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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本章节最新手打 书mi群1∴17666325  后面的这些天,化身为长安城一普通老头的光明大神官如常出入客栈、吃饭睡觉,寻幽访胜,爆炉饮茶,听曲打盹,每天必逛临四十七巷,然后看桑桑

    他吃饭睡觉看桑桑,爆炉饮茶看桑桑,听曲打盹看桑桑,每天都去看桑桑,打听到老笔斋里黑瘦小shinv的名字后,看桑桑便成为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那部分

    某日,老人提着两提芙蓉记的桂huā糕再次来到临四十七巷,看着小shinv被一辆华贵的皇家马车接走,他不禁有些好奇疑huo,却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看着大mén紧闭的老笔斋,看不到桑桑忙碌的小身子,老人觉得若有所缺,若有所憾,惘然呆立半晌后,忽然想起来自己竟是忘记了来长安城的真实目的[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老人的眼中早已没有那抹黑夜的影子,他不知道那个人藏身在长安城何处,是不是还在长安城里,这些天他甚至根本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

    在临四十七巷灰墙上惘然而立,他想起了这件事情,摇了摇头,把手里提着的那提桂huā糕放到老笔斋铺mén前,紧了紧身上变得有些脏的厚棉袄,穿过东城密若蛛网的街巷,来到南城一处幽静府邸间

    巷口安静地伫立着两棵大枫树,树叶在冬风里有气无力打着卷,与街巷两侧宅院里探出来的傲然大树森森绿意相比,实在是显得有些寒碜

    街巷中段有两座府mén相对,老人理都没有理右手方那座隐有人声传出的府邸直接向左手方望去脱落的封条早已被经年的风撕扯干净,只剩下一些残纸飞屑夹杂在木mén脱落翘起的涛皮间,看着无比衰败

    老人静静站在这道凄破的府mén前,奂着双手,佝偻着身子,看着残存的那座石狮,看着石狮底座后方积着的若经年稠血的老泥,深陷的眼眸里浮出一抹莫名情绪

    老人站了很长时间直到一场冬风自巷口袭来从厚棉袄的领口里钻了进去,ji得他咳嗽了几声身子佝偻的低了些

    随着冬风席卷而来的还有一道声音

    “今年长安城的冬天要比以前冷很多”

    老人依旧佝偻着身子,回答道“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来过长安城,所以不知道长安城以前的冬天是什么样子……

    然后他转身望向巷口

    一人自巷口缓缓行来,眉直若尺,眼亮若泉棉布道袍,简单道髻,身后背着一柄长剑,脾下踩着一双草鞋,每一步踏下,皆成龙虎,身前落叶泥砾似乎畏惧他的威势无风而动簌簌避至街巷两旁

    正是大唐国师李青山

    “以后这些年,你可以一直住在长安城,或许会对这里的冬天有深的认识”

    李青山停下脚步,看着老人说出这样一句话,表达了留客的意思

    如果是真正的客人大唐自然有好茶好酒招待,如果是不清自来,并且有经年之怨的恶客所谓留客自然是代表别的意尼

    老人静静看着他,缓缓直起身躯佝偻瘦小的身躯,随着一个简单的ting腰动作,竟骤然变得高大威猛起来,一股庄严智慧强大的感觉喷薄而出

    面对大唐国师,老人自然不再是那个喝茶吃饭看桑桑的普通老人

    他是光明大神官

    昊天道南mén领袖、大唐国师,世间百姓几乎所有的对权力的想像,都可以赋予在李青山的身上,这些年来从没有人见过他施展神妙境界,因为以他如今然的身份地位,实在是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亲自出手

    但就连长安城街头巷尾玩耍的顽童都知道,国师理所当然很强大,不然他为什么能当上国师?而对于修行世界里面的人来说,大唐国师李青山身为知命境界的大高手,不出手则矣,一朝出手定然会惊风落雨

    不过在衰破的将军府mén前那位老人也不是普通人,做为西陵神殿最尊最贵的光明大神官,被囚禁十四年,依然拥有无数忠诚部属,便是掌教也不敢妄言诛杀,一朝发力便引发神殿惊天hunluàn,有史以来第一个成功逃离幽阁

    大唐国师正面对上光明大神官,不知道胜负如何

    “西陵来信,说你很强大,师兄也说你很强大,甚至说你有可能比掌教强大”

    李青山看着光明大神官,忽然笑了笑,说道“我知道自己因为心系俗务,道心无法保持清静,所以在境界上一直有所缺憾,所以如果你真比我强大,我并不以为这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不会认为这是一种耻辱”

    光明大神官说道“修道多年,如果连这点还勘不透,不免有些愚钝”

    “所以我看不透你……李青山敛了笑意,说道“你和裁决天谕二位神座是不一样的人,当年师兄和我从未在你身上看到一丝对权力的野心,甚至你对昊天光辉在人间的播洒似乎都没有太大兴趣,你苦研教典,你救苦扶难,你慈悲但不以慈悲为怀,你冷漠却不以冷漠为趣,你是一个近乎完全透明或者说光明的人”

    李青山的声音渐渐冷冽起来“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会忽然变成那样一个人,你会做那样一件事情,成为神殿第一个被囚禁的光明大神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脱困之后还要来长安城你究竟想做什么?”

    “世间一切事与法,皆由昊天注定,我们在世间的位置也早已注定我的位置在光明神座之上,我的使命便是看到黑暗仅此而已……”

    略一停顿,光明大神官抬头望向院墙上方luàn树枝后方凌luàn的天空,脸上浮现出一丝慈悲的笑容继续说道“如果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和使命,那么世间所有事情都会简单很多,当年我看到黑暗,本应由裁决去净化黑暗,然而没有人愿意去完成自己的使命,我只好多做一些”

    他收回目光,望着李青山说道“无论你看或不看,黑暗总在那里但既然看到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当做自己没有看到”

    李青山摇头说道“如果世间一切事与法皆由昊天注定,那我们何必还要修行求索?黑暗在那里自有昊天净化,你在自己的位置上完成自己的使命便好,何必还要做这些事情?如果你真能清楚自己的位置和使命,现在的你还应该是坐在神座之上受万民崇拜的光明大神官,又怎么会变成所有人都想杀死的丧家犬?”

    光明大神官沉默不语

    李青山看着他苍老的面容想起多年前在神殿偏居里苦心孤诣研习教典的那位慈爱老者,心中生出同情与厌慢jiāo织的惘然复杂情绪,感慨说道“历任光明大神官均为道mén内jing研教义聪慧无双之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光明大神官反而易出问题的人,越优秀越是如此,千余年前入荒原传道那位如此六百年前在南海失踪那位如此,你也如此,为什么会这样?我时常在想,是不是你们这些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人物有大自信,所以才会坚持认为自己看的才是真实的而且是唯一的真实,从而与真正真实的世界越走越远?”

    听着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光明大神官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也生出了些许感慨,但片刻后他的表情便变得平静淡漠起来说道“看到便是看到,光明眼中之所见便是世间客观之所在,虚妄亦是真实”

    听他如此说法,李青山不由微怒,沉声斥道“但除了你,没有人会这样认为十四年前你假传掌教谕令,让李沛言和夏侯做了这件事情,陛下震怒,掌教同样震怒,若不是你要与整个世界为敌,这个世界又怎么会以你为敌?陛下和掌教又怎么同时认为你该死?你如此德高望重又怎么会被关了这么多年”

    光明大神官说道“我没有假传过首座的谕令”

    李青山眉梢微挑,说道“你是说掌教拿你当替罪羊?”

    光明大神官语气愈发平静,说道“谁有胆量拿我当替罪羊呢?”

    李青山沉默片刻后说道“但这件事情终究是你做出来的”

    “不错”

    “你就没有考虑过陛下和掌教的想法?”

    “唐帝和首座的想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光明大神官的声音平静的就像是冬天被冻凝的湖面,平滑无bo无痕,仿佛当年他一手造成的那场震惊大唐帝国与西陵神殿的祸事,只不过是些普刨、事

    李青山眼神微寒看着他,问道“脱困之后便来长安,莫非你还没有放下那事?”

    光明大神官沉默

    李青山转首望向残破的将军府,慨叹道“就因为你当年一句话,长安城里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这座将军府拜你所赐也已经衰败如此莫非你还不满欺……”

    光明大神官面无表情说道“不满意……

    李青山指着将军府,厉声斥道“将军府的人都死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光明大神官摇头说道“不,还有一个没有死”

    李青山眼瞳微缩,震惊异常

    “当年无论是神殿还是你们唐国的亲王大将,都同意配合我的目光,因为没有人愿意看到冥王之子降临世间然而事后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认为我看到的是假的你们的亲王认为是受到了我的盅huo,你们的皇帝震怒异常,所以明明有些人知道这座将军府里还有一个人活着,却再也不愿意再查下去,甚至严禁谈论此事”

    “为什么我会被囚禁十四年?因为我知道冥王之子还在这个世界上,并且变得越来越强大,我要继续寻找他,而那些人根本不相信有冥王之子,也不相信他的存在,如果让我继续查下去,西陵和唐国之间会出大问题……

    “那么某些人只好把我关起来”

    他带着悲悯的情绪缓声说道“桃山,唐国,整个世界都腐朽了”

    “不是我要与整个世界为敌,而是整个世界都在与黑夜为伴,与光明为敌”

    “我是光明大神官”

    “我叫卫光明……

    “那么这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敌人

    不想用长安luàn这个名字了,这章的切题一些,这真是一幕大戏啊,以后有一卷会叫垂幕之年,大概是倒数第三卷,然后最近在湖北家,暂时就只能保持这样,先保质再说量的问题,回家后会保质保量,拍拍手,谢谢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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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些人是哪些人?谁不相信冥王之子的传说?谁能令神殿态度急转?谁能令唐国制怒静待?谁能一言便把光明大神官打落尘埃?

    李青山脑海中浮现出一座静山旧观的画面,身体骤然僵硬。多年前,西陵神殿授他大神官虚秩时,他曾经去过那处旧观,此生仅此一次,却是终生难忘。一念生处,他仿佛又看到悬崖边那个衣飘飘的瘦小身影,通体微寒。

    光明大神官说道:“我不知道当年观主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发自内心的尊敬他,但我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想法。”[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李青山沉默看着他苍老的脸颊,这才知道原来当年他以光明大神官之尊被囚禁,竟是青衣道人亲自出手。旋即他又想到光明大神官,在青衣道人身前居然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不禁又生出极大的敬佩之意。

    “因为坚持,所以不会放弃。”

    光明大神官眼眸里的光泽宁静而深邃,悠悠说道:“被囚禁在桃山后麓的这些年里,我一直没有停止用这双眼睛看这世界,某一年,还曾经做过一次尝试。”

    李青山皱眉说道:“燕境血案?”

    光明大神官没有正面回答,淡漠说道:“只可惜依然没能杀死那个人我清楚地看到,那抹黑夜的影子还在世间飘浮,时浓时淡,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但这两年间这抹影子变得越来越凝固,代表着那个人越来越强大。”

    李青山神情凝重问道:“你双眼看到的那人究竟是谁?他在长安城里?”

    光明大神官说了一句很艰深晦涩的回答:“眼睛只能看见他存在不能看见他的存在,某日我看到他出现在长安城里,所以我很焦虑,所以我要来长安。”

    虽然说的是焦虑但老人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没有半分焦虑感。

    李青山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在内心深处不停思忖判断这番话,最终他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传说只是传说,由古至今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冥界,夫子周游天下多年,听闻观主也在南方一带飘行想必他们也是在寻找冥界,这么多年连他们二位都没能发现冥界,那么冥界必然不可能是真实的存在。如果没有冥界,自然没有冥王,如果没有冥王,自然不会有冥王之子。”

    光明大神官说道:“当然有冥界,自然便有冥王。”

    李青山隔着巷中的冬风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那冥界在哪里。”

    光明大神官神态宁静说道:“我不知道。”

    李青山说道:“那你凭什么断定有冥界?”

    光明大神官回答道:“因为有所以有。”

    李青山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回到很多年前的香坊外,碰见那个比自己还赖皮无耻的太子殿下,除了把对方痛揍一顿,根本没有办法进行正常一点的对话。

    光明大神官看他神情笑了笑,说道:“关于冥界入侵和不动冥王的存在在明字卷里都有记载,只是千年之前明字卷被那位先人带入荒原,就此失落,再也没有人看过,所以也就渐渐被人淡忘,甚至变成了一种虚无的传说。”

    李青山皱眉说道:“然而你也未曾看过明字卷。”

    “我确实没有机缘一睹明字卷真迹,但你不要忘记,那位先人和我都是光明大神官,对于某些记述的传承,总会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存续下来。”

    李青山看着他摇了摇头,叹息说道:“神座,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是因为自己的幻觉和一个虚无的传说就放弃了所有,与整个世界为敌?”

