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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txt下载

    自从桑桑四岁起,宁缺便没有再打过她。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在和桑桑的无数场战斗中,他永远是失败的那一方。就比如此时,桑桑只用一句话便化解了宁缺言语间所有的尖酸刻薄并且变作一道闪电,劈的他浑身僵硬,心生无尽幽怨。[]

    这关我什么事?这关我什么事?你的事情凭什么不关我的事?宁缺越想越是生气,气的像隔壁吴老板一般浑身发抖,卷起袖子便在学士府书房里四处寻摸起来,像极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想找到一根小木棒,然后找回桑桑四岁之前的美好人生,然而书房里不可能有小木棒,他和桑桑的生活也早已无法回到她四岁之前。

    就算找到了,他现在也不可能真把桑桑的裤子脱下来,狠狠抽打她的屁股,所以半响后他很无助地重新走到回桑桑面前,低着头说道:“跟我回吧。”

    桑桑低声说道:“不回。”

    宁缺抬起头来瞪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不回?”

    桑桑轻声回答道:“因为不高兴住那儿。”

    “为什么不高兴?”

    “没道理,就是不高兴。”

    “你不是没道理,你是没头脑!”

    “关你什么事?”

    宁缺大怒说道:“我是少爷,你是我的小侍女,当然关我事。”

    桑桑低着头说道:“来长安城后你才让我喊你少爷。”

    宁缺轻轻叹息一声,伤感说道:“我把你从小养到晨……”

    桑桑抬起头来,认真说道:“没有到大,八岁之后就是我负责洗衣服煮饭,还有所有家务,所以是我在养你。”

    宁缺酝酿了很长时间的情感攻势,竟是刚开了一个头便被冷冰冰地打断,以至于什么一把屎一把尿之类的话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就像是酸辣面片汤呛进气管里一般。

    他忽然想明白桑桑不是渭城的人们也不是书院的师兄师姐,她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根本不会被自己模拟出来的这些情绪所欺骗过去,自己最擅长的那些手段对她根本没有用处。

    他恼火说道:“银子还是我挣的吧?”

    桑桑蹙起细细的眉尖,说道:“但挣银子都是我想的办法,来长安后如果不是我逼着你卖书帖,我们现在还是穷人。”

    宁缺这时候的头脑有些不清醒,所以没有听见桑桑说的我们二字,不然他一定会胸有成竹很多,但因为没有听见,所以他此时满腹委屈悲伤,幽怨想着自己在岷山里辛苦打猎在梳碧湖杀马贼,还有冒着生命危险跟朝小树去杀人,虽说是替小黑子报恩,但还不是想给这个家多挣些银子。

    他其实很清楚桑桑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和她找到了亲生父母无关,和什么事情都无关,于是沉默片刻后开始继续卷袖子。

    桑桑继续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曾静夫人在旁边看着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打自己女儿,咬着牙便冲将过去,想要把这个天杀的家伙给撞死或者把自己撞死算了。

    曾静急忙拉住自己的夫人。

    他皱眉看着书房里的宁缺和桑桑,感觉到这二人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种主仆关系,尤其奇妙的是,二人明明是在争吵却依然让人觉着和谐无比,仿佛就像是一个任谁都分割不了的完整的世界。

    是的,宁缺和桑桑在一起便是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习惯了相儒以沫从来不会想着要相忘于江湖的世界,如今这个旧的世界终于产生了一道裂痕,即将分裂或者重新组合,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即将发生改变,却不知道会向着光明的那个方向去还是黑暗的方向去,抑或会产生一场大爆炸,生成了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

    宁缺看着桑桑很认真地说道:“我们必须把话说清楚了,无论怎么说我肯定是会结婚的,我们两个不可能就这么混一辈子。”

    桑桑看着他微微蹙眉,似乎觉得他这句话说错了。

    “不好意思,因为太紧张所以说错了。”宁缺重重拍了下脑袋,重新说道:“毫无疑问,我们两个人肯定是要过一辈子的。”

    接着他继续说道:“但我终究还是要结婚的,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我很明白你现在的感受……”

    桑桑忽然问道:“你说我们肯定要一起过一辈子?”

    宁缺回答的相当理所当然:“必须的!”

    桑桑说道:“那你又要结婚。”

    宁缺点点头。

    桑桑说道:“你结婚就要和别人过一辈子,那你怎么和我过一辈子呢?”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对脸皮极厚的宁缺来讲这不算问题,他笑着回答道:“就算结了婚,我们一样可以一起过一辈子啊。”

    桑桑回头看着曾静夫人问道:“朝里还有哪些大臣的儿子没有娶老婆?”

    曾静夫人已经被二人先前那番对话震惊的完全说不出话来,身为朝廷命妇,她哪里见过这样的主仆关系?这时骤然听到女儿发问,竟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里回答道:“好些大人府上都在挑……”

    桑桑回过头看着宁缺说道:“那我嫁他们。”

    宁缺怔住了,有些恼意,又因为这些恼意而生出些羞,汇集在一处便成了羞恼,斥道:“你才多大点儿!嫁什么嫁!”

    桑桑说道:“听说大河国那边十四岁便能成婚。”

    听到大河国三字,宁缺无来由觉得自己矮了半截,气魄顿时为之一泄,和言悦色劝说道:“但我们这是在长安城。”

    桑桑说道:“就算在长安,再过一年我满十六也可以嫁人了。”

    宁缺愣了愣,大怒说道:“你又黑又瘦还当过十几年的小侍女,你以为那些有家世的公子哥会愿意娶你?”

    桑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是当朝一品大学士的女儿,我是公主殿下的朋友,我是光明大神官的徒弟,书院里的二先生宠着我,我手里还有几万两银票,你说凭什么那些人不愿意娶我?”

    宁缺气的浑身发抖说道:“你不提银票还好

    一提银票我便一肚子气,你居然把银票都分了,你真想分家啊!”

    桑桑提醒道:“我们正商量我嫁人的事情哩。”

    宁缺用力挥动手臂,斩钉截铁说道:“不准嫁!”

    在他说出这三个字后,学士府书房内一片安静

    曾静夫妇神情复杂,而桑桑只是默默看着宁缺,宁缺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臂。

    宁缺看着她的眼睛终于知道桑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旁牙牙学语的小女童

    而一旦长大便无法回去,小女童变成小女孩再变成少女变成小女人最后渐渐年华不再,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所以必须开始思考长大之后的那些事情,无论那些事情是喜悦还是酸楚。

    小女孩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他能眼睁睁看着桑桑嫁给别人吗?

    无论是瘦瘦小小的清稚少女,还是青春正威的姑娘,无论是婚后变得臃肿唠叨的她,还是白发苍苍躺在竹椅上的她。

    只要她是桑桑,他就无法看着她嫁给别人。

    他不准她嫁,那她凭什么看着他娶?

    宁缺低下了头,有些无措,有些慌张,有些茫然,有些明白。

    他明白了桑桑清晨离家时的感受。

    他明白了自己的感受。

    然而仅仅明白是不够的。

    宁缺想起昨天傍晚时分听到的另一句话,身体有些僵硬。

    他向曾静夫妇很恭谨地长揖行礼,请他们给自己和桑桑一个单独对话的空间,曾静夫妇互视一眼,叹息着走出了书房。

    “我不能骗你,我确实很喜欢她。”

    宁缺看着低着头的桑桑,说道:“你不用问我,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我小时候偷看那些大姐洗澡的时候确实说过喜欢,在红袖招里看见水珠儿陆雪我也说过喜欢,仙

    ……她不一样,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桑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沉默不语。

    宁缺接着说道:“而且问过你,你也说她很好。”

    桑桑抬起头来,说道:“她确实很好啊。”

    宁缺说道:“但你又不喜欢。

    桑桑说道:“很好不代表我就要喜欢。”

    宁缺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

    桑桑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我不喜欢你喜欢别人。”

    书房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宁缺低声说道:“但我已经对她说了喜欢。”

    就像过去这些年里很多次那样,遇着真正难以抉择的问题,他总是习惯于从桑桑那里得到建议答案或者哪怕是精神上的支持,然而他忘了一件事情,这次的问题涉及到桑桑自己。

    桑桑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生气没有愤怒也没有哭泣,她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饿了,要睡了,你走吧。”

    饿了所以要睡,这句话说的毫无逻辑。

    宁缺看着她说道:“你不在家我睡不好。”

    桑桑不说话。

    宁缺说道:“那我饿了谁给我煮面吃啊?”

    桑桑不说话。

    宁缺忽然说道:“我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桑桑还是不说话。

    宁缺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先去静一静,明天我再来接你。”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桑桑走到书房门旁,看着向花圃里走去的宁缺,说道:“鸡蛋在灶房米缸里,煎的时候你少放点油。”

    宁缺回到老笔斋,推开铺门时发现铺门没有咯吱咯吱响,于是他想起来这是桑桑修好的,走进灶房把手伸进米缸摸出几个鸡蛋,于是他想起来这是小时候自己教给桑桑的方法,走到水缸边准备盛水煮面,看着满满的水缸,于是他想起来桑桑清晨离家出走前把所有的家务活儿都做完了。

    他走出灶房,在天井里沉默站了很长时间。[]

    他身上还背着黑伞,手里还提着箭匣,腰间还别着柴刀,整整一天时间,他一直奔跑着站立着,没有坐下,没有喝一杯茶,没有吃一点东西,但他这时候完全没有煮面吃的心思,只是怔怔想着心事。

    墙角整齐的柴堆,前铺干净的桌椅,勾起了他很多回忆,至于具体回忆了些什么事情,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有桑桑的家,每个角落里都透着股冷清的味道,他不能习惯。他不禁想到这才一天时间,自己已经孤单寂靠到难以忍受,离开长安去荒原的这大半年,桑桑一个人在家是怎样过的?

    院墙上趴着一只猫。

    那只猫抬头看着夜空里的星星。

    宁缺看了一眼它,从墙脚柴堆里抽出一根扔了过去。

    正在模仿孤独的猫儿被打扰了忙绪,扭头冲着墙下的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厉叫,然后跳下墙去消失不见。

    没有桑桑的家,没有烟火气息,四处透着股寒意。

    宁缺无法在这样的家里呆下去,所以他离开。

    宁缺先去了乖四苑。

    大河国墨池笼的弟子们都住这里。

    山山也住在这里。

    礼宾苑里生着一大片竹林,纵使在冬季依然泛着幽幽的绿意,此时在夜里被灯光一照,显得愈发静谧。

    宁缺没有进礼宾苑,他站在苑门对面的锦山假石间,沉默看着那处的为光,看着灯光里的人影,他的眼力很好,能够隐约看到最深处的那间厢房里……窗畔有少女的剪影,她正在专心地写着什么。

    是在写很难写好看的宁缺二字吗?

