。当朝中某学士提出疑问时,夏侯桀傲应道:“吾当开创一流传万世之姓氏,吾当为祖,故

    当以我名为姓。”

    “是为夏侯氏。”

    ……

    ……

    夏侯将军是名人,但宁缺一直在心中默默念着他的名字,从叙述到震惊再到淡淡惘然嘲讽,自然不是因为

    这个原因。

    从他四岁时开始,这个仿佛méng着血水散着嚣张光焰的名字便一直深深藏在他的脑海之中,从来不曾忘记。

    他没有见过夏侯。

    但他知道夏侯的喜好厌恶,知道夏侯最宠爱的xiǎo妾是谁,知道夏侯为什么要烹杀那位xiǎo妾,知道夏侯每顿

    要吃三斤最féi美的羊ròu,甚至知道夏侯每天上茅房的时间规律。

    他相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这位大唐名将的人,因为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自己更想杀死这位大

    唐名将。

    那位将军霸蛮粗犷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颗冷厉聪慧之心,冷酷残忍好杀是事实,但此人永远只会相信自

    己的手,所以他绝对不会把刺杀公主的野望,全数寄托在青衫中年书生这个明显并不是嫡系的大剑师手中

    。

    那个人一定会派出自己最忠心的死士盯着这场刺杀,观察事态的发展,甚至有可能在某些关键时刻跳出来

    结束一切。

    在宁缺看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刻。

    半边车厢垮塌,半边车厢完好,一个满脸灰尘的xiǎo男孩儿哭泣着探出脸来,清秀婢nv紧张地提起裙摆,向

    那边跑去。

    宁缺右手闪电般探出,把她重重摔倒在地。

    头顶细树枝碎成一片,啪啪作响,míméng遮人眼,碎砾之中,两名穿着黑衣的méng面人现出身形,呼啸向下方

    掷出两粒金属丸,同时背后长剑反chōu出鞘,冰寒刺骨!

    那两粒呼啸而至的金属丸漆着红点,是大唐边军jīng锐才会极少量配备的火油弹,燃烧威力极为恐怖。

    宁缺常年厮hún在边塞军营之中,自然不会陌生,用最快的速度扔掉弓箭,双手同时伸向背后的刀柄,大声

    喊道:“伞!”

    

    一个伞字。

    前面没有动词。

    宁缺也没有喊出桑桑的名字。

    主仆二人自幼一起生活,山林草原上艰难共度数载寒暑,早已心意相通配合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字便能让对方明白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就在伞字响起一瞬之后,桑桑像个xiǎo狸鼠般快速跑到婢nv身旁,双手握住伞柄用力一错,那把和她瘦xiǎo身体相比夸张巨大的黑伞忽的一声被撑了开来,如同一道漆黑的天幕出现在已经入夜的北山道密林中,挡住了繁星。

    两颗火油弹落在地面,迅速燃烧起来,蓬勃的火焰把地面上的落叶卷起助燃,熊熊之势无法阻挡。

    车队四周还活着的shì卫和草原蛮子,看着冲天而起的火势,想着藏在那处的贵人,浑身上下陷入一片寒冷,他们受伤极重,纵使拼命向这边靠拢,却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炽热的火墙瞬间把那里的一切吞噬。

    然而众人没有看到的是,那把大黑伞并没有被烧毁,高温炽烈的火舌喷吐在油腻粘乎的黑伞布面上之后,很奇异的变得微弱起来,这把像黑sè天幕般遮住繁星的黑伞,不知道伞面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竟也能够挡住烈火。

    在大大的黑伞下方,瘦xiǎo的桑桑紧张地低着头,闭着眼,抿着chún,两只xiǎo手紧紧握着伞柄,抵挡着近在咫尺的恐怖火焰,握着伞柄头的微黑左手一时紧张地绷紧,一时又无措地放松,显得极为紧张,又像是心里正在挣扎着什么。

    婢nv也在黑伞之下。

    清秀眉眼间发丝微卷,感受着一布之隔的高温,看着透过黑布伞过来的点点火光,她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而当她的目光顺着黑伞侧方的空隙,看到那个跃出火墙的少年身影时,眼眸里更是流lù出了一抹惘然和震惊。