    光明大神官摇头说道:“道心通明,你看的便是你所相信的,那么你自然要相信你所看到的,只要你相信,那么幻觉往往便是真实的。”

    李青山沉默片刻后向前踏了一步,草鞋落处,一道极淡的气流喷溅而起,如石子落入静湖,荡起圈圈涟漪。

    “一眼能见世间所有,一眼能见所有真实,只有昊天才能做到。你虽然坐在神座之上,天穹之下,但你是人而不是神,更不是天。”

    光明大神官的目光落在他向前踏出的右脚之上,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淡然道:“因为我不是神不是昊天,所以你不信我?”

    “不错。

    李青山露在袖外的右手非常秀气,中空而握微微颤抖,仿佛正扼着一条正在不停挣扎弹动的龙身,而他身后鞘中的长剑嗡然而鸣,如龙身将出。

    “就算你是神,长安城还有一座惊神阵。”

    光明大神雷摇头说道:“惊神大阵想来不会对我这个老头感兴趣。”

    李青山向前再踏一步,鞘中长剑龙鸣愈厉,右手拖龙之势愈坚。也看着米明大神官苍老的面容,沉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看看,所以我话南门在四周布了一今天罗阵,我想试试能不能留下你。”

    “不能。”光明大神官说道:“裁决的樊笼都困不住我,更何况是天罗。”

    李青山道:“天罗乃昊天所授神阵,难道还比不上裁决神座一人的樊笼?”

    光明大神官应道:“樊笼困的是心,天罗困的是身,心脱困自然要难过身脱困。”

    李青山稍一沉默,对这个判断表示认同,转而说道:“惊神阵不会因你而起,但你要脱困,势必要施出全数境界气息,到那时大阵自有办法镇伏你。”

    光明大神官平静说道:“我在长安城里只是一个普通老头。”

    李青山说道:“因为有我你不可能一直伪装成一个普通老头。

    光明大神官看着缓步靠近自己的大唐国师微微一笑,说道:“青山,你是一个有大机缘的人,幼年结识唐帝于微时,在俗世内备受尊崇又被观中游方长辈道人看中根骨,轻轻松松便入了知命备受宠位,然而也正是因为你机缘太好,所以你这一生从未经历过生死之间的大恐惧,如此的你又怎能威胁到我?”

    李青山被如此轻视脸上却是毫无愠意,微笑说道:“先前就说过,如果我不是你的对手,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所以我从未指望靠自己一人便把你留下来。”

    光明大神官深陷的眼窝里眸子颜色越来越深,渐要变成一双纯然漆黑的宝石,他看着街巷里天地元气最细微的变化,感知着四周越来越密集的呼吸声漠然说道:

    “我先前也说过,你机缘太好,权势太盛,经历太少,当年你初登国师之位时,柳白决意挑战你,却被颜瑟拦了下来你这一生竟是从未与世间的至高强者对战过所以你无法理解,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敌人的数量其实没有太大意义,除非那个数量巨大到可以让尘世地面下陷的地步。”

    话音落处街巷上空的枯叶再次飘舞,数十名弩手出现在崭头巷尾他们手中锋利的弩箭锋芒反射着噬人的寒意,紧绷的弩机清晰地传出暗含的强大劲道,身着褚色官服的天枢处修行强者们,也渐渐围了过来,在更远的坊市某些房间里,负责天罗阵发动的大唐阵师正在向阵眼里不停灌注念力。

    蹄声如雷响起,大唐帝国横行天下的重甲玄骑,开始高速向这边集结,巨大的重量让长街地面剧烈颤动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下陷。

    李青山把目光从斑驳的将军府院墙上收回,看着光明神官面无表情说道:“虽是神座,但肉身依然是凡人,脆弱不堪一击,今日就在将军府前让你死去,也算是替当年将军府内那些无辜的冤死者寻回一些迟到的光明。”

    光明大神官说道:“我就是光明。”

    李青山微讽说道:“没想到被囚十四年,谨守教律的你居然变得如此自负。”

    光明大神官平静应道:“你说的有道理,骄傲有违教律,我表述的更准确一些,应该说,既然夫子不在长安,那我就是光明。”

    李青山沉默无语。

    以龙虎之势踏入街巷,他这位大唐国师和光明大神官之间言语互问,过往对印,内容惊人却语气平和,仿佛就像是斗茶一般,将那些杀伐争执意,全数隐在拈腕挑匙间,勘看的是道心,较量的是还是道心。这一番交谈下来,看似没有胜负,却也可以说光明大神官全胜,所以那便无须再谈。

    强劲的机簧声响起,锋利的弩箭像密集的暴雨般射出,箭矢撕破空气的声音尖锐的令人耳痛,从四面八方笼向光明大神官的身躯,没有留下任何的空隙。

    几乎同时,隐藏在远处坊市里的大唐阵师启动了天罗阵,将军府外的街巷上,天地元气一阵急剧的变幻,无数的元气沼流,化作了一道道无解的元气锁,强行锁死了光明大神官身周的所有空间。

    一声清亮龙吟,李青山身后负着的长剑嗡鸣振荡剑鞘,若闪电一般飞出,在空中化作一道青龙,须臾间横渡半条街巷,龙嘶阵阵撞向光明大神身的苍老脸颊。

    这是大唐帝国筹划已久的一次狙杀,因为目标是恐怖的光明大神官,所以他们的准备很充分,除了街巷间这些强大的攻击,还有很多后续的布置。

    而对方的应对非常简单。

    面对漫天弩雨、锁住天地的天罗阵,还有那道化作青龙的飞剑,老人幽深的眼眸里散出一道笔直的光线,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千道万道,无数道。

    光明大神官,大放光明。

    长安城上空厚厚的冬云,将日头遮在后方,南城将军府外的街巷间,却佬然生出一轮太阳,炽烈的光线迸发于光明大神官的双眸,瞬间将周遭阴暗的天地照耀成比白昼还要白昼的白昼,枯叶斑墙残石狮旧台阶都蒙上了一层刺眼的光晕,完全失去了原初的模样,变得圣洁无比。

    数十名以精神坚毅著称的精锐弩手扔掉手中的劲弩,捂着自己的眼睛,惨呼着向地面倒去,凄厉飞舞的弩箭鸣叫的更加凄惨,在炽光之中早已失去了方向,隐约可以见到树上墙上到处都是微颤的弩尾。

    大街上集结的大唐玄甲重甲一片混乱,那些训练有素的负甲战马,似乎感应到了巷中那蓬炽白光幕里蕴藏着的无上神威,嘶鸣着恭顺地屈下了前蹄,惊惧地跪到地面,不知掀落了多少骑士。[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隐藏在远处坊市里的昊天道南门阵师更是脸色苍白,有数人身前衣襟被鲜血涂满,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天地元气的反噬,只是因为识海里的极大惘然震动和惊惧,精神冲击直接伤到腑脏传承自西陵神殿的精妙神阵天罗阵,竟是根本没有办法定位目标。

    他们修的是昊天道,向天罗阵里灌注的是光明力量,而光明大神官从身到心皆是光明,没有一丝杂质,等若要用晶莹别透的湖水去锁死一团清水,根本无法做到!

    更远处朱雀大街上,无由刮起一场清风……深刻在石板里的朱雀绘像上的碎石砾被这阵风卷的到处都是,来自帝国各郡的游客,被风沙迷了眼,被碎砾扑了面,下意识里低头避开,或是以手揉眼。

    即便他们没有低头没有遮眼,大约也看不到,一道极清极淡近乎肉眼不可见的朱雀魅影,自石刻地面间招摇而起,双翅一挥,卷落叶碎石,以难以想像的恐怖速度,刹那之间在长安城上空疾掠了一周。

    可惜朱雀未能在长安城里发现任何敌人,九霄冬云之上隐隐传来一道怒鸣。

    李青山沉默站在将军府外的巷街前端,听着云上那道隐怒燥鸣,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巷中,表情变得愈发凝重。

    游走于巷间的那道青龙,发出一声不甘心的低吟,缓缓敛了气息,化剑归鞘。

    朱雀没能发现那个人的踪迹,散布在长安城里的所有眼线也没能发现那个人的踪迹,大唐帝国布置的无数后手,竟就这样被迫戛然而止。

    长安城上方的厚厚冬云忽然渐渐散开,露出久违的日头,并不炽烈的阳光轻轻柔柔地洒了下来,洒向人间千万府邸寒宅,到处都是。

    那个人没有出手,没有展露丝毫敌意与战意,只是将自身的光明意散发出来,便像太阳洒下的光线一般悄然逝去,难觅其踪。

    人间到处都是光明,你如何能够寻找到光……

    李青山抬头望向冬云间漏下的光线,喃喃说道:“神座之上,天穹之下……”

    “师兄,我终于明白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红袖接楼后的小院内。

    颜瑟大师盯着桌上不停摇晃的烛台,满是细小皱纹的眼角微微颤抖,似乎在思考某个极为重要的决定。

    水珠儿姑娘斜绮在他的怀中,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满脸困惑不解,但看着老道的凝重神情却不敢发问。

    为什么大白天的却要把烛台点亮?莫非……这位包括简大家在内整个帝国都没谁敢得罪的神符大家,在这些日子始终不肯真的饮水得趣之后,竟生出了某些奇怪的心思兴趣?

    看着烛台上渐渐积起的烛泪,水珠儿的身体有些僵硬,心想这等情趣自己倒是听过不少,但却是从未亲自做过,也不知烛泪落到身上会荡的痛,还是真的别有意趣,她有心想要拒绝,但又哪里敢说出来。

    忽然间,桌上的烛火骤然间大放光明,把房间照耀的纤毫毕现,水珠儿被吓了一跳,险些从颜瑟腿上跌了下来。

    颜瑟大师盯着暴燃复敛的烛火,眯着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宠溺地在水珠儿丰盈肥嫩的臀上揉了一把,声音微哑说道:“过后这些日子,我有些事情要做,大概不会常来,若……今后有什么事情,是你家简姑娘也解决不了的,你去南门找我师弟。”

    现如今水珠儿早就知道这位老道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他口中说的师弟便是大唐国师李青山,骤听此语,明白今后等若另觅了一座极厚实的大山,不免有些惊喜,但紧接着便生出无限惶恐,心想这话听着怎么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感觉?

    欢场之上无真情,更何况颜瑟与水珠儿之间年龄、身份地位相差太大,然而不知为何,水珠儿看着老道猥琐的脸,竟看出了几分酸楚与不舍,下意识里伸手抓紧老道的道袍领口,浑然忘了平日自己最厌憎这件道袍上的油清与污垢。

    穿着一件满是污垢的厚棉袄的老人,负手于佝偻的身子后,慢条斯理地走在东城的街巷中,棉袄上还散发着极淡的酸辣面片汤味道。op

    正如先前在将军府外与李青山的对话里所说,只要夫子不在长安,他就是光明,唯一所忌便是长安城这座大阵,然而他不是邪祟,他心存善念,他道心纯净光明,纵使所行所施在全世界看来都十恶不赦,但他依然坚信自己光明。只要长安城这座大阵没有全面发动,起于光明的朱雀神符又如何能发现他?

