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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txt下载

    宁缺对这个说法极为不屑,身为书院二层楼学生,与陈皮皮这样的人物并列,自己是天才的判断在他心中愈来愈坚定。

    因为很高大,老人坐在椅中总感觉有些局促,换了好几个姿式才最终找到稍微舒服些的位置口他半靠着椅背,手撑着下颌,看着宁缺问道:“不高兴的时候就想杀人,难道你以前杀过人?”[]

    宁缺把手中将空的春泥酒瓮搁到脚边,说道:“我可不会告诉你我杀过多少人,那可是触犯唐律的事,不过你可以这样设想。”

    老人摇了摇手中已经空了的酒瓮,有些恼火地咕哝了一声,喊lu下的掌柜再送两瓮,然后看着他问道:“可你为什么想要杀人?”

    宁缺沉默思考片刻后摇头说道:“虽然我这时候已经快喝醉,而你已经喝醉,但这件事情还是不能告诉你。”

    掌柜一路小跑来到了lu台上,恭恭敬敬把两瓮新酒搁到老人身旁,然后低头哈腰退了下去,别说催着结帐,话都不敢多说一声。

    他不知道这位老人是谁,就连松鹤楼真正的东家,朝中某位大官也不知道这位老人的真实身份,只是松鹤楼无数年来一直藏着幅画像,和一个简单的规矩。

    那个规矩就是,如果有一位长的像画像中的老人的老人来到松鹤楼,楼中所有人都必须把老人当祖宗一般供着,且又要像对待杀父仇人那样不用理会,以免惹得那位老人心烦意乱不高兴。

    就算不是画像中的老人也无妨,因为认错祖宗顶多会让松鹤楼损失一些银子,丢一些面子,而如果祖宗回来,你却招待不周那么松鹤楼还有什么道理,继续在长安城里存在下去?

    老人拍开春泥酒瓮,极快意地饮了一。说道:“其实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经常想杀人。”

    宁缺看着他的容颜,无法确定老人的具体年龄,但想来应该是极老了,那么他年轻时是何时?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当年你想杀谁?”他好奇问道。

    老人把酒瓮搁到椅旁的小桌上,看着lu台前方光秃秃的冬树枝丫,说道:“我母亲是父亲的第丢房小妾,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死了之后族中不容,母亲带着我离开老宅,四处颠沛流离,活的很辛苦受尽了世人的欺侮。”

    “所以当我有能力杀人之后,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老宅,把当年曾经欺侮过我们母子二人的那些老太婆还有那些亲戚全部杀个干干净净,然后再去把我父亲的坟墓掘开,挫了他的骨扬了他的灰。”

    说的是杀人放火灭门绝户的世间最yin狠事,老人的神情却极平静温和此时的他不像是个历尽沧桑的老人,而像是躺在谷草垛最上面的孩子,稚气的脸上飘过白云,讲述那些久远的往事。

    宁缺沉默看着老人,忽然皱眉问道:“你杀了吗?”

    老人修长的食指在桌上的春泥酒瓮上轻轻一敲发出一声清脆而不单薄的声响,就像百世老宅幽静祠堂里牌位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他看着宁缺微笑说道:“不告诉你。”

    宁缺无语,心想你都这么老了,怎么还这般小气和记仇?

    “我想杀的那个人……他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当然我不是什么圣人,复仇也只是想让自己的心情能够得到真正的平静,那个人毁了我最美好的一段人生,害死了最疼我的父母,我要报的是si仇,和你当年的想法差不多,只不过当年你族中那些人相对可能好杀一些。”

    他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而我想杀的人实力非常强大,位高权重,而且有些连我也觉得棘手的背景。”

    老人看着他皱眉说道:“看你也不像是没有身份地位的人。”

    宁缺微微一笑,得意说道:“老人家果然阅尽红尘,识人无数,生就一双巨眼,实不相瞒,我乃是……个极有身份地位的人,因为我那位老师很了不起,所以理所当然我也很了不起。”

    老人不悦道:“这说的全然都是废话,你那个老师当然……就算他很了不起,和你了不起之间有屁的关系?”

    宁缺没有理他,继续说道:“现如今就算是与我想杀的那位巨豪相比,我们之间的身份地位也可以说差相仿佛。”

    老人冷笑道:“那你还愁苦什么?想杀便寻着机会去杀便是。”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脸上流lu出挣扎无奈的神情,感慨说道:“问题在于我的身份地位都来自老师,而我那位老师似乎很愿意我们这些学生不讲道理,但其实他是个死脑筋,非常讲道理,总说什么唐律第一,你说说他这种说法是不是很没有道理,唐律第一那怎么不讲道理?”听着这番话,老人的脸龟顿时难看起来,不悦训……斥道:“这当然有道理,不讲道理和唐律有什么关系?不走歪门邪道,难道就不能杀人?”

    宁缺没注意老人的神情,摇摇晃晃走了过去,很主动地拎起一壶新酒拍开封口泥,便往嘴里倒酒,说道:“如果唐律第一,那我就要找证据打官司,问题是我去哪儿找证据?如果不走歪门邪道,又怎么杀人?难道要我光明正大走到那人面前说我要杀你然后我被揍成肉泥?”

    夜风轻拂,老人坐直身体瞪着宁缺,因为这个家伙的愚钝和糊涂而越来越难以抑止内心的怒意,修长的手掌紧握着椅背,似乎如果再不发生点什么事情,他便会一巴掌直接向宁缺的脑袋上扇过去。

    宁缺此时已然醉眼mi离,哪里能注意得到这些细节,一面向腹中灌着美酒,一面抒发着人生的感叹,那些关于复仇关于不舍关于月亮的感叹,那些感叹越来越重复越来越无聊,总是绕着某些关键词打转,好在他酒醉之后依然下意识里封锁着大部分内心,没有说出夏侯的名字以及自己究竟是谁。

    “老人家,先前我是拿银票敲开的松鹤楼,你是怎么来的?”

    “你没见过月亮吧?可怜的老头儿哟。”

    “这么说起来你真的很有钱,你钱是怎么挣的?我是靠西城赌坊那边挣的,你和那边有没有什么生意上的来往?”

    “别瞧我穿的这身棉袄难看,据说都是我那死鬼老师定的款式。”

    “哟,你吹胡子的模样好有趣。”

    宁缺不停絮叼着咕哝着,指着椅中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迸的一声闷响。

    笑声夏然而止。

    宁缺捂着额头,震惊mi惘看着身前的老人。

    老人手中握着根极粗的短木棒,看着他恼怒说道:“废话真多!说的我头皮发胀,就凭你这副模样,居然也想杀夏侯。”

    宁缺没有听清楚这最后一句话,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就在他的身体向后倾斜,眼看着要重重摔在lu台上时,一阵风拂起。

    旧袄微飘,草鞋无声,书院大师兄出现在了lu台上,扶住了摇摇yu坠的宁缺,右手一探抓住正在快速堕下的那瓮新酒。

    大师兄抱着昏mi的宁缺,看着老人茫然问道:“老师,小师弟怎么了?”

    老人偷偷把那根短木棒收回袖中,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说道:“没有什么,他冒犯师道尊严,所以用院规处罚了一下。”

    大师兄看见那根短木棒,不由惊的险些昏倒,心想当年老师就是用手中这根戒棍把青衣道人逐到了南海,今夜竟是用此物迎头敲了小师弟一记,小师弟就算不被生生打死,只怕救活后也会变成一个白痴。

    一念及此,大师兄的脸sè便变得苍白起来。

    老人看着他脸sè苍白,却没有想到他是在担心宁缺的安危,微微蹙眉说道:“十年前就说过要你慢些再慢些,怎么还这么快呢?”

    大师兄先前就是感应到宁缺有些问题,才会随风而至松鹤楼lu台,哪里会在意自己的损耗,看着老人担忧说道:“老师,小师弟不会有事吧?”

    老人看着昏mi中的宁缺,说道:“这小子学了你小师叔的本事,一身筋骨强的不像话,就被轻轻敲了一棍子,哪里容易这般死去。”

    大概老人自己也觉着这番话没有什么说服力,咳了两声后极为严肃地解释道:“他今日心力耗损过大,昏睡一阵是有好处的。”

    书院大师兄只有一个老师。

    那位老人自然便是传说中的夫子。

    大子说的话,在大唐帝国甚至比圣旨还要好使,而对于终生敬爱老师的大师兄来说,夫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理,夫子如果说黑夜是白的,那么必然就是白的,如果夫子说昊天是黑的,那么昊天就必然是黑的,夫子说宁缺没有事,那么不管到底有事没事,宁缺一定不会有事。

    深夜的长安街头,夫子背着双手踩着极寥散的枯叶缓慢前行,风姿极为潇洒,大师兄背着宁缺跟在他身后艰难前行,有些狼狈。

    “你说的不错,万家灯火里总会有一盏与众不同。”

    夫子看着巷子里的隐隐灯火,看着远处巡夜的羽林军士兵,说道:“你小师弟虽然算不得出污泥而不染,更谈不上什么好人,但看似冷血无情的身躯里还有些情意,只是那些情意藏的深了些。”

    (第一章,下一章十点前。)!。

    ‘渭城里的人到今天还能收到银子’也懂得怜惜桑桑那个小姑娘,那么想必将来他对你和小陌会一直尊敬下去,对书院也会有应有的归属感。”

    夫子回身看着昏迷中的宁缺,微笑说道:“当然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我想或许会对这个孩子将来的选择有影响。

    听到桑桑的名字,大师兄微微皱眉,但他没有就此发论,而是忽然说道:“出污泥而不染,我一直记得老师当年所**莲说里的这句话。”[]

    夫子停下脚岁,转身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大徒弟,缓声说道:“那文章本来就是写你的。”

    大师兄低头说道:“学生愧不敢当。”

    夫子说道:“世间本无完人,但在道德心性方面,你比我强,比你小师叔强,比我这无数年来见过的所有人都强,然而前些日子那件事情,你却做的不好,想的不善,不如君陌。”

    听着老师的批评,大师兄沉默受教,却说道:“小师弟身后那把大黑伞,只怕佛宗的人已经看出了些端倪,不得不慎。”

    夫子静静看着他,忽然轻拂袍袖,街面上枯叶乱飞,直上寂清深夜天穹,仿佛要在繁星的背后留下某些路引。

    “冥界都没有找到,何况冥君?”

    “冥君都没有找到,何况冥君之子?”

    “那个小姑娘我见犹怜,何况这个痴儿。”

    夫子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宁缺,微笑了起来。

    然后他平静说道:“以往我便说过,对于世间无法了解,无法确认的事情,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提前去做评判,更不可以为了抹除掉某种不好的可能性,而断绝了任何可能性的发展,因为活着便是无数种可能的集合。

    大师兄想着那夜在书院后山与师弟的争论,想着当时的话语,忽然发现自己竟忘了老师曾经的教诲,不知是因为背宁缺太累还是内心受到的震撼太大,顿时汗如雨下,湿透了身上那件旧袄。

    “老师,我错了。”

    夫子微微一笑,转身向前,大师兄背着宁缺,跟在身后,冬末的深夜,长安城巷中,一名老师带着他这辈子最疼爱的两个学生平静前行,却不知最终会走向何方。

    深夜的长安城,万家灯火已经熄了九千多家,除了皇宫城墙上的灯光,便只有西城通宵热闹的赌坊青楼还亮着,南城多住大臣富商,门禁森严,早已一片漆黑,但今夜却还有一座府邸散着灯光。

    文渊阁大学士府中,曾静夫人坐在书房的圆凳上不停抹着眼泪,保养极好的脸上愁苦与怜惜心疼的神情显常清晰。

    曾静大学士看着她叹息一声,说道:“女儿已经接回府了,夫人你为何还如此伤心?现如今还有些陌生,再过些时日,总是能喊出那声母亲,你不要太过急切。”

    曾静夫人抬头看着他伤感说道:“我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难道我还非要逼女儿今天就要如何,我只是觉得她这些年受了太多苦,做母亲的总觉得伤心愧疚,尤其是看她如今这小模样便忍不住流泪。”

    曾静大学士微异问道:“她又如何了?”