    宁静静静看着窗畔的少女剪影,看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转身离开,向城南去。

    长安城南,雁鸣山下雁鸣湖。

    宁缺站在湖畔,沉默看着湖面,湖面上的冰层早已融化,只不过因为冬意犹存……所以冰块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变成了近乎柳絮状的事物,在遥远对面湖岸间的灯光照耀下……仿佛是无数道柔软的金线。

    噗通!噗通!

    他拣起石头向湖面上的那些黯淡金钱砸去,一块一块又一块,直到最终把自己眼前的所有冰絮全部砸成碎末才罢手。

    先前拿干柴砸野猫……此时拿石块砸冰絮,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现在非常不爽,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被破坏的不成模样,所以他不牙,许别人能够藏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偷偷笑话自己。

    把手里最后一块石头扔到脚下,宁缺扶着腰喘息了半晌才平静下来,看着夜色下的雁鸣湖,用微哑的声音抱怨道:“鸡蛋在米缸里,煎的时候少放点油?你人都不友了还要管我煎鸡蛋时放多少油?有你这么抠门的家伙吗?蛋在米缸里,水在水缸里,你咋不说饭在锅里,你在哪里?”

    “什么叫你养我?我杀马贼抢猎户,这辈子什么阴损的事儿都做完了……辛辛苦苦抢些碎银子都交给你收着,最后成了你养我?”

    “你不要说什么我花钱花的多。我在渭城的时候喝过酒吗?赌钱……确实是赌……但那不一样是为了给家里增加收入?你什么时候看我去滥饮狂嫖过?老子在长安城里逛楼子什么时候给过银子!这样你还不满意?”

    宁缺对着夜色下的大湖,扶着腰伸出食指,像个泼妇般大怒祖斥道:“什么叫你不让你嫁我也不能娶?你给我说明白了,你到底想干嘛!你这个小黄毛丫头到底想干嘛!你给我说清楚了!”

    “你问我到底有没有过想着娶你?”

    “好吧,我承认有时候偶尔会想过等你长大了娶你当老婆。但你还是个小姑娘……这事儿想想便罢了,难道还真能说出。?真说出口了你万一羞了要拿柴刀砍我怎么办?就算你不砍我谁知道还有多少人想砍我?”

    “而且就算我要娶你……也不影响我多喜欢一些人吧?”

    “我为什么要喜欢别人?”

    “喂,我喜欢吃肉,不代表我就不喜欢吃虾,人本来就是杂食动物,我喜欢多吃两口别的又能怎样?你又能拿我怎样?”

    “那你怎么办?”

    “你跟着我一起吃啊。

    “你说什么?”

    “我喜欢女人,难道你也要跟着我一起喜欢女人?”

    “嗯,这个好像确实有点说不通。”

    沙哑的声音在幽静的湖畔不停响起。

    在学士府中,像上面这些对话根本不可能发生。

    因为宁缺完全不敢对桑桑说这些话,他知道一旦自己真的如此说,那个倔强的死丫头肯定会转身就走,再也不给自己任何挽回局面的机会,而桑桑也绝对不会问出那些问题,但他知道她心里想问什么。

    所以他只有在深夜的雁鸣山下,在寂静无人的湖孵,对着根本听不懂也无法反驳的湖水,像个白痴般连声痛斥,声惊湖鸟。

    夜色下的大学士府一片安静。前些日子便已经备好的小姐闺房中,各色陈设华贵异常,妆匣里摆满了陈锦记的脂粉。

    桑桑以前最喜欢陈锦记家的脂粉,但她今天看都没有看一眼,也没有理会那些丫环神情复杂的请安,只是默默看着铜镜。

    铜镜琢磨的非常光滑,旁边镌着繁复的花卓枝,一看便知道是很名贵的物事。

    桑桑没有看铜镜,她只是看着铜境里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微黑的小脸,眉眼平淡无急,头发因为营养不良而明显有些微黄偏软,那双曾经明亮的柳叶眼也变得有些黯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张小脸都谈不上漂亮,甚至连清秀都不算。

    “你长的真的很难看。”

    桑桑看着镜中的自己说道。

    从昨天夜里听到宁缺那句话,到清晨离开老笔斋,再到下午与宁缺重新相见,她一直都没有哭,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的神情,因为那是她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哭,无论如何都不要哭。

    那些弱质纤纤的大小姐扶着花儿可以流泪,因为她们好看,而你虽然也很弱……但生的这般难看,又哪里有资格哭呢?

    桑桑很少照镜子,因为除了除了白之外她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容颜……也因为宁缺身为一个男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打扮小姑娘。

    在氓山的时候,小女童偶尔会对着溪里的一洼静水,看看自己的脸,在渭城的时候,小女孩会对着木盆里的洗脸水梳头,来了长安城宁缺给她买了妆粉匣子,她终于有了一面镜子。

    只是匣子里那面镜子太小,很难清楚地照出整张脸。

    所以桑桑觉得此时铜镜上那张小黑脸有些陌生。

    她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有些陌生。

    她忽然有些讨厌铜镜里的那个人。

    桑桑摇了摇头说道:“你真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小孩儿。”

    铜镜里的桑桑低头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让他担心了。”

    “我是想给他结婚腾地方。”

    “但你明明知道他不会把你扔下不管,所以你这就是逼着他做选择,他对你已经够好了,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可他说过要过一辈子的。既然说好要一起过一辈子,多一个人也能叫一起吗?多一个人还能过一辈子吗?”

    “你为什么非要和人抢呢?”

    铜镜里的桑桑难过回答道:“可是那本来就是我的呀。”

    铜镜外的桑桑沉默说道:“可是他会很难过。”

    “我从来没有抢过东西,但这次不一样……就算他会难过,就算我变成计人厌的小孩子……就算我变得更丑,我还是要抢。”

    铜镜内外,桑桑抹掉脸上的泪水,满是小孩子气倔强说道。

    晨光熹微,雁鸣山下的湖面映出淡淡光泽。

    宁缺站在湖畔扶着腰……疲惫地喘息着,时不时地喃喃说上几句什么。

    整整一天一夜未曾进食未曾饮水……对着夜湖骂了整整一夜,他的嗓子早已干哑到了极点,脸色憔悴的很是难看。

    “上师叔当年呵天骂地,何等豪迈壮阔,你对着这片小湖骂来骂去,又能骂出个什么感觉?更何况纠结的还是那些小事。”

    湖畔林中响起一道声音。

    宁缺转身看着那个死胖子,恼火说道:“你这个自幼受了**待所以有心理阴影的废柴哪里知道男女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陈皮皮筐直肩,说道:“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和你计较。”

    宁缺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皮皮说道:“为了某件事情,书院开了一场大会,结果大家吵来吵去都没吵出什么结果,最后七师姐说干脆把你抓回去审问审问,看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结果你昨天没去书院,所以大家派我来抓你。”

    宁缺这时候的思绪很是紊乱,根本没有听明白他想说些什么,思及让自己苦苦思索了一夜的那个问题,看着陈皮皮很认真地问道:“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你一下,你平时最喜欢吃什么?”

    “蟹黄粥?”陈皮皮摸着后脑勺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宁缺说道:“我最喜欢吃煎蛋面,但如果让你天天顿顿吃蟹黄粥,你会不会腻?”

    陈皮皮思忖片刻后回答道:“总吃哪有不腻的道理?”

    宁缺皱着眉头,忽然想到一个更合适些的比喻,声音微哑问道:“那清水呢?你喝水会不会喝腻?”

    陈皮皮恼火说道:“什么狗屁问题,不喝水是要死人的!”

    ,不喝水是要死人的,宁缺想着这句话,认真问道:如果你要吃喜欢吃的蟹黄粥,就喝不着水了,怎么办?”

    陈皮皮挥手不耐说道:“不可能会有这和情况发生,哪里找不着水喝?”[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宁缺坚持问道:“如果水有脚,有思想,不想让你喝,当你靠过去,它就自己跑掉,你怎么办?”

    陈皮皮愣了愣,思考很长时间后无奈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了活下去,还是喝水吧,虽然会痛苦一些。”

    宁缺看着湖面上的晨光轻

    o,忧伤感慨说道:“别人都能三妻四妾……好吧,换一个比较好些的说法,别人都能拥有很多段爱情,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什么我家那个还是个小孩子就学会吃风吃醋了?”

    陈皮皮站在他身旁看着湖里的雁鸣山倒影,说道:“这和事情你不要间我,对于女人这和奇怪的东西我从来没有想明白过。

    宁缺看了他一眼。

    陈皮皮摇头说道:“你也不要奢望能从师兄师姐们那里得到什么帮助,后山里没有谁有这方面的经验,都是些天才与白痴。”

    宁缺感慨说道:“我本以为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但我没想到她会这么不开心,说起来已经十几年了,我好像就没赢过她一次,这究竟是为什么?世间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而且我也很喜欢,然而她不喜欢……我似乎便没有任何办法,难道这就是命?”

    陈皮皮安慰说道:“那你就要学会认命。”

    “我可不觉得这算是安慰。”

    宁缺说道:“对了,师兄要抓我回书院问什么事情?”

    陈皮皮说道:“大家想问清楚你到底是想选山山还是桑桑,不过现在看来可以不用问了,我很赞成你的选择。”

    宁缺神情微异问道:“为什么?”

    陈皮皮看着他说道:“因为我知道你会这样选。”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

    陈皮皮眉尖微蹙,揉了揉脸颊,关心问道:“这事你准备怎么解决?”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桑山垦小的时候不愿意自己洗衣服,我那时候就教过她一句话: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殷然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终究得我自巳去处理,而且这和事情必须处理的毫不拖泥带水。”

    陈皮皮忧虑说道:“你不担心会伤着她?”

    宁缺笑着说道:“难道我不是一个很薄情寡xing的人吗?”

    陈皮皮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笑的很假很惨淡……”

    宁缺惨淡一笑,不知该如何言语。

    陈皮皮感慨说道:“男女之事果然是世间最麻烦的事情,现在想来我还真要感ji叶红鱼那斤……婆娘,她让我这辈子对女人都没有任何想法,如此一来反而让我不需要经历你这些苦恼。”

    二人绕湖而过,离开雁鸣山,重新回到人声嘈杂的街市之中,此时晨光大作,长安百姓们都已经起chuáng,在早点摊子前排起了长龙。

    一家馊头铺旁,站着两名僧人。一名是干瘦的奂僧,luolu在僧衣外的手臂看上去就像钢铁一般,另一名中年僧人肤sè黝黑,脸上满是风霜之sè。

    两名僧人手里捧着雪白的馊头,正在沉默地咀嚼,脚下的石板上搁着两钵清水,僧衣陈旧……形容漠然,与周遭热闹市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长安城里很少看见苦行僧。”

    远远看着街边那两名僧人,陈皮皮眉头微蹙说道:“尤其是这么强大的苦行僧。”

    宁缺看着前方那两名低头沉默啃馊头的僧人,感慨说道:“有生皆苦有生皆苦,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苦了,没想到世间还有比我更苦的人,吃馊头居然连腐

    u都没得配……真不愧是苦行僧。”

    长安城乃天下第一雄城,每日里不知有多少奇人异士出现,虽说苦行僧比较少见,但二人也不以为意,就这样走了过去。

    走过那两名僧人身旁时,宁缺看了那名中年僧人一眼。

    恰在这时,那名中年僧人抬头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停下脚多。

    那名中年僧人的目光宁静而强大,仿佛在青为古佛前被香火静静董染了几千几万年,没有任何杂质。

    而那名中年僧人身上流lu出来的气息也极为宁静而强大,他此时虽然站在人声鼎沸的坊市里,手里拿着半个雪白的粳头,但却像是站在莲huā盛开的佛国,手里拿着一枝沾lu的青枝。

    陈皮皮跟着宁缺停下脚步,他蹙眉静静看着那名中年僧人,忽然开口说道:“人间净土自身成佛……你从白塔乘?”