    然而修行到他们这种境界的人,即便不能明悟世间天地元气流动的最深规律,却已经开始有某种天人之间的感应能够隐隐明晰时间河流的前方会出现什么。

    老人感觉到自己会死在长安城,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仿佛已经看到冥界的使者开始在长安城里替自己挖掘坟墓,只是不知道墓碑上会写些什么。

    生命结束并不见得都是悲哀的事情,但正像颜瑟对人世间有所留恋,他对人世间也有所遗憾~~?当年他曾经一只脚跨过门槛,看到那边神妙的世界,却被某些存在无情地收了回去他不甘心所以他想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收一个传人,留下自己的衣钵让自己的传人日后代替自己去清楚地看看那个世界。神符师拥有真正传人很难,光明大神官想有个真正传人也很难,颜瑟现在有了宁缺,所以他没有遗憾,而他还没有他甚至以为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也不会有,直到他来到长安城,来到临四十七巷,看到桑桑。

    老人站在老笔斋门槛外,看着铺内忙碌的小侍女,心中不尽赞叹喜悦满足甚至感动地快要流下泪来,觉得自己此生虽然屡次违背昊天意旨,但至少在人安的最后阶段,昊天还是仁慈地赐予了自己最珍贵的礼物。世间再没有比这个小姑娘更适合做光明大神官传人的对象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第二个比她更干净、没有一丝杂质的人。

    老人跨过门槛走进老笔斋,对着忙碌的小姑娘躬身一礼,说道:“你好。”

    桑桑转过身来把手中的大抹布放到桌上,回答道:“你好。”

    这些天她早就注意到这个看着很可怜的孤苦老头时常出现在巷子里齐三爷那边的手下甚至曾经问过她要不要把这个老头儿赶走,但她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怪老头,所以拒绝了这个提议,甚至懒得再加以更多的注意。

    老人问道:“你知道人和禽兽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桑桑没有思考,直接摇头答道:“不知道。”

    然后她抓起抹布,准备继续抹桌子。

    老人诚恳说道:“能不能试着想心……”

    桑桑这次想了会儿,说道:“人比禽兽更禽兽,所以我们比禽兽更强大,所以我们可以吃禽兽。”

    听到这个回答,老人明显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讶异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桑桑摇头说道:“我说过我不知道,这是小时候少爷告诉我面。”

    老人感慨说道:“你家少爷想来也是个妙人,不是大恶人便是大善人。”

    桑桑想了会儿,说道:“少爷就是少爷。”

    话没有说完,她也没有把话说完的习惯,对方能理解便理解,不能理解也不关她的事情,她的意思其实很清楚……?儿子就是儿子,母亲就是母亲,哥哥就是哥哥,相公就是相公,少爷就是少爷宁缺对她来说,是不同于恶人善人男人女人富人穷人这些定义概念之外的单独存在。

    老人沉默片刻后说道:“在我看来人与禽兽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传承,禽兽不惜生死也要传承的是自己的精血,而人类想要传承的是精神,相同点在于这种传承都蕴含着极强烈的渴望,都是想让自己留在人世间的痕迹更久远一些。”

    稍一停顿后,老人看着小姑娘微黑的脸颊,神情凝重说道:“如果传承里的承载代表是世家的根骨或是道统,那么这种强烈渴望甚至会变成某种沉重的责任。”

    最后老人总结道:“这就是所谓后事。

    桑桑睁着明亮的柳叶眼,看着身前这个古怪的老头儿,想了很长时间以为自己想明白了,认真问道:“你是不是想找个老婆生孩子?”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老人的模样,判断对方的年龄,说道:“如果你确认自己还能生的话,东城人牙子那里有卖燕女的,价钱不贵,而且好生养。”

    老人一阵恍惚,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桑愣了会儿,微羞摇头说道:“我不行,我不能……给别人生孩子。”

    (未完待续

    过丫会儿,桑桑看着老人认真说道:如果你只喜欢本国女子,不喜欢燕女,我也认识一些青楼姑娘,但想要她们替你生孩子,花费估计是个大数目。”

    老人又是一阵恍惚,沉默很长时间才艰难地清醒过来,神情严肃说道:“我不是想找老婆生孩子,我是想找一个徒弟继承我的衣钵。

    这下轮到桑桑恍惚了,她心想找徒弟这种事情和我能有什么关系?我的骨骼并不清奇,身世也绝不离奇,而且虽然您身上的棉袄确实挺脏,但这些天似乎也未曾乞讨过……怎么看也不像是小时候听宁缺讲过的那些故事里的世外高人模样。[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你想收我做徒弟,还是想请我帮你找个徒弟?”她认真问道。

    老人认真回答道:“我想收你做徒弟。”

    桑桑决定不再理他,蹲下身子开始擦拭桌腿。

    老人看着光亮可鉴,绝对找不到一处污渍的桌腿,沉默不语。

    老人没有离开老笔斋,而是沉默地跟着桑桑,看桑桑。他看桑桑擦拭桌椅,打扫不存在的浮尘,重新修理早就修好了的铺门,看桑桑关铺门,看桑桑汲井水,看桑桑淘米择菜煮饭切蒜,看桑桑坐到桌旁开始一个人吃饭。

    桑桑没有请他一起吃饭的意思,很奇妙的是,也没有请他离开的意思。

    隔着窗户,老人看着沉默吃饭的她,同情说道:“你是不是很无聊?”

    桑桑捧着饭碗的手微微一僵,她看着白米饭上的三根青菜,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用力咀嚼口中的菜根,微黑的小脸腮处微微鼓起力

    吃完晚饭,桑桑洗碗,洗脸,洗脚,准备睡觉。

    临睡前,她抱出一床被褥,递给一直守在天井小院里的老人,说道:“如果没有地方睡觉,你在前面把桌子拼一拼,将就一夜。”

    老人威受到被褥的重量,心意愈发坚定,看着小姑娘认真问道:“你信机缘吗?”

    桑桑摇了摇头,然后她想到很多年前的相遇,以及这些年来和某人相依为命的生活,柳叶眼明亮些许,又点了点头。

    “我相信机缘。”老人说道:“我相信每个人注定遇到一些人,做一些事情,这些由昊天安排好的事情,就是机缘。”

    老人浑浊的眼眸里明亮渐盛,他望向小院外的长安夜景,沉默片刻后说道:“很多年前,我看到黑夜的影子落在这座城中,一朝看到,便是遇见。”

    “既然遇见,那便再也无法分离,只是看到的并不真切,遇见的并不具体,我只知道他存在,却不知道他究竟存在在哪里。”

    “然后我在长安城里看到一今生而知之的人,我觉得这是不对的事情,因为世上不应该有生而知之的人,所以我与他的机缘就此开始。”

    “我与他之间机缘便是看到他,然后杀死他。”

    “在看到他的九个月之后,我开始试图杀死他,但我知道我并没有杀死他,因为他还活着,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清晰感觉到他还活着的人。”

    “只是自那之后,机缘淡了,除了偶尔一次之外,我再也未能看到他在哪里。直至最近,我再次看到他,所以我过来找他,重续机缘。”

    老人像坐在高高门槛上的虔诚愚妇那般碎碎念着过往的事情,桑桑沉默听了很长时间,柳叶眼偶有明亮然后敛没,然后她问道:“找到他……你会做什么?”

    老人说道:“杀死他。”

    桑桑问道:“如果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为什么当年你没能杀死他?”

    “因为我们之间的机缘没有绝对相厚……不是谁都能轻易进这座城来杀人的,尤其是我,所以当年只能由这座城里的人来做,更关键的原因在于,整个世界对我眼睛所看到的画面前将信将疑,根本上他们并不相信我。”

    老人继续说道:“我并不清楚找到他之后会发生什么,昊天的安排永远不可能是我们这样的凡人所能忖度的,但我始终坚信一点,他是与我有大机缘的人,我以为自己来到长安,便是要了解这段机缘,直到……遇见了你。”

    老人看着桑桑微黑的脸颊,明亮的柳叶眼,沉默了很长时间,默然想到,那么多忠诚于自己的部属牺牲、令整座桃山和唐国感到不安、冥冥之中吸引自己前来长安城的真实原因,究竟是那抹黑夜的影子,还是身前的你?

    桑桑睫毛微垂,声音平静问道:“我跟着你能学到什么?”

    老人看着她微眨的眼睫毛,平常无奇的容颜,说道:“神术。”

    桑桑问道:“神术很厉害吗?”

    老人点点头,说道:“很厉害。”

    桑桑把头压得更低了些,从而显得睫毛更长了些,低声说道:我家少爷很厉害……我学会神术之后,能帮着他去打人吗?”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肯定能。”

    桑桑抬起头,仰着微黑的小脸专注看着老人,勇敢问道:“能……打赢你吗?”

    老人看着小姑娘的小脸蛋儿,看着那些微黑如山石间那两汪像清泉般的眸子,直似要看到清透泉水的最深处,还是没有看到一丝杂质,只是透明透明绝对的透明,忍不住在内心深处发出一声叹息,以一种预言般的庄严口吻说道:“一定能。”

    桑桑问道:“神术是什么术?”

    老人应道:“修行讲究是感知然后操控天地之间的气息,神术便是感知了解操控昊天的神辉,所谓神辉,你自生时便见过,清晨醒来时你见过,暮时闭门时你见过,夏日时你见过,冬雪飘时你同样见过,无时无刻你不曾见过。”

    桑桑微微蹙眉,问道:”那是什么?”

    长安城的深夜一片幽静,天穹之上繁星似锦,但终究不及白昼清明,老人站在逼仄的庭院之间,缓缓摊开双臂,似要承受世间所有的光芒。

    “昊天神辉,就是阳光。”

    话音落处,老人探出脏肮棉袄袖口的右手最前端、也就是中指尖处骤然变得明亮一片,不知从何处来的莹光汇聚于此,由内而外缓缓释放绽发,便似一朵光明之花,掩去指腹上的所有纹路,圣洁乳白,令人心生敬意。

    老人看着身前的小姑娘,辜静说道:”要感知昊天神辉,便是用上十年时间也不嫌多,所以最开始需要的便是绝大的隐忍和耐心。”

    听着这话,桑桑若有所思。她抬起右手竖起食指,把纤细的指头伸进黑暗的冬夜之中,微暗的指头在风中轻轻摇晃,然后生出一抹黯淡微弱的光线,就仿佛是风中的一盏残烛,随时可能熄灭,然而终究是亮着的,终究未曾熄灭。

    老人痴痴看着她纤细食指前端的光明,沉醉的仿佛酣醉,不愿醒来。

    天启十四年冬,逃离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因为冥冥中的感应来到长安城,他没有找到那抹黑夜的影子,却寻找到了自己的传人,这大概也是某种天启。

    大唐帝国西北边陲,距离渭城不远的草原某处。

    在某棵将要尽衰的冬树之下,一个穿着棉袄的书生正在做饭。

    他平静而专注地看看左手握着的那卷书,忽然想起某事,取下腰畔的水瓢盛一瓢水,注入已经尽数化为乳白色的汤锅之中,把锅中的沸意稍压。趁着争取来的时间,他开始慢条斯理地切肉,冻至分寸完美的羊肉在锋利的刀下片片飞舞,仿佛下起一场雪花,然而他的动作太慢,肉未切完,汤锅又沸。

    又一瓢清水注入汤锅之中,书生继续切肉。身材高大的夫子端着早已调好料的碗筷,眼巴巴地站在汤锅旁等着,不时发出一声恼火焦虑的叹息。

    “要说命运机缘这种事情……谁都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遇到什么,谁也不知道看到遇到的对于自己又意味着什么。嗯法和现实常常是相反的两个世界,比如前些天我们在渭城里看到的将军和那位大婶,也许他们会永生不老,也许明年他们就回撤回中原,但无论怎样发展,他们都不见得如表面那般欢喜。”

    夫子用筷子轻敲空空的碗,摇头叹息说道:“不欢喜,并不代表便会一定黯淡,我不认为这是一种悲伤,反而觉得充满一种戏剧喜威,就比如明明汤在这里,羊肉也在这里,但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我还没能吃到,这并不代表我会一直这样失落悲伤下去,也许稍后的第一口羊肉将是我这一生所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任何做为学生的人,一定要学会从老师光冕堂皇的言语中听出最真实的意愿,书生做为书院大师兄……当然是最能明白夫子所喜所厌的人,所以他把那卷书插回腰间,开始加快切肉的速度,避免老师稍后真的开始发飙。

    但正如陈皮皮曾经告诉过宁缺的那样,大师兄做事很认真,非常认真,所以他做事很慢,非常慢,于是虽然夫子拿着碗筷像乞丐一般在汤锅旁等着,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压力,切肉的速度依然没能增进太多。

    为了让老师分神,稍微缓解当下的精神压力,大师兄一边切肉,一边问道:“老师,难道您也看不到未来?”

    听着这个问题,夫子大怒,指着头顶灰蒙蒙的冬日天空喝斥道:“我连这道天都看不明白,哪里能看得到什么未来!”

    夫子放下手指,看着再次沸腾的汤锅,以及砧板上依然只如一场小……雪的肉片,悻悻然道:“如暴我什么都知道,哪里还用得着像个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

    大师兄切着鲜美微韧的羊肉,笑着暗想,老师你这一生哪里惶惶了?

    夫子把碗筷搁到砧板上,卷起袖子,轻而易举从他手里抢过锋利的菜刀,只闻得呢师呢数声,羊肉片片飞舞,转瞬间便堆成雪花山峰。[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羊肉入沸汤一荡便熟,夫子美滋滋持箸抢食,吃的淋漓痛快,汤汁顺着胡须淋漓,根本没想着让一让自己最疼的大徒弟,在草甸上低首啃草的老黄牛抬头白了他一眼,不满地哼了两声。

    看着老师开心模样,大师兄笑着摇了摇头,擦净双手,缓步走到那棵将衰的冬树下,看着草甸下方不远处那汪碧蓝的野湖,还有湖对岸远处那些若隐若现的马贼,缓缓挑起眉梢,若有所思问道:“老师,这湖就是小师弟的梳碧湖?”