    “静岷园里给她住的小楼,本来就配着四大四小八个丫环,谁知道先前我去时,发现那个八个丫头都被女儿给赶了出来,进楼一问,你猜女儿怎么说?她竟说这些年只习惯服侍人,不习惯被人服侍。”

    曾静夫人说着说着眼睛又流了下来,看着大学士说道:“你说这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听着心里有何感受?而且你也不要瞒我,我知道昨儿你迟疑那刻是为什么,你不就是担心皇后娘娘想要拉拢书院,所以不想让女儿与她那个杀千刀的主家完全断裂关系。”

    曾静想着先前管家私下里的观察回话,对桑桑的观感也更好了几分,这个多年未见的女儿虽说不怎么爱说话,似乎有些不讨喜,但实际上平静可人,教养极好。他点头捋须,想着皇后娘娘的交待,沉默片刻后说道:“毕竟是你我的亲骨肉,无论皇后娘娘做何想法,她都不会再离开我们身边,放心吧。”

    便在此时,学士府外街上忽然传来急骤的蹄声,书院距离大门处极远,但此时夜深人静,这道蹄声竟显得那般清晰,甚至有些惊心动魄。

    曾静大学士微微蹙眉,站起身来望向书房外。

    随着密集的脚步声,学士府管事恭恭敬敬带着一位太监进入了书房。

    曾静看着那名太监容颜,眉头蹙的更深了些,挥手摒退所有下人,亲自斟了杯茶递到那名太监身前,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书房里一片安静。

    曾静以为是皇后娘娘询问女儿自老笔斋归来一事,在腹中想了诸多说辞,然而还没

    ?d必xq有等他开口,那位太监却是微笑说道:曾大人,是陛下的旨意。”

    曾静先是恍然大悟,难怪来的是林公公,接着便是疑惑不解,天启年来大唐风调雨顺,官清民安,极少有这等深夜急旨之事,即便是边境有事,按道理陛下也不可能派太监来召自己这个文臣入宫,而且竟然派来的是陛下宫中最得用,也是品秩最高的太监首领。

    林公公没有给曾静更多思考的时间,轻声说道:“陛下知晓大学士父女重逢的喜事,很是高兴,明日大概便有相关旨意下来,今夜先来给大人道喜。”

    道喜不用深夜前来,曾静知道这道自意必然还有后话。

    果然,林公公继续说道:“只是桑桑现如今在户籍上还是宁缺的侍女,为防民间议论,陛下请大学士今夜先把她送回老笔斋。”

    曾静面上隐然透出怒意,心想陛下这道旨意完全是乱命,哪里来的拆散骨肉逆人伦的道理,沉声说道:“我要进宫面见陛下。”

    林公公似乎早已猜到他会有此反应,毫不惊讶,向前走了两步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这是书院院长的意思。”

    曾静大惊,不可置信问道:“夫子……回京了?”

    林公公感慨说道:“不错,夫子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对宫里传过话了,您应该很清楚他老人家难得说句话的份量,就算他老人家说要陛下把大明宫给拆了,只怕陛下也只有真把大明宫给拆了,谁让我们的陛下这辈子都把自己视作夫子的学生,从未有半分违逆?”

    曾静犹豫。

    曾静夫人在旁忽然颤声说道:“我已经失去她十几年了,我女儿不愿意离开,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再带走。”

    曾静夫人不是高门大阀出身,与清河郡那些大姓更没有任何关系,在嫁给曾静为妾之前只是名最普通的民女,而在大唐,也正是这些民间最普通的人,他们的感情和是非观才会最朴素,也最坚定。

    在这种朴素坚定的感情与是非观前,权力和力量往往会失去它们本来的魔力,无论是夫子还是皇帝,或许都要暂避一二。

    林公公微微一怔,对这位学士夫人暗生敬意,和声说道:“夫人您误会了,这件事情当然首先要听桑桑小姐自己的意思,陛下这道旨意只是让你们莫要拦阻,我想二位是不是能让桑桑小姐出来听我说句话?”

    曾静夫妇对望一眼,心想陛下既然是如此说法,自己确实不好再表现的过于强硬,便命人去静岷园看看桑桑睡了没有。

    没在老笔斋,桑桑自然睡的不好,昨夜她便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帷帐上那些繁复美丽的花纹看了整整一夜,今夜她则是坐在窗边发呆。

    她来到了书房。

    林公公只说了一句话:“宁缺受了重伤。”

    桑桑沉默片刻,然后转身走出书房,就像是没有听到。

    片刻后,她抱着自己的行囊走了回来。

    她对着学士夫妇行礼,低声说道:“我去看看,明天回来。”

    然后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好了我就回来。”

    礼宾院里的竹林被夜风扰着,像黑青色的海,像深秋的墨池里密集的水草,墨池苑的弟子们不知道白天宁缺师兄和山主之间说了些什么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各自的房间里香甜的入睡。

    莫山山没有睡,她对着烛光,看着身前那些书帖,这些书帖都是白天的时候宁缺写的,墨迹已干却依然新鲜,仿佛还带着当时的味道。

    酌之华披着一件单衣走了进来,看着她的脸颊,担心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提前离开长安。”

    莫山山看着烛光下的书帖微微一笑,红唇抿的极紧,就像是柳树上系着的红线,而在大河国,柳树上的红线代表着姻缘。

    “听说宁缺今天来之前受了伤。”

    莫山山眉尖微蹙,简洁问道:“谁?”

    “月轮国的道石僧,在晨街上正面挑战,被宁缺断头。”

    酌之华犹豫片刻后说道:“那位道石僧听说在悬空寺里读经礼佛多年,境界很是高深,所以我想宁缺受的伤应该不轻。”

    莫山山站起身来,沉默片刻后又缓缓坐下。

    “原来你写书帖时已经受了伤,可你为什么不说呢?”

    很久没有人去剪的烛芯微微卷曲,光线昏淡,映在少女的白裙上泛着淡黄,但映在她的脸上,却依然遮不住微微的苍白。

    (第二章,第三章争取十二点前写出来。)(未完待续)

    宁缺醒了过来,还没有来得及睁眼,便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头上传来一阵剧痛,痛到他有些糊涂,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昨夜在松鹤楼上最后的画面,不清楚头痛究竟是宿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导致的。

    他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想起来那个穿着狐裘的高大老人,想起老人最后手中握着的那根粗短棒子,也明白了自己头痛的原因,不由又是愤怒又是羞愧,愤怒于那厮居然敢对自己下黑手,羞愧于自己身为夫子的亲传弟子,居然会被长安城里一个垂垂老矣的富翁敲了闷棍。[]

    自己这时候还躺在松鹤楼的lu台上吗?宁缺想着这些问题,手下意识里mo了mo,从身下炕面传来的硬度和被褥的味道看,自己是躺在老笔斋中,那么是谁把自己送回来的?松鹤楼的掌柜还是那个可恶的老家伙?

    被褥熟悉的气味在他的鼻端缭绕,不是异味而一种令他心安的体息,他以及她的体息,然而他闻到了另一股并不熟悉却在回忆里非常清楚的味道,那股牛肉蛋花粥的味道让他一时惘然起来,仿佛回到当年。

    很多年前,他带着桑桑去渭城投军,路上经过图什镇时,遇见有草原蛮人厨子在镇上卖牛肉粥。镇上一位老爷极有讲究的在牛肉粥里打了个鸡蛋,鲜滚的牛肉遇着晨时刚落草的鸡蛋浆成的花,顿时变成了一种极为香甜nèn滑的绝妙食物,便是远远看着也能觉得极为好吃。

    桑桑很馋那碗牛肉蛋花粥,但宁缺为了省钱却没有买,二人默默地穿镇而过后来在渭城他第一次随部队劫杀马贼,拿到第一笔银钱后桑桑连着做了四天的牛肉蛋花粥二人都吃到有些恶心,这才明白,牛肉蛋花粥这个东西很补,但吃多了味道其实也只是普通,所以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做过。

    宁缺睁开双眼,看着屋顶糊着的那些白纸,闻着门缝里飘进来的牛肉蛋花粥香香味,揉了揉生痛的脑袋便坐了起来。

    他从炕脚扯过外袄套在身上,推门走到天井,看见院墙下那些垛的整整齐齐的柴堆少了些就像夜里被老鼠偷过一般最上面那排有个豁缺。

    他又向前铺望去,只见前天剩在桌上的青菜白饭和烤鸭都不见了,桌子被擦的干干净净,地上也已经拖洗完毕,没有任何灰尘。

    有热腾腾的雾气从灶房里飘了出来,宁缺走了过去,发现那些剩菜都已经被倒进了泔水盆里,冰冷了两天的灶洞重新泛起温暖的火花,几把细柴正在里面安静地燃烧,灶上粥钵咕咕作响不停喷吐着水雾和香气。

    灶前有个小板凳,桑桑就坐在她最习惯坐的地方,看着柴火听着粥声,把握着火侯,头微微轻垂,似乎有些疲惫困倦,微黑的小脸被柴火映的通红,在额前飘着的微黄细发被火温燎的卷的更加厉害。

    宁缺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沉默片刻后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桑桑醒了过来,仰起小脸看着他问道:“醒了?”

    宁缺嗯了一声,说道:“看样子你一夜没怎么睡?”