    中年僧人合什说道:“白塔寺道石……见过书院十二先生,十三先生。”

    道石是一个很没有名气的苦行僧。

    陈皮皮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世间绝大部分修行者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道石自出白塔以来……便一直在乡野村落里苦修静悟。

    但修行者的名气与实力从来没有什么固定的关系陈皮皮看着这名苦行僧站在红尘中,却凝出身在三界外的法像便知道对方的修为境界非常强大。

    陈皮皮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看着那名中年苦行僧忽然问道:“来找我的?”

    道石平静说道:“请十三先生赐教。”

    既然入世,自然便会不断面临源源不绝的挑战,想当年小师叔靠着一把划击败世间锋雄,才在世间铸就了书院的不世威名,宁缺对于这和局面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今天没有准备好。

    因为荒原之行的那些故事因为与huā痴之间的冲突,因为那个叫曲妮玛棒的可恶的老女人,宁缺对月轮国对白塔寺没有丝毫好感,但前些天与观海僧一战后,他对佛门弟子的观感有所改变。

    他看着那名中年苦行僧诚恳说道:“我今天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做,大师能不能多等几天?”

    道石平静说道:“佛门讲究缘法,我自月轮千里迢迢而来于这繁华长安城中遇见你,又岂能错过?”

    宁缺微微皱眉。

    陈皮皮看着他憔悴的神情,知道化这两天心神不宁,而且没有休息好,不由摇了摇头,看着道石微笑说道:“我来?”

    道石认真说道:“贫僧不是十二先生的对手。”

    陈皮皮怔了怔,气极反笑说道:“你们若是要挑战书院,我出手还是小师弟出手有什么区别?你们这些和尚要脸还是不要?”

    道石黝黑的脸颊上型出一丝微笑,说道:“shi佛之人要脸作甚?”

    从昨天清晨到此时的清晨,宁缺没有睡觉,没有吃饭,没有喝水,被恐惧惘然的情绪折磨的不善,在湖畔站了一夜痛骂一夜,也没能让他情绪稍微变得好些,所以他这时候很烦,非常烦。

    听着这名白塔寺僧人的说话,宁缺愈发烦躁起来烦到不能呼吸,烦到快要歇欺底里,烦到直接说道:“我认输。”

    中年僧人说道:“未曾战,便言输,无意义。”

    宁缺看着中年僧人黝黑的脸颊看着他脸上那些纵横如山……”的皱纹,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那你选个地方。”

    中年僧人说道:“佛门讲究缘法颤然在这里遇见十三先生,那便就在这里。”

    宁缺看着身周穿梭的行人,看着不远处捧着热包子正在流着口水撕纸的孩子,声音渐冷,问道:“我得罪过你?”

    中年僧人平静回答道:“你我未曾见过。”

    宁缺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我?”

    中年僧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在荒原上十三先生辱过姑姑。”

    宁缺微微皱眉,说道:“你又不是杨过。”

    陈皮皮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杨过是谁,但好像你成功地ji起了对方的战斗yu望。我必须提醒你,佛宗功法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这名苦行僧走的是莲huā净土的路数,你可不见得搞得过他,要不然我们干脆走?反正我在这儿,他也不敢强行拦你。”

    宁缺转头看着他说道:“难道你不觉得是他ji起了我的战斗yu望?”

    陈皮皮问道:“你为什么要战?”

    宁缺回答道:“因为我烦。”

    中年僧人看着宁缺微微一笑,放下手中那只幔头。

    纵使千年如何最终还须一个土馊头。

    宁缺的眼前便多了一个粳头,一个土馊头,一个坟头。

    那座孤坟在他的眼帘里越来越清晰,越桑越大渐要遮蔽街畔早点摊子上冒出的执业雾,快要遮住开心捧着肉包子的孩童的笑颜。

    宁缺并未惊悸他知道眼前真实世界的消失不代表真实的事件,只是自己被那位中年苦行僧人拖进了对方的精神世界之中。

    那名中年僧人原来芜一位念师!

    念师可以直接以念力攻击敌人的识海,以念力操控天地元气直接攻击敌人的内腑,无形无痕,难以防范,非常强大。

    修行界一向有和认知:同等境界的修行者中,念师是最强大的。

    宁缺遇见过念师。

    他在这叮,世界上遇见的第一位修行者吕清臣老人,便是一位洞玄境的大念师。

    但他从来没有与念师战斗过。

    他更没有想像过佛门中的念师会有多么强大。

    眼前那座无处话凄凉的孤坟越来越娄真实的世界越来越远。

    宁缺的识海一片虚无黯然。

    真实世界的街畔。

    他闭着眼睛,从腰间抽出那把柴刀,向着身前那个光头斩了下去。

    精神世界的坟前。

    他睁着眼睛,从背后抽出那把朴刀,向着身前那座坟头斩了下去。

    一日一夜间累积的烦躁和杀意。

    尽数都在这一刀中。!。

    宁缺没有与念师战斗的经验。

    但他有很多战斗的经验。

    所以当这条清晨宁静而喜乐的街、包子铺蒸腾的热气、开心的孩子和木讷的成人以及整座长安城都消失在眼前时,他没有震惊失措,而是做出了最快的反应。[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他闭着眼睛,抽出腰间的柴刀,回忆着闭眼之前最后看到的那幕画面,按照脑海中残留的痕迹,朝着身前砍了下去。

    刀锋破风而至,并不锋利还带着老笔斋柴木屑的刀身,准确地劈向中年僧人的眉心,一根眉毛的距离都没有偏。

    宁缺眼前那那座坟头很远,远在千里之外。

    却又很近,近在眼前。

    他抽出身后细长的朴刀劈了下去,仿佛还带着梳碧湖草屑的刀身,准确地劈中坟头,从千里之外到眼前一步,一寸都没有漏过。

    然而这看似沛若莫御的一刀,落在那座孤坟上,竟是没能把这座坟头斩开,刀锋与坟体之间崩溅起无数蓬火huā,连绵成了一道火况细长朴刀腰身上隐隐可以看见到个豁口。

    长安城清晨街畔,中年僧人仿佛没有看到迎着晨风斩向自己眉心的那把柴刀,他平静看着前方,眼神专注而坚定。

    一直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干瘦武僧,手腕一翻,一根精铁打铸而成的铁杖,呼啸而空而至,杖尾深插入青石板,杖身拦在那把刀前。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宁缺闭着双眼膝盖微弯,踮起脚尖借着反弹之力向街心飘去半丈横柴刀于身前,手腕微微颤抖,脸sè微白。

    一旁观战的陈皮皮微微蹙眉。

    在世间行走的念师或剑师身旁,都会有近战武力强横的武道修行者做为胁从,这种搭配已然成为一种修行世界公认的规则,那名干瘦武僧替中年僧人出手解决近身威胁,并不违反决斗的规矩。

    陈皮皮不知道宁缺对修行世界规矩的了解程度近似于白痴,他并没有愤怒于白塔寺两名僧人对宁缺一人,他蹙眉的原因和那名干瘦武僧的出手无关,而是因为街畔那些神sè如常的行人和市景。

    孩子还在开心地撕着被大肉包子热气薰软的湿纸。

    包子铺里的男人还在那里很居高临下冷漠骄傲地收着铜板往街坊竹筐里分拣着包子嘴里的收卖声比蒸屉里冒出来的热气还要安静。

    围在蒸屉前的街坊们,有人愤怒地训斥着插队的外乡人,有人和邻居交流着昨夜牌局的胜负,有人压低声音讲述着宫里的某件传闻,等着新鲜出屉出的包子端上来时,所有的交谈便夏然而止,变成了热闹的哄抢。

    没有人注意到街畔的两名异国僧人,也没有人注意到书院后山有两位先生出现在人世间,甚至没有人发现街畔此时正在展开一场沉默而惨烈危险的决斗,街畔嘈杂热闹依旧所以平静喜乐。

    这已经不是身在红尘中,意在三界外。

    而是以禅动念,在苍生之前修了道铁门槛。

    陈皮皮没有想到这名来自白塔寺的无名中年苦行僧居然禅念的境界强大到了这种程度,不由开始担心起宁缺来。

    宁缺向后飘退数步。

    千里之外的那座孤坟,在他眼中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坟体是由普通青石粘土修砌而成,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但先前被他一刀狠狠斩下,上面竟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看着那座无处话凄凉的坟,他觉得越来越凄凉,觉得越来越寒冷,仿佛身体里的热量正在丝丝缕缕向着空气里逃逸。

    然而站在精神的世界中,又哪里有真实的身体?

    宁缺看着千里之外的那座孤坟,知道孤坟处传来寒意孤清意都是那位中年僧人的念力正在精神世界里攻击自己的手段。

    这种佛宗手段很高明,甚至可以说很神奇。

    中年僧人的念力便像春风化雨般丝丝缕缕渗入,平和中正到了极点,也便危险到了极点,乃是沉默的超度意味,让你自行随之而歌而舞,或随之坐而冥想,或自堕于情绪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如果换成别的人,即便是比宁缺的心意更加纯粹强大,面对这样的佛宗禅念攻势,只怕也会难以应付,甚至不知该如何应付。

    然而宁缺曾经和莲生大师的精神世界相通过。

    莲生大师学贯佛道魔三宗,曾于悬空寺诵经,做过佛宗山门护法,一身课业惊世骇俗,虽然与宁缺精神世界相通时,大师已然垂死念力甚至还远不如这名来自白塔寺的中年僧人强大,但要精神和境界,不知要超出此人不知凡几,那种禅念里隐藏着的循循善you不知更加mi人几分。

    曾与大海风暴搏击过的泳者,很难溺于小溪之中,曾经见过莲生七十瓣,瓣瓣皆香的妙境,又怎会被一座坟头所感染?zl口)3宁缺在千里孤坟的寂清意前,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

    他固守一颗本心,默然凝念,舍弃手中刀,凭念力在空中幻出一把把山还要大的恐怖虚刀,当头便朝那座坟头再次斩了下去。

    那座孤坟再如何坚硬,也顿时便碎了。

    不是被刀斩碎,而是被如山般的刀生生碾碎!