    时间渐渐流淌,有些不知道的事情自然会通过某些方式知道,比如最终进入书院后山的并不是隆庆皇子,而是一个叫宁缺的小家伙。

    夫子盛了碗羊汤缓缓饮着,细长的眉尾似乎惬意地要在冬风间飘舞起来,他看着近处的碧湖和更远处某地,说道:“他在渭城成长,在梳碧湖成人。”

    大师兄点了点头,回首望着老师问道:“老师,我们为什么要来渭城?”

    夫子端着汤碗,看着梳碧湖畔那些忙于生计的马贼们,说道:”毕竟是自己的学生,虽说还没有见过面,但既然顺路,就算是做次家访吧。”

    大师兄想着去年春天离开长安书院前的那幕画面,想起当时夫子的交待,想起那少年身后背着的那把大黑伞,问道:“老师,您早就知道小师弟会成为小师弟?”

    夫子放下为碗,摸着微鼓的腹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摇头说道:“世上从来就没有命中注定这种事情,既然如此,又何从预知?”

    “昊天也不能安排一切。”

    夫子抬头望向冬日草原高清的天穹,仿佛看到十几年前柴房里那个手持柴刀,浑身发抖的小男童,感慨说道:“很多年前,我见过你小师弟一眼,当时我只是觉得他很像一位故人,却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能活下来,而且到了我的身边。”

    大师兄看着草原微虑说道:“也不知道小师弟一个人进荒原,能不能应付得来。”

    夫子说道:“那是个很不容易的孩子,荒原是他的家,想来不至于太过狼狈,若真有太狼狈的那时,难道你不是他的师兄?”

    大师兄微笑低头,和若春风。

    凄厉的羽箭破空声,就像是尖锐的笛鸣,瞬间撕破营地上空的暮色。

    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簧枝飞至营地外时,早已歪斜缓慢的不成模样,似饮醉酒的汉子般狼狈堕到地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但营地里的人都清楚,对方的响箭用意在于警告或者说炫耀,所以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起来。

    草原远方那蓬烟尘渐渐散开,露出逾百骑真容。隐约能见马背上那些裹着兽皮棉甲的蛮子威武雄壮,他们单手持缰,癫狂怪叫,兴奋地仿佛看到了大量猎物。

    营地里的燕国骑兵分出一支迎了上去,相隔数箭之地时,那些草原蛮子嗯哨着散开,围着营地四周的平川浅水打转,不肯靠近,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宁缺第一个发现马贼的踪迹……抢先示警之后便跳下马车,沉默牵着大黑马,时刻准备上鞍,只是看着这群嗯哨游走回走的草原蛮子,他的眉头渐渐皱起    在冬日草原上,能够集结起逾百精骑,已经是很大的马贼群,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了送粮队,他下意识里向身旁看了一眼。

    墨池苑的少男少女们久居遥远南方的大河国,只在传说中听闻过北方马贼的凶残恐怖,这还是他们人生第一次与这些草原马贼正面对上。但包括天猫女在内,所有墨池苑弟子,沉默的眉眼间偶现紧张,却绝然没有慌张神色,各自手握细刀长柄,警惕地等待着稍后的战斗。

    便在此时,营地北方有三骑挟尘飞驰而出,借着最后的红火暮光高速分散。

    此行前往草原左帐王庭送粮,名义上由大河国墨池苑弟子负责,但负责粮队安全的燕国骑兵却并不怎么听从命令,彼此之间若即若离,互不统属,各看不顺眼,但看着那飞驰而出的三骑,酌之华忍不住赞了声。

    “能在第一时间决定遣使往王庭报信,燕将的反应速度不慢。”

    听着这话,宁缺摇了摇头,牵着大黑马走到她身旁,说道:“这些看着像马贼似的蛮子,说不定就是左帐王庭的骑兵。

    酌之华和马车旁的少女们听着这话都惊住了。

    宁缺也不解释,看着漠漠原野上那些游走的草原马贼,看着像三枝羽箭般飞驰而出的燕骑,说道:“若在南方燕境边塞,遣使报信还有成功的可能,但如今已经深入草原,这三名骑兵不可能跑出去。”

    当初在碧腰湖畔击败那名月轮国僧人,加上这些天共同生活的经历,大河国的少女们越来越信任宁缺,下意识里相信他的判断,天猫女更是惊地跳上马车,向越来越远的三名燕骑望去,脸上满是担忧神色。

    燕国将军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但也正是因为快,所以宁缺已经无法再改变那三名燕骑的命运,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一名大河国墨池苑的普通弟子。

    日头堕的越来越低,草原上的光线越来越黯淡,暮色越来越浓,那三名燕骑渐成血红画布前的微小剪影,只见三骑不知是被箭射中,还是被套马索拦下,惨然堕下,便再也没了任何动静。

    过了些时间,又有数十骑草原马贼自那处驶来,先前那三名报信燕骑的尸体被绳索拖在马后,不时与地面上的土堆低洼撞击,血肉模糊,画面看着惨不忍睹。

    两批草原马贼汇合在一处,发出一阵嚣张的笑声,所谓叫嚣,不过如此。

    草原上这等画面,宁缺看的极多,当年他也曾把马贼首领的尸首在梳碧湖畔拖行一周示威,所以并未动容。但对于少女们和运粮队里的民夫而言,这等惨烈画面,想必会让他们夜夜恶梦,隐隐能听到周遭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慌乱起来。

    至于那两百名燕国骑兵,见到同袍惨死还遭凌辱的画面,则是一片哗然骚动,在长官强力压制下才勉强平静下来在草原上游动作战,没有谁是这些蛮人的对手,至少在荒人南迁之前如此,先前的画面便是明证,所以明明燕军人数居优,又有墨池苑弟子为主战力,众人也只能压抑住愤怒与恐惧,以运粮车队布下简陋车阵,用最快的速度布置防御攻势,等着这群草原马贼来攻。

    营地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紧张,在那数十卉骑回营之后同样如此,因为所有人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也曾经听说过草原马贼的凶残噬血,尤其是那些运粮队里的民夫更是面如土色,浑身颤抖,连最简单的搬运工作都无法完成。

    出乎意料的是这群草原马贼并没有借着最后的光天和营地人心涣散的大好时机发起进攻,而是持缰驻马于数箭之地外冷眼旁观营地众人忙碌,其中三名首领模样的马贼在最前方挥动马鞭指指点点,模样显得极为嚣张。

    时渐入夜,营地燃起火堆,燕军将领亲自布置监控哨岗,兵卒们紧张地看着漆黑的草原外围,面临着近在咫尺的危险,想着一旦入睡便极有可能再醒不过来,担心被马贼夜袭摸营,几乎没有人能够安安稳稳地睡着。

    宁缺很了解马贼的行为方式……无论是真的马贼还是王庭骑兵伪装的马贼,一旦上马为贼,便会坚定地按照马贼的行为方式做事一马贼群不可能选择暮时进攻    他在马车旁搭好自己的小帐,准备好好睡一觉,以迎接明晨的血战。

    一阵夜风拂来,掀起帐布,也掀起了那辆马车的窗帘,他的眼瞳微缩,因为他发现车内已经空空无人,那位白衣少女莫山山不知去了何处。

    他悄无声息爬上马车顶部,借着极黯淡的星光向营地车队外围望去,外围有一圈正在蓬勃燃烧的火堆,在火舌的另一头,隐约可以看到一道单薄的身影。

    这片冬原之上,除了拥有极敏锐目光的他,大概没有谁能看到那道单薄身影。

    在火光与星光的映照下,那单薄身影上的白衣愈发显得单薄,似乎被夜风一吹便要飘然离去,似魅似灵,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宁缺沉默看着那处,若有所思。

    然后他跳下马车,和衣倒头便睡。

    夜最深沉时,营地西南方向骤然响起数道凄厉的惨叫,还有马匹狂痛的疯嚎……直警惕于北方的燕国骑兵悚然惊起,惘然望向那处。

    马车旁帐中的宁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他附耳于地听了会儿,目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看着马车内烛火剪出的少女身影,渐渐变得亮了起来……他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安心地睡觉。

    在梦中他想着,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写出来似这般厉害的火符。

    。。

    夜里无人敢去查探,也有像宁缺这样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想查探的人,第二日清晨营地里的人们才借着天光发现,原本紧紧缀在北方不远处的那群马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然而还来不及高兴,人们便又听到了马蹄和尖厉的嗯哨声,那群马贼破晨光再至,只是警惕地拉远了距离,不似昨日那般嚣张。

    酌之华把燕军将领唤来严厉地玉斥了一番,这些大河国少女毕竟是墨池苑的修行者,身份不一样,燕军将领只能悻然听玉,然后依言整束队伍,拔营而起,不顾那些逡巡在外的马贼,向南掩过一片缓坡,然后继续向东北王庭行进。[]

    直到出了营地,人们才瞧见西南方向残着几具焦黑的马尸,心想大概便是昨夜那场混乱的结局。烧焦的马尸被荒原上的野狼啃食过,肢离破碎,看着惨不忍睹,而那处的石砾上留着白灼的痕迹,仿佛被烧了整整一夜。无论是燕国骑兵还是那些普通车夫均感惶然惊恐,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此后数日那群马贼继续跟随送粮队,只是显得小心谨慎了很多,扰而不袭,缀而不攻,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分成了数个小队,距离粮队最近的那队马贼只有十来骑,却是一人双马配置,明显贪的是速度。

    众人入荒原已久,距离左帐王庭所在已经不远,若精锐骑兵不惜马力狂奔大约只需要四五天便能抵达,但现如今夹着粮车民夫,队伍行进缓慢,以当前速度计算,至少还需要小半个月才能与王庭接应的骑兵会合。

    而且在宁缺说过那番话后众人觉得这群马贼的来历有些诡异,心中不免生出疑惑心想即便是与王庭骑兵会合,只怕也不能算是真正安全。

    在四周游走紧缀的马贼数量时聚时散,看上去时多时少,总会保证一定数量出现在视野中以保持对粮队的压力。连续数日时间过去,双方虽然未曾真的交战,但随时可能被袭击的恐惧和沉默压抑的气氛,让粮队里的人心渐渐涣散起来,尤其是那些脸色苍白的民夫,看上去若天上响一道旱雷,他们大概便会被吓溃。

    酌之华来到马车畔,神情忧虑看着远处天际上的那些马贼身影说道:”必须让这些马贼有所忌惮,若再让他们这样跟下去,不用对方来攻,我们这些人说不定便会自行溃营,而且远些,终也有些别的好处。”

    所谓远些的好处,自是不便说明围在马车同遭的墨池苑弟子均自心知肚明若真有溃营的危险,马贼离的远些,她们这些修行者自然能更快脱离,至于那些燕军和民夫会有怎样的遭遇在这凶险的荒原上,谁也顾不得太多。

    宁缺没有参与到讨论当中。

    大唐帝国与大河国之间世代交好他与这些少女关系也非常不错,但他毕竟是借势同入荒原,值此危险关头,不方便发表太多意见。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注意力始终留在马车之中。

    落在那位眉如直黛的白衣少女莫山山身上。

    那夜看到火符后,他隐隐猜到马车里的白衣少女身份,想着去年春日从荒原归来时与乔装打扮的大唐公主同行,便是他也不免有些感慨昊天安排的命运以及自己的幸运,能与这样的人物在一起,无论是何等样的危险都会少上几分。

    护送粮队的燕国骑兵比马贼人数更多,再加上来自墨池苑的少女弟子们,双方实力难分优劣,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马贼群始终只是紧紧缀着粮队,而没有选择发起攻击,而且自那日野火焚烧的惨剧之后,连夜袭都未曾发生过一次。

    马贼没有发动夜袭,粮队每夜驻扎时的警巡则不能放松,甚至一夜紧张过一夜,或许没有人能够看到,但宁缺每每半夜醒来,都能看到身着白衣的莫山山出现在夜色中的营地外围,他知道她是在布符阵。

    这般持续了数日,少女莫山山再如何强大,念力急剧消耗,也无法长时间这般支撑下去,眼看着车窗帘后的微圆脸颊渐渐消瘦,渐渐苍白,宁然终于决定出手。

    他跟随颜瑟大师学习符道,明白在进入知命神符师境界之前,符道的特性注定符师只能以防御配合为主,很难主动发起进攻,而莫山山虽然境界高深难测,但对于符道在战斗中的运用,明显还缺少很多经验。

    夜半更深,天上没有月半弯,只有星几颗,营地里灯火通明,四周的荒原则是漆黑一片,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

    马车微微一震,莫山山悄无声息下车,准备去营地外画符布阵,忽然间眼眸微亮,转身冷冷望向车后那顶不起眼的小帐。

    宁缺掀开帐帘走了出来,看着她说道:“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外面那些马贼根本没有办法留住你,但你不是一个人,你要照顾这么多同伴和粮草,而且不知道要照顾多少天,像你这样是撑不住的

    莫山山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他身后沉沉的黑夜,目光冷漠而淡然,紧接着她目光微垂,长而略疏的睫毛轻轻眨动,却始终一言不发。

    宁缺看她神情,继续说道:“如果你是神符师,大可以一道符把那些马贼全烧死,问题在于至少现在你还不是神符师,所以你必须改变方法。”

    莫山山抬起头来,看着他漠然问道:“什么方法?”

