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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缺听到了人群的惊呼,身为唐人,他很清楚在敌人投降认输之后再杀死对方,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他余光看到了黄鹤教投担忧的神情和摇头的动作,他知道教授在担心什么,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杀死柳亦青,便等若与南晋剑阁,尤其是和那位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结下了不可解的深仇。

    宁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杀死柳亦青,因为他要这个南晋人生不如死,如今对方双眼已瞎,他很满意这个结果。[]

    但他此时看着箕坐在桃树下、面色苍白的柳亦青,依然缓慢而坚定地举起了手中的朴刀,似乎下一刻便会斩下。

    因为他很清楚一个,道理,就算陷入生不如死惨境里的人,依然不想真的死去,不然世间便不会有生不如死这种情况的出现,而越是意志坚定强大的人,越相信自己能够摆脱这种困境,对生的希望越贪婪。

    柳亦青此时看着凄惨不堪,绝望至极,但毫无疑问,他本质上是一个拥有强大坚定意志的人,所以他肯定不想死。

    宁缺想让他觉得马上便会死去,如此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果不其然,柳亦青感觉到头顶传来的寒冷刀意,感受着宁缺毫不掩饰的杀心,身体骤然僵硬起来,沙哑说道:“你要杀我?”

    “剑在人在,友亡人亡。”

    宁缺说道:“朝小树的剑在你的手中,那么想必他已经死了,既,然我把这把剑砍碎了,难道我还会让杀死他的你活下去?”

    柳亦青感到了恐惧,荆l片刻后说道:“我没有杀死朝小树。”

    宁缺看着他说道:“以你的实力境界根本没办法伤到朝小树,但谁知道你有没有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柳亦青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说道:“朝小树已经入了知命境,难道你以为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能用来对付他?”

    宁缺说道:“但他的剑确实在你的手中,既然我们都同意朝小树足够强大的判断,那么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柳亦青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骤然紧张,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柳白亲自出的手?”

    柳亦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宁缺抬头望向残着花瓣的桃枝,忽然说道:“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告诉我朝小树现在的情况,我不杀你。”

    柳亦青眉头微皱,陷入强烈的挣扎之中。

    便在这时,不远处的人群里忽然响起一阵喧哗,隐隐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柳亦青听着那处的声音,精神微振,循着宁缺的声音抬头望去,被昊天神辉刺瞎的眼瞳里蒙着的白雾……因为他此时重新回到身体里的骄傲而显得愈发恐怖,他咬着牙寒声说道:“莫非你还敢挑战我家兄长?”

    宁缺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柳白是我家二师兄的……不是我的,当然,如果以后柳白被我家二师兄揍成一堆狗屎,我也不介意上前去踩两脚。”

    听着这话,柳亦青的脸颊震惊的扭曲了起来。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见过有人敢用这种语气提及自家的兄长。

    他的兄长是世间第一强者,是剑圣柳白。

    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提及剑圣柳白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敬意。

    谁敢像宁缺这样理所当然说到,剑圣柳白总有一天会被某人揍成狗屎?

    战斗结束已经过了些时间,观战的民众看着宁缺走到柳亦青身前,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到宁缺作势欲斩……于是发出一片惊呼。

    官道畔神殿使团和各宗派的人均自沉默,南晋使节和两名剑阁弟子面色如土,慌张地跑下山坡,想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书院侧门处早已被羽林军拉起了负责警戒的长绳,除了参加决斗的二人,谁都不能进去,双方顿时激烈的争吵起来。

    南晋使节愤怒说道:“输了我们认输,但你们怎么能不让我们进去替柳大师治伤?你们唐人究竟想做什么?”

    大唐是第一强国,南晋国力紧随其后,所以南晋人隐隐习惯把唐人视作对手,唐人的眼中却根本没有南晋的存在,羽林军在长安城里就是最骄傲的一群人,更是对这位使节的愤怒视若无睹。

    场间关于朝小树的对话,是宁缺和柳亦青之间的事情,并没有刻意提高音量,所以观战的长安民众和书院前院学生并没有听到,但官道畔马车里的那些修行者,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朝小树的名字,过往只是在黑道江湖里赫赫,然而在春风亭雨战之后,这个名字顿时传遍了整个修行界,各家派这才知晓,原来大唐还隐藏着一位修行强者,而且这位强者不久后便晋入了知命境。

    朝小树居然被南晋剑阁杀死或者是囚禁了?