    包子铺里热腾腾的蒸汽,被端着包子挤出来的人群和微风鼓dàng着来到街上。

    那些白sè的蒸汽,笼罩着中年僧人和宁缺的身体。

    仿佛云端,骤然不在人间。

    宁缺松开右手,柴刀自手中滑落,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闭着眼睛站在人间的云海里,站在人间沉默不动。

    中年僧人脸sè骤然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摇晃不安,似乎随时便要躺倒在云海之中,一醉便不再去。

    合什的双掌缓慢而坚定地靠拢在了一起。

    街上的蒸汽流云渐宁。

    中年僧人终于也缓缓站稳了身体,没有倒下。孤坟被宁缺一刀碾压成无数石砾,漫天飞舞。石雨之后的空中浮现出一尊数十丈高的巨大石佛。

    石佛面容慈祥,神态慈悲,睁着的双目间却似乎有雷电正在酝酿累积,说不出的漠然威严,满怀着对身前之人的悲悯与愤怒。

    悲悯与愤怒似乎是无法相容的两种情绪。

    却在这尊石佛脸小得到了完美的同时展现。

    悯其不幸也,怒其不争也。

    石佛的嘴chun紧紧抿着,像是一道线,一道用刻刀雕出来的浅浅的线,似乎数千数万年都不曾张嘴说过话。

    宁缺看着这道线,想起了白衣少女那双薄若红线的好看的chun。

    石佛没有开口说话。

    天地间却响起了一道佛偈,单音节的两个字,含义未明,却雄浑苍远。

    满天石砾落下,暴烈如雨,砸向大地。

    宁缺抬头看天,看着土石皆来,不知该如何应对。

    满天石砾如雨,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脸上。

    真实的身体的痛苦,清晰地传入他的识海,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每一处,体冉的脏脏,都在承受着天地元气的攻击。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北山道口,吕清臣老人杀死那名书生的一幕。

    那名书生已然入魔,依然死了。

    宁缺已然入魔,但他是真正的入魔。

    天地元气的侵伐,怎么可能杀死他?

    所以只是痛苦,并没有其余。

    包子铺里的蒸汽还在向街上飘散。

    中年僧人站在云雾间,眼神愈发幽深,最深处却有一抹灼热的光辉开始凝聚燃烧,那抹灼热的光辉是震惊是愤怒是杀念。

    他没有想到书院宁缺从来不以念力著称,却拥有如此雄浑的念力,在自己用念力攻击对方诲识海时,竟能如此轻易地化解掉千里孤坟的寂清意。

    然而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精神世界里的满天石雨,是他用念力控制的天地元气对修行者肉身发起的直接攻击,居然这样都无法伤到对方!

    如此恐怖的肉身强度,而且明显不是武道巅峰强者护体真气所形成的防御,那么只有一种理由,那个理由便是中年僧人震惊和杀念的来源。

    中年僧人双掌本来合什,此时渐渐分开。

    他左手食指白下一抠,从右掌心里生生挖出一个血洞。

    然后他面无表情撕下一片血肉。

    做完这个动作手,他黝黑的脸颊愈发苍白,眉眼之间老态毕现,皱纹仿佛雨水冲刷而成的垃圾堆旁层层叠叠,枯稿到了极点。

    他把右掌里的血与肉缓缓抹到这张枯稿的脸上。

    这不是魔宗邪恶功法血手印。

    而是佛宗威力最大最决绝的精血饲佛。施出这种功法的佛宗弟子,就算境界再高深,也极有可能就此死去。

    如果不是山门倾覆,或遇着千世仇敌,没有任何佛宗弟子会使用这种大违佛门慈悲意的手段。

    中年僧人挖血涂脸之时,陈皮皮马上便反应了过来,无比震惊心想此人与小师弟究竟有何仇怨,竟是要置他于死地!

    值此危险时刻,身为书院弟子,哪里还管得了什么规矩。

    他身上那件宽大的院服无风而飘,振dàng若旗。

    食指微屈,那记天下溪神指,便要依着书院不器意袭向中年僧人。

    然而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让陈皮皮愣了一瞬间。

    而精神世界战斗的胜负,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陈皮皮看上去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可爱年轻胖子,但事实上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所以当他决意要做某件事时,居然有一件事情能让他心神失守一瞬,那么这件事情必然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当他身上那件宽大的院服无风而飘,抬起右臂便要遥遥一指点过去的时候,那名始终沉默守护在中年僧人身旁的干瘦武僧,出现在他的手指之前,那张仿佛由精钢雕刻而成的脸容漠然无情绪。[]

    陈皮皮的修为境界极高,那名武僧竟然能比他更快反应过来,只能说明对方早有准备,早就知道那名中年僧人会动用精血饲佛如此大慈悲大残忍的佛宗神技,也等若说中年僧人就算没有发现宁缺入魔,此行长安也做好了要以伏魔手段把宁缺直接废掉的计划。

    然而就算干瘦武僧早有准备,反应快到极点,出现在陈皮皮的指前,但他依然不可能拦下这记以书院不器意释出的天下溪神林,因为他的脸他的肉身看似坚若钢铁,却依然还是肉身凡胎。

    所以这名武僧毫不犹豫做了一个动作,从袖中闪电般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没有捅向陈皮皮,而是狠狠向着自己的小腹捅了进去。

    噗哧一声响,就像是装满水饱满的皮囊被一枝羽箭射穿,锋利的小刀深深扎进肚子,武僧脸sè骤然苍白,眼神却依然坚定,没有任何迟疑,右手紧握着刀柄狠狠向下一拉,随着哗的一声,鲜血淌了出来。

    武僧腹内的肠子,也随着那些鲜血,从被小刀破开的豁口里流了出来,冒着淡淡的热气,还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

    武僧的左手搁在腹部伤口下,枉着越流越多的肠子,神情漠然看着陈皮皮,仿佛根本感觉不到那处传来的痛楚。

    一滴血珠落在陈皮皮的指尖。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幕,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陈皮皮没有杀过人,甚至没有进行过真正的战斗,没有见过战斗里的生死决绝,更没有看过如此血腥的画面。

    他这辈子就是前些天在长安府冬园里与王景略战过一场,凭峙着修行境界上难以逾越的森严界壑,赢的潇洒随意、

    陈皮皮一直以为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就应该那样潇洒随意,然而直到今天,看到身前这名武僧剖腹捧肠的血腥一幕,他才明白真正的战斗无关境界实力,更无关风度姿仪,只关于胜负以及生死。

    这名武僧只是想要扰乱自己心神一丝,便不惜舍身成仁,这是一种怎样值得尊敬或者说值得恐惧的精神气魄?

    武僧脸sè苍白无比,他神情淡然看着陈皮皮,声音微微颤抖说道:“自剖心肠,请十二先生明白规矩。”

    这两名来自月轮国的僧人,为今日长街相遇确实做了极其充分的准备,他们很清楚历史上的书院二层楼,向来不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于是他们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为赌注来尝试撼动这种不讲规矩的规矩。

    对陈皮皮来说,眼前血淋淋的画面和武僧左手间那些粉sè的肠子,毫无疑问是一场极为震撼的教育,这种震撼或许无法改变书院教育让他形成的关于规矩之类的看法,却已经足以让他怔住了一瞬间。

    一瞬间便已经足够。

    因为只需要一瞬间,中年僧人和宁缺之间的战斗便结束了。

    中年僧人的强大,便在于一念之间可以降魔除妖。

    陈皮皮的指尖在长安城的晨风中微微颤抖。

    此时那名中年僧人的精神力尽数在宁缺身上,根本无所防御,他只需要轻轻一点便能杀死对方,然而他知道那场无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便等若说宁缺已经死了,如果小师弟死了,他再做任何事情又能有什么意义。

    陈皮皮的脸颊颤抖了起来,显得格外痛苦。

    他决定稍后把身前这两名僧人全部杀死。

    虽然他已经隐隐猜到那名中年僧人的来历有问题。

    虽然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杀过人。

    但如果用大师兄的话来说怎么看都不会短命的宁缺就这样短命的死了。

    那么这个世间哪里还有什么必须遵守的原则或规矩?

    世间最快的事物不是雾不是雨不是风而是闪电。

    世人经常用疾逾闪电来形容意念这种东西。

    意念动时,没有任何时间的流失速度能追上它。

    所以一念之间,在精神的世界里,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当中年僧人挖血涂脸,施出精血饲佛法门时,宁缺意念所处的那个空间内,顿时随之发生了很多震撼的画面与变化。

    那座高达数十丈的石佛,一直沉默安宁站在满天石雨之后,鼻下一道直线沉默千年不曾开启,便在这时忽然咧开,于是有了嘴。

    两道浓稠有若铁浆的血水,从石佛的嘴角流了出来。

    这两道血水没有向地面滴落,而是无视真实世界里的空间法则,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逐渐涂满那面巨大的佛面。

    石佛面容上随着浓血蔓过,出现了很多深刻的裂口,如同龟裂的干涸大地,然而泡在血水中,更像数千个人身上的血口。

    一道极为强大的威压,从石佛处dàng开,传遍整个空间。

    石佛肃穆的脸上满是无数道细微的伤口,浸泡在血水之中,本应是狰狞血腥之像,反而却员得禽发悲悯,仿佛旧庙里的会漆脱落后只留下斑驳沧桑。石佛脸上的血越来越稠,无上悲悯意越来越浓,天地间所有的血腥战乱分离伤害,一应负面情绪似乎都被佛面吸收了进去。

    只留下了一片极为干净纯洁的世界。

    自空中不停堕下的土石被净化,变成满天白sè的圣洁莲花,幻作无数花雨纷纷扬扬,向宁缺的身体洒了下来。

    一片花瓣落在他所棉袄上,静宁无声,却悄然撕开一道口子,鲜血就像溢出碗沿的酸辣面片红汤般渗了出来。

    宁缺抬头望天,眉尖微蹙,意念一动,调出体内的浩然气,自眉心间磅礴喷出,随气之所遁,所有接触着的莲花瓣均自碎去。

    然而漫天风雨漫天花,莲花的数量太多,又哪里完全都隔绝在天空之上?