    宁缺说道:“无论外面那群马贼是真是假,是左帐王庭还是燕国人养的,想要对付他们,就必须要用马贼的方式。”

    极淡的星光落在莫山山美丽而有些木讷的脸上映得那双漆眉愈发清晰,她看着宁缺沉默片刻后问道:“什么方式?”

    “马贼出动的原因只可能有一种,那就是利益,只要让他们确认付出的代价会超出得到利益,他们自然会退走。”

    宁缺说道:“很明显这些马贼的情报里漏了你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在被迫变动计划j那么我们就已经占了先手。”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忽然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宁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莫山山重复先前那个问题:“用什么方式才能赶走这群马贼。”

    宁缺应道:“所谓马贼,上马为贼,下马为民他们不相信道德判断,更不在乎什么天下大势,只在乎谁的刀口比较利,想要震慑或者惊退他们,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必须用马贼的方式。”

    莫山山继续重复:“什么方式?”

    宁缺看着少女漂亮而淡漠的脸颊,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说过马贼的方式。”

    他很执着很无聊,莫山山比他更执着更无聊,继续重复道:”什么方式。”

    宁缺摇头一笑,答道:”我们上马为贼,去杀他们。”

    莫山山简洁明了回复道:“我不会杀人。”

    宁缺简洁明了说道:“我可以教你。”

    莫山山简洁明了应道:”好。”

    片刻后,宁缺牵着大黑马,莫山山牵着一匹毛色澄白的骏马缓缓向营地外漆黑的荒原走去夜风吹拂着少女鬓畔的细发,她忽然问道:“这些马贼是哪里来的?”

    对于缀在四周,看上去随时可能发动袭击的这群马贼,宁缺没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熟悉的是西方那片荒原、那片荒原上的马贼而且就算从事态起因处着手,他也缺少足够的情报、对政治局势的分析能力。

    大河国少女们监送的粮队承载着中原诸国的善意还有神殿议和的意图,如今荒原局势紧张,嗅觉灵敏的正宗马贼们早已不知遁去了何处,如今出现的这群马贼明显想要杀人抢粮,目的自然与粮草无关,而是想要破坏和议。

    有理由利益这样做的势力不多,自极北寒域南迁的荒人部落,应该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幕出这么大一群马贼;月轮国想要陷害大河国诸人,但想来应该没有人会为了一道温溪而这般无聊险恶;燕国久受左帐王庭苦害,不愿意错过一举平定北方的机会,然而燕皇难道会冒着开罪神殿的危险暗中下手?

    想来想去,宁缺也只能想出最简单的几种可能……旦全数排除之后,他便再也想不出还有谁有能力在草原上养这么大一群马贼。

    不过想不出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大的困扰,对于马贼这种打了很多年交道的生物,宁缺的态度向来很明确只有死了的马贼,才是好马贼。

    那么,把最近的那十余名马贼先杀死再说。

    有云在夜穹上方飘过,遮住残余的最后那寂廖几颗星,远离了营地的灯火,周遭的荒原一片漆黑,只能隐隐听到极微弱的马蹄声。

    来到距那十余名盯梢马贼约一箭外的草甸上,宁缺轻提缰绳,大黑马有些不耐摇了摇头,却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

    马贼自然警醒,再微弱的马蹄声也会让他们从睡梦丰醒来。

    宁缺腰腹微微用力,双脚踩着马蹬站起身体,自身后取出黄杨硬木弓。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心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箭又有何用?

    远处的那些马贼已经醒来,准备迎战。

    漆黑的夜里,宁缺看不见自己握弓的五指,所以他静静看着那处,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搭箭拉弓瞄准不知何处,然后松开弓弦。

    夜空里弓弦振荡嗡鸣。

    远处一名马贼胸中着箭,迸出一飙血花,闷哼倒地。

    第二卷凛冬之湖

    第十九章

    上马为贼(三)

    (宁缺是二层楼的十三先生,寓意很清楚,他就是个**。[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我也是个**,才会决定从二月十三日开始一周七天万字,会搞定的,但刚开始肯定是最艰难的,所以如果写的糙,先莫慌搞我,下个星期我会从第二卷开始做一次校订修正,继续写,呆会儿见。)

    ……

    ……

    无论上马为贼还是为兵,坐在鞍上的人因为空间的限制,惯常使用的都是短弓弯刀,但宁缺不一样,打从渭城开始,他用的黄杨硬木弓和朴刀都偏长,所以他习惯于踩蹬而起,直起身体挽弓shè箭或拔刀砍人,虽然cào作起来有些不便,但在旁观者的眼中,这姿式其实颇有几分壮凛美感。

    当他再发一箭,shè死远处夜sè里第二名马贼时,一直面无表情跟在他身后的少nv莫山山,眼眸里终于生出些许异彩。

    荒野上方尽是冬云,遮星蔽光,漆黑的夜里便是连握弓的手都看不清楚,宁缺却能准确地shè中一箭之地外的马贼,实在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仿佛夜sè根本无法遮住他的目光,仿佛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黑暗里的一切。

    宁缺体内诸窍虽然只通了十窍,能够cào控的天地元气太少,但长年累月的冥想和jing神锻炼,让他的念力感知像针一般凝结,从而对周遭事物的气息变动异常敏感,当初书院二层楼登山之时,他能够走过那条山道便依赖于此。

    此时在漆黑的夜里,能够轻而易举看到那些马贼,能够把对方锁死在自己的箭道前端,凭借的也正是极端凝练敏感的念力,念力出识海,借夜风触mo天地之间的元气,于是对于他来说,这片荒原等若白昼一般。

    这种方法过往应该没有什么修行者用过,因为太làng费珍贵的念力,如果念力足够充沛,直接秒杀那些普通马贼便好,何必用念力来当作探测的手段?

    说来说去,只能说宁缺始终和普通的修行者不同,他能cào控的天地元气数量少的令人唏嘘,他念力的充沛和敏感强的令人唏嘘,他一心一意把修行和战斗结合在一起的意志令人唏嘘,几番唏嘘便造就如此令人唏嘘感慨的一个画面。。

    当宁缺shè出第二箭时,莫山山在旁边静静地盯着他在看,身为世间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修行者,她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一刻有一丝极凝练的念力

    o动,自身旁振dàng而起,不由微蹙墨眉,暗想难道他真是一个修行者?

    远处那些马贼刚从睡梦中醒来,便有两名同伴丧身箭下,他们虽然震惊于黑夜里的箭羽为何如此准确,但还是极快地做出了反应,跳上马背,猛夹马腹,向着箭羽来处狂奔,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从而让敌人恐怖的箭术无法施展,同时也让黑暗不再成为他们眼前的那块布帘,以便反击。

    蹄声如雨。

    在马贼冲过来的过程里,宁缺拉动弓弦,一枝羽箭狠狠shè进一匹马的头颅,马惨嚎倒地,把背上的马贼掀翻落地,另一枝羽箭,险险擦着一名马贼的脸颊飞走。

    草原上的马贼jing于骑shè,冲锋途中便将身体缩入马腹,宁缺的羽箭再难直接威胁到他们,转瞬间,伴着越来越清晰密集的蹄声,隐隐约约间,那近十名马贼狂风似地席卷而来,甚至可以看到锋利兵刃反shè的亮光。

    大黑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野战,但看着那些越冲越近的同类,它并不畏惧,眼眸里反而流lu出兴奋的光芒,不停ji动地蹬着前蹄,不待宁缺提缰,便想往前冲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贼,听着马贼们凄厉暴怒的吼叫,莫山山不知道宁缺准备怎样应对,笼在白sè袖中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样东西。

    大黑马的兴奋并没有让宁缺觉得欣慰,他很恼火地在它脑袋上重重拍了一记,示意它安静一些,然而跃下马背,双足甫一落地,没有任何犹豫,便向那些席卷尘砾狂暴而来的马贼们冲去。

    双方的距离已经拉的极近,接触只是瞬息间的事,无论是谁都来不及挽弓shè箭,那些马贼终于看清楚敌人的模样,最前方左右两骑则是一提缰绳,直接撞向宁缺,跟在后面的数骑则是怪叫着坐正,chou出腰间的弯刀,不停挥舞。

    呛啷一声。

    宁缺拔出身后背着的朴刀,双脚一错,避开挟劲风而来的两匹骏马,右手一转,刀锋画出两道雪白的光线,然后鲜血乍现。

    两匹骏马哀嚎一声,猛然向前仆倒,重重摔在原野上,发出两声闷响,而被朴刀砍断的前蹄,则还依着惯xing在空中飞舞,带出两道凄惨的血线。

    刀锋袭来,循着弯曲而致命的yin冷轨迹,如果换成一般人,或许根本无法避开如此诡异的劈斩,但宁缺对马贼,对马贼们使用的弯刀太熟悉,熟悉到纵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轻而易举地不被对方沾自己一抹衣角。

    此时夜正深沉,睁着眼睛和闭着眼睛没太大区别。

    所以他轻而易举地低头转身斜掠,便避开了几名马贼自上袭下的数道弯刀锋芒,然后双手一紧,细长的朴刀在夜空里撕裂开几道恐怖的缝隙,斩落数根马蹄,劈开马贼的xiong腹,带落几丝细细的马鬃,然后重重chā入微硬的原野泥地间。

    眨眼之间,他已冲到了马贼群的那头,刀下死了两名马贼,倒下五匹马,而马贼们手中的弯刀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此时天上冬云偶散,漏下些许星光,虽然依旧看不清楚面容,却能清晰地看到身形。马贼们提缰回头,望向持刀站在原野间的宁缺,身体僵硬,紧握着弯刀的手不停颤抖,却依然觉得寒冷无比。

    马贼们用最快的速度救起地面上还有气息的同伴,合骑向外围奔了一段距离,紧张警惕望向宁缺,却没有勇气挽弓瞄准他。

    宁缺走了过来,听着四周夜野里断蹄马儿们的惨嚎,手中提着的朴刀破空划出,缓慢而稳定地割破马儿们的咽喉,让它们以最快的速度死去。

    然后他望向不远处的那些马贼,伸出手指在夜风中摇了摇,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清楚他的动作,能不能明白他这个动作里的含义。

    “为什么不把这些马贼全部杀死?”

    莫山山看着夜sè中向远处逃逸的那些马贼们,不解问道。

    “马贼是杀不光的。”

    宁缺说道:“至少缀着我们的这群马贼,我一个人杀不光。”

    莫山山回头看着他,神情很专注,目光却依然有些飘移不定,显得很不专注。

    宁缺看着她漂亮的小圆脸,沉默片刻后说道:“今天夜里之所以会动手杀人,是希望他们能带回一个准确的信息。”

    “什么信息?”

    “我要告诉他们,送粮队里除了你这位符师之外,还有一个擅长杀马贼的人。如果这群马贼想吃掉我们,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如果收割的利益与要冒的风险不成比例,或许他们会自行撤走。”

    莫山山说道:“我虽然没有遇见过马贼,但听过不少草原马贼的传说,他们以冷酷噬血残忍著称,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小挫折就退走?”

    “越冷酷好杀的人越怕死……关于马贼,我了解的可能比你更多些。”

    他继续说道:“今夜来杀马贼,除了让他们带一个明确的信息回去,还有就是想教你一些东西。”

    莫山山那双似墨一般凝结却又清爽的眉儿蹙了起来:“教我杀人?”