    隐藏在林梢里的黑衣人,已经敛气静神了很长时间,沉默旁观公主车队的应对,判断对方的应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刺杀目标在何处,然后他们移动身形,借着大剑师和巨汉成功吸引了吕清臣老人的jīng力,悄无声息靠近此地发出了攻击。

    漫天碎木,自林梢繁星间跳落人间,两名黑衣人选择的时机非常jīng妙,非常狠准,他们并不是强大的修行者,但他们是比那些修行者更加专业的刺客。

    他们一出手便是两枚火油弹,然后快速靠近对手进行近身狙杀,让对方根本没有施展神奇箭技的可能。

    目光落在繁星间跳落的两个黑sè身影上,宁缺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更没有慌张,像扔破鞋般扔掉手中的弓箭,然后在两枚火油弹刚刚掷到落叶的那一刻猛地跳了起来。

    腰腹与tuǐ部的肌ròu骤紧骤放,他双tuǐ仿佛安装了某种机簧,没有助跑也没有起势,就在原地突兀跃起。

    此时火油弹也正好开始燃烧,他的人影正在火墙之上,看上去就像是踩着炽热的火舌,借着火势飘了起来。

    人在空中强行穿掠过烈火,双手虚握成空心的拳头,随惯xìng很自然地从脸侧摆向身体后方,双tuǐ向后斜掠,身体向前倾斜,动作显得异常自然协调,像鸟儿滑行般美妙。

    虚握成空心拳头的双手,握住了身后斜斜背着的两把长刀,宁缺盯着近在咫尺的那两个黑衣méng名刺客,目光中没有任何杂念,专注到了极致从而也显得冷静到了极致。

    黑伞下那名婢nv透过极xiǎo的那道缝隙,看着他跃出火墙的身影,惊鸿一瞥让看到火光映照下那张青涩的面容,看到他眉眼间的平静,不知怎的觉得浑身上下变得寒冷起来。

    在这一刻,她想起半年前随单于在草原狩猎看到的那幕。

    当时那头年轻的猛虎跃过灌木向她扑来,前爪微握,后足轻灵微缩,眼眸里没有任何残忍血腥的神情,异常平静专注,在那电光火石间的一刻竟有了某种从容甚至是雍容的气质。

    然而那头猛虎的眼神却是她这一生所见过最可怕的眼神,甚至有时午夜还会被睡梦中从容平静的虎视而惊醒——因为没有情绪代表强大与自信,代表着意志和决心。

    猛虎捕食,去势专注冷静而不冷酷,因为将一切敌人撕成碎片,并不是它想要发泄什么,只是它生存的天赋本能,只是它习以为常必须知道自己很擅长的天份或者说天赋。

    火光之中婢nv看着宁缺的脸,做如是想法。

    ……

    ……

    一生都在夜sè中杀人的刺客,是对危险最敏感的生物,那名婢nv都能感受到宁缺平静专注神情下隐藏着的凶险,那两名黑衣刺客盯着跃过火墙的少年身影时,更是下意识里感觉到了紧张,甚至比当年他们刺杀燕军游骑时更加紧张。

    黑衣刺客握着长剑的手腕有些僵,宁缺跃入二人中间,身上棉袍被灼燃的衣角,在夜sè密林间带出数道微弱火线。

    他从肩后反chōu出来的两把带着锈迹的长刀,像风雨般挥洒了过去,林间骤然响起一连串极为刺耳的金属刀锋碰撞声,劲风起处,燃烧的棉袍带出的微弱火线被吹拂成更加细微的火星,却将战场照耀的比先前更加明亮。

    刀剑相撞,宁缺很奇妙地向前一弹,双脚在落叶上连错数步已经chā入两名黑衣刺客之间,手腕一转刀势转劈为拖,顺着对方的剑背闪电般斜抹而上,噗哧两声砍入对方的xiōng骨!

    沉重的刀锋从斜下方狠狠砍断两名黑衣刺客的肋骨,砍进他们的xiōng腔,鲜血与ròu片被挤出刀面!

    两名黑衣刺客临死之时终于暴发出大唐军士最剽悍的战斗力,狂嚎两声弃剑用手死死握住宁缺的双刀。

    而就在这时,又有一个黑衣刺客像鬼魅般落了下来,双手握着的那把短刀雪亮一片,一往无回地斩向宁缺后颈!