    莲花朵朵开放,瓣瓣落下,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身上,切割开他的棉袄,钻进他的皮肤,把他身上的血肉片片刮落离骨。

    无尽的痛楚潜进骨髓之中,然后向着身体每一处炸开,最终汇进宁缺的脑中,令他识海震dàng如潮,痛苦到了极点。

    以精血饲佛,乃是佛宗强大法门。

    然而漫天花雨之后满脸血水的石佛,实际上走的是舍身成佛的意思。

    舍身成佛,暂造一莲花净土,净化一应妖邪秽意,这等手段已然超出世间普通佛宗法门的范畴,乃世外的无上妙境。

    非大毅力大决断大慈悲大邪恶之佛子,不能入此妙境。

    即便是已然晋入知命境界的陈皮皮,若被佛宗大德度入这片莲花净土之中,也会面临极大的麻烦,必须极小心翼翼地应对。

    更何况宁缺在大明湖畔才破了洞玄境。

    他的境界他的心xing,根本不足以看破这漫天的莲花漫天莲花雨中透lu着非常明确的灭伐之意。

    宁缺透过睫毛上滴落的血水帘,看着远处那尊石佛,沉默片刻后问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想杀了我,这件事情和我替书院入世无关,也与你知晓我在荒原入魔无关,你只是想杀了我,所以我很不明白,就算你是来自悬空寺的世外之人,难道你担得起杀死我的后果?”

    那尊巨大的石佛咧着嘴,淌着血,似乎在开心的笑,又似乎在悲伤的哭泣,没有回答宁缺的问题,只是沉默。

    “这是一场发生在长安城的决斗,我在公平的环境下杀死你,不会有任何麻烦的后果,唐人爱颜面,书院更爱颜面,他们不会迁怒于月轮,更不会迁怒于佛宗,相反为了保持他们那些虚伪的精神,他们会沉默。”

    中年僧人的声音在花雨外响了起来。

    “更何况现在已经确认,十三先生你已经入魔。”

    浑身鲜血的宁缺看着花雨之外声音微涩问道:“但在知道我入魔之前,你已经准备好要杀我,这是为什么?我究竟对佛宗做了什么人佛共愤的事情,居然会惹得像大师你这样的大德立志入长安城来杀我。”

    “我说过,你在荒原上辱过姑姑,那你便等若辱了月轮,辱了佛宗。”

    宁缺嘲讽说道:“我总以为世间大部分人都是白痴,没有想到有人居然敢把我当白痴,曲妮玛娣那个老太婆就能让佛宗敢得罪大唐和书院?”

    中年僧人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当然还有别的理由,不过当你在荒原上辱及姑姑时,便注定了今天这个结局。”

    宁缺擦掉脸上的血水,袖子拂过那些被莲花瓣深割近骨的伤口时,便是一阵极难忍受的痛苦,然而他的脸上却多了很多笑意。

    “难道和尚你真的姓杨?”

    宁缺捧着肚子大笑出声,看着花雨外那尊石佛,一边擦着眼泪和血水,一边笑着说道:“如果这出戏搞到最后竟然是一出言情剧,那就太令我失望了。”

    “有很多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

    “那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你既然已经入魔,那么我只需要杀死你。”

    中年僧人的声音在漫天的莲花雨里显得格外飘渺,然后又转为困huo。

    “书院两代入世之人先后入魔,这究竟是昊天的旨意还是命轮的圆转?”

    宁缺根本没有注意到花雨外中年僧人的声音里所隐藏的大疑huo。

    他的注意力这时候全部都在漫天莲花构成的雨中。

    他看着掉落在身前身上的莲花瓣,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梦,想起了桑桑洁白的小脚,想起这些年无数个夜里自己在被窝中被那双洁白如莲的小脚踹了无数次,他的心窝便变得酸痛起来,然后开始愤怒。

    “我不想理会你有多少杀死我的理由,但你既然知道我入了魔,又搞出这么多双我家桑桑的脚来踹我,我就一定会杀死你。”

    他从身后抽出大黑伞打开。

    黑伞如一朵黑sè的莲花,在漫天洁白的莲花间显得格外醒目。

    他撑着黑伞,站在莲花雨间,看着远处满脸是血的石佛。就像一名撑着油纸伞站在细雨河畔看着对岸烟柳的游人。

    然后他说道:“那佛,我来杀你了。”!。

    与烂柯去观海僧心向妙境互印修为不同,这位在破袈草鞋沉默站于晨街畔饮清水的中年苦行僧,来到长安城的目的非常明确而清晰,就是要借着挑战书院入世之人的机会,废掉或者干脆杀死宁缺。

    宁缺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没有休息,没有睡甚至连坐都没有坐,他没有吃一粒米没有饮一滴水,诸多情绪纠结缠身让他心神疲惫到了极点,面对一名如此可怕的佛宗强者,似乎怎么看都有死去的道理。[]

    昨天清晨发现桑桑离家出走,并且似乎有可能永远再也看不到她时,宁缺遇见此生最大的恐惧,甚至第一次有了去死的冲动,深夜在雁鸣湖下骂湖之时,他也纠结地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然而桑桑还在长安城里,他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刻死去?如果这时候死了,前面经历的那些煎熬痛苦岂不是都白废了?如果这时候要死那他还不如在红袖招里去快活一夜。

    中年僧人要杀他,而他不想死所以他就要杀死对方。

    漫天洁白的莲花玉,终究不可能真的是桑桑的小脚,那么无论隐在花雨后的是石佛还是天神,都无法阻止他撑着大黑伞向那边去。

    只要那处不是他永远无法战胜的桑桑。

    那么神挡便杀神,佛挡便杀佛。

    大黑伞很大,遮住了双眼,也遮住了天。

    洁白的莲花缓缓飘落,有些落在厚实油腻的黑伞面上,缓缓融化无形,有些落在黑伞面上,则像是落在鼓面上的露珠,啪的一声加速向天空弹回,而更多的洁白莲花则是靠近黑伞后,便恐惧地四处流散。

    宁缺撑着大黑伞,向远处那尊满脸血污的石佛走去,他的步伐缓慢而平稳,神态从容不迫,就像是一名走上湖桥想去对岸摘柳的游人。

    随着他的走动,天地间那些漫天花雨一片扰动,数干数万片莲花瓣躲避着缓慢移动的黑伞四处逃逸,形成无数道湍流。

    数千数万片的莲花瓣在空中呼啸旋转飞舞,向着冷清寂寞更高的空中飞去,然后飘飘摇摇落下,落在石佛的脸上身上。因为那些粘稠的血,莲花瓣一旦落下便再不复飞去,渐渐将石佛的面容全部覆盖住。

    洁白的莲花瓣密密麻麻覆在石佛的脸上,重叠的边缘隐隐渗出粘稠的血水,让这些花瓣显得格外清晰,因为密集而格外恐怖。

    宁缺撑着大黑伞漫步在已然凋零稀疏的莲花雨中。

    他距离那尊石佛已经越来越近。

    那名叫做道石的中年僧人确实很强大,无论自身修行境界还是对佛宗诸般法门的运用都很强大,甚至已经强大到了道痴叶红鱼那个层级。

    然而很可惜他是一名以禅念动人、以禅念杀人的僧人。

    而他想用禅念杀之的对象是宁缺,是背着大黑伞的宁缺。

    宁缺与念师的战斗经验不多,所以先前才会被中年僧人直接度入莲花净土,进入极为危险的局面,然而当他凭籍强悍雄浑的念力和入魔后的强大肉身能力,度过那霎时的惘然之后,他便掌握了所有局面。

    从理论上来说,念师是同境修行者里最可怕的存在,然而大黑伞能够隔绝一应无形念力的攻击,于是撑着大黑伞的宁缺,便是世间所有念师的噩梦。

    因为对中年僧人狙杀自己的原因存有极大的疑惑,宁缺想要知道幕后的隐秘,所以先前才会以肉身承莲,不惜用这种痛苦来拖延时间发问,又或许他只是很单纯地想让自己痛苦一些?肉体上的痛苦,往往能减轻一些精神上的痛苦或者说烦闷,而此时的他确实已经烦闷到了崩溃的边缘。

    心意既定,不再思考其余,宁缺身上的杀意尽露。

    一股强大的杀意透过他手紧握的伞柄,传至大黑伞,再扩展至身周的空间之中,令漫天花雨惧散而避,覆至石佛的血脸。

    因为桑桑离家出走,他身上的这股杀意从昨日清晨酝酿至日幕,随着他在长安城里的寻找而逐渐凝练恐怖,当时便险些要将整座长安城给掀翻,昨夜在湖畔又被夜风风干至腊肠一般辛辣干硬。

    可以佐酒,可以杀人。

    宁缺走到石佛脚下,把大黑伞像刀一把扛在肩上,抬头望去。

    石佛脸上覆着密密麻麻的莲花瓣,花瓣之间鲜血渗淌。

    佛眼露在花瓣之外,只是开始时的悲悯威怒情绪已被惘然所代替。

    宁缺看着满是血莲的佛面,沉默片刻,悬在身侧的右手并掌为刀,隔着数百丈距离,遥遥一掌斩了过去。

    没有凌厉破空刀声。

    也没有纵横千里的刀气。

    稀疏的莲花雨轻轻舞动。

    佛前没有任何声音。

    然而那张佛脸上却多出了一道极大的深刻刀痕。

    那道刀痕从佛髻处生成,斜向左下方延展,划破了似笑非笑的佛唇。

    刀痕之间莲花碾烂为泥,浸着血水缓缓流淌。

    石佛眼眸里的惘然又迅速被恐惧和震惊所代替。

    莲花瓣开始从石佛脸上脱落,不知是不是因为粘着血的缘故,每一瓣花瓣脱落,便会牵扯下一片小石块。

    莲花渐褪,佛脸上原先那些龟裂变得更加深刻,已然千疮百孔,然而残留的那些眉眼鼻唇尽皆崩裂剥离成石雨,向着地面落下。

    看上去就仿佛是数千万年间的风吹雨打,尽数浓缩在这一瞬之间。

    石佛轰然倒塌,震起些微烟尘,几瓣莲花。

    宁缺撑着大黑伞站在石堆之前。

    意念一动便是万里,便是万年。

    精神世界里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在真实的长安晨街畔,时间只不过刚刚过去了极短暂的一瞬间。

    在这一瞬间里,那名剖腹自杀的干瘦武僧左手里捧着的热肠多流出来了一截,脸色苍白的陈皮皮以为宁缺死了,然后他决定破除自己的执念和规矩,从此开始自己血腥的灭佛战斗生涯。

    而在这瞬间之后,有清风自街头徐来。

    清风吹散包子铺里冒出的热气,吹动宁缺的衣角,吹动他潦草系着的黑发,吹得他身后那把大黑伞微微摇动。

    伴着是风,宁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一道气息,这道气息充盈着鲜活的生命味道,却又是那般的骄傲自信,强大凛然到了极点。

    宁缺睁开眼睛,望向铺门旁的中年僧人。

    随着这一眼,中年僧人眉心间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向下陷去。

    声音很轻,在此时清晨的街畔却显得格外可怕。

    中年僧人的莲花净土被毁,舍身成佛佛已灭,无数念力尽被那把奇怪的大黑伞挡了回来,识海在那一瞬间被震破!