    各宗派修行者知道春风亭的故事,自然以为自己明白了宁缺的愤怒,明白了他为什么这时候举着刀,准备砍下柳亦青的头颅。

    不过他们并不认为宁缺如果真的杀死柳亦青,会是个正确的决定。

    朝小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柳亦青自己所说,南晋剑阁完全可以不认这件事情,因为谁都没有证据。

    而柳亦青眼瞎重伤,却是上千人亲眼所见,昊天之下,唐人就算再如何霸道,也不可能阻止南晋替柳亦青治伤,然后带走。

    然而此时很明显,宁缺并不准备让柳亦青活着离开书院。

    宁缺握着刀。

    柳亦青低着头,似乎等着受死,实际上却是听着外围的动静。

    南晋使节愤怒地冲着羽林军士兵咆哮着,两名剑阁弟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似呼随时准备把腰畔鞘中的剑拔出来。

    场间的气炙因为对峙,变得异常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安静了很长时间的书院侧门里,传出了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平静而严肃,听似温和却流露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此人在书院门外静了坐三月,意志毅力可嘉,我等书院中人,未能将他请入院中,已是失礼,今日此人身受重伤,双眼已瞎,哪里还捱得住长途跋涉,若任他自生自灭,实在有伤天和更不是我收院待客之道……”上师弟你还不赶紧把他带进书院,然后好生替对方医治一番?”

    人们听着这番话好生疑惑,心想此人严肃说了这么多正确的废话,究竟想要说什么,待最后听到此人竟是要把柳亦青带回书院里,不由哗然。

    书院里有很多妙人。

    但能用如此一丝不芶严肃的口吻,讲述如此正确的废话,以至于极为讲理地不讲道理,要把柳亦青关进书院的人,只有一个。

    当然是二师兄。

    听着二师兄的话,宁缺笑了笑,把朴刀收入刀鞘中。

    黄鹤教授一脸苦笑,连连摇头,心想这件事情看来会越来越麻烦了。

    南晋剑圣亲弟柳亦青,与书院十三先生宁缺筹备三月的一战,就此结束,围观的人们渐渐散去,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因为他们只是俗世凡人,根本无法看清这些修行强者的战斗细节,在他们的眼中,这场战斗只是柳亦青刺了一剑,然后宁缺砍了一刀,便结束了。

    看不明白不代表不会发表议论,这场注定是近期内世间最轰动的决斗,想必会通过长安城民众不停的转述,最终变成一个和真实情况完全不一样,但却更为精彩、惊心动魄的传奇故事。

    此后一段时间里的市井酒铺、深山宗派里,肯定会有很多人讨论宁缺那简单而浩然无双的一刀,而这甚至可能会成为长安城百姓很久远的记忆。

    官道上的数十辆马车也渐渐驶离书院,只有那辆属于西陵神殿使团的马车,还停在原地,显得有些孤单。

    程立雪没有离开,他走出已经破烂不堪的车厢,来到何明池身旁,向车方的书院侧门望去,眉宇间满是困惑的神情。

    书院侧门紧闭,门前的青砖地上残留着一些血渍,四周那数道灰尘形成的矮奎,先前证明了柳亦青的强大,此时却显得有些可笑。

    “难道说真的可能符武双修?”

    程立雪蹙眉望着那处,苦苦思索,做为西陵神殿天谕司的司座大人,他的道法境界高深,见识更是广博,但却从来没有在任何典籍上见过符武双修这种说法,当然更没有听说有谁练成过。

    “就算你在崖洞里闭关苦修三月把符武之道合二为一,但为什么最后你砍出那刀时,却明明用的是我西陵神术?”

    程立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柳亦青先前双眼骤瞎,凄惶不堪时也颤声问过。

    “宁缺怎么会神术?谁教的神术?”

    一安静站在他身旁的何明池,似乎听到了他内心深处的声音,轻声说道:“宁缺是夫子的学生,那么一切都有可能。”

    按照西陵神殿教典的记载,根据桃山上那些云端神座的形容,书院里的夫子确实似乎是无所不能之人。

    程立雪觉得这个推论成立,但隐隐约约间又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他想起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个小姑娘。

    那个站在大青树阴影下的小姑娘。

    然后若有所悟。

    (曙光在前,我先吃饭,下一章四点五十前出来。

    )(未完待续)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一十章如何证明

    西陵神术乃昊天道mén最神圣最至高的道法,甚至被称作道法之源。器:无广告、全文字、更[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和巡视世间的裁决司执事们所用的神术不同,这种神术并不是具体的功法,而是昊天赐予修行者的神辉武器。