    原来林间还有第三名刺客!无论怎么看,那两名刺客都应该是在进行最后一次尝试,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伏着后手,看似冗余实际上却饱含着以同伴和自己生命为枯叶的狠辣!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这样的情形,或者除了宁缺自己,或者除了黑伞下的xiǎoshìnv。

    “六!二!”

    黑伞下的xiǎoshìnv紧张瑟缩着身体,就在第三名刺客砍向宁缺时,她紧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两个字。

    很简单的两个数字,能够提醒宁缺什么?是暗语还是方位指示?可是她明明应该看不到那名刺客,即便她能够jīng确判断出刺客的方位,然而宁缺此时的两把刀还在先前两名刺客的xiōng腔里,满是血污的手中,他又能做些什么?

    “六?二?还真高啊。”

    听到桑桑焦急的大喊声,宁缺在心中默默想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毫不犹豫松开了双手,任由那两名临死前xiǎo宇宙暴发的黑衣刺客用生命和双手攥紧自己的两把刀。

    双手已空,他高举过头顶,在快要黯淡的火光中,在越来越深的夜sè中,握住了那个**裹着吸血棉布的柄,然后拔出了自己身后的最后一把刀。

    双手紧握长长的刀柄,唰的一声厉然出鞘,宁缺看都没有看身后一眼,腰腹部骤然发力,拧身而转,将全身气力灌注长刀之上,以一燎天之势向夜空中劈去!

    仿佛脑后长了眼睛,这猛烈的一刀异常准确地劈中那名正在急速下落的黑衣刺客,狠狠砍飞他手中握着的短刀,然后毫无阻碍地确进刺客的颈骨,直到深深砍断一半才停了下来。

    第三名黑衣刺客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从林梢跳落,便摔落枯叶之上,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

    宁缺退后握住先前一名名刺客xiōng上的刀柄,用力拔了出来,然后走到第三名黑衣刺客身前,眉头一挑反手劈下,刀锋从他脖颈的另一半砍了进去,与先前那抹刀锋颈骨间相会。

    鲜血喷洒,黑衣刺客的头颅喀嗒一声掉了下来,骨碌滚过他的双膝,滚过落叶,在林间滚了极远极远。

    当年在大唐与燕国的战争中,夏侯将军率领的先锋部队曾经刺杀过无数燕国游骑,刺杀组由jīng锐军士组成,却表现的十分强悍,甚至有过成功刺杀修行者的战例。

    一般人都不知道夏侯将军麾下神秘的刺杀组究竟是怎样的建制,但宁缺知道,他知道那些刺客惯常是三个人一起行动。

    所以从很xiǎo的时候开始,他的身上便一直背着三把刀。

    ……

    ……

    (今天晚上开始修改前文,再把大纲梳理一下,然后明天开始每天至少四千字以上了吧,会逐渐加速的,再也不会再次下榜了,这里简单说一句:将夜前面这四万字,我很满意,希望你们也满意。)

    

    由一个童话衍生出来段似乎颇有深意的对话,看似往人生的湖泊里扎了个猛子便要变成沉渣不再泛起,但仔细想来,进行对话的二人,一旦脱掉身上尊贵公主殿下以及梳碧湖砍柴者这样的衣服后,其实不过是两个十五六七岁的少年男女。

    在某些极端的环境比如井底冰窖之类的地方里,年轻的人们惯常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责任或是别的一些东西,变得纯粹很多,在这个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北山道夜林火堆旁,大唐公主李渔和宁缺就变成了很简单的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

    因为四周的伤员们在沉睡,所以讲故事的声音压的有些低,因为要听清楚故事,所以听故事的人必须凑的更近一些,因为所以,他们很自然地坐在了一起,肩与肩并着,凑在火堆旁说着一些没有什么意义的闲话,直至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夜色逐渐褪去,繁星把林梢上的天空让位给熹微的晨光,北山道南方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吕清臣老人和宁缺同时睁开双眼,对视一眼然后唤醒身周的同伴,一名草原蛮子伏地而听,片刻后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握拳重挥然后快速扇动,向同伴示意南方来人极多,而且是重骑。

    火堆已然将熄,焦黑的木条下落着灰白色的灰,残着点点火星,侍卫和草原蛮子们艰难爬起身来,取出早已备好的军用单弩,对准依然显得漆黑一片的北山道,众人伤势极重根本无法快速移动,而且既然知道来者强大,那么便更没有隐藏的必要,只需要平静的等待――等待被救,或者战死。

    北山道上的落叶被劲风卷起,熹微黯淡的天光里杀出数十名骑兵,骑士和马匹的身上裹着极厚的黑色重甲,这般狂速奔来,蹄声如雷压的大地阵阵颤抖,火堆里的余烬残灰更是被震地飘了起来,如晨烟一般。

    大唐帝国最精锐的重甲玄骑!