    桑桑嗯了一声。

    宁缺说道:“那你先去睡会儿,我来熬粥。”

    桑桑从灶前小板凳上站起,把额前微卷的头发抹到后面,走到灶房门口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回头提醒道:“注意些火,不要太大了。”

    宁缺说道:“知道了。”

    桑桑又说道:“你不会喝酒,以后少喝点。”

    宁缺说道:“知道了。”

    然后他走到灶前坐到小板凳上,从灶眼里抽出燃的最厉害的那根干柴,又转了转风挡,把柴火弄的小了些。

    中午的时候,桑桑醒了过来,她取出毛中和牙具简单地洗漱了下,进灶房看了一眼粥钵,然后走到了前铺。

    前铺桌上放着一盘削皮分骨摆的很漂亮的烤鸭,还有两盘青葱鲜nèn蒜耸如雪的青菜,一钵焖香微焦能引食yu的牛肉蛋花粥,两双筷子,两个空碗。

    除了桑桑熬的牛肉蛋花粥,其它的菜与前天一模一样,趁着她睡觉这段时间,宁缺竟是去菜场买菜重新做了一遍。

    桑桑看着桌上的菜,忽然低头看着裙摆外的小鞋,低声说道:“你伤好了没有?如果伤好了我就要回学士府了。”

    宁缺说道:“你不用回去了。”

    桑桑怔了怔,沉思片刻后,走到桌旁拿起碗替他威了碗粥,摆在他的身前,又把筷子递到他手里,才开始替自己威粥。

    “吃饭。”宁缺夹了一个鸭tui放到她碗里。

    桑桑认真说道:“这是菜,不是饭。”

    宁缺说道:“都一样。”

    然后两个人在铺子里开始安静地吃饭,偶尔他给她夹一筷子青菜,偶尔她替他把鸭皮蘸酱再送到碗里,然后她又替他威了第二碗粥。

    宁缺忽然笑了起来。

    桑桑也笑了起来。

    临四十七巷巷口停着一辆马车。

    莫山山坐在窗畔,掀帘看着不远处的老笔斋。老笔斋没有关门,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铺子里的画面,可以看到很多细节的东西。

    她的眼神依然平静,睫毛却在微微颤动。

    她看过鸡汤帖,也正是因为那张便笺的拓本,渐渐对写下这张便笺的男子多了很多想像,以至于未曾相见便生情意,也正是因为这幅鸡汤帖,从去年夏天开始,她便对书帖最前面的那个名字非常熟悉。

    她甚至比宁缺自己都更早明白那个名字对他的重要xing,所以在荒原上她才会很多次的沉默思忖,所以她一定要见桑桑。

    进长炎城的第一天,她就看到了桑桑,出乎她的意料,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shi女,然后今天她再一次看到桑桑。

    这一次她看到的桑桑,是和宁缺单独在一起的桑桑。

    看着老笔斋里对桌吃饭的宁缺和桑桑,莫山山终于确信这两个人在很多年前,便已经是一个单独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世间其余的任何人都是世外之人,任何事都是世外之事,很难在那个世界里留下自己的影子。

    就像是眼睛和睫毛,只不过平时眼睛看不到睫毛,睫毛也刺不到眼睛,而当外界吹来一阵劲风时,两者才会注意到彼此的存在。

    “但我是山,不是风。”

    莫山山缓缓放下窗帘,取出一刮书信交给身旁的酌之华。

    酌之华犹豫说道:“我们真的就这样离开长安城?”

    莫山山平静说道:“毕竟是大先生邀我前来,稍后我们去南郊书院,见过大先生之后,我们再离开。”

    酌之华叹息一声,不再劝说什么,拿着那封信下了马车。

    吃完饭后,桑桑去洗碗,宁缺坐在桌旁拆开了那封信。

    信纸上是莫山山熟悉的笔迹,少女的笔迹并不一谓娟秀细腻,走锋飞捺间颇有宁静外表下掩之不住的磊落决然意。

    这封信里最后有几段这样的话。

    “或许命运安排你们很多年前便是单独的世界,不需要有人站在柴门外轻敲,也不需要有人在院外冬树下呼喊打扰,但我不相信命运。”

    “荒原一路同行,我要益极多,长安冬日并肩而游,很是欢喜。”

    “雪夜红墙,你曾说过喜欢,我曾说过喜欢是不够的,而且最后证明确实是不够的,但至少你曾说过喜欢,我很喜欢。”

    “长安城与大河国相距甚远,但不及荒原路途遥远,若真想来,若真想去,也便极近,日后你来看我,或我来看你,或他山云雾之中再见,都是人生欢愉事。”

    “经历诸多事,我眼中河山已有新意,重逢那日,所书所写定然较今日更加壮阔,望你也多加努力,莫要令我失望。”

    看完这封信,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走回后院卧房,掀起chuáng板,取出下面的匣子,却发现匣子里的银票已经回来了。

    看着匣子里厚厚的银票,他忍不住笑了笑,明白自己吃饭前就算不说那句话,桑桑也已经做好了搬回来的准备。

    他把匣子重新放回chuáng板下,看着手中的那封信思考片刻,扔进书桌旁的废纸篓中,然后拿了大黑伞,对桑桑说道去前铺等她。

    桑桑洗完碗后开始打水,前天清晨便打过一次水,水缸基本上还是满的,很快她便结束了家务活儿,习惯xing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走回卧房开始换衣服,然后她看见了废纸篓里的那封信。

    她沉默了片刻,把蘸着水的双手在围裙上很认真地擦干净,走到废柴篓前拣出那封信,又不知从屋里那个角落mo出另一个匣子,很郑重地把这封信放到了匣子的最深处,然后把匣子放回原位。

    这是桑桑的小黑匣,里面放着些宁缺基于某些原因决意扔掉,但对他很珍贵的东西,比如卓尔死后的那个雨夜宁缺摹的丧乱帖。

    她知道这封信对宁缺来说是珍贵的,那么便好好留着。

    走出老笔斋,桑桑撑开大黑伞,跟着宁缺向临四十七巷外走去。

    宁缺早已经习惯了她铺chuáng叠被洗碗撑伞。

    但走了片刻,他忽然从桑桑手里接过大黑伞。

    桑桑仰起小脸疑huo地看了他一眼。

    他微笑说道:“走吧。”

    桑桑眯着柳叶眼,微笑着点了点头:“嗯。

    长安城落下了第一场春雨,珍贵如油。

    伞下的主仆二人看着雨帘,仿佛看见了从前和以后。!。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一百七十五章访亲、回京、凳上的小姑娘

    就在天启十五年里的第一场chun雨里,宁缺带着桑桑去了长安城很多地方,首先去的当然是大学士府,毕竟无论如何,大学士夫fu是桑桑的亲生父母,而且从最近这几天的事情来看,对桑桑确实有真情有实意。`][]

    站在安静的书房里,宁缺有些不知从何处来的紧张,与前天那般狠厉强大的模样截然不同,大概是因为他很清楚,今后有些事情就算不需要面前这对夫fu点头,但在世人眼中他天生就比这对夫fu矮上一辈,那是好几个头。

    曾静大学士夫fu知道宁缺的身份,自然不会把他看成普通人看待,而且他们也知道自家nv儿和宁缺间的关系并非寻常主仆那般简单,所以对宁缺有三分尊重、三分警惕、三分不安还有一分审视。

    关于桑桑脱籍的事情,书房里的人们很有默契没有提及,宁缺是不愿意桑桑与自己在户籍上分离,曾静大学士想着皇后娘娘的希望,曾静夫人则只顾着拉着桑桑的手,在几天住老笔斋几天住学士府的问题上眼泪涟涟,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上来,而桑桑则是懒得想这些事。

    最终双方经历了一番友好的谈话,确定了日后jiāo往的某些基本原则,宁缺做出了不干涉学士府一家团圆的承诺,学士府方面也很隐晦地承认了宁缺在某些方面拥有优先权以及某些衍生权利,就此欢愉暂别。

    接下来宁缺和桑桑去了公主府。

    李渔看见大黑伞下的主仆二人,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看着宁缺平静说道“你应该很清楚皇后娘娘为什么重视这件事情。”

    宁缺这两天忙着寻人骂湖杀僧写帖,还确实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和宫里也能拉扯上关系,不过这件事情并不复杂,他只想了片刻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想了想后说道“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代表书院的态度,而且我想无论老师还是大师兄都应该没有兴趣对这件事情表达态度。”

    李渔说道“问题在于如果到时候皇室自己无法确定这件事情的走向,大唐若要稳定永续,便需要书院表明态度。”

    宁缺说道“我相信文武百官到时候肯定会有自己的倾向。”

    “如果到时候文武百官分面两派,各自争执不下呢?”

    李渔看着他的眼睛,不给他任何闪避的机会,说道“书院虽说不干朝政,但书院的态度对文官们来说极为重要,军方虽说与书院相对疏离,但书院一旦表态,相信没有哪位将领会敢于提出反对意见。”

    宁缺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

    “书院二层楼弟子为何需要入世?因为书院存在于大唐,书院自身也需要大唐长治久安,而你既然是入世之人,便需要背负起这个责任。”

    宁缺叹息道“好像有些重。”

    李渔说道“颜瑟大师把整座长安城的安危都jiāo付给了你,你肩上的担子本来就已经很重,再加上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难道是这个道理?”

    宁缺感慨道“当初我们一道回的长安城,殿下你应该很清楚我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人物,如今两年不到,便要承担起这么多的责任,我真的没有什么心理准备,而且说实话,我不认为自己有这种能力。”

    李渔说道“谁让你成为夫子和颜瑟大师的弟子?你来长安这两年的遭遇看似并不奇陡,都是你凭自身毅力能力攀爬而上,然而如果从结果倒推,只怕五百年来大唐都未曾出过似你这般幸运的人。”

    “长安城的安危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承担,至于大唐国祚的延续,也自有他人cào心,殿下刚才那番话真是徒luàn我心。”

    宁缺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说道“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或局面出现,我可以去问老师和师兄师姐们,相信他们一定比我有智慧的多,到时候我顶多便是那个入宫转达书院意见的家伙。”

    李渔沉默片刻后看着他微笑说道“希望到时候你入宫时看到的是我。”

    宁缺说道“我只希望到时候在宫中的你看到我时不要失望。”

    ……

    ……

    第一场chun雨来的悄无声息,去的也悄无声息,淅淅沥沥一阵便没了影踪,化作了长安城无数黑檐粉墙上的茸茸湿意,没让街巷变得更冷,只是替尚未chou芽的冬树洗了洗颜面,润了润身躯。

    桑桑接过宁缺递过来的大黑伞,束好背到身后,仰脸看着他说道“你和公主殿下说的话为什么总是这么难懂?”

    “说的都是一些很简单的话。”宁缺想着李渔这些年在朝中在军方不停扶植忠于她的青年力量,说道“只不过说话的人比较复杂。”

    桑桑说道“你今天没有说她是白痴。”

    宁缺回答道“虽然我还是认为她的做法有些白痴,但毕竟她是你的朋友,和我关系也算不错,留些口德也好。”

    ……

    ……

    他们接着去了红袖招,去了西城赌坊,甚至去皇城逛了一圈,见到了简大家、齐四爷、徐崇山等人。在这几个地方宁缺没有逗留太久,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桑桑出现在他们眼前,便足够表达出清楚的意思。

    桑桑已经回来了,你们不要担心了,不用担心桑桑的安全,也不用担心宁缺身上那股快要把整座长安城掀开的杀气。

    离开皇宫经过南mén观时,宁缺看着观里的飞檐和一枝瑟瑟探出头的腊梅,忽然想到何明池曾经说过的那件事情,看着身旁的桑桑问道“虽然我很厌憎那个死老头,但你毕竟是他唯一的传人,听说西陵神殿那边一直想把你接回去,也就是说日后你有可能当光明大神官,这件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桑桑说道“老师没有要我去西陵。”

    宁缺笑了笑,说道“我也没有让你去西陵的意思,只是偶尔想想我家的桑桑,居然可以当光明大神官,便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

    “一名光明大神官替你端茶递水铺chuáng叠被甚至还要暖chuáng,确实是很值得得意的事情,但如果让世间亿万昊天道mén信徒知道你如此邪秽的想法,你信不信就算你进书院后山,都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陈皮皮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前,看着宁缺嘲笑说道。

    宁缺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你总能这么容易地找到我?”

    陈皮皮说道“因为你身上无耻的味道很重。”

    宁缺懒得和他打嘴仗,问道“今天找我又有什么事?”