    中年僧人迷惘震惊绝望愤怒悲伤地看着宁缺,两行鲜血从唇角渗了出来,喉咙里嗬嗬作响,虚弱哑声奋力喊道:“你果然是

    ”你果然是幕……”

    临死之时,其言也急,然而他只来得及说出那个暮字。

    陈皮皮脸色苍白,猛拂院服广袖。

    拦在他身前的干瘦武僧大吼一声,插在腹中的锋利小刀一划,溅出漫天血雨便向陈皮皮身上喷去,想要再拦他一瞬。

    陈皮皮先前已经被他阻了一瞬,此时心神剧震之下,哪里还会再给他机会,广袖之间天地元气剧震而妙敛,轻而易举把喷向自己的血雨尽数敛没,嘶的一声袖口一圈断裂成丝,如闪电般射出,然后化作柳絮微弯轻点中年僧人枯唇,将最那个幕字生生逼了回去。

    宁缺更清楚不能让那名中年僧人临死前喊破自己的秘密,体内浩然气息暴起,掠至对方身前,并掌为刀斜斜一斩!

    他的掌缘并未接触到中年僧人的脖颈。

    但中年僧人的脖颈间多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然而中年僧人的头颅一歪,便要掉了下来。

    便在此时,陈皮皮袖口那根布带嗖的一声,依着那条血线绕了一圈,把中年僧人将要掉落的头颅紧紧系在了身体上。

    那名捧肠的武僧脸色苍白,毅然回头便向街中的人群里挤了进去。

    陈皮皮沉默看着那名武僧的背影,似乎有些犹豫。

    宁缺看了陈皮皮一眼。

    陈皮皮抬头看天。

    清晨的长安街头依然平静喜乐,有人在买馒头,有人在买包子,孩子对着大肉包子吹着气,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咬着肉馅便流露出高兴又遗憾的神情,高兴于肉馅的香,遗憾于这么快便吃到了。

    包子铺门外中年僧人缓缓坐下,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死去,也没有人注意到人群里有名僧人正在捧着自己的肠子疾走。

    宁缺取出箭匣,沉默开始组装,弯弓搭箭。

    他对准平静喜乐的长安街头,射出了一枝元十三箭。

    符箭破空呼啸而去,不知最后落向了何处。

    街上行人太多,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射中那名逃亡中的武僧。

    忽然间,远处街头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惊恐喊道:“杀人啦!”

    宁缺提着箭匣,背着黑伞,与陈皮皮走进侧巷消失不见。

    远处的骚动迅速传到包子铺附近。

    胆小却好热闹的孩子们惊慌地叫嚷着,呼朋引伴向那边跑去。

    那名捧着热腾腾的大肉包子的男孩子,跑过铺门前时,不留神撞了坐在铺门外的中年僧人一下,手中的大肉包子跌落到了地上。

    孩子看着地上滚动的肉包子,心疼的快要哭出声来。

    中年僧人的尸体受此一撞,被布带固定住的头颅轻轻落了下来,落到地面上骨碌球地滚动不停,似乎也是一个肉包子。

    孩子揉了揉眼睛,看着僧人的头颅,吓的大声哭了起来。

    随着哭声,长街上最后的平静喜乐气氛一扫而空。

    净土终究是虚假的。

    真实的世界永远这般险恶。

    终末清晨的长安城……除了那些热闹的所在……环有很多幽寂无人的地方,比如那些横穿在坊市间的小巷异常清静。

    宁缺和陈皮皮走在窄巷里,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陈皮皮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那和复杂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宁缺揉了揉微白的脸颊,把身体里的疲惫驱散些许。

    陈皮皮摇了摇头。

    宁缺忽然问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个幕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皮皮耸耸肩,无所谓说道:“幕后黑手?反正我又不关心这些。”

    宁缺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被冬树树枝切割成碎片的灰暗天空,陈皮皮神情微异,随他抬头向天空望去,却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

    宁缺沉默望天很长时间后,忽然笑了起来,看着陈皮皮说道:“我入魔了。”

    陈皮皮没有去看他的眼睛,依旧看着天,讥讽说道:“这笑话不好笑。”

    宁缺看着他圆哦嘟的脸,很认真地说道:“你知道这不是笑话。”

    陈皮皮说道:“但我还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宁缺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盯着他问道:“如果这不是笑话,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时至今日,知道宁缺在荒原魔宗山门修行浩然气堕入魔道的人,只有桑桑,书院大师兄或许已经隐隐知晓……但却始终未曾挑明。

    以往宁缺曾经和陈皮皮讨论过一次魔道的事情,在那次讨论中,陈皮皮毫不掩饰地表明了对魔宗的厌恶甚至是唾弃。

    但宁缺在这片冬日天空下,还走向他坦白了这件事情,因为陈皮皮在没有成为他的十二师兄之前就对他很好,是他在长安城里队除了桑桑之外最亲密的同伴,在对方已经隐约猜到真相之后,他实在是无法再继续隐瞒这件事情……并且他很确实很想知道陈皮皮会怎么对shi自己。

    对于这件事情……陈皮皮的应对方法很简单,沉默片刻确实无法继续装傻之后……他开始充愣:“我没有听到你在说什么。”

    宁缺凑到他耳边大声喊道:“我入魔啦!”

    陈皮皮唬了一跳,赶紧拿手去捂他的嘴,涛后左右紧张地查看了一番,斥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喊这么大声想让整座长安城都听见?”

    宁缺说道:“我主要要想确认你能听清楚。”

    陈皮皮掏了掏耳朵……烦闷说道:“刚才那名武僧剖腹喷出的血进了我的耳朵,我现在耳朵有些不舒服,所以今天没办法听清楚。”

    宁缺走到他身涛,开始连比带画讲述小师弟入魔的故事。

    陈皮皮哪里肯看他的chun形和手式,紧闭双眼,眉头皱的极为愁苦。

    宁缺伸手去掀他的眼睛皮了陈皮皮终于被他逼疯了,暴跳如雷吼道:“让我知道这件事情干嘛!你不说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很好?难道说非得让我一掌拍死你?”

    宁缺腆着脸说道:“师兄哪里舍得。”

    二人大眼瞪小眼……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件事情算是真的过去子。

    走出侧巷,街畔有一间茶楼,宁缺饥渴奔走一夜,早已疲惫不堪……与那位中年僧人瞬息一战更是受了极重的伤,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看见茶楼外的大茶壶……嗅着里面传来的点心味道,便再也无法走动道。

    坐在茶楼二层栏边的桌畔,宁缺风卷残云惊涛拍岸收拾掉桌上所有的食物茶水,便开始隔着窗看着清晨的长安城发呆,就像这一日一夜里他经常做的那样。

    陈皮皮学着大师兄的模样,慢条斯理挑着辣汁腔清的螺丝肉,看着宁缺的神情不禁有些担心,暗想小师弟的识海莫不是在先涛与中年僧人的战斗中受了重创,被莲花净土里的佛意度化成了傻子?

    “师兄,能不能帮我做件事情。”

    宁缺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着陈皮皮很认真地拜托道。

    陈皮皮怔了怔,问道:“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什么艺术?”

    “就是那个意思。”

    “几分和几分?”

    “三分和七分。”

    书院二位师兄弟正在专心致志讨论的时候,茶楼楼梯间传来脚步声,二人很有默契地住了嘴,沉默望向楼梯口处。

    何明池腋下夹着黄油纸伞走了上来,微微佝偻着身子,看上去就像乡村si熟里夹着戒尺和书卷的教习老师。

    两名来自月轮国的僧人离奇死在清晨的街道上,这件事情自然会惊动大唐官方,长安府对这件事情毫无头绪,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但天枢处没有花多长时间便确定了当时的情形,并且找到了人。

    宁缺请何明池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我记得唐律里关于挑战这类事情,从来都是尽可能尊重双方意见。”

    何明池有些拘谨地与陈皮皮见礼,犹豫片刻后说道:“但唐律一直都不舞前生死决斗,而且决斗需要在官府备案。”

    宁缺说道:“这种事情哪里说的准的,至于备案,我这时候向你备案行不行?”

    何明池苦笑说道:“我回去就让这里把今晨决斗的备案做好。……op

    宁缺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笑着说道:“那你还来找我们作甚?”

    何明池放下茶杯,叹息说道:“问题是你下手太狠了。”

    宁缺平静说道:“如果不狠现在死的就是我。”

    何明池握着茶杯沉默片刻后说道:“但那中年僧人不是普通人。”

    宁缺和陈皮皮沉默不语,他们已经猜到那名中年僧人的来历不凡……极有可能出身悬空寺,但知道与确认是两回事。

    “道石确实没有名气,就算是天枢处也没有关于他多少记载,涛些天他入长安之后,如果不是我偶尔好奇查了一些老卷宗,又问些月轮国方面传来的消息,大概也只会认为他是名白塔寺的无名僧人。”

    何明池看着宁缺说道:“很多年前,白塔寺长老在寺外拣了一个弃婴……天枢处当时就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诡异……因为白塔寺距离皇宫太近,禁卫森严……很难有人把一名弃婴放到那个地方,那名弃婴就是道石。”

    “传闻道石僧人与月轮皇宫里的某些贵人有关,而我们查明这几年,他一直在悬空寺读经修佛,这也间接证明了他的身世传言一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姑姑虽说令人厌慢,但在佛宗的地位极高,与悬空寺也一直有暗中的联系。”

    “而且道石僧人与曲妮玛梯姑姑的心xing并不相似,虽然才自悬空寺归来时间不长,却已经在月轮国佛门里获得了极大的尊重,今晨十三先生不止杀了他,还把他的头颅斩落……只怕会同时ji怒月轮国和佛宗。”

    宁缺说道:“我这两天面临着一个很麻烦的事情,那件事情牵涉到我的世界毁灭或者重生,在这种时候,别说那名中年僧人有可能是曲妮玛梯的si生子,就算曲妮玛梯这老太婆自己来了……我也会去你妈的。”

    何明池叹息一声,说道:“但他的师兄是七念。”

    佛宗天下行走,悬空寺讲经首座大弟子七念。

    陈皮皮沉默……因为他小时候就听过很多次这个名字,而且这个名字是从骄傲的西陵师兄口中说出来的……所以他知道七念很强。

    宁缺也沉默,他沉默的原因比较简单,因为陈皮皮沉默,他想起了七念是什么人,也比较具体地理解了自己杀死道石,最终触怒的是怎样等级的对手。

    “我今天心情不好。”

    宁缺最后总结道:“他撞我刀口上,那就算他运气不好。”

    长安街头。

    一双手捧起地面上的那颗头颅。

    这双手肤sè黝黑,曾经捧过食钵,曾经匍匐于佛涛,曾经抚树沉默,更多的时候握着一根铁杖,随着飘动的僧衣行走世间。

    这手属于白塔寺一名普通苦行僧。

    苦行僧双手颤骑捧着那颗头颅,跪在包子铺前那具无头僧尸涛,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头颅和身体拼凑安好。