    全身包裹在重装甲内的骑兵群,在战场上一旦发起冲锋,天下难觅敌手,就连那些强大的大剑师都无法对这些重甲骑兵造成有效的伤害。

    然而众人看的清楚,自晨光里狂奔而出的这批重装骑兵身上有清晰的箭创刀痕,明显曾经遇袭,可能是在南麓遇到过伏击,在这种的情况下,这支绝不适合密林作战的重装骑兵还要强行连夜穿越北山道,可以想见心情之迫切焦虑。

    数十骑重甲玄骑呼啸杀出北山道口,距离两个火堆还有三十余丈,最先方那名披甲系着红色大氅的青年骑士看着远处火堆旁的众人,大声喝道:“固山郡华山岳在此!殿下何在!”

    听到华山岳这个名字,端着弩箭的侍卫表情顿时放松了警惕,大声回应了一句。宁缺低头看了眼靠着自己肩旁的李渔公主,看着她的眼睫毛微动,似乎在将醒未醒间,忍不住笑着挑了挑眉头,默默收回左手的黄杨硬木弓。

    像闪电锤击般的马蹄高速踏破北山道,将落叶卷起或者踏碎,那名自称华山岳的青年将领一拍鞍头,自马上飞奔而下,快速跑至火堆旁,啪的一声单膝跪地,抱起双拳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山岳救援来迟,罪该万死,请殿下恕罪。”

    此时数十骑重装玄骑奔到了林间,面露疲惫之色的大唐精锐骑兵纷纷下马,依队列跪倒在华山岳的身后,齐声道:“请殿下恕罪。”

    李渔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好像是刚刚醒来又或许……已经醒了很久。

    她看着跪在身前的固山郡都尉华山岳,看着这名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青年将军,看着那些明显经历过浴血厮杀才赶至此处的骑兵们,眉眼间满是鼓励神情,微笑说道:“还不快快起身,难道真要本宫降罪不成?”

    她很喜悦,这些漏夜来援在北山道南麓遇着伏击担忧她生死一夜的大唐骑兵们,时隔一年终于又看到了贤良的公主殿下,他们又怎能不激动?

    华山岳激动抬起头来,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看见公主殿下正靠着一名少年军卒肩膀而坐,而且表情显得格外自然。看到这一幕,他的心脏不知为何微微一紧,眼眸里流露出一丝诧色和不喜,眉头微微皱起。

    一直在注视这些重装骑兵的宁缺,在这名青年将军抬起头来的那一瞬,看清楚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俊秀丰朗的面容,双眉若剑,平添了几分飒飒英气。

    如此年纪便已经是固山郡的都尉,统辖整整一旗重装玄骑,华山丘毫无疑问是大唐帝国青年一代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无论城府气度能力都是上上之选。

    只可惜他这一生始终有一道门槛无法迈过,数年前甚至在这道门槛上狠狠摔过一跤――这道门槛便是他一直深埋在心间,却早已被全大唐人知晓的那份爱意。

    那份对大唐四公主李渔殿下最深沉、也最炽烈的爱意。

    华山岳陡然低落微寒的情绪,自然不是针对李渔,即便杀了他他也不敢对公主殿下有丝毫不敬――他只是非常厌恶殿下身旁那名少年军卒,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离殿下如此尊贵的身躯如此之近,不是太近,而是已经接触到了!

    他这一生都未曾与公主殿下的香肩靠近如此近,他这一生都未曾享受过如此美妙的待遇,如果可能他恨不得这时候就抽出刀来把那名少年军卒肩劈下来!