    他忽然想起在雁鸣山下湖畔陈皮皮提起过,书院开了一场大会,大家吵来吵去都没吵出什么结果,七师姐说要抓自己回去审问,不由警惕问道“师兄师姐们到底为什么事情争执成了这副模样?非得让我回去参加?你莫不是要骗我回去,让我代你成为他们的出气沙包。”

    陈皮皮看了他身旁的桑桑一眼,说道“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宁缺微异问道“怎么解决的。”

    陈皮皮说道“因为某人自己解决了,所以师兄师姐们也就解决了。”

    桑桑轻轻扯了扯宁缺的袖子,提醒道“他好像是在说你。”

    宁缺点头说道“我也听出来这件事情里有些古怪。”

    然后他望向陈皮皮问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陈皮皮应道“找你回书院。”

    宁缺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陈皮皮说道“因为老师回来了。”

    ……

    ……

    南mén观那株探出墙孤伶伶的腊梅下,宁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从进入书院开始,他便一直期待着与老师——传说中的夫子相见的那一天,然而夫子始终在外游历,即便大师兄出现了依然没有出现,直到此时,忽然有个人跑过来说夫子已经回到了长安,这未免太突然了些。

    宁缺不知道夫子是怎样的人,甚至除了西陵桃山一剪没之外,没有听说过夫子任何传奇事迹,然而他很清楚,一个能当小师叔师兄的人,一个能教出大师兄二师兄这样人物的人,必然是一个传奇到了极点的人。

    而这样的人是自己的老师,每每想到这点,他便骄傲得意的牙疼,今天终于要见到老师,他便紧张焦虑的牙疼,下意识里想要逃避。

    “我还没有刷……我刷了牙,但我……我还是没有做好准备……你看,你看我身上这件冬服……已经好些天没有洗过了,上面还有粥渍。”

    宁缺指着襟前牛

    ou蛋huā粥的污渍,很认真很紧张地解释说道“我看我应该回去沐浴焚香净身再换件新衣裳再回书院。”

    “沐浴焚香净身?”

    陈皮皮看着他非常严肃认真地说道“如果让老师知道你做了这些事情,肯定会让二师兄把你捧成

    ou饼,因为老师认为只有逝去的先人才能配享这些待遇,也就等于说你把他当成了一个死人。”

    宁缺不知道在松鹤楼lu台上,自己已经骂过夫子是个死老头,所以此时听着陈皮皮的威胁,顿时从恶如流,表示马上立刻跟他回书院。

    他望向桑桑,准备让她先回老笔斋。

    “同去同去。”

    陈皮皮看了一眼桑桑,说道“老师大概对你家这位侯选光明神座小shinv很好奇,专mén吩咐让你带她一起去。”

    宁缺点头,除了他,桑桑对世间任何事情都持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既然他同意她一道去,那么她便一道去。

    然而去往书院的三人还没有走出长安城,便被迫停下了脚步。

    因为长安城南mén前的朱雀街宽坪间挤满了人群。

    不知道是什么热闹事,竟在雨后吸引了这么多人。

    陈皮皮踮着脚尖向人群里望去。

    只见人群中间空出来的一片空地里摆着一个长条凳。

    长条凳下趴着一只白狗。

    长条凳上躺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穿着件破旧的皮袄。

    皮袄之上是块沉重的条形大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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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您喜欢猫腻写的《将夜》

    小姑娘身上那件破旧的皮袄有此薄,被沉重的大条石压着,似乎随时可能和她小小的身躯一道破开,看到这幅画面的人不免有些心惊胆跳。

    一名衣着破烂的潦倒男子站在长凳旁,脸上的神情木讷,眼中却透着恐惧,双手高举着铁锤,却怎样也无法砸下去。

    围观的长安百姓有人转头脸去不敢看,有些人胆心地劝阻,有些人紧张地不敢说话,有些人则是兴奋地目不转睛。[]

    条凳腿下的白狗无聊地趴在自己的前腿上。

    “胸口碎大石?”

    陈皮皮看着人群里的这幕画面,不可思议说道。宁缺也有些吃惊。话说胸口碎大石这种把戏,在长安城里已经很少见到,因为太过俗套,然而玩胸口碎大石的居然是个小姑娘,这便极为少见了。

    陈皮皮担忧说道:“别说锤子落下去,看着这么大块石头也要把这小姑娘压死了,这可不行,得赶紧拦着,太危险。”

    说完这话,他便往人群里挤去,想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然而还没有等他走过去,条凳上的那个小姑娘似乎瞪了身旁的男人一眼,那男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手一软,铁锤便落了下来!

    迸的一声闷响。

    小姑娘身上那块沉重的条石崩裂成了无数段,从凳旁砰砰落下,有块石头砸中了凳腿旁的那只白狗,白狗摇了摇头。

    南城门街道上一片安静,鸦雀无声,人们看着条凳上一动不动的小姑娘,心想莫不是被生生砸死了吧?有些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便在这时,只见那小姑娘极为利落地从条凳上翻身而起,掸掉身上的灰尘石屑,看着身旁那汉子恼火说道:“当日在破庙里挑你就是看中你力气大但你不敢发力哪能有什么效果?下次可别这样了。”

    围观的人群这时候才醒过神来,看着那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看着她浑若无事的模样,才明白她根本没有任何事,不由兴奋地高声喝彩鼓掌起来,一时间喝彩声口哨声响彻长街。

    那小姑娘摘下头上的皮帽,向围观的人群走了过去,先前塞在帽中的大黑长辫垂了下来一直垂到膝弯处不停摆荡。

    小姑娘的笑容清稚可爱,说话利落干净,长安城百姓先前见着她胸口碎大石,已是佩服到了极点,这时见她小模样讨喜,哪里还有不掏钱的道理,不多时她手中那顶皮帽里便塞满了铜板。

    小姑娘捧着一帽子沉甸甸的铜板笑的愈发开心。

    还有一些好心的长安城百姓把那潦倒汉子好一通教训,说道无论如何穷困,也不能让自家年幼的妹子做这等危险事情,又道若下回还在长安城里见着你让那小姑娘胸口碎大石,定让长安府把你抓回去问罪。

    小姑娘从皮袄襟前一个破洞里找到那颗络的自己有些慌的石砾扔掉,走到那潦倒汉子身旁,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对众人笑着解释道:“谢谢大家关心不过真没事儿我打小便是练过的。”

    拍胸的动作显得极为豪迈,但她是个年纪尚幼的小姑娘,手掌也小胸脯也小,这动作便自然多了几分可爱,惹来众人一番善意的笑声。

    陈皮皮张着嘴,瞪着眼睛,像个受惊过度的白痴般看着场间那个小姑娘,说道:“这小娘皮真狠,难道不担心把胸砸扁了将来没办法奶孩子?”

    他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的身前恍然道:“反正也没有什么胸。”

    宁缺微微低头看了一眼陈皮皮的胸部。

    陈皮皮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因为胖所以胸部大,羞愧,地转过头去。

    宁缺望向场间,忽然间身体微僵。

    先前那幕胸口碎大石的画面让他也有些吃惊,然而当他看清楚那名小姑娘清稚的容颜时,顿时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你带着桑桑先去书院,我还有些事情,稍后就到。”

    他对陈皮皮说道。

    陈皮皮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一眼提醒道:“千万不要去焚香沐浴更衣。

    宁缺微涩一笑,说道:“不会。”

    陈皮皮加重语气说道:“终究是要见老师的,你不要想着溜掉。”

    宁缺叹息说道:“丑媳妇见公婆的道理,我懂。”

    在朱雀大街侧向的一条静巷中宁缺低头看着身前的唐小棠,感慨说道:“我在想你是不是疯了居然会出现在长安城。”

    在南门胸口碎大石的小姑娘自然是唐小棠,除了这位魔宗少女,世间还有哪个小姑娘能够拥有如此非人的身体强度?

    唐小棠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哥让我来长安的。”

    宁缺怔了怔,说道:“那就是你哥疯了。”

    唐小棠不高兴说道:“你才疯了,在呼兰海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我会来长安城找你玩,怎么一见面就这样?”

    宁缺完全无法理解这对魔宗兄妹的思维方式和逻辑,倒吸一口冷气说道:“来长安城玩?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这里是中原,这里是大唐帝国,这里是长安城,而唐小棠你是传说中的魔宗余孽!”

    唐小棠困惑看着他,问道:“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

    宁缺警惕地看了看巷口,恼火地围着巷中那棵树转了一圈,俯身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一个魔宗余孽出现在长安城,这就像是小白兔跑到正在拉屎的大黑熊身边,就像飞蛾扑进熊熊烈火。”

    唐小棠展颜一笑,安慰他说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不用怕,我们明宗弟子身上根本没有气息波动,你们这里的修行者根本看不出我们的身份,当年明宗那么多前辈都藏在中原,也没见出什么事。”

    宁缺看着小姑娘稚气犹存的脸,不知该说什么好,强行压抑下心头的怒意,认真解释说道:“现在已经不是当年,确实没有什么人能想到居然还会有魔宗余孽敢在光天化日下出现,但你刚才做了些什么?居然玩胸口碎大石!等你在长安城里出了名,你以为天枢处还会查不到你的来历?

    他接着说道:“就算神殿裁决司那些穿黑衣服的家伙不能进长安城来逮你,你以为就没有人会对你动手?先前那些怜惜你心疼你佩服你的长安城百姓这时候可以给你鼓掌,但如果知道你是魔宗的人,他们肯定会端碗井水来生吞了你,你可别万了我们唐人也是信奉昊天的。”

    唐小棠很无辜地摊开手,显得十分可爱,说道:“从荒原来长安城的路途太远,才走到成京,我的银钱便花完了,一路讨饭过来的,想着进了长安城再乞讨怕给书院和你们丢脸,所以才想着卖艺挣找。”

    宁缺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唐小棠身上这件皮袄比在荒原相遇时要更加破旧,脚上那双小皮靴前端甚至裂开了。,想必是漫长旅程上确实吃了不少苦。

    看着小姑娘此时的模样,他不禁想起多年前自己和桑桑在世间颠沛流离的画面,怎样也不忍心再做指责,心情有些异样,于是便没有注意到唐小棠先前那句话里最后那段关于丢脸的描述。

    唐小棠笑着说道:“唐人真的挺好啊,一路上到处都有人指路,还有人帮我找官府,我要饭的时候,有好几次他们都煮新的饭菜给我吃,从来就没有人害我,而且你不也对我挺好,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我。”

    宇缺对除魔卫道没有任何兴趣,更何况他现在也已入魔,换句话说与身前这小姑娘才是同类,又哪里会有什么敌意杀意。

    思忖片刻,他从怀中掏出几粒碎银子塞进唐小棠手里,叮嘱道:“你先去松鹤楼包个雅间吃些饭菜,等我回晨

    忽然间他想起昨夜在松鹤楼露台上那个袖中藏木棍的阴险老头儿,觉得那里好像也挺危险,干脆递了把钥匙给她。

    “东城临四十七巷有个铺子叫老笔斋,那是我的,你去那里等我回来,我提醒你不准翻墙,必须走门,然后里面的东西不要乱翻。”

    想着夫子还在书院等着见自己,宁缺实在是没有时间与唐小棠再多说什么,用极快的语速交待完这些事情后,像阵风似地向南门外跑去。

    唐小棠一手握着碎银子,一手握着钥匙,看着宁缺匆忙的背影,想要告诉他自己有地方去,然而却晚了,只好可爱地耸了耸肩。

    这些天大黑马一直扔在书院后山里野着,所以宁缺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走出长安城南门后,便走进官道旁的深长枯草之中,开始凭借自己入魔之后获得的强大力量和仿佛不知疲倦的肉身奔跑。

    生命力倔强的冬草和生命力更为倔强的虫儿,不时拍打着他的脸颊,他眯着眼睛狂奔,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来到了南郊的书院侧门。

    不远处的官道上,有车队正在缓缓向南驶去。

    宁缺看着那处,猜到车队里面应该是离开长安城的大河国少女们。

    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转身向书院里走去。

    然后他看见一位小姑娘站在道旁的深深冬草间。

    这中小姑娘与他刚刚在长安城里分手,然后银快重逢。

    冬草丛中,唐小棠微微喘息,看着他说道:“你跑的可真不慢。”

    看着草丛里的唐小棠,宁缺怔住了,叹息问道:“你是鬼吗?怎么我到哪里你就跟着到哪里?我跑的再快好像都没有用。”

    听着他的语气不善,唐小棠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什么,那只雪白的小狗便从她的身后冲了出来,露出初显锋利的牙齿,冲着宁缺低声呜吼,只不过大概因为在荒原山道里被宁缺摧残的记忆过于深刻,它只敢站在自己主人身前表示狂野,根本不敢向宁缺靠近一步。

    “你跑的真的很快,我差点以为你是我们明宗的人了。”唐小棠说道:“不过你就算跑的再快也不可能比我更快。”[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宁缺无奈问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到底跟着我要做什么?”