    那名干瘦武僧的尸体也已经找到,被平放在中年僧人盘膝遗体的身旁,肠子已经被塞回腹中,被符箭射穿的xiong口,显得异常恐悄。

    苦行僧手持铁杖,跪在两具僧人的遗体涛,缓缓低头。

    街道上,十余名来自月轮国的苦行僧,也随之跪下,低头合什。

    初冬有风自街那头无由而起,吹得僧衣飘飘,十余名苦行僧黝黑的脸庞上lu出戚容,然后悲愤神sè渐现。

    诵经声随风而起,飘dàng于晨街之中。

    很多长安城百姓在长街两头旁观,随着经声若有所感,纷纷低头。

    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覆在铺门外那两具僧人身上,似乎想要掩盖住他们颈间和身上的血清,这是今年冬天长安城最后一场雪。

    数十年间,月轮国白塔寺长老于晨时推门而出,见寺外路石上有一婴儿,长老俯身观注良久,微笑问那婴儿你从哪里来,婴儿眸若点漆,安宁柔和,nènchun微启轻声应道我从来处来,长老震惊,轻挥僧袖抱婴入寺。

    长老为男婴赐名道石,以为其有宿慧,日后定为佛宗大德,不料随着年岁渐长,男婴归于平庸,渐籍然无名,却时常得宫中贵人照拖。

    道石僧精勤苦修,十二岁便离寺云游,十六岁时归都城,于城中贫民窟远眺涛方皇城有所感,渐入莲花净土,然而依然无名。

    其后某年,道石僧经贵人指点,毅然远赴荒原入悬空寺,于讲经首座下读经修佛,然而其人在世间依然籍籍无名。

    又一年,道石僧闻知某事,禅心微动,自悬空寺归月轮国,于烟雨之中游历四百八十寺,声名始闻于佛宗。

    自世外悬空寺归于尘世之佛宗大德,数十年前有莲生大师,十余年涛有大唐御弟黄杨大师,今日月轮国终于有了一位道石大师。

    某日,大师因荒原某事、红尘某念、佛门某言远赴长安城。

    于长街畔遇书院十三先生宁缺,圆寂。!。

    何明池走出茶楼,看着飘落的雪花,微觉诧异,他看了眼天,又回头看了眼楼上那二人,取出黄油纸伞撑开。

    茶楼二层窗畔桌旁,陈皮皮想着宁缺先前说那位中年僧人今日惨死是因为对方运气不好撞到他心情不好的刀口上,忍不住摇了摇头,打趣说道:“莫非以后你们两口子每吵一架,便需要不可知之地来个人让你杀了出气?”[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宁缺注意到他的用词,看着他认真说道:“看来你很喜欢我家桑桑?”

    陈皮皮说道:“你去荒原这大半年时间,我偶尔会去老笔斋坐坐,对桑桑姑娘有诸般好感,来自很多原因,其中有一点是因为她如今是光明神座的传人,我毕竟是道门中人,当然会倾向她一些。”

    宁缺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个忙你就一定要帮了。”

    陈皮皮无奈说道:“我真是疯了才会答应你的请求。”

    “我想不明白那名叫道石的中年僧人刚入长安城,怎么就能找着我,知道我会过那条长街。我想这件事情,有些人需要给出一个交代。”

    宁缺起身离开了茶楼,陈皮皮摇头跟在他的身后。

    二人来到礼宾院,穿过那片繁密的竹海,天猫女高兴地迎了上来,牵着宁缺的袖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兴奋地告诉他昨天去了长安城哪些景点,又吃了哪几家的点心,紧接着墨池苑的女弟子们也围了过来,宁缺身边顿时一片莺歌燕舞。

    大河国少女们不知道陈皮皮的身份,但想着是宁缺的朋友,自然也极热情。宁缺极富耐心地倾听少女们的讲述,与她们微笑着言谈交流。

    来到深处内院前墨池苑女弟子们纷纷散去,因为她们知道十三师兄是来找山主的,她们很自觉地想要把清静的空间留给二人。

    散去前她们神情怪异地打量了陈皮皮好几眼,心想这个胖子怎么都一点不识风情,都这时候了还要跟着进去。

    礼宾院环境清幽,茂密的竹林在冬日里稍嫌暗淡,但依然保有着足够的青葱之意,有些微黄的竹叶飘落在窗台上。

    莫山山静静看着窗台上的微黄竹叶然后回头悬腕提笔,在微黄书纸上写出一撇,笔锋便若竹叶形状锋利而清秀。

    开着院门处传来的声音,她抬头望去,lu出微微诧异的神情,没有想到宁缺会忽然过来,更没有想到他会带着书院的十二先生。

    看着窗畔书桌旁的白衣少女看着散落在衣裙上的黑发,看着她微闪的疏长睫毛,和美丽的微圆脸颊,宁缺忽然生出马上转身离开的冲动。

    昨夜他曾经在这间小院外驻足静观良久,看着少女在窗上的剪影良久,然后去湖畔挣扎痛苦良久,最终他做出决定时以为自幼冷血寡情的自己有足够的精神准备,然而当他此时看到书桌旁的少女时觉得心里的所有的事物忽然一下全部流光空dàngdàng的极为难受。

    这种空dàngdàng的感觉是眼睁睁看着美好事物与自己终生错过的茫然空虚无力感,更是当美好的事物降临到自己身前时却要被自己无情兼且**地拒绝从而可能伤害到对方的强烈挫败负疚感,所有这一切最终就变成了心虚二字。

    因为心虚所以心慌,至于有没有隐藏在最深处的心痛,宁缺当时没有表现出来,事后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把陈皮皮拉到自己身旁。

    美山山自书桌畔起身,与陈皮皮见礼,然后疑huo望向宁缺。

    宁缺用力地咳了两声清了清有些沙哑艰塞的嗓子,伸手示意莫山山坐下,然后艰难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今天我们为大家说段相声。

    陈皮皮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相声是什么东西?”

    宁缺说道:“相声啊,是一门语言艺术,讲究的是说学逗唱。”

    陈皮皮夸张地噢了声:“原来是这样。”

    莫山山虽然久居墨池畔不谙世事,但却是世间最冰雪聪明的少女,看着二人此时的模样,竟是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乓事情细细的眉尖微微蹙起,然后换作淡然雅静平静坐下沉默不语。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宁缺接连说了好些相声,贼说话、写对子,相面,白事会,也不理会里面有些段子,有没有人能听懂,反正他按着自己的想法就这样讲了下去,只在长安城瓦弄巷里听过两段评书、从来没有听过相声、更没有参加过某小学相声表演的陈皮皮哪里会接话,反正便是一个劲的嗯嗯啊啊。

    “为什么我总是只能嗯嗯啊啊?”

    “因为你是捧艰,我是逗喂。”

    “可你明明在茶楼里说的是三分逗,千分捧。”

    “嗨,这不是逗你玩嘛。”

    莫山山把砚畔搁着的秀气毛笔搁到笔架上,然后平静坐在椅上看着二人,当宁缺把那段逗你玩说到一半的时候,她终于chun角微翘,笑了起来。

    陈皮皮一直在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反应,看到少女的笑容后觉得僵硬的身体顿时放松,高兴说道:“她笑了。

    宁缺看着他很认真说道:“多谢师兄帮忙。”

    坐在椅中的莫山山忽然抬起手来,指着陈皮皮说道:“十二师兄的你……艰不熟练,所以不好笑。”

    陈皮皮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尴尬说道:“刚学的,见谅见谅。”

    莫山山看着宁缺说道:“我更喜欢你一个人说的。”

    陈皮皮看了宁缺一眼,毫不犹豫转身而出,把安静的房间留给冬末的竹林疏影,以及竹影里的这对年轻男女。

    片刻沉默后,宁缺声音微哑说道:“山山你那天在巷口说的是对的……”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汗水就像暴雨般从他僵硬的身体里涌了出来,把身上的衣裳从里到外全部打湿。

    莫山山看着身前的地面,疏长的眼睫毛微微眨动,听着他的声音,忽然站了起来,没有让他把这句话说完,轻声说道:“十三师兄,请。”

    宁缺微微一怔。

    莫山山在书桌上铺好黄芽纸,镇纸摆在一角,注水入砚开始磨墨,然后指着笔架上的那些笔,轻声说道:“你选一枝。”

    宁缺不知她要做什么,沉默上前选了枝惯用的狼是莫山山看着他认真说道:“在荒原上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写很多书帖。”

    宁缺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沉默片刻后认真说道:“你说要我写多少就写多少。”

    莫山山美丽的容颜上少见地流lu出少女的jiāo憨调皮,打趣说道:“我要你写多少便写多少?那写无数张如何?”

    宇缺微涩应道:“那怎么也写不完啊。”

    莫山山静静看着他说道:“所以就给我写一辈子啊。礼宾院竹海畔的内居门一直紧闭,从白天一直到暮时,始终没有开启过,宁缺一直在和莫山山讨论书道,在给她写书帖,直至入夜点起烛火,窗上的剪影变成了两人,从外面看上去那两个影子仿佛合在一处。

    灯花微跳,莫山山拿起小剪把灯芯剪短,然后走回宁缺身旁,静静看着他运笔如飞,她知道他这时候已经很累了,但她知道他这时候不需要怜惜。

    终究不可能写一辈子,没有第二次剪烛,房门吱呀一声轻响,莫山山送宁缺出门,在门槛外,二人平静行礼,然后互道珍重。

    直起身后,莫山山看着宁缺的眼睛,忽然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把身子前倾,有些笨拙生硬地把脸贴在他的xiong膛上,静静听着。

    经过瞬间犹豫,宁缺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了拍她的背。

    美山山静静靠在他怀里,说道:“你还欠我一张便笺。”

    走出礼宾院,宁缺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的非常痛苦,哪怕是用手绢捂着,也不能让咳嗽的声音变得微弱些。

    陈皮皮知道他现在疲惫到了极点,而且在晨时那场战斗中受了重伤,一直在院外等着他,此时看着他咳嗽,忍不住叹息说道:“本来就受了重伤,却要来做这些心神震dàng之事,岂不是伤上加伤,真是何苦来哉。”

    宁缺笑了笑,把子绢塞进袖中,没有说什么。

    陈皮皮余光看见手绢上的斑斑血迹,沉默片刻后说道:“如果让书痴知道你受了重伤咳血,她会不会更感动些?”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再需要什么感动,那除了让我自己高兴没有别的任何意义,甚至那很下作。”

    陈皮皮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我们喝酒去。”

    宁缺问道:“你什么时候爱上杯中物了?”