    “杀人,或者说怎样不被人杀。”

    宁缺看着她认真说道:“你是这个队伍里实力最强的人,马贼来袭,我可以保命,但那些普通士兵和民夫的命,最终还是要靠你出手。但前些天你虚耗念力在营地外布置符阵,在我看来是很làng费的一种做法。”

    他说道:“你是我们的大杀器,那么你就不应该用来防守,而用来进攻。”

    莫山山听着这句话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她说道:“我自幼修行符道,在我的认知里,只有神符师才能主动进攻。”

    宁缺想起师傅颜瑟在长安城里对自己的教导,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着她那张没有什么表情,却总有几分天生喜意的馒头脸,说道:“谁说不到知命境界,符师就不能进攻?只要运用得当,就算馒头冻硬了,也是可以砸死人的。”

    虽然对于草原马贼有足够清晰的认识,打了很多年的jiāo道,但事态的走向并不完全如宁缺所预料的那样,第二日那些马贼离送粮队远了一些,但并没有就此散去,而是重新并作一队远远,依然不舍不充地缀着他们。

    距离产生美也能产生安全感,马贼群与送粮队之间的距离拉远,虽然对安全没有任何实质方面的意义,但可以明显感觉到队伍里的燕军和民夫们jing神压力小了很多,即便是大河国的少nv们脸上也偶尔能够看到笑容。

    马车窗帘被掀起一角,莫山山看着车旁大黑马上的宁缺,看着他那张被笠帽遮住大半的脸颊,忽然开口问道:“你对荒原很熟?”

    宁缺点点头。

    莫山山看着笠帽在他脸上投下的yin影,说道:“荒原风大,普通人应该不会戴笠帽,但为什么你和很多马贼都会戴着笠帽。”

    宁缺用小指头勾起下颌处的系带,说道:“有带子,不怕被风吹走。至于为什么我们习惯戴笠帽……荒原上阳光太烈,这东西可以遮阳,最关键的是可以遮脸。”

    遮脸的目的自然不是无脸见人,而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无论马贼还是他,对于自己的身份总是保护的非常彻底。

    天猫nv看着东北方向与送粮队几乎并行的那群马贼,蹙着细细的眉尖问道:“师兄,这些马贼是从哪里来的?这里距离王庭应该不远,难道就没有人管?”

    “前几天我好像回答过这个问题。”

    宁缺把笠帽压的更低了些,说道:“草原上最强大的那些马贼,有很多都有主子,现在跟着我们的这群马贼,明显也有主子。”

    天猫nv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宁缺看着远处的马贼群,沉默片刻后说道:“因为这些马贼太有纪律。”

    “那他们的主子是谁?”

    “不知道。”

    宁缺摇了摇头,心想在草原上能够养得起这么大一群马贼的势力不多,然而正如前些日子分析的那样,那些势力都没道理唆使马贼来抢这支送粮队。

    中原诸国与左帐王庭和谈,这支送粮队代表的是态度,运送的粮食主要起个象征意义,数量并不是太多,如果这群马贼冲着粮草而来,那么当他们发现这支送粮队非常难啃之后,应该马上撤走才对。除非马贼劫杀粮队的目的不是粮食,而是想要破坏协议,或是针对粮队里的某人,那么这件事情便会变得非常棘手。

    想到这点,他下意识里用余光看了身旁的车窗一眼。有冬风吹来,拂起窗帘一角,lu出莫山山那张不嗔不喜平静淡漠的脸。

    在他看来,送粮队里有资格引来这么多马贼的目标,只能是马车里的这位白衣少nv。当然,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提前剔除了自己,因为他相信没有谁知道自己乔装成一名墨池苑男弟子hun在送粮队中。

    事态如宁缺思忖的那般逐渐恶化,送粮队里的气氛仅仅轻松了一天,便迅速变得更加紧张,甚至恐慌起来,因为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缀着送粮队的马贼非但没有离开,而且还不断有新的小股马贼出现,汇入远处的马贼群中。

    此地距离王庭不算太远,纵jing锐骑兵来援,大约只需要两天半时间便能到达,送粮队不可能轻装突围,便只好寄望于援兵,当夜营地里便有两束烟huā升上夜空,将深沉的夜sè耀的明亮一片,同时也耀出了远处那些像山一般的马贼群骑。

    一路烟huā绽放,一路马贼汇入,缀着粮队的马贼数量越来越多,渐要变成黑压压的人海马海,粮队里的人纵使看上一眼,便觉得心惊胆战。

    宁缺变得越来越沉默,他看着远处已经超过六百骑的马贼群,心底深处的疑huo越来越浓郁:这些马贼究竟想做什么?

    ……

    ……

    简单的数量分析可以得出相然准确的结论!比如一个拥个有十七房小……妾的中年男人,他肯定很有钱;长安城一个友书房里挂着两禹以上宁缺书帖的官员,他除了很有钱之外,肯定还很有地位。

    所以当沉默缀着粮队的马贼人数超过六百骑后,马贼背后势力的嫌疑对象迅速浮出水面不是燕国便是王庭。因为这片荒原上,只有燕国和左帐王庭才养得起这么多马贼,但宁缺始终无法理解这群马贼的目的,因为无论是燕国还是左帐王庭,现在都应该很欢迎议和一事才对。

    宁缺变得沉默起采,说明他也开始紧张起采。[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送粮队里有两百燕骑,逾百民大,还有十几名采自大河国墨池苑的修行少女,在最开始的时候,双方纸面上的实力相差不大,他本以为震慑一下对方,按照马贼的惯常行事方式,对方或许会撤走。

    然而看着汇集在荒原上的马贼越采越多,他终于确认对方的目的就并不是单纯的抢劫,而有别的意图。

    现在出现在送粮队四周的马贼已经超过六百骑,实力完全占据优势,就算他带着莫山山驰马而去,冲杀对方十余骑,对于整个大势也没有任何作用。

    没有新的马贼汇入队伍,六百骑马贼就这样沉默跟随着送粮队缓慢北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马贼始终没有展开攻击,显得有些犹豫,似乎在等待什么命令。

    但不管攻或不攻,这些马贼就在那里,就在四周的原野间游荡噫哨,送粮队里的人们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感觉头顶有片乌云始终无法被风吹走,反而压的越采越低,气氛压抑恐慌甚至绝望起采,如果不是身处寒冷荒原之上,说不定那些面色苍白的燕军早就一哄而散溃营。

    一棹无形的绳索,在道粮队与马贼群之间崩的越采越紧,虽说眼下还没有露出狰狞的面容,但宁缺清楚,随着与王庭间的距离越采越近,马贼再不攻击便会失去所有机会,所以这根绳索总有崩断的那一竟。

    荒原之中并不全然是霜草黑土,也有废弄的土城和起伏的小丘,在一处叶谓杨林周遭,送粮队暂时停驻休息,燕军将领惶然看着外围的马贼,还是派出了斥侯游哨,虽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总能让人心安一些:

    “如果没有援兵,粮队没有办法守住。现在我们距离王庭并不远,无论是单于的精骑还是神殿的骑兵,都有可能碰以我们,我的问题在于,就算他们看不到烟花,但你殿然是如此厉害的符师,总应该有办法通知他们才对。”

    宁缺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看着身旁的莫山山问道,语气显得有些凝重严肃,莫山山则一如往常般平静或者说冷漠,似乎眼中根本看不到外围那些马贼。

    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她看着宁缺,疏且长的睫毛微眨说道:“神殿要护送几卉……重要人物去王庭,应该有一队护教骑兵,按行程路线计算,应该距离我们不远,昨天夜里的烟花他们应该看到了。”

    宁缺盯着她那双显得有些木讷惘然的眼睛追问道:“如果……他们没有看到烟花,能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莫山山轻轻点头,黑直的秀发像瀑布般泻下肩头。

    宁缺心情略定,拿出水囊喝了。水,沉默片煎后说道:“如果没有援军,撑不住的时候我会先撤,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采。”

    这句话里的你们,自然指的是大河国墨池苑的弟子们,并不包括那些燕军骑兵和那些采自燕国的民夫百姓。

    天猫女过采送食物,恰好听着宁缺的这句话,俏脸微红,期期说道:“师兄……师兄你……怎么能这样?”

    宁缺没有解经什么,宠溺地揉了揉小姑娘脑袋,看着微低着头的莫山山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很冷血的家伙,首要考虑的是自己活着,如果没有援军,马贼发起攻击后,粮队根本无法顶住,到那时你还想让所有人都活下采,等于是把你的师妹师弟们送入绝境,所以我希望到时候你做决定时能坚决一些。”

    因为六百马贼窥伺在外,运粮队每次驻歇时都格外警愧小心,除了放出去游哨,粮车也会密集排列成圆形车队,以防止对方冲营,虽然这样会带采很多麻烦,但和死亡相比,没有任何人会嫌这么做太麻烦。

    一棵快要老死的杨树下忽然传采一阵吵闹声,宁缺站起向那边望了两眼,摇了摇头,戴好口罩走了过去,天猫女好奇地跟在他的身后。

    燕军将领阴沉着脸,盯着身前的酌之华,恨恨说道:“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南方人,我怎么会被派这么个要合的差事?这和情况你还要我坚守待援?我只有两百个人,马贼至少有七八百,怎么守?这仗怎么打?我的态度很明确,我要带着我的人马上突围……至于这此粮草留给那此马贼又算什么?只要人还活着比什么都强,如果你要陪这些粮草送死,那是你的事情。”

    酌之华强忍着心中怒意,指着四周惶恐不安的民大说道:“那这些人怎么办?他们是燕国的百姓子民,难道你做为将军可以不管他们的死活?”

    “谁乘管我的死活?”

    燕军将领愤怒挥手,示意身旁的亲信去召集骑兵,准备借着那群马贼相距还远的机会,争取能够快速突围。

    冬日杨林周遭,有些燕国民夫听到了这番对话,知道自巳的将军准备弃自己而去,顿时陷入更大的惶恐之中,议论哭泣声四起,甚至有些民夫望向那些骑兵的目光中开始燃烧起一和叫做仇恨的燃料。

    酌之华和两名大河国少女手握秀剑乌木柄,拦在燕军将领身前:

    酌之华压低声音不停劝说,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那名燕军将领看着外围的马贼隐有噪动不安之势,情绪更是焦虑不安,呛的一声拔出佩刀,瞪着身前的大河国少女们,寒声喝斥道:“你们如果想拦我,首先得问我的刀答不答应!”

    宁缺站在酌之华身后看着这幕画面,眉头皱了起采。直至今日他也不知道那位燕军将领的名字,他也并不关心对方的名字,他相信如果这位将军敢动手,绝对会瞬间死在酌之华的剑下,但此时局势紧张,如果一旦引起内部纷争甚至是内讧火并,那么不需要外围的马贼采攻,粮队这几百号人都会死的干干净净。

    怎样才能在不弓起内讧的情况下,留下这支约二百人的燕军骑兵?

    那就让内讧州州开始便结束,火星一点便熄灭,乱势自然无法燎原:

    宁缺从酌之华身后闪了出来,站在燕军将领身前。

    燕军将领看看这吓,戴着笠帽,黑色口罩遮脸的年轻人,微微一怔,一路行采,他只以为宁缺是墨池苑的普通男弟子,不知道此人此时站出乘为何了

    宁缺看了一眼燕军将够手中的佩刀,没有问这把刀答不答应,直接从身后抽出朴刀,迎着冬日杨林间的寒风斩了下去。

    刀起头落,燕军将领身首异处,喷着鲜血倒下,因为事发突然,而且宁缺的刀势太猛太快,他竟是连举刀格挡的机会都没有。

    场间一片大哗,那几名燕军将领的亲信红了眼睛,正准备抽刀反击,便被宁缺简洁利落的一一制住。

    酌之华和天猫女等大河国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幕画面,看着地上还在不停喷涌鲜血的燕军将领尸体,根本说不出话乘,不明白宁缺为什么要这样做。

    宁缺示意她们用绳索把那几名燕军上层军官缚紧。

    他站在人群正中央,看着那些面露惊惧之色的民夫,看着那些目光复杂,愤怒与恐惧交杂的燕军骑兵,沉默片究后,指着外围荒原间的那些马贼说道:

    “那些是马贼,他们的凶残,你们应该很清楚。”

    他看了眼被缚倒在脚下不远处的燕军军官,然后抬头望向众人说道:“值此危局,想抛弃大家,贪生怕死求独活的人,必须死。”

    “不听从命令指挥的人,也会死。”

    “就算我不杀死你们,外面的马贼也不会让你们活下去。”

    “所以我不想解太多想活下去?那就特命吧。”

    冬日杨林里鸦雀无声,无论是燕军骑兵还是燕国的民大,看着这个身形普通的墨池苑男弟子,看着他黑色口罩外那双平静的眼眸,都感觉到一股最深的寒意迅速占据自巳的身体,因为寒冷所以冷静,因为冷静所以他们明白他说的话是对的。

    看着向林间那辆马车走去的宁缺背影,天猫女疑惑地睁着大而明亮的双眼,挠了挠头,发现自巳根本看不明白这位书院的师兄,先前他还在劝山主提前撤离,为什么当燕军将领准备撤离的时候,他的反应却如此强烈?