    唐小棠说道:“我哥让我进书院拜在夫子门下当学生。”

    宁缺愣了半天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不由生出一把火把前面道畔的冬草全部烧光的冲动,说道:“你们兄妹二人果然是疯了,居然想拜夫子为师?难道你不知道我老师是中原正道领袖?”……好吧,虽然他好像很少出面,至少也算是精神领袖,看见你这个魔宗少女就算不用雷霆手段降你除你,难道还会收你当徒弟?”

    唐小棠困惑说道:“我哥说书院向来是有教无类。”

    宁缺说道:“反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不可能带你进书院后山,再说了我现在是最受宠的小师弟,凭什么要多你这么一个师妹。”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走,顺着微斜的石径向着书院侧面那面青坡走去,然而无论他走的多快,唐小棠和那只小白狗始终能跟着。

    唐小棠在他身后笑着说道:“如果夫子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无耻的家伙

    可能不会喜欢你,甚至有可能把你逐出门去,那我岂不是刚好可以填你的空缺?”

    宁缺心想自己这辈子什么事情都肯做惯会做小伏低讨好溜须,想当年渭城的几任将军,还有师傅颜瑟大师,包括大师兄在内所有人都被自己哄的高高兴兴,大子又哪里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好几千年……”

    便在这时,斜斜石径下方忽然传来一道歌声。

    歌者的嗓音并不如何美妙不沙哑却总透着股古怪的苍老气息,配上歌词,再加上五音不全把所有旋律都唱成了说话,便愈发显得荒唐滑稽。

    唐小棠好奇扭头向后看去。

    宁缺听着这旋律虽然极陌生但歌词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忽然间醒过神来:这歌除了自己之外怎么可能还有别人知道?

    他向石径下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色名贵狐裘的高大老者,手里提着一个漆面食盒正在坡上走来,不正是昨夜松鹤楼露台上那人?

    看着那名老者,宁缺的头便一阵剧痛想着那根偷袭自己的短木棍,一丝冷笑开始在唇角生出,准备上前拦住此人好生痛揍一番。

    所谓报仇雪恨,以拳还棍,便是这个道理。

    宁缺明白自己即便醉酒也还是有一战之力,居然被这老者一闷棍敲昏,想必这老者也不是普通的长安城富翁,自然警惕,体内浩然气缓缓运转,双手虚握仿佛执刀,片刻间便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忽然间,他余光瞥见那只小白狗躲到了唐小棠的小皮靴后,耳朵耷拉着,嘴里发着呜呜咽咽的恐惧臣服声,不由心头微动。

    他知道那只小白狗不是狗,而是荒原上真正的雪狼,而这只白色幼狼即便再如何畏惧自己,也不曾对自己稍有降服之意,那它为什么这时候会有这样的表现?难道说那名老人让它本能里威到了恐惧?

    在岷山草原里厮杀多年,宁缺不知遇见过多少惊险的状况,机变反应速度早已被锤炼的异常惊人,此时只是这样一个极小的细节,便像是火星落在干草堆里一般,在他脑海里燃起熊熊火焰,让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这里是书院。

    那个穿着狐裘的高大老人很强大。

    想到那种可能,宁缺心头微动然后迅速寒冷,再因为震惊而颤抖起来。

    在这关键时刻,他完美地展现了自己对情绪和身体的控制力。

    看着拾阶而上的那名老人,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唇角刚刚泛起的那丝冷笑,就像是遇到了万丈阳光,骤然间温暖无比地绽放成花,体内的浩然气如春雪般悄无声息融化,虚握刀柄的双手自然上扬在胸前相聚成拳,微微躬身行礼温和说道:“没想到能再见到老先生。”

    大子拎着食盒走上青坡。

    他颇感兴趣看着身前的宁缺,却没有说话。

    宁缺平静回望着夫子,无论是面部表情还是身体姿式都看不出来任何异样,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夫子眼光看不到的地方,被威压震慑地快要崩溃的身体正在和他强大的意志力做着激烈的对抗。

    数十颗汗珠缓慢悄然地从他后背渗出,渐湿衣背。

    因为要用意志力强行控制自己身体本能的恐惧和反应,虽然他此时神情平静,眼神里的笑意温和甜美,实际上已经付出了十二分的力量,脚底板钻心般疼痛,小腿肚子撕裂般疼痛,随时可能抽筋。

    夫子忽然开口说道:“我只是个普通老人家,当不得你这般郑重。”

    宁缺不忿说道:“谁敢说您是普通老人家?”

    大子高大的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看着他,直到看得他有些发毛后才笑着说道:“但昨天夜里有人说我是个可怜的老头儿。”

    宁缺觉得不妙,却依然想做垂死挣扎,勉强笑道:“昨夜酒后胡言乱语,似老先生这等人物,哪里会和我这个后生计较。”

    大子叹息说道:“临到老死,决定最后再收个学生,结果自己还没死,便成了他口中的死鬼老师,我真是何苦来哉?”

    宁缺如遭雷击,却依然强行坚持着装傻当作没有听懂。

    大子看着他笑了笑,说道:“装傻的本事倒是世间一流,只是你身后的衣裳已经湿了,脚只怕也要把那颗石头踩碎,还装什么呢?”

    被直接点穿,宁缺就像是破了的酒罐,再也没有力气坚持下去,哎哟一声跌坐到了地上,拼命地揉着抽筋了的小腿和脚底。

    夫子看着坐在地上的他,叹息了一声,摇摇头便提着食盒继续往坡上走。

    那声叹息很轻,落在宁缺耳中却像是一道惊雷,心想莫不是大子对自己失望透顶,这该如何是好?

    他这一世历尽千劫百难,不知在生死间来回了多少次,才终于走进了书院后山,有了如今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这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老师,哪里能够眼睁睁看着这一纠七为泡影?

    宁缺像被蛰了屁股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上前去,恭敬地跟在夫子身后,伸手便想替他老人家提食盒。

    夫子没有把食盒交给他,看了茫然站在冬草里的唐小棠一眼,挥手把她召了过来,然后把手里的食盒交到了她的手中。

    唐小棠这时候终于清醒了过来,从宁缺的神情和先前那番对话中,确认了这位高大老人的身份,小手接住沉甸甸的食盒,笑着看了宁缺一眼,带着小白狼兴高彩烈跟在夫子身后向书院里走去。

    看着斜斜石阶上夫子肃然高大的背影,宁缺沮丧到了极点。

    他本想着自己是书院二层楼最小的学生,那便是传说中的老幺,凭自己脸厚心黑嘴巴甜的能耐,一定能把夫子哄的开开心心,日后在书院里倍受宠爱,然而谁能想到松鹤楼露台上那个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人,被自己嘲笑奚落打趣了半夜的老家伙便是自己的老师?

    而且看眼下情形,夫子只怕还真会把唐小棠收进书院二层楼,那岂不是说自己连老幺这个天然受保护的地位也没有了?

    走出山雾,便来到后山崖坪之上。

    夫子不知去了何处。

    唐小棠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正在欣赏书院后山美丽的风景。

    宁缺走到她身旁,沉默不语。

    小白狼在山坡下那片草甸上奔跑,大概在荒原上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翠绿如毡的草甸,它极为兴奋,竟是越来越快,快要变成一道白色的闪电。

    忽然间,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斜刺里杀将出来,瞬息间超过小白狼,就像一团黑色的雨云般,笼罩住它的全身。

    正是大黑马。

    小白狼被大黑马的气势吓傻了,那些如同大树般的马蹄,听着那些战鼓般的蹄声,竟是直接吓的它缩成一团,不敢有任何动作。

    宁缺冷笑一声,准备对身旁的唐小棠吹嘘一番自家这个憨货。

    然而今天的他确实很不适合冷笑,因为下一刻,他唇角刚刚泛起的冷笑,再一次变作了无奈的羞恼神情。

    因为看上去颇有气势的大黑马,实际上是个逃兵。

    一只大白鹅歪歪扭扭地在从草甸那头追了过来,动作看着很滑稽,但速度却极快,尤其是它高昂的脖颈,像极了某人头上的那顶古冠,骄傲到了极点。

    瞥见大白鹅,大黑马惊恐地嘶——声,四蹄如飞,再次向草甸那头闪电般奔驰而去,不停喘着粗气,模样显得极为委屈。

    看着仓惶奔逃的大黑马,宁缺忽然想明白—件事情,做为最后入门的老幺,极有可能最受宠爱,但论资排辈也是最没有地位。

    因为不知道夫子究竟会如何看待自己,他此时心情惴惴不安,看着眼前这幕画面,不由同感神伤,恼火道:“这谁家养的鹅?怎么这么不懂事,居然欺负我家的大黑马!”[]

    “小先生,这是我家少爷养的鹅。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从草甸处响起,二师兄的小书童走了出来。

    宁缺当然知道大白鹅是二师兄着的,先前只不过看着二师兄不在,所以借着训鹅发泄一下内心的情绪,此时小书童既然出现,就算把叶红鱼的胆子借给他,他也不敢真把那只大白鹅揪过来踹两脚。

    他伸手摸了摸小书童粉嫩的脸蛋,感叹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往心里记。“

    小书童睁着大大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自去追鹅。

    大白鹅这时候已经追着大黑马跑到了镜湖畔。

    缩成一团躺在草丛里装死的小白狼,确认那些可怕的家伙都已经消失,才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夹着毛茸茸的尾巴跑回唐小棠身后,再也不敢离开半步,被惊吓的太过厉害,竟是连走路都显得有些腿软。

    唐小棠把它抱进怀里。

    小白狼觉得自己安全了很多,把头探出她的臂弯望向湖的方向,看着那处正在呼啸追逐的黑影白烟,心想这个地方太古怪了,连我这种血脉尊贵天赋其才的雪原巨狼王子,似乎在这里也排不上什么号。

    宁缺不知道唐小棠臂弯里的小白狼与他有着极相近的感慨,不然说不定他会把这头小白狼抱进怀里痛哭一场。

    陈皮皮和桑桑站在镜湖旁等待。

    待他看清楚宁缺身边那个小姑娘后,不由吃了一惊,心想这不是在南门胸口碎大石的小姑娘,怎么进了书院后山?

    “我来书院这么多年,能够进到崖坪的外人,除了你家的桑桑和书痴外,便再没有任何人,我很想知道,这位小姑娘又是你家的谁。”

    “她不是我家的谁,是夫子让她进来的。”

    听着宁缺的回答,陈皮皮更是吃惊,打量着这个穿着破皮袄的小姑娘,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想着大师兄常年不离身的那件旧袄,犹疑问道:“是老师带进来的?难道这小姑娘是大师兄家的人?”