    这种嫉妒冷酷的情绪,华山岳隐藏的极好,至少在公主殿下的身前他会掩藏的很好,所以李渔只看到他眼眸里一闪而过的诧色和不喜。

    她微微一怔,然后感受到手臂处传来的温暖,才明白这位年轻的将军眼中异色由何而来,下意识里抬手理了理鬓旁的发丝掩饰尴尬――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居然和宁缺肩并肩靠着在火堆旁过了一夜,虽是情势使然,但对于大唐公主来说,和一名年轻男子表现的如此亲昵确实有些不妥当。

    公主李渔缓缓站起身来。

    于是听故事的婢女便不复存在。

    二人臂膀间残留的温度被晨风迅速吹走。

    片刻沉默,宁缺摇头笑了笑,望向她的侧脸,忽然觉得晨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眉眼显得格外清丽,比前些日子的旅途上不知可爱了多少。

    冷漠骄傲当然不及平静雍容那般美丽。

    但他还是觉得火光映照下的少女最好看。

    华山岳看了眼四周的密林,这才注意到林子里敌多双方留下的多具尸体,看着那些鲜血和打斗的痕迹,尤其是接过那片薄薄的无柄小剑后,这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狙杀何等样惨烈,不由面色微变。

    他示意下属备马,说道:“殿下,来援后队已经上路,我们应该迅速离开。”

    李渔公主点点头,同意了他的安排,在重装骑兵的重重拱卫下走了过去。

    这时候华山岳冷冷瞥了火堆旁的宁缺一眼,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让人觉得有些寒冷,他在猜忖这名少年军卒和公主殿下之间真正的关系,然而无论怎么想也觉得这名军卒不可能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于是目光便愈发淡了。

    这种目光中的淡然,其实隐藏着很多可能性,宁缺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他静静看着华山岳的背影,联想起先前这人眼眸中的灼热与温柔,知道他不会对白痴公主不利,但看来这占有欲着实是过于强烈了些。

    青年将领对公主殿下的狂热爱意,说实话和宁缺这种层级的军卒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宁缺非常不喜欢华山岳此人最后那一瞥里的淡然,他知道这种淡然代表着强大实力为背景的随时扑杀,代表着某种不屑一顾二顾乃至三顾。

    宁缺不喜欢,所以他站了起来,看着正要上马的女子,仰起下颌微笑说道:”公主殿下,其实从在渭城开始,我一直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

    华山岳霍然回首,晨光中白马上的美丽公主蹙眉转身,静静看着火堆旁的少年军卒,似乎想要训斥几句,终究只是淡淡说道:“回长安后再说吧。”

    出发之前,华山岳低声询问了侍卫首领几句,大概明白了公主入境以来的遭遇,也知晓了宁缺在昨夜刺杀中的表现,他沉默片刻,走到宁缺身前表情平静说道:“你此番立下大功,回长安后朝廷必有重赏……小家伙,干的不错。”

    宁缺带着桑桑去缓坡处的简陋帐蓬收拾自己的行李。

    桑桑有些别扭地把大黑伞重新捆好在背上,忽然仰起尖尖的下颌,蹙眉望着宁缺疑惑问道:“少爷,刚才你是不是故意说……你有句话要说?”

    “是啊。”宁缺把刀锋上凝固的血渍刮了下来,随口回答道:“那个叫华山岳的家伙太虚伪太无聊,我看着他不爽,所以得让他不爽一下。”

    “少爷你刚才准备对公主殿下说什么话?”桑桑停下手上的动作,好奇问道。

    “我怎么知道。”宁缺插刀入鞘,看着她耸耸肩,说道:“总之不可能说什么从在渭城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深深地迷上了你,狂热地爱上了你的……”

    “可华都尉或许会这么想,殿下……说不定也真的以为你想说这句话。”

    “白痴会有白痴想法,这一点不足为奇。”宁缺回答道。

    小侍女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你很无聊?”

    宁缺偏偏头表示默认。

    桑桑摇了摇头,片刻后再次望向他,问道:“少爷,是不是在你眼里,天底下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都是白痴?”

    宁缺一边绑着刀鞘一边认真地思考,思考很长时间后认真回答道:“这个问题不在于我,在于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白痴人做白痴事。像华山岳这种天之骄子本来不能算白痴,但居然会信奉爱情这种玩意儿,不免也就白痴了。”

    桑桑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严肃认真问道:“在你眼里我也是白痴吗?”