    车帘掀起一角,莫山山看着他说道:“我所知反复无常者,多小……人:”

    “我不是燕人,这些燕骑和燕国民夫和我没有关系,他们的死活和我也没有关系,但他身为燕将,便没有资格弃民而走。我之所以杀他,倒与这些道理无关,纯粹是因为他死了,更有利于剩下的人活下去。”

    “至于反复无常……”宁缺开始检查弓箭,抿头说道:“如果真顶不住,我依然建议你们跟我一起撤离,所以我的态度并没有反复。我和那名燕将一样都是贪生怕死之人,区别只在于我有能力让他死,他没有能力让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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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荒原丹时丹刻不在吹着风,那此风或许不是很烈,却像细密的梳子般扎进棉衣深处,梳走人体一缕缕的温度。莫山山却始终还是穿着那件单薄的白裙,腰间的碧蓝腰带幽若深湖,与她平直漫散的眼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如墨似漆般的双眉缓缓挑起,看着宁缺问道:“你杀了他们的将军,难道你不担心这些燕骑会恨你,在战斗中不出力,甚至直接向马贼投降?”

    “军中培植亲信军官,必然要损伤下级兵卒的利益,所以那位死将军和这些骑兵之间的关系不会太好,尤其是他们是燕国骑兵。我是唐人我很了解这些了……”[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宁缺用手指仔细地确认三把朴刀柄间连着的草绳是否结实,低着头回答道:“刚才我杀死那名燕将,制住那些军官,两百燕骑确实愤怒,但不是悲愤,也就是说他们并不伤心,这和愤怒更多采自于恐惧和不安。”

    莫山山看着遮住他大部分面容的笠帽,说道:“他们害怕你……恐惧会令人想要远离,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们可能会向马贼投降。”

    “身为军人,哪怕是孱弱不堪的燕国军人,要向马贼投降想采也是个非常难难的决定,但凡这种决都需要思考,而思考需要放松的心理环境:”

    宁缺抬起头采,看着依旧在荒野上逡巡却迟迟没有发起进攻的马贼,说道:“现在局面太紧张,随时都有可能箭矢落到他们头顶了那些燕国骑兵没有思考的时间和环境,他们现在就像一群失去头马,惘然无措的野马群,只要有一匹马本出去,就会下意识里盲从跟随,而我要的就是他们的盲从。

    莫山山看着他的侧脸说道:“你从过军?”

    宁缺点点头。

    莫山山轻捋颊醚发丝,沉默片我后说道:“和你在一起,确实能学到不少。”

    宁缺看着她笑了笑,说道:“不团客气,而且在我身上能学到的东西,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自巳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学会会这些。”

    失去了平日里作威作福、高高在上的槽军和那些只知道拍马屁抢军功首级的军官,二百燕骑确实并不怎么悲伤,只是有些愤怒,而也正是因为失去了这些首领,他们的愤怒如宁缺所料,很快便变成了惘然无措,最后便是安静的服从。

    任何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必然拥有自巳独特的气质,很可惜的是燕军明显没有什么样气质,如果换成任意一支唐军,想采绝对不会在将军被人杀死之后,还会如此乖巧老实地服从对方的指挥。

    宁缺很满意燕军没有气质的独特气质。

    他并没有出现在幕前亲自指挥,而是通过莫山山所在的马车,将一道道命令传递下去,酌之华等四名墨池苑弟子,暂时替代了那几名燕军军官的位置,整肃营地秩序,收回哨骑,加强防御,所有的命令都得到了最快速的执行,包括燕骑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任何怨言,秩序和气氛甚至比前些日子还要更好一些。

    粮队重新踏上向北的征程,逾六百名马贼依旧跟随。根据马车处的传乘的命令,整斤……送粮队的速度被精确地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而且不停做着变化,时快时慢,虽然对燕骑和驾粮车的民夫乘说,这和速度变化无疑是一和折磨,但他们终究还是坚持了下采,并且对那些马贼或多或少也造成了些困扰。

    最危险的暮色时分,就在沉默的前行追缀之间度过,粮队拖成一条长龙,疲惫地进入荒原间一处罕见的低洼地带,此时天色已暗,光线模糊。

    所谓低洼地带,是因为左右两方隆起延绵的草甸,在昏暗的视线中竟看不到尽头,就仿佛是南方的山地峡谷一般,只是地势稍缓,没有那么陡峭罢了。

    前面带路的数十燕骑,在听到后方传采的哨声后,不禁觉得有些讶异,因为哨声表示粮队决定在此地驻扎结营:

    但凡有些军事常识的人,都不会选择在这和低处结营驻扎。低地两侧都是草甸,若那数百马贼借地势疾冲而下,被拉成一道长线的粮队,脆弱的防御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会被冲破,十分危险。

    紧接着,马车处传乘最新的命令,让粮车集结成阵,折下车厢板以作大盾,却没有让民夫去挖陷坑,也没有在两侧黑暗区域里设置绊马索,给人的感觉仿佛是马车里的人已经放弃了防御,徒劳等待着马贼们的进攻。

    最后的暮色从天边袭采,映出垂死挣扎的血红,粮队结营的低洼地里已然是昏暗一片,模糊可见人们匆忙拆卸着车厢板,还有道道炊烟升起。

    忽然间,那些州州升腾数有多高的炊烟骤然一紧,仿佛被寒冷的空气冻住,正在忙碌的人们抬头向左右草甸上望去,身体骤然僵硬,一片沉默。

    数百骑马贼现在百余丈外的草甸上,这是这此日早来马贼与粮对距离最近的一次,黑压压的马贼控缰漠然立于上方,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是一层密密麻麻的山林,正在凶猛地燃烧,给人一和极为剧烈的威压感了

    宁缺将笠帽掀起几分,看着草甸上阵列森严的马贼群,眉头缓缓蹙起:他注意到今日的马贼变得更有纪律,更加沉默,没有一个马贼纵马挑衅嗯哨恐吓:

    他注意到马贼群最前方多了十余骑。

    之所以是“多”了十余骑,是因为他确认这些天里,这十余骑蒙着脸的马贼,从乘没有出现在自巳的视野中,也就是说这十余骑马贼今天划州赶到,而马贼队伍令人警惕的变化,也正是因为这些马贼的到乘:

    “就算不是背后势力的代表,这十余骑也应该是主事之人。”宁缺看着那些手执马鞭看着营地指指点点的马贼,看着他们脸上蒙着的布片,低声说道:“如果有机会,想办法把这十余骑干掉,或许能够解围:”

    莫山山站在他的肩旁,漠然看着那处,说道:“你曾经说过,这些马贼的目标并不是粮草,杀人震慑起不了任何作用。”

    “马贼就是马贼,被人养的马贼还是马贼,他们比谁都怕死,而且我相信,无论是王庭还是燕王在荒原上想养这么多马贼也必须分开羌……”

    宁缺看了她一眼,说道:“也就是说这些马贼互不统属,他们只是听今天州到的这十余骑马贼首领的话,把这些人干掉,马贼战意必裢。”

    紧接着,他看着她很认真地补充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是整个队伍里最强的人,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你绝对不能出手,不然就是浪费。”

    莫山山眼帘微垂,疏疏加长睫毛搭在白皙的肌肤上,映着最后的暮光,很漂亮,微鼓的双颊很可爱,但不说话的沉默劲儿,很让人受不了。

    宁缺不再理她,把沉重的包裹从大黑马的背上卸了下乘,塞进身后的马车里,认真说道:“包裹里的东西对我乘说很重要,帮我保管好。”

    莫山山抬起头乘,看着他说道:“你的秘密?”

    字缺说道:“不错。”

    “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你也有不少。”宁缺说道了

    莫山山眼睛微眯,问道“为什么一路采你都不担心马贼夜袭?”

    宁缺看着她微眯的眼睛,看着她眼角好看的小皱,不禁想起某种植物的叶片,好像是柳树?

    “原因很朴素,因为夜里难以发现商队匿藏起乘的财物,等到白天再采搜拣,又怕边军看到示警后乘搜捕。而且夜袭会让他们的骑射本领打折扣,最犀利的手段打折扣,是马贼难以承受的事情,像他们这般跟了这么多天,亦属罕见。”

    莫山山眉梢微挑,说道:“既然罕见,那他们为什么不能罕见地发动夜袭?”

    宁缺发现自己确实很容易败给这个白衣少女,稍一沉默后说道:“这些都是马贼先辈们用鲜血死亡总结出采的道理,他们不会背离:”

    “或许说他们想不到要背离,因为这已经是深入他们骨粗的本能意识。”宁缺看着她说道:“就像你写符一样,你根本不需要想怎么写那道符,你手中执的墨笔会在你的思维之前提前做出选择,自行游走。”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问道:“你也懂符?”

    宁缺温和一笑,回答道:“略懂。”

    或许是大战即将乘临的缘故,或许是暮色太美,夜色太近的缘故,此时在他眼中,莫山山要变得顺眼很多,虽然她的目光依旧骄傲冷漠木讷,但他暗自想着,以她在世间的名声地位,理应如此。

    同样,莫山山也觉得这今年轻唐人变得顺眼u荻多。

    这个夜晚,宁缺和那些队伍后方的燕军骑兵一起渡过。他命令那些燕骑与自己的座骑一道睡觉,不准卸甲,自巳也穿上了一件燕军的轻甲。

    “援军已经在路上,只要撑到中天,我们就赢了。”

    火堆旁,他看着那些表情惘然甚至有些麻木的燕国骑兵认真说道。

    燕骑们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眼神里开始出现一和叫做希冀的东西。

    宁缺并不知道会不会有援兵,他只知道明天清晨,那些马贼绝对会发起进攻,到时候如果情形不对,他会毫不犹豫地骑着大黑马逃走:

    只是不能忘记带上包裹,嗯,还应该带上天猫女,还有酌之华……莫山山也应该带着……好像要带的东西和人似乎太多了一些。

    (周一万字完成,明天继续,嗯,我承诺的天数好像太多了一些:)

    凌晨的某一个时刻……并不是具体的时刻,跟随粮队十来人的马贼终于发动了进攻,率先响起惊破黎明前黑暗的不是号角声,而是尖锐凄厉的箭鸣。

    数百枝羽箭画着一道道弧线,自草甸上方抛射而至,撕裂寒冷的空气和营地里的残存的睡意,呼啸着扎了下来。

    粮队众人虽说对袭击早有心理和物质上的准备,但依然陷入了混乱,在箭雨中,人们惊恐地大声呼喊,慌张地四处躲藏,拼命向车队周边的厢板里钻去。[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锋利而冰冷的箭簇,刺破结实的厢板,再也无法深入,但还有些羽箭,则是轻而易举地穿透民大和兵卒的躯干四肢,迸出一道道血花,掀起一声惨过一声的痛嚎,转瞬之间,便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低洼地最南处的燕军骑兵并没有在营地之中,他们几乎同时受到了箭袭,只是由于宁缺昨夜的叮嘱,他们的反应相对要更快一些,纷纷拿起简易的圆盾挡在身前,或是趴到了低地石块的后方,紧张地看着头顶的箭矢飞掠。

    燕骑的马匹在低洼地里嘶鸣乱跑,有好几匹马承不住身躯上的箭伤,重重摔倒在地,宁缺命令所有燕骑不去理会已经变稀的箭雨,用最快速度收拢座骑。

    “个体上马,准备冲刺!”