    宁缺走到桑桑身旁,听着陈皮皮不着边际的猜测,没好气说道:“不用瞎猜了,知道她的来历,你也不会高兴。”

    陈皮皮看着这个抱着雪白小狗的清稚小姑娘,越来越是喜欢,笑着说道:“不过就是个小姑娘,哪里会让我不高兴。”

    唐小棠打量着这个胖子,想起荒原山道里宁缺和叶红鱼的一番对话,对话里有个据说很有修道天赋但心性糟糕到了极点的家伙,好奇问道:“难道你就是宁缺提到过的那个少年便知天命的天才死胖子?”

    陈皮皮微微骄傲点了点头,心想宁缺这个小师弟在外游历之时也不忘宣扬本师兄的天才,倒算是懂事,伸手正准备拍拍宁缺的肩膀,忽然想起这小姑娘话中最后死胖子三字,神情便有些恼火。

    宁缺看着他说道:“死胖子是叶红鱼说的,如果你觉得不爽,你可以自己去西陵神殿找她解决这个称呼问题。”

    “那还是算了。”

    听到叶红鱼的名字,陈皮皮便觉得头大,非常迅速地做出了决定。他是极聪慧之人,心想宁缺只是在荒原上遇见过叶红鱼,那么按照这小姑娘的说法,当时她也在场,不由微异问道:“原来你们在荒原上见过。”

    宁缺点了点头。

    陈皮皮说道:“那为什么先前在城门处你不说。”

    宁缺说道:“因为我当时不想让你们认识。”

    陈皮皮看着唐小棠微红的小脸,干净的眉眼,看着她那根在膝弯处荡来荡去的小辫,心想若解开想必便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由心头微动。

    这便是他最喜欢的女生的模样。

    忽然间他想起自己曾经对宁缺说过这件事情,转头瞪着宁缺,心想你明知道我喜欢这样式的姑娘,却偏偏不想让我认识,是何居心?

    宁缺心想夫子既然让唐小棠进入书院,想必她的身份也没有办法一直隐藏下去,沉默片刻后嘲讽说道:“她是唐的妹妹。”

    陈皮皮很豪迈地挥手说道:“那又如何?”

    宁缺再次提醒道:“唐,汤唐躺烫里的唐。”

    陈皮皮很惘然。

    宁缺叹息一声说道:“魔宗那个唐。”

    陈皮皮这才醒过神来,指着唐小棠半天说不出话。

    “记得当时你说过没有比你更强的女生,我当时祝你喜欢上的姑娘都有一个天下最生猛的兄长,如今看来这两个条件都满足了,而且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情,叶红鱼亲口说过如果战斗,你不是这小姑娘的对手。”

    宁缺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最诚挚的安慰。

    唐小棠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她只是对陈皮皮这个胖子感兴趣,不明白为什么既然他是最年轻晋入知命境的修道天才,却被叶红鱼认为在战斗方面是个绝对的废柴,连自己都打不过。

    她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唐小棠。”

    陈皮皮看着这名魔宗少女,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叫陈皮皮n-

    唐小棠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听哥哥提起过,低着头想了会儿,终于想了起来,高兴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叶苏的那个师弟。”

    陈皮皮沉默片刻后说道:“正是在下虽然说道魔有别,正邪有分观里与你魔宗山门势不两立我这时候似乎应该马上把你打死但既然这里是书院,你又是老师亲自带进来的,所以你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对你出手。”

    唐小棠稚嫩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看着他高兴说道:“不要紧啊,我们先打一场怎么样?我一直都很想和你打一场的。”

    陈皮皮看着她的脸,不由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在观里的悲惨童年,想起了喜欢穿红裙更喜欢找自己打架的小女孩。

    他沉默,然后开始悲愤。

    便在这时远处山间传来道极清旷的笛声。

    大山真的很大。

    宁缺在书院后山学习了这么长时间也只去过其中一些地方,像今天书院后山弟子聚会聆询的这间草屋,他便是第一次看到。

    这间草屋很大,由梁柱搭构而成,四面无墙,极为清旷透风,好在地处后山深坳,并不会显得冷,屋檐上那些淡白如霜的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运进来的。

    草屋前坪有排竹椅犄上坐着桑桑和唐小棠,椅下藏着一只受惊过度的小白狼,犄后有一只气喘吁吁的大黑马这憨货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摆脱了大白鹅的追逐,于是赶紧来找自己心目中的二号女主人。

    桑桑坐在犄上,看着手中刚刚摘下来的一些花草无聊发着呆。

    唐小棠踢着椅前的石头,无聊发着呆,忽然她转头望向桑桑笑着说道:“你好,我叫唐小棠。”

    桑桑说道:“你好,我刚才听你说过。”

    唐小棠接着说道:“我来自荒原,我准备进书院读书。”

    桑桑怔了怔,轻声说道:“我叫桑桑,我是宁缺的侍女,我来自……”

    以往说家在何处时,她说是不知道该说哪儿,是岷山还是渭城还是宁缺拣到自己时的河北郡,但这时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应该出生在长安城,于是她不知因何而高兴起来。

    “我是长安人,我不准备进书院读书,听说西陵神殿要我过去读书,但我也不打算去,所以我不知道今天要我来做什么。”

    如果是别的修道女子,听见桑桑说西陵神殿要她过去读书,第一反应只怕便是不信,然后便会心生嘲讽,然而唐小棠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说道:“你做的对,西陵神殿那种地方没有什么意思。”

    然后她伸出手去,爽册说道:“既然认识了,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桑桑有些不适应这种热情,但想了会儿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四面无墙通风的草屋里忽然响起了激烈的争论声。

    桑桑依旧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花草。

    唐小棠望着那边,喃喃说道:“难道书院真不收我们大明宗的人?”

    夫子回到书院。

    后山里的人全部到齐。

    就连读书人都抱着一卷书靠着庇柱在看书。

    今日草屋之内发生了两场极为激烈的争论,第一件事情是陈皮皮悲愤欲绝表示反对唐小棠入书院,然后被二师兄无情镇压,第二件事情是宁缺对自己昨夜饮酒过量言行无端一事做出了深刻检讨,然后在他试图做出辩解时又被二师兄无情镇压。

    然而真正让书院后山诸弟子震惊无语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夫子看着宁缺缓声说道:“你是我未曾见过的学生,但既然当日你能通过我设下的重重考验,登上峰顶,无论过程里君陌皮皮他们做了什么手脚,总之你成功了,那么我便会承认你是我的学生。”

    不知为何,宁缺总觉得会有什么极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荒原之行,虽然没有让书院太过丢脸,尤其是神殿裁决司那两个小孩的意气之争,但行事终归孟浪无端,有失堂堂正道气象。”

    “依为师看来,你的心性依然还是有些问题,所以行师礼还是迟些日子再举行,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好生反省一下,也算是对你的惩罚。”

    宁缺问道:“老师,我该如何反省?”

    夫子淡然说道:“我罚你入崖闭关,何时能想通,何时再出来。”

    听到宁缺要被罚入崖闭关反省,后山弟子们震惊望向端坐椅中的老师,完全想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因为他们很清楚后崖对于书院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更清楚一入后崖,再想出来那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老师对小师弟的处罚,为何如此严厉甚至可以说冷酷?

    书院有后山,山后还有崖。

    除了宁缺,后山里的人们都去过那片崖壁,曾因那片崖壁的绝世风光而震撼,也正因为过于震撼而极少过去,对他们来说,那片崖壁算不得什么绝境险地,但他们很清楚去那处看云海飞瀑,和入崖闭关则是两件事情。

    因为书院上一个被囚在后崖的人,是那个曾经声震天下,如今除了后山里的人们再也没有谁愿意提及、敢于提起的小师叔。[]

    他们知道小师叔在后山崖壁里闭关的故事,知道想要从那里破关而出需要怎样的毅力天姿,所以当听到宁缺要去后崖闭关思过时,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很难接受小师弟要面临如此的磨难。

    草屋里一片死寂,后山弟子们情绪复杂,很明显并不赞同夫子对宁缺的处罚,但没有人敢说话,因为坐在椅中的夫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夫子除了身材高大,看不出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除了曾上西陵斩桃花,他没有太多的传奇事迹在世间流传,甚至不如他师弟啊浩然在人世间留下的痕迹更多,然而修行界里的人都确认他才是千年来最大的传奇。

    而对草屋里的人们来说,夫子令他们敬爱且畏的老师,所以他们非常不理解更无法赞同夫子对小师弟的处罚,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办。

    便在这时,陈皮皮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走到场间宁缺身旁,对着椅中的夫子极为老实地长揖行礼,颤着声音说道:“老师,太重了些吧?”

    宁缺入门之前,陈皮皮是书院二层杖最小的学生,除了大师兄之外最得夫子宠爱按照以往的习惯,这时候确实也只有他能站出来说几句话。

    去年春天到今日,虽说宁缺远赴荒原,在后山里停留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但后山里所有师兄师姐都很喜欢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弟,此时陈皮皮既然鼓足勇气开了头,其余的师兄们也纷纷上前替宁缺求起情来。

    七师姐木柚走到夫子身后替他捏背,北宫未央和西门不惑愁苦着脸唉声叹气说着后山崖壁的险峻五师兄八师兄想着说话打岔,众人用着各式各样的方法哄着老师开心,想让老师收回处罚的决定。

    十一师兄王林没有上前围着老师打转,他看着老师,沉默思考很长时间后非常认真地问道:“无物自然无心,无皮自然无毛,无花自然无色,无罪自然无罚,老师如此重罚小师弟,不知罪在何处。“

    王林向来沉默寡言,只爱与花对话,此时居然也对老师的处罚措施提出了意见可以想见大家对宁缺被囚进后崖的结局非常担忧。

    二师兄向来最重视道理伦常礼仪极为讲究尊师重道,然而此时他看了十一师弟王林一眼,没有厉声呵斥,反而是望向椅中的夫子缓声禀告道:“老师,先前我思遍院规,小师弟并未犯过值得如此重罚的罪过。”

    草屋一角书案畔,三师姐余帘停下了描答花小揩的笔,看了老师一眼,又看了宁缺一眼若有所思却思不分明。

    书院后山诸人不停劝说着夫子夫子始终静坐椅中闭目不语,大师兄静静看着老师忽然向前走了两步,深深一揖。

    便是这一步,草屋里顿时回复安静,后山弟子们各自沉默,然后退回各自的位置,紧张而充满希冀地望着大师兄。

    夫子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说道:“你也有话说?“

    大师兄直起身来,认真说道:“老师此举自然有深意,弟子隐约也能猜到一些,然而小师弟入门时间尚短,虽说荒原之行有奇遇,修为境界增盖颇快,但又哪里能与当年小师叔相提并论?”

    二师兄微微皱眉,也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故事,摇头说道:“老师,师兄说的有理,万一小师弟十年也想不明白,那该如何办?”