    宁缺看着这张黝黑的小脸蛋儿,严肃认真回答道:“你不是白痴,你是笨。”

    众人离开北山道口之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固山郡骑兵留下数骑看守现场。胆敢刺杀大唐公主的死士们肯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所以他们不是为了查案,而是为了守护那些这些遗体,大部队到后所有遗体都将运回长安下葬――无论生死不扔下一个同伴,这是大唐军队的铁规矩。

    同袍的遗体被小心翼翼列在林间,敌方的尸首则是胡乱堆积在地面,等着被一把火烧成焦干飞灰,轮到处理那位青衫中年书生尸体时,骑兵有些为难,他们知道这是一位大剑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给予对方与身份相应的尊重。

    华山岳微微蹙眉,决定把这位大剑师土葬,而就在这时,吕清臣老人对他们轻声说了句:“此人已入魔道。”

    听见魔道二字,年轻的将军面色微凝,再看那具被青衫包裹的尸体时,早有没有任何敬意,只有不屑掩饰的鄙夷,像赶苍蝇般挥了挥手,说道:“扔进去烧了。”

    ……

    ……

    清晨驶出北山道南麓出口,正午与固山郡北上的大部队相遇,在数百精锐骑兵的重重保护下,大唐四公主李渔一行继续向都城长安进发,至此时,无论是帝国内部还是其余诸国的敌人都无法威胁到她的安全。

    此后数日,李渔和那位蛮族小王子一直留在车中,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

    虽有数百轻骑护卫,活下来的侍卫和草原蛮子依然不顾伤势,坚持骑马守护在车厢四周,老人吕清臣在第二辆车厢里,受了重伤的侍卫蛮子在后面几辆马车中,至于宁缺和小侍女桑桑,则是坐着自己那辆简陋的马车,远远落在了最后方。

    在固山郡边区,重骑全部换成了轻骑,队伍的速度顿时变得快了起来,前面那些坚固的马车还能跟上,宁缺主仆二人的马车则是显得有些吃力。

    一名骑兵驰马来到他们马车旁,恼火呵斥道:“你们的速度太慢,加快!”

    就像刚离开渭城头几天的春风旅途一般,宁缺这时候又是坐在车辕上犯困,看上去摇摇欲坠,看上去随时可能跌下,全靠桑桑在旁边吃力地扶着。听到那名骑兵恼火的呵斥声,他睁开眼睛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说话。

    看着那名骑兵的背影,桑桑抹了抹额头上那三两颗汗珠,眯着那双柳叶细眼说道:”少爷,我们好像被嫌弃了。”

    “嫌弃这个词用的好,如果用被人遗忘这四个字,就会显得太过酸涩骚情。”

    宁缺看了一眼最前方那辆马车,想着再也没有露过脸的那位公主殿下,笑着说道:“对于我们这种拼命才能活下来的可怜家伙,任何酸涩骚情都很恶心。”

    在火堆旁与公主并肩而坐一夜童话,这种画面无论放在长安还是草原上都显得那样的梦幻,那种画面才是真正的童话,并不真实。

    一个小小的边城军卒,机缘巧合救了位贵人,事后拿到相应的封赏,然后从此天上人间老死不相往来,这才是真实世界里面的故事。

    这个世界有英雄史诗,但同样没有什么童话,如果罗密欧不是贵族的儿子而是个掏粪工,想必朱丽叶为他去死的时候心理挣扎会激烈很多。

    宁缺对这种事情的认识一向自认为非常清醒,他知道火堆旁少女的侧脸只是一种虚妄的影像,最关键的是他未曾真的动心,只是有些欣赏那样一个女子也有那样一个时刻,所以心中并没有什么怅然感慨。

    ……

    ……

    在固山郡补充给养之后,队伍并未暂时休整,而是选择继续一路南下,看来公主殿下真的是很急于回到长安,回到疼爱自己的父皇身边。

    华山岳应该也摸清楚了宁缺的底子,知道他只是名最普通的边城军卒,那么自然不会真误会他和公主之间有什么,所以宁缺也没有受到固山郡方面的刁难。

    扎营休息,桑桑去河边打水淘米宰鱼,做了顿极丰盛的晚饭,主仆二人把主菜扒拉到饭碗里,然后对着几根酸菜辣椒开心地吃着,吃到满头大汗,浑体舒畅。

    一名面容冷厉的男子走了进来,看着眼前这幕,摇头笑道:“叫你们去那边吃大锅饭你不干,我们几个还以为你是心里有怨气。现在看来原来是嫌我们那边的伙食太差……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小侍女,真不知道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此的夸赞对于地位卑下的侍女来说,其实已经有些过了,但桑桑却没有什么感觉,笑了笑继续埋头吃饭,宁缺则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来人叫彭国韬,北山道血战里表现出色的大唐侍卫首领,深得公主信任。只不过他带着部属跟随公主深入草原一年,回国又遇着连番血战,忠心耿耿的下属现在只剩下了七个人,这位首领的心境想必也复杂感伤的厉害。