    宁缺翻身跃上大黑马,抬头望向东北方那道隆起草甸边缘。

    他徨熟马贼的作战方式,这些没有后勤补给的流寇,没有随身携带大量箭矢的习惯,即便是筹谋已久的这次追击,马贼依然没有办法单凭远距离攻击,便给粮队带采致命打击,最终马贼还是需要冲营。

    东北方那道隆起草甸加边缘像是陡然之间长出一片黑森林来,穿着皮甲裹着厚布的数百骑马贼,沉默控缰出现在那处,手中的弯刀在天边第一抹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寒冷,冷到低洼地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凝重了很多。

    草甸缓放上方,最前面一名蒙而马贼缓缓举起手中的刀,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宁缺注意到这名马贼首领拿的不是弯刀,而是一把直刀。

    数百骑马贼顺着那柄直刀所指的延长线,向草甸下方狂奔。最开始还有些杂乱缓慢的蹄声,顺着速度的提升,开始变得越采越密集,越来越整齐,逾千只强健有力的马蹄,重重踩踏在微硬的草甸表面,令整个大地开始震动起来。

    凌晨的荒原大地仿佛是一张没有边际的鼓,整齐的马蹄声就像是重重落在鼓面上的重槌,每一次落下,大地便会震动一分,鼓声若雷,蹄声若雷。

    洲洲经历一场箭雨洗礼的营地,洲从混乱中平静稍些,那些手持兵刃甚至是木棍守在车阵后方的军卒和民夫们,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大地震动,听着震耳欲烈的如雷蹄声,看着从草甸上方像黑压压洪水般淹采的马贼群,不由面露绝望之色。

    就在这时,十余名大河国墨池苑弟子握紧了腰醚的乌黑木柄,抽出细长的秀剑,站起身来,大声呼喊着身旁的军卒和民夫抬起手中的武器,走到车厢板后。

    这些墨池苑弟子只不过是些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今番领受神殿诏令,奉师命前来荒原试炼,在此之前他们也未曾见过如此凶险血腥的战场,然而深受大唐气质影响的大河国人同样坚忍而不知何为惧意。

    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贼群,看着那些马贼狰狞的面孔,看着马贼手中挥舞的雪亮弯刀,听着马贼们嚣张的噫哨,墨池苑弟子们年轻犹有稚气的脸庞上竟是没有一丝紧张,更没有绝望,因为平静从容更显坚毅绝然。

    大河国少女们的平静坚毅,感染了营地里的燕军士卒和民大,他们下意识里举起了手中粗陋的木矛,虽然握着矛的双手还是不受控制的颤刹,但至少他们终于有勇气直面惨淡的局面和那些凶残的敌人了。

    蹄声越来越响,马贼越来越近,黎明草甸坡间的烟尘越来越浓,空气越来越寒冷,气氛越来越紧张,营地里所有人眼眸里带着恐慌,带着仅存的那丝侥幸希望,呼吸越来越急促,等待着马贼冲到车阵前的那个时刻。

    宁缺也在等,只不过他等的时间相对要短一些。

    他望了一眼西北方草甸上隐隐出现的一百余骑马贼,这些马贼昨夜不知何时潜来,此时出现在草甸上方,却没有向燕骑发起冲锋,很明显意图是想借势压着这批燕骑,以保证那边近五百骑马贼能够集结全部力量,一次冲营成功。

    宁缺不会和这一百余骑马贼缠斗,他转头看着北面草甸缓坡间的烟尘越来越大,看着那数百骑马贼已经快要冲下缓坡,进入低洼地带,他把头顶的笠帽向下压了压,从背后抽出朴刀,示意跟着自巳的二百名燕骑准备发起冲锋。

    “不要问怎么冲,跟着我的马冲。”

    他看着身旁那些面露紧张之色的燕骑,没有做什么战前动员,直接说了上面这句话,然后手腕一翻,挟朴刀直指右手方的草甸缓皮,双腿重重一夹马腹。

    大黑马低啸两声,蹄足猛蹬,如一道离弦之箭般猛地奔了出去!

    黑压压若潮水般的五百骑马贼,凭借着草甸缓坡带来的地势不停加速,在呼吸之间便已经冲下草甸,采到两道草甸之间的低洼地带。

    这片低洼地带覆着黑土粗砾,看上去颇为坚实,宽约数十丈,粮队营地驻营在正中央的位置,以马贼群现在的速度,从踏上低洼地到冲到营地前,根本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更可怕的是,若是没有绊马索陷坑之类的东西减缓马贼群的速度,数百骑马贼完全可以凭借速度就轻而易举地把粮队营地给冲垮。

    没有绊马索,也没有陷坑,平坦坚实的低洼地面上没有任何障碍,车队后面的军卒民夫,看着那些无比清楚的马贼面孔,身体一片寒冷,紧紧握着长矛的手我的比先前更加厉害,如果不是知道投降是死,向后溃逃也是死,只怕这时候只需要有人发一声喊,所有人便会丢掉手中的兵器向四周溃散。

    敌我实力悬殊,粮队营地处于草甸下方,地利全失,又没有任何准备,怎么可能阻挡这些如狼似虎的马贼?看上去,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救这支粮队的命运,虽然南方不远处那两百名燕军骑兵已经开始策马向这边狂奔,但等他们赶过来时,马贼群早已经冲进营地开始大肆屠杀。

    更何况那两百名燕军骑兵竟是没有选择最近的直线来援,而是极为怪异地向东面的草甸缓坡上奔去,他们究竟想做什么?骑兵上缓坡速度骤缓,而且极耗马力,难道他们想成为马贼们羽箭的靶子,还是说……他们想逃跑?

    想起昨夜宁缺坚持不设绊马索和陷坑,此时又看到那两百燕骑折向东面奔去,酌之华心中闪过一抹极不好的联想,她不愿意承认那名书院师兄竟是这样的小人,然而除了贪生怕死,还有什么能解释他这些举动?

    没有时间让酌之华和大河国的少女们感伤悲愤,她们只能用余光,瞥一眼似乎越来越远的那些燕骑和燕骑最前面那匹大黑马,便必须把精神收回到眼前。

    眼前马贼如黑云般涌乘,千蹄掀起千处黑砾乱尘。

    一声沉重闷响。

    冲在最前面的一骑马贼,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重重摔倒在坚硬的黑砾地面上,溅起一道烟尘,战马哀嚎两声再也无法站起,前蹄竟似是折断了。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沉重闷响连绵响起,疯狂冲锋的马贼群最前方的数十骑,竟像最前那骑马贼一样,极为凄惨地接连摔落在地,斟谷之间一片混乱!

    紧握着秀剑的酌之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中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紧接着,眼眸里的疑惑不解转化为狂喜一越来越多的马贼摔落在看似坚硬的黑砾地上。

    马贼群自草甸缓坡狂冲而下,待冲至草甸间的低洼地时,速度已经被提至最高,若是正常情况下的冲锋,这和马速毫无疑问是最完美的,然而问题在于,这不是正常情况下的冲锋,因为这片低洼地并不是正常的地面。

    荒冷原野间,两道斜长草甸间夹着的低洼地并不多见,而这处原本是一处极古的河道,不知几千几万年前便已干凋消失,只剩下河床的遗骸,随着风沙的侵袭堆积,渐渐再也看不到河道的模样,两岸化作春日青冬日霜白的草甸,河床也已经变成看似坚实的黑砾土地。

    即便是这些横行于荒原间的马贼,也不知道这片低洼地是古河道,宁缺也不知道,但昨夜带着粮队来此,扎营之时,他就发现了这片低洼地的问题,薄薄的泥沙之下,全部都是依旧光滑的圆形卵石。

    古河道中间较深,千万年乘积着的泥土也最厚,再覆上植被青草的尸体,马行其间没有太多问题,然而靠着古河岸,也就是如今两道草甸的边缘地带,却只覆着极浅的一层黑土石砾,若用力稍微大一些,甚至只需要风刮的大一些,就有可能触到或者看到下面的圆形卵石,还有那些不规则的天然坑洞。

    这并不是陷井,不是昊天给这些马贼布下的陷井,因为如果速度不是太快,即便是最沉重的南山耳,载着两个人也不会陷进经年累积的泥砾之间,然而马贼借草甸缓坡之势冲下,速度提升的太快,马蹄与地面之间相对的冲击力量太大。

    于是草甸缓坡下的低洼地边缘,便成为了昊天给马贼布下的陷井。

    快速掠动,几乎要带出残影的马蹄,重重踏到低洼地上,强劲有力的马蹄深深陷进泥砾之间,欲待奋起,却是滑了开去,因为速度太快,战马自己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带着身上的马贼重重摔倒。

    有马蹄踢飞黑砾,却恰巧卡进地面下的圆石之间,如此高的速度之下,战马止不住下冲之势,沉重的马身横压过去,喀喇一声,马蹄惨生生折断,露出血色的肌键和白色的骨膜,看上去惨不忍睹。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耳贼倒下,后面的马贼大部队已经察觉到了问题,然而还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原因速度太快根本无法拉缰停止冲锋,一匹又一匹的马就这样冲进低洼地的边缘地带……然后不停重重坠地……不时发出沉重的闷响。

    如果说先前从草甸缓坡上冲下乘的数百骑马贼,就像是黑压压的潮水,那么粮队营地外围这片看似平常无奇的黑砾地面,就像是西陵神国锋属宋国海岸边著名的防浪堤,出现了无数隐形的圆形石柱,坚硬无情地把这些潮水尽数拍碎。

    潮水一波一波地涌过采,再一波一波地碎成泡沫,前浪先仆,后浪再继……浪高过一浪……浪压着一浪,一浪惨过一浪。

    斟谷之间的画面极为血腥残忍。

    无数骏马腿折颅歪倒在地面,无数马贼被摔落,被沉重的马身压断了腿,他们惊恐疯狂地推动着马身,却只是徒劳。幸运的马匹和马贼直接摔晕或是死去,不幸的马和马贼则在痛苦地嘶嚎,尤其是最后方的马贼高速冲锋却又惨然堕落,竟是密密麻麻地挤压在了一起,鲜血像果浆般压渗出采,涂抹在晨光下的土地上。

    马贼的战斗力比粮队营地强大太多,虽然在先前的冲锋中至少有一百多骑马贼伤亡惨重,但只要给他们时间重肃队列,哪怕是弃马步行冲锋,也会给营地带来极大的压力和危险。如果粮队营地里现在的几百人是能征善战的唐军精锐士卒,哪怕是普通军卒,此时拿着武器冲出车阵,来一次近身反击,随意一捅便能杀死一个马贼,或许马贼的第一波冲锋可能会就此被打退。

    可惜的是营地里绝大多数人都是民夫,在车阵木厢板大盾的保护下,他们或许有勇气拿着木棍陋矛防守,却没有勇气冲出营地去杀敌,更关键的是,后面三百余骑马贼终究还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低洼地里的天然陷井,这时候正手执弓箭警惕地观察着营地的动静。

    于是,能不能打退马贼的第一次攻击,所有的希望都必须全部寄托在南面的那两百名燕骑的身上。此时营地里的人们已经明白,两百燕骑舍弃谷底选择登上草甸,不是想要逃跑,而是想要避开那些昊天藏在古河道里的陷并。

    两百燕骑提前开始启动,但因为逆向冲上草甸,对马力的消耗极大,所以速度不快,尤其是和最前面那匹像黑色闪电的大黑马比较起来。

    燕骑一动,在左手方草甸上监视压制燕骑的一百余骑马贼马上便动了,这些马贼用最快的速度冲下草甸,想要从斜刺里兜一个圈,从侧面截杀燕骑,然而他们没有想到,这些燕骑竟是没有沿着钦谷中央而行,却走向草甸上驶去。

    这一百余骑乌贼眼看着无法追上燕骑,更是挥动马鞭,连声噫哨加快了速度,蹄声如雷狂追下草甸,于是他们也遭受了北面冲锋同伴相同的凄惨遭遇。

    寒冷的荒原冬风打扑在脸上,车让脸颊变得有些滚烫,宁缺听着后方传采的惨呼声,知道那些马贼再也追不上白巳,心情略定之余开始想些很奇怪的问题。

    一寒风能把脸吹烫,是不是因为风太大磨擦生热的缘故?只是如果是这个原因,那白巳的脸皮得该有多厚实多坚硬?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形容某些人类优秀的气质,但气质向来是后天培养的。宁缺自幼,ps见生死,经历过多磨砺,每当遇见涉及生死的大事时,他都会习惯性想些有的没的事情,然后将心情归于极致的平静。

    就像他此时握着黄杨硬木弓的双手那般平静,纵使被风吹着,也不颤刹一丝。

    踩蹬。

    直身。

    挽弓。

    错指。

    拧索。

    放。

    箭枝离开弓弦,就像露水白叶面滴落,缓慢,然后微微变形,箭身中央向外隆起,伴着旋转,隆起在空中画着圆弧,箭头在摇摆不定,羽尾摇摆不定,沿着一道复杂的曲线,却最终变成一条笔直的线条,撕破空气飞向远方。

    箭头轻触被烈日野风折磨成黝黑色的粗糙肌肤,就像撕破空气一般,轻而易举撕裂肌肤如纸,扯开血肉丝缕如絮,带出猴血碎骨如渣,直至深深扎进喉骨深处,才不再摇摆不定,而那尾箭羽依然摇摆,只是速度变得更快,轻颤发出嗡声。

    接连三名马贼喉间中箭,飙出一道血花,喊都没有喊一声,便堕下马去。

    笠帽被绳索系的极紧,荒原上的冬风再劲,也没有吹落,宁缺露在口罩外的双眼里没有一丝情绪,只是专注地盯着越采越近的马贼群。

    近两百名马贼困在低洼地边缘的圆石间,狼狈不堪,三百名马贼拖在后方,强行收疆,阵形却是无比混乱,尤其是侧方的防御更是薄弱。如果这时候有一把大刀强行从马贼群的侧方砍下去,相信马贼群定然会溃败。

    他带领二百燕骑从草甸上斟冲而至,就是要做这样一把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