    夫子看着自幼便跟着自己的两名弟子,看着草屋四周那些面带恳求之色的孩子们,两缕长眉微微飘起,说道:“想不明白便永远不要出来,我向来不信机缘但既然他应了那个机缘,那便需要他自己来解决那个机缘。“

    夫子的眼神很平静。

    他只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而所有人都觉得老岸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身上,平静里蕴藏着不容反对的威严,众人下意识里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替宁缺出言求情,场间安静的仿佛一面死潭。

    关于书院后山的后崖,宁缺以前听陈皮皮提起过一次,当时并不在意,便是先前听到夫子要罚自己入后崖间关,也没有太过震惊,想着既然是闭关总有出关的那日,夫子也许是想借此事磨砺自己心神,再送自己一场造化。

    然而看着师兄师姐们的反应,连大师兄和二师兄的神情都那般凝重,他才明白被囚后崖是极可怕的惩罚,尤其是最后听到二师兄说到十年这个时间段,夫子回答永远不要出来,他顿时感到了一股寒意。

    都说人世间任何事情都是修行,然而在人世间修行和在孤单寂宾冷的囚房里修行毕竟是两回事,就算是再如何宏大的造化,如果真要十年甚至终生被囚禁在后岳陛壁间,他也绝对不能接受,死也不能。

    宁缺低头想着终生被囚的悲惨将来,身体像是堕入冰窖一般寒冷,怎样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竟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然而当他抬头起来时,脸上没有任何愤怒不甘的神情,因为他知道面对着夫子,那些情绪没有任何用处,只是认真问道:“老师,怎样才叫想明白?”

    夫子说道:“想通了便是想明白了。“

    想通便是想明白,这句话怎么听也像是一句废话。

    宁缺想着自己当初雪山气海诸窍不通想通时的场景,想着当初悟符之时冥思苦想的画面,却隐约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想通了一些关窍。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怎样才能证明我已经想明白了?”

    夫子说道:“想明白时你自然便能明白。

    宁缺看着他说道:“弟子以为总要有个标准。

    夫子看着身前的小徒弟,看着他平静面容下隐藏着的坚持,眼睛忽然明亮起来,就像是松枝上的露珠,反耀着清晨的光线。

    “自然是有标准的。”

    “谁来确定标准?老师您?“

    “标准已经在那里。”

    “老师,可是我没有办法长时间在后崖里闭关,陛下还要见我,我还要学着怎么管长安城那座阵,再过些天就是我那个师傅颜瑟的百日祭,我也得去磕头,不如我每十天闭关八日如何?“

    听着宁缺的话,夫子眼眸越来越亮,露珠渐渐汪成水泊,水泊里尽是清澈而不知究竟何意的笑意,笑意浓的仿佛要溢出来般。

    忽然间,夫子眼中的笑意骤然消失,看着宁缺缓声说道:“昨夜在松鹤楼露台上,你曾说过你是什么岗上什么淡的人?“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宁缺喃喃应道。

    夫子说道:“我不知卧龙岗在何处,但知散淡何意。“

    宁缺听懂了这句话,抬头望向草屋檐角垂落的白草,知道似夫子这样的人,断然不可能因为松鹤楼露上的那番争执便对自己的学生动怒,那么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进后山呢?是因为自己……入魔的原因吗?

    小师叔当年遭天罚而死,声名与身躯一道湮灭于荒野之间,不复再闻,莫非夫子便是因为那件旧事,便要把自己这个继承了小师叔浩然气的弟子关进后山,这是为了书院的正道名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思绪纷杂而至,宁缺先前才想明白一些的事情顿时又变得面目模糊起来,胸腹间那道浩然气随意念而动,如一把刀般直直向上而去,刺的他的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微哑说道:“老师……原来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听着这话,草屋里的书院后山诸人大感震惊,二师兄面露不悦,大师兄缓声叹息,虽说平日里夫子与诸生师生之间相处和谐,但老师便是老师,在这等严肃场面下,谁敢像宁缺此时这般质疑甚至是批判?

    夫子没有动怒,说道:“在松鹤楼上你不是说过你的老师最不讲道理?”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请老师允我与家中侍女交待些事情,再去后崖。”

    夫子说道:“不用了,你在后崖之上总还是要吃饭,让你带着小侍女过来,便是要她服侍你,稍后带她一起去后崖便是。”

    宁缺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夫子要自己带着桑桑一道来见他,原来早就已经做好要把自己关进后山的准备,他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以桑桑的性情,自己被囚禁在后崖,她肯定不会一个人离开,实际上便等若两个人一道被囚,那么如果自己被关在后崖一辈子,桑桑难道也要被关一辈子?

    一念及此,那道像刀般凛冽直扑的浩然气直冲胸臆,他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恼怒地望向椅中的夫子,握紧了拳头。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静静看着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口气咽了回去,然后平静说道:“谨遵师命。”

    夫子看着身前这个最小的弟子,也是自己最后的弟子,静静看了很长时间,看着他苦苦思索,看着他沮丧认命,看着他愤怒难抑,看着他气魄渐起,看着他敛声静气,看着他归于平静,看着他回复如常

    “哈!哈!哈!哈!”

    夫子忽然仰首大笑起来,然后他自椅中长身而起,一韩身上黑色罩衣,未向众弟子交待一声,落宾向草屋外行去,

    走出草屋,看着道畔那棵多年前两个人亲手种下的金兰衬,看着衬上茂密青绿的衬叶,老人有些喜悦又有些遗憾地低声感慨道:“世间果然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那么又怎么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呢?”

    (注:将夜的世界是有一种衬叫金兰衬的,另:这是第一章,如果不吃饭,第二章争取八点四十五能出来。)(未完待续)

    看着向滤布方向走出的夫子背影,大顺兄和二师兄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然而他们依然认为老师把小师弟囚禁到后山崖壁的处罚过于严苛,因为虽说置诸死地而后生,但不是谁都能像当年小师叔那样。

    余帘收拾好案上的笔墨纸砚,向草屋外走去,路过宁缺身边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既然老师的决定无法挽回,便带着你家shi女随老师去吧,不耍让老师在前面等的时间太长。”[]

    宁缺此时也正看着远处夫子的身影,亦祷着夫子几声大笑之后便忘了自己,让自己避过这个劫数,然而咕着三怀姐的话,才知道自己只是在痴心妄想,苦笑着叹息一声,随她走出草屋来到竹椅前。

    余帘师姐对唐小棠说道:“你随我来,我给你安排住处。”

    唐小棠高兴地点了点头,和桑桑挥手告别,说道:“看样子以后我会一直呆在书院里,到时候你来找我玩啊。”

    桑桑点了点头。

    唐小棠开心跟着余帘向崖坪方向走去,开心蹦跳着就像个不安分的石头,余帘则是文静恬淡地像是棵秀秤,两今年龄相差颇大的女子,身材同样jiāo小,气息则是截然不同,在一处却显得极为和谐。

    宁缺收回目光,看着身前的桑桑,笑着说道:“划才拜师,夫子见着我便很开心,决定传授我一些书院不传之秘功法,估计这些天我便要在后山闭关潜修,你先回老笔斋看家,完事后我马上回城:”

    夫子让他带着桑桑来书院后山,便是预备着他被囚之后需要人照顾,然而宁缺哪里肯让桑桑随自己一道被困在崖壁之上。

    桑桑看着他轻声说道:“先前你们在屋里说话的声音太大,而且少爷你知道我的耳朵很好,所以我都听到了。”

    宁缺沉默片煎后说道:“是的,我被老帏惩罚囚禁在后崖闭关,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破关出来。”

    桑桑看着他担心说道:“那可怎么办呢?”

    宁缺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肯定要和你在一起。”

    宁缺想了想后说道:“那先看看情形吧,如果我力后崖被困的时间太长,你就先回学士府,想来没有人会拦你。”

    桑桑没有说话。

    他看着远处那道山径向瀑布下的密林伸去,夫子飘然的背影快要消失不见,沉默片刻和后带着桑桑向那边走了过去。

    直到草舍消失在二人身后,桑桑看了看四周,扯了扯他的袖角,纸声悄悄问道:“是不是因为入了魔道,所以书院要把你关起来?”

    宁缺说道:“在荒原上大师兄应该已经猜到我学会小师叔浩然气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老师肯定也已经知道了,不过我不确定老师对我的惩罚是否与此事有关,先前在草屋里没有提及。”

    道畔有一株歪着的老拖梅花自桑桑微黑的小脸旁掠进,让她脸上的神情显得愈发紧张起来,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说道:“老师说过你是冥王的儿子。”

    宁缺恼火说道:“不要提你那个神棍老帏,我说过我不是。”

    桑桑担心说道:“但书院耍把你关起来,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

    宁缺不想承认这和推论,然而心情却变得沉重起来。

    心情沉重,脚步自然变得更加沉重,宁缺不知道后山崖壁里有什么遭遇在等待着自己,下意识伸手牵住桑桑的小手,沉默地向前行走,速度非常慢。

    前方山道间那件黑sè的罩衣迎风飘舞,时而消失在密林里,时而出现在银瀑畔,夫子看似走的极快,却始终停留在他们的视野里。

    绕过二师兄的小院,再走些时间便近了那道银sè的瀑布,四周林间瀑声如雷,空气里全部是极细碎的水星,笼成一片凉雾,让呼吸都变得清新起来。

    宁缺的呼吸却变得有些急促,他很想牵着桑桑的手就此转头离开,然而他清楚这是妄想,而且就算真的逃离书院,那将意味着这些年的辛苦尽数化为泡影,他和桑桑将重新回到黯淡的人生里。

    跟随着那件飘舞的黑sè罩衣,二人来到瀑布下方。

    瀑布下是一面静潭,向着崖坪方面没有任何出水口,看模样与镜湖并不相通,溢出来的源水,顺着右前方一片低洼的乱石流出。

    宁缺牵着桑桑踩上那些乱石,随着水流的方向折向前行,和那些汩汩细流一道,走进一条幽深的峡谷。

    峡谷很窄,高不过十余文,上方巨岩相触并拢,其实更像是一今天然形成的巨洞,洞内空气湿润微寒,壁上生着青苔片片。静漫淌出的细流,便在洞底石间穿行,漫成一片似水田般的画面。

    峡谷前方是晴朗的蓝天,被裁剪成椭圆的一片,就像是蓝sè的瓷盘,非常箕丽……宁缺和桑桑踩着水田里的石头……向那片蓝sè走去.

    随着行走,峡谷骤然急束,乱石间的水流顿时变得漓急起来,哗哗乱响,白浪渐生,冲得石上的青苔剧烈摇晃:走出峡谷,迎面便是一道绝壁,漓急的谍水雀跃着、争先恐后地向悬崖外涌了过去,碧蓝的天空被悬崖切成上下两半,中线便是这道水线:桑桑紧紧握着宁缺的手,看着眼前的风景,说不出话来。

    曲径通幽到最后,陡然而现绝境。

    山风呼啸劲吹,站左悬崖眦瀑布边,看着瀑布向绝壁下垂落,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绝壁之下是片无尽的深渊。

    深渊看不见,宁缺眼前除了天空什么都没有,四周除了崖壁什么都没有。

    崖壁向着天空和两侧无尽延展,看不到尽头,仿佛就是传说中草原西王庭北面那片大戈壁,只不过这片戈壁横在了天空里。

    和无边无垠的山崖绝壁相比,二人所在的峡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豁口,这道瀑布更只是一道细线,宁缺向崖壁远处望去,只见竟有十余道瀑布正在向着绝壁下方垂落,高低远近各不相同,看上去十分美丽:阔大的崖壁,碧蓝的天空,细如线的十余道瀑布,合在一处构成一个极为辽阔的世界,再强大的人在这些画面前,也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宁缺极小心向绝壁旁走了一步,牵着桑桑的手佑身望去,只见绝壁下方云雾遮罩,根本看不到底,更不知道还有多深。

    崖壁上那十余道学布如束如柱落入云雾之间,溅起圈困云

    o,然后就此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仿佛那云雾之下是片不属于人间的世界:书院后山之后的崖壁,是一片美丽的新世界。