    双方是在北山道里同共生共过死的战友,鲜血浇淋出来的交情要比一般交往来的扎实很多,而宁缺在战斗中的表现想必会一直刻在在场诸人的脑海里。

    所以这些天被固山郡骑兵们嫌弃的马车,倒经常迎来彭国韬和其余的侍卫做客。那几名草原蛮子也给宁缺主仆送了些烈酒,却很少愿意靠近他身旁十丈之地,更极少和他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梳碧湖那个传说的缘故。

    “我知道你们自己去都城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跟着骑兵大部队一起走,确实也让你们不是太舒服,但是你的要求我报上去后,一直没有回音。”彭国韬望着抱歉说道:“你是渭城派过来的人,殿下没有发话,你就不能走。”

    宁缺挠挠头,说道:“那就再跟一段吧。”

    ……

    ……

    前往长安的旅途似乎就要这样无惊无险又无趣无聊地过去,然而就在第二天晚上,宁缺忽然收到了一份来自第二辆马车的邀请,吕清臣老人要见他。

    有些意外有些喜,宁缺拧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决定什么都不想,随手用盆里的鱼片粥烧熄车旁的火堆,便带着桑桑向前方走去。

    车厢帘幕掀起,昏暗的灯光暖融融照耀着,念师吕清臣看着宁缺和那名小侍女恭恭敬敬向自己行礼,心情有些惊讶,暗道这少年应该清楚自己喊他上车是为什么,难道他就不担心自己因为有第三个人在从而不愿意为他解惑?

    老人忽然想起那夜在北山道口火堆旁听到的那些往事,那个他纵使在冥想也忍不住想要听的……小男孩小女孩儿扛弓背箭于茫茫岷山拼命生存的故事,自以为明白宁缺带着桑桑的原因,于是释然,于是看这少年愈发顺眼。

    其实宁缺没有想太多,带着桑桑只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罢了。

    老人双手在膝上相握,态度温和说道:“你应该很清楚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宁缺沉默无语,用左手压在右手背上,然后按在身前的地板上,双膝着地,身体缓慢前倾用前额触及左手背,行了一个帝国最重的大礼。

    有大恩才行大礼,老人吕清臣虽然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做,而且极有可能老人也没有办法帮助到他,因为那是一个向来只有真正变态的天才方能触及的世界,但只有像宁缺这样自幼翻阅太上感应篇苦苦思索却不得其径的人才知道,一个修行者愿意去指点一个明显没有潜质的普通人,那代表了怎样的怜悯与气度。

    看到宁缺行了大礼,桑桑虽然不是很理解少爷的举动,却也是赶紧挪动双膝来到老人的身前叩拜下来。

    吕清臣老人看着这幕,不由捋须微微一笑,然后扶起宁缺,收敛心神,阖起双目,将两手枯干的手掌放在他的胸口与腰后某处,片刻后,车厢内的暖融油灯光线不知因何变得有些模糊,仿佛有无数极细微的灰粒在光线中飞舞弥漫。

    一片死寂般的安静,时间不知快慢的流逝着。

    浑浊的油灯光渐渐变得透亮清明,老人缓缓收回手掌,静静看着面容平静、眼眸里也看不到期待,实际上双手在微微颤抖的宁缺,轻轻叹息了一声。

    “天地之间有呼吸,那道气息便是所谓元气,修行者能感知元气之存在,全凭意念致知,所以能否踏入修行之境,首先便要看你之意念能否积蓄显质。”

    “在渭城时我就去看过你,确认你身上没有丝毫气息波动,今日细细察看你体内,发现果然如此,你的雪山与气海之中空空如野。”

    “……什么都没有。”

    ……

    ……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