    陈皮皮说道:“二师兄打听过像你现在这种时候就需要借酒浇愁,所以他专门去黄鹤教授那里借了两罐双蒸,我们这时候就去把它给喝了。”

    宁缺笑了起来,想着二师兄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关心自己生活里的这些事情,而陈皮皮更是一直陪伴着自己,不由心头微暖。

    不过今夜此时宜独处。

    宁缺拒绝了陈皮皮借酒浇愁的提议,决定回家休息,然而当他走到临四十七巷巷口时,忽然想起桑桑现在还在学士府,老笔斋里幽静的像座坟场,chuáng炕冷的像是坟墓,所以他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去。

    不多时后,他来到长安城老字号松鹤楼前,要求对方给自己准备一桌最丰威的酒席,因为即便他不想谋一场醉,也想做些很没有意义的事情。!。

    夜只深了……松鹤楼地打炸了……楼里的人们正在收拾清扫,听着宁缺的要求,为难地表示了拒绝,然而此时的宁缺哪里肯离开,他从怀里取出厚厚一叠银票,思考片刻后还是只抽出了一张递到掌柜身涛。

    昨日离开老笔斋时,他怀抱着找不着桑桑便再也不回去的心态,所以把最重要的身家全部带在了身边,除了元十三箭当然还有这些银票。[]

    虽然只有一张银票,但掌柜清清楚楚看到了银票的面额,再想到先涛在自己眼涛挥舞的那一厚叠银票,顿时吓了一跳,心想随身带着这么多银票的豪客已然不是普通豪客,绝对是松鹤楼得罪不起的角sè,哪里还敢多话,老老实实接过银票,极恭谨地把宁缺迎进楼里,把他安置进二楼一个临窗的雅间。

    各sè佳肴吃食流水价端进雅间,搁在桌上,宁缺坐在窗醚,看着被白日冬雪抹过一遍从而格外清新的夜空,手里捉着只酒杯缓缓地饮着酒。

    芽菜蒸肉就着春泥瓮中的小酒,越喝越有,宁缺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看着夜空里的繁星,想着这两日里的纠结事,拿着手中筷子轻敲酒瓮,哼唱道:“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涛苦苦求了好几千年……”

    便在这时,隔壁雅间里传出一道声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曲子?难听到了这等程度也算是罕见,用词更是完全不通。”

    松鹤楼临湖一面设着lu台,供客人赏景小歇……每个雅间都有通往lu台的小门,此时夜深人静,声音只需要稍大些,便能通过门窗传到lu台,再传到相邻的雅间里,宁缺微醺之后的歌声也是如此。

    宁缺才知道原来松鹤楼里居然还有客人。听看那道略显苍老的声音,知道那人年纪应该不小,他笑着说道:“我倒不觉得难听……俗也有俗的好处……比如这时候酒上心头,想不起别的曲子……这曲子却能一下浮现出来。”

    隔壁雅间那位客人好奇问道:“这曲子可有名?”

    “求佛。”

    宁缺回答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叫这个名字。”

    那位客人笑了两声,嘲讽说道:“佛家修的自身,连世事都不如何理会,更何况是这些凡夫俗子的小情小爱,年轻人,如果你真想少惹这些红尘烦恼,除了避开别无它法,求佛不如求己。”

    宁缺听着这话有点意思,从窗畔向隔壁望去,想要看看这如自己般半夜饮酒作乐的是什么样的人,哪里来的这些闲趣。

    夜穹星瞪之下……隔壁雅间lu台上坐着一人。因为光线黯淡,加上侧着身子,看不清楚容颜,只是那人身影异常高大,纵使身下是一把极宽大的椅子……坐在里面依然显得有些局促。

    看着那个高大身影,宁缺觉得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但当场却一时想不起来,皱眉回忆片刻……旋即自失一笑,心想相逢何必曾相识,摇摇头重新坐回椅中,取出手帕捂在chun边咳了些血出来。

    沉闷的咳声回dàng在松鹤楼的lu台上。

    宁缺取下手帕塞回袖中,想了想,提着酒瓮和椅子走到了lu台上,看着不远处那个高大身影说道:“不介意我坐在这里?”

    那人说道:“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松鹤楼的掌柜知道最后的两名客人都坐到了lu台上,有些疑huo不解于他们的不惧寒,却还是极为细心地命人在lu台边缘挑起了防风为。

    昏暗的灯光笼罩着lu台,宁缺把那人看的清楚了些,只见那人身穿着一件极名贵的绎sè狐裘,容颜清覆,下颌有须随夜风轮飘,似极了长安城大富作派,但身上的气息却又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尤其是此人明明是位老人,但从他的神情气质上却感觉不到任何苍老。

    “要不要聊两句?”宁缺问道。

    那名高大老人摇了摇头,提起手中酒壶说道:“我回长安城首要事是先喝三壶松鹤楼春泥瓮存的新酒,酒不喝完,没兴趣聊天。”

    宁缺不再理此人,坐回椅中看着长安城天上那些繁星,缓缓饮着酒。

    那老人坐在酒中,看着天上那些繁星背后的夜穹,缓缓饮着酒。

    宁缺的酒量很一般,如果和桑桑比起来,就像是小溪之于汪洋,尤其是他受了伤又疲惫憔悴至极,没有过多长时间眼神便开始mi离起来。

    那位老人看似不凡,仿佛江湖里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隐者,然而酒量也着实有些糟糕,没过多久也开始有了醉意。

    醉酒之人分很多和,有所谓武醉,那便是要借着酒意发泄打人踢树砸墙,也有所谓文醉,那等人要借着酒意写诗抄话卖弄诗,宁缺不属于这两和,因为他不会写诗,所以他只是借着酒意不停喃喃自言自语。

    那位老人醉后的神态也极为有趣,明亮的双眸盯着繁星之后的夜穹,不停轻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对这片夜空说话,只是看他面刻如霜沉如铁的模样……可以想像那此话不是什么好话,更可能是脏话。

    未曾相对,相邻饮酒,老少二人同时长吁短叹起来。

    宁缺叹的是人生。

    虽然他在大唐的人生还不到二十年,但两世为人又经历了这么多的跪磨,总有很多可以感慨的地方,比如河北郡大早人比鬼狠、氓山里人比兽狠、草原上人比狼狠,又比如最难消受美人恩,此生最痛舍不得如何云云。

    老人感慨的内容则更为具体一些,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大框架下,具体针对是某郡某酒铺无良老板往烈酒里兑水这等焚琴煮鹤之举,又比如松鹤楼居然也堕落了一道芽菜蒸肉居然用的不是长安南郊的黑猪,就连这春泥瓮的泥居然也换了出处,怎么闻酒里都有股黄州泥的味道。

    “这是用来贮酒,又不是用来磨墨写字的,怎么能用黄州泥呢!”

    老人愤怒地挥舞着手臂,花白的胡须友夜风中乱飞。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传进宁缺的耳中,他侧头看着愤怒的对方感慨说道:“真是对生活有要求的人但你这样不累吗?”

    老人蹙眉看着他不悦说道:“既然活着当然要好好活着。”

    宁缺沉默片刻后,微涩一笑说道:“那是日为你老人家生活幸福所以你不知道,有些时候,只要能活着便是世上最大的幸事。”

    老人像驱赶蚊子一般挥挥手,似乎是要把宁缺这番阵词滥调以及话语里透着的自恰自艾恶心感觉全部驱出lu台。

    宁缺此时酒意上涌,只是下意识里想要抒发自己的人生感慨哪里会理会老人对他这一套很是不屑。

    “我本以为我是什么岗上怎样淡的人,后来混的好了,我又以为自己是那些直指本心杀伐决断冷漠无情可以在世上建大功业留名字刻石柱的人,然而直到这两天我才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在世间不停扮家家酒的人。”

    “人生啊,就像一场扮家家酒,扮的久了,你也就当成是真的了于是什么冷漠无情也都会被柴米油盐董染成我以前最不屑的责任或习惯。大概是因为从小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我那她该怎么办啊,然后又变成,如果没有她我该怎么办啊?我依然能活着,说不定还能活的更轻松但什么才是轻松?习惯了,如果习惯被打破,就不可能轻松因为你总会觉得你生命里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总觉得你的身体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宁缺转头看着椅中的老人嘿嘿笑着说道:“你可不要嫌我说的酸腐sāo情要知道为什么世上总会有这些话语?因为事后人们总能通过各和方法证明,原来这些东西真的是很要命的一些玩意儿。”

    他举起春泥酒瓮,对着夜空里并不存在的那轮明月,说道:“没有就会不习惯,就像这片夜空,无论是十四年前的夜空还是现在的,无论是渭城的夜空还是长安城的夜空,只要没有月亮,我就不高兴。”

    老人来了兴趣,看着他问道:‘1月亮……又是什么东西?在天上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人说过。”

    “月亮是一种会发光的东西,有时是圆的,有时是弯的,它出现在黑夜里,有时候也会在白天偷偷出来逛逛,很漂亮。月亮这个东西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遮遮太阳,搞搞潮水,变变狼人……”

    宁缺看着老人的神情,叹息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真有这和东西,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就当我喝多了吧。”

    老人说道:“如果不是我这时候也喝多了,我一定要把你抓到钦天监去,逼你用那里的玩意儿好好在夜里找找。”

    宁缺嘲讽说道:“不提这个丫,反正这么玄妙的事情,像你这样家财万贯的大俗老爷是怎么听也听不懂的。”

    老人闻言大怒,刊斥道:“姜是老的辣!”

    宁缺不屑应道:“韭菜还是nèn的香。”

    老人无语。

    宁缺忽然说道:“和你正经说件事情,你可别怕,我想杀人。”

    老人看着他吃惊说道:“你白天才刚刚杀了两个,这时候又想杀了?”

    宁缺这时候已经醉的有些厉害,竟是没有听清楚这句话。

    他看着夜空里的繁星,感慨说道:“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的xing格有些问题,每当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想去杀些人。

    老人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的xing格没有问题。”

    宁缺微微一怔,看着他喜悦说道:“你这样认为?”

    老人嘲讽说道:“但你的脑子有问题。”!。

    算帐

    算帐不是要吵架的意思,我一个人也没办法吵赢所有人,而且情节这种事情真没有什么好吵的,我会尽力写我要写的故事,但肯定无法满足所有读者的喜好甚至是道德观,虽然我真是想不明白这件事情和道德败坏有什么关联,那么这件事情我还是依然不发表任何意见,而且这件事情就说到这里了。

    接下来是算数字帐,昨天临时请了一天假,那没有办法,因为我命衰,月初的时候说过这个月要更新十八万,而我现在只写了五万五千三百字,这个月私事多,但那不是理由,因为私事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写书工作没有什么样关系,所以说我还要写十二万四千七百字,这个月还有十二天,有两天是周六休息,也就等于说我从明天开始每天要写一万二左右,当然真要是顶不住了,周六也只有不休息,到时候看情况,反正月底前,把十八万字写完便好。

    我知道肯定有很多朋友不会信,微笑,这次有没有人要再打赌的咧?放心吧,从明天开始我开始努力工作,并且肯定会让你们看到,有些确实不再看将夜的读者,在这里向你们道一声珍重,并祝一切顺利,你可以骂宁缺,但就一点,不要说桑桑这个角色任何坏话,因为这本书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说明白了,我是桑桑党。

    另外不要骂我,因为我是好人,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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