    只不过此间的美丽很容易令人感到震撼无措。

    站在崖畔,俗看云生云灭,静观众瀑入云,宁缺没有生出任何飘然yu仙的感觉,因为云生云灭云还聚,众瀑入云无水声,他反而产生了某和恐惧:想看来时的路径,他确认这里应该是大山的西面,难怪过往再年间在长安城通往书院的官道上没有看到过,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片山崖。

    山崖绝壁看似陡峭不可攀爬,实际上其间隐着极窄的石径,宁缺抬头望去,只见夫子的身影正在绝壁间飘掠而上,时而在东时而在西,竟是无论怎样专注去观察,都无法确定他究竟在山崖的那一处:宁缺牵着桑桑的手,开始向上走去,二人自幼在岷山里生活,对悬崖峭壁自有一蚕攀爬手段,对脚下的绝壁和天空视所不见。

    越往山崖上方去,青犄渐无绿意渐少,这里没有静湖草屋,没有笑语琴声,没有古松棋坪,和山那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这片山崖沉默或者说冷漠地看着对面的天空,不知道看了多少万年。

    狭窄石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方不大的崖坪,崖畔搭着一间极简易的草屋,临崖处有个山洞,夫子坐在崖畔,看着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

    宁缺走到夫子身后,向崖外远处望去。

    他的视线落在云海之外,竟然看到了长安城,夕阳正在落下,金sè的阳光照耀在黑青sè的城墙上,反射出一种极为肃穆神圣的光泽:那是人间最壮观的雄城,那是人类最完美的杰作。

    宁缺看着暮sè中的长安城,一时间百感交集,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才轻声感慨说道:“长安城……这时候真的很好看。”

    夫子说道:“长安城一直都很好看。”

    宁缺说道:“当初修建长安城的那些人肯定很了不起吧。”

    夫子掀开身畔的食盒,拿出小涌瓮斟满酒杯,很随意说道:“修城的人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有城便需要有守城的人。”

    宁缺怔了怔。

    夫子饮尽杯中酒,夹了一片葱油渍羊肉片吃掉,看着远处的长安城,开心地笑了起来,似乎怎么看也看不腻:长安城笼罩在暮sè中。

    夫子在暮sè中看着长安城。

    他看着自己的长安城。

    看着夫子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宁缺的心头,先前心中那些负面的情绪,那些疑虑不安,尽数被眼前的画面消解一空。

    在云端看着云下,在世外看着世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老师你守望的是这座雄城,还是大唐,还是整个人世间?!。

    暮色中……崖壁上的洞口……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怪兽张开的嘴.

    宁缺看着洞口,脑海中便生出这样的感觉,他知道这和形容太过俗蚕,然而实在是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更贴切的了。[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那个洞口仿佛准备着吞噬掉走进去所有人或物,甚至包括光线,春夏,秋冬,时间以及附着在时间上的所有感受。

    一想着走进这个崖洞,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有可能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年就被囚禁在里面,宁缺便觉得身体寒冷无比,十年见不到长安城里的姑娘,十年吃不到酸辣面片汤,十年之后红袖招里的姑娘都得多老了?小草只怕都要嫁人,水珠儿会不会回了老家?

    事实上宁缺有可能被囚禁在后山比十年更长的时间,比如一辈子,只不过此时站在洞口前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做出那和设想:他是书院二层横学生,他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在先前看着暮色里的画面后,他心里那些偏黑暗的情绪尽数化去,他信任书院后面的这座山以及山里的人们,但他毕竟自幼活的极为凄苦,一想到要把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完全交付给别人,从本能里便开始产生抵触和想耍逃离的念头。

    宁缺回头看着坐在崖畔吃羊内咆酒的夫子,问道:“老师,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因为入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本来想问夫子,是不是因为光明神座认为自己是冥王之子所以夫子才会对自己做出这和惩罚,让自己与人世间隔绝,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坚信自己和虚无缥渺的冥王没有任何关系,然而多年前为了那些力无缥渺的传说,曾经掀起过一场血雨腥风,他不想与这件事情扯上任何关系。

    夫子没有回头,说道:“囚禁是什么意思?”

    宁缺看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后回答道:“刻夺自由。”

    夫子说道:“自由是很珍贵的事物与自由相比,甚至生命都算不得什么比自由更珍贵的只有自由本身。”

    宁缺没有听懂这句话:

    夫子把筷子放回食盒,用手指拈起一块姜片送入唇中缓缓咀嚼:

    片煮后他站起身采,回身望着洞口的宁缺,说道:“既然比自由更珍贵的只有自由本身,那么剥夺你的自由只有一种理由那就是希望你获得更大的自由,这本采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宁缺隐约明白了更多的一些事情,无奈说道:“老怀,职然是简单的事情,您为什么不用简单的方式告诉我?”

    说完这句话,他缓缓转身看着身前的崖洞,沉默很长时间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向里面走了进去。

    最后的暮色照耀着远处的长安城,也照耀着此间荒凉的着壁,金红一片仿佛最纯净的火焰,崖洞就如同火中一条通往未知的入口。

    崖洞里很安静连风都没有,略有些微凉,空气很是干燥。

    从明亮处走进幽暗间宁缺这些年打猎杀贼所磨砺出采的反应,让他本能里在瞬间内闭上眼睛然后再次睁开,便习惯了环境所亮度。

    崖洞外的光照耀进来,洞里并不像先前从外面看时那般幽暗,可以清晰地看到洞壁上石头间的天然纹路了

    宁缺忽然醒过神来。

    自己就这么走了进采?

    就这么简单?

    他转身向洞外望去,只见桑桑扶着洞口一块突起的岩石,正满脸担忧望着自己,而崖畔的夫子已经在开始收拾食盒,准备离去。

    明明与洞口相距极近,甚至还能看到远处云外长安城南城墙的最后画面,然而一旦走入崖洞,宁缺便觉得自己仿佛被外面真实的人间所遗弃,内心深处泛起一股强烈的孤单的恐惧感受了

    “老师。”

    宁缺看着准备离开的夫子,颤声问道:“有可能永远出不来吗?”

    “先前那么多人都在替你求情,你的人缘看来不错,如果真耍在这里呆一辈子,相信他们也会来陪你,你不用担心太过寂寞。”

    夫子看着他说完这句话,提着食盒向山下走去,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色罩衣,在红色的夕阳光瞧照耀下,仿佛是燃烧的鸟翼:

    看着夫子离去的身影,宁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如果真要在这崖洞里被囚禁一辈子,再好的人缘又能有什么意义?

    久病床前无孝子,久在深人无人知,再好的朋友谁又能陪你被囚禁一生,如果自己真的一直在崖洞中,最终还是会慢慢被人世间遗忘:

    当然,有个人肯定会一直陪着他。

    宁缺看着洞口外的桑桑,明明相隔不远,却感觉她远在天涯,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三个月后,我还出不来,你就下山。”

    桑桑想说些什么。

    宁缺摇头说道:“不要逼我用那些娘们的法子。

    传说中那些极为强大的神符师,可以画地为牢,宁缺没有见过师绣颜瑟展露这和手段,但他见过田陵神殿的樊笼……裁决司的执事在禁人帐篷里用过……虔在魔宗门里他还见过小师叔用浩然剑拟的婪笼阵。

    崖洞口看似空无一物,偶有一缕细风拂过,灰尘借着最后的天光缓慢飘浮,自由出入,但宁缺知道,那里一定有东西。

    夫子把他囚禁在这个山洞里,让他想明白了才能出去,想明白便是想通,想通便是能通世间一切,通便是走出山洞。

    他在崖洞里闭关,可以说是惩罚,也是磨砺心性,更是一场考验。

    每当遇到真正考验的时候,宁缺确认无法通过别的方式绕过去那便会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把所有焦虑情绪尽数驱散,绝对不会着急,而是会做好最充分的准备,才会尝试着面对这场考验。

    所以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冥思培念,身体内的浩然气缓缓流淌依循着某和节奏开始吸纳周遭的天地气息。

    太阳此时已经落下长安城笼罩在能影里,那里的人们大概已经提前看到了黑夜绝壁高处的人却还能多享受一些残余天光。

    此线照在他的睫毛上,晶亮像是涂了一层蜜粉。

    宁缺睁开眼睛,确认自异无论从精神还是身体都调节到了最好的状态,起身向洞口走去,脚步缓慢而稳定。

    最后的余瞎笼罩着崖洞出口他走进了余瞎。

    骤然间,宁缺感觉身前的空气,甚至包括空中的那些余瞎都凝滞起来,就像是放了无数蜜糖的水般粘稠,带来了无数阻力。

    尤其是越往洞外去,那股无形的阻力成无数倍地放大,最后简直耍变成泥沼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再难向前踏出一步。

    感受到洞口处的陪碍,他没有强行试图突破,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向洞里俄退而回,一直连退三步才终于摆脱上那些粘稠的无形力量,微微喘息了片煎,才让有些发白的脸色回复到正常状态。

    桑桑从崖畔草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把。

    借着火把照出的暖红光线,宁缺很认真地查看着崖洞口他查看的非常细致,洞壁上那些看似天然的纹路,甚至连地上的石砾,都没有放过,然而他没有发现任何符意波动,也没有看到阵法的痕迹。

    崖洞的禁制不是符不是阵,而是一道平空出现的气息。

    这道气息非常简单,然而却无比强大,就像是最纯净的酒,却烈到了极点。

    万仞绝壁间的天地气息,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被这道气息召到闻口:

    如此多数量的天地气息,堵寥着小小的洞口,可以想见被压缩到了何等程度,摩实凝练的难以想像,甚至已经超出了某和界线,直接了发了某和质变,让本应无形的天地牙,气变成了一道实质的陛碍!

    桑桑举着火把伸头往洞里看,喊道:“少爷,怎么样?能行吗?”

    “没那么简单,就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宁缺摇了摇头,看着举着火把的她,忽然说道:“你让开一点路:”

    桑桑艰难地把尖把插到洞口外的地上,回到崖畔的草屋里。

    看着崖洞口,宁缺心想如果洞口的禁制是某和繁复的阵法,或者说一道神符,以他现在的境界实力,确实没有任何办法,然而此间的禁制是那道强大气息直接让天地牙,气凝练呈形,更类似于实质的屏陪:

    对于修行看来说,这道禁制凝结的天地元气数量太多,甚至可以直接对他们用念力操控天地云,气产生极大的影响,但对宁缺来说,这道禁制似乎有某和可以利用的漏洞,因为他不需要调动天地元气。

    继承小师叔浩然气,入魔之后的宁缺的身躯变得越来越强,只要所隙有形,他便可以应该可以凭借蛮力冲过去,越想他的眼睛越亮,觉得这个方法似乎可行。

    宁缺看着崖洞口,想着稍后自己冲出去,带着桑桑下山时,诸位师兄师姐震惊的脸色,老师难看的脸色,越来越兴奋。

    浩然气默默流转,灌输到他身体最细微的每一部分。

    宁缺盯着洞口双膝微屈,脚跟渐抬,啪的一声,左脚狠狠蹬到坚硬的地面上,坚硬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

    借着巨大的反震力,整个人呼啸破风,如一道箭矢般猛地向洞口掠去!

    崖洞口处传采一声闷哼

    一道人影如同被箭矢射穿脖颈的大雁般惨然震飞坠地。

    宁缺重重摔在地面,狼狈不堪。

    他一口血喷了出来,血水如雨落在自己洲洲留下的脚印上。

    (这是第三章,第四章必然耍在两点四十五前写出来!我要看球!我今天要看球啦!另外我不得不承认,c罗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两名球员之一,虽然我还是更喜欢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