    桃山之上能够修练神术的道mén弟子,并不见得是悟资质最高的,但必须是道心最干净,对昊天信仰最坚定的弟子。

    道痴叶红鱼能修行神术,便是因为她做到这两点,而隆庆皇子对昊天的信仰足够坚定,却因为燕国的那些皇室俗务,无法让道心保持清明,所以即便是他也无法修行真正的神术。

    程立雪因为某种原因,也不能修行神术。

    所以他无法理解,宁缺为什么能。

    直到他想起先前静静站在大青树下的那个小姑娘。

    他认得那个小姑娘,因为那个小姑娘便是天谕神座亲自率领西陵使团来到长安城的理由和目的,所以他以为自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

    ……

    书院湿地深处的有一座院落。

    宁缺和陈皮皮站在院外湿地岸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唐小棠被余帘师姐喊去练功的缘故,陈皮皮有些沉默,低头看着湿地里的水草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宁缺说道:“那道神辉是从刀里出来的。”

    宁缺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特殊道法?”

    陈皮皮摇了摇头,说道:“西陵神术不是这样的。”

    宁缺微微皱眉,说道:“我提前用神符,把昊天神辉注入了刀内,所以挥刀之时,神辉才会从刀里出来,这种解释怎么样?”

    “不怎么样。”

    陈皮皮认真提醒道:“你那一刀最开始的时候裹胁的是天地元气。”

    “第一次,没有什么经验。”

    宁缺很诚恳地说道:“以后不会这种漏dong。”

    陈皮皮嘲讽说道:“你以为真能骗世人一辈子?”

    宁缺问道:“就算被感知到问题,但这种事情谁能找到证据?”

    陈皮皮想了想,摇头说道:“还确实没有。”

    宁缺放松下来,说道:“那就行了。”

    便在这时,院落里忽然响起一声凄厉地惨嚎,然后惨嚎声戛然而止,一片寂静,二人对视一眼,转身向院内走去。

    院落僻静的一间厢房内。

    那位穿着蓝布大褂的老人,看着痛的在chuáng上打滚的柳亦青,摇了摇头,把手中针匙之类的医用物事收入囊中,说道:“不行了。”

    二师兄微微点头,说道:“辛苦。”

    厢房mén被推开,宁缺和陈皮皮走了进来。

    柳亦青咬着牙,忍住眼中传来的痛楚,左手紧紧握着chuáng畔的木条,大声喊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他受伤的双眼上缠着白的布带。

    宁缺看着他说道:“你应该很清楚。”

    听出宁缺的声音,柳亦青在白布带之外的脸上流出怨毒的神情,声音微嘶幽幽说道:“你今日盲我双眼,日后必有所报。”

    宁缺向来是个不肯吃亏的角,无论是在刀剑战斗中还是在口头战斗中,听着此人威胁自己,说道:“如果你真要报仇,何必日后,现在你便可以杀我,因为你清楚我真的很想杀死你。”

    柳亦青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赤地用言语表达杀心,微微一僵后寒声说道:“我大兄是剑圣柳白,你凭什么敢杀我?”

    修行者讲究的是心境意志,但凡开始搬背景靠山,除了宁缺这等不怎么讲究风度的人之外,大多都是绝望甚至崩溃的前兆。

    不过柳亦青确实还有几分希望和底气。

    剑圣柳白的名头确实太过强大,虽说书院想来不会畏惧此人,但要招惹世间第一强者,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

    这时候,一直安静站着的二师兄忽然开口说道:“既然是柳白的亲弟弟,书院自然不会苛待于你,且请放心。”

    柳亦青知道这道声音的主人在书院里一定很有地位,甚至有可能便是传闻中书院后山的大先生或者是二先生,诚恳说道:“多谢先生照拂。”

    “不用谢。”

    这句话不是客气,而是因为二师兄乃堂堂正正的君子,不愿意撒谎骗人,而且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有值得对方道谢的地方。

    他说道:“因为我打算让你留在书院养伤。”

    柳亦青怔了怔,带着最后的希冀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才肯放我离开?”

    二师兄思考了片刻后很诚实地说道:“什么时候柳白把朝小树放了,我就放你离开,如果朝小树死了,那么你就再也不用离开。”

    柳亦青听出了对方言语间的认真,双眼传来的痛楚和被幽院终生的恐惧jiāo杂,让他变得更加慌,焦急说道:“朝小树真的不在剑阁,他也没有死,大兄闭关不能出,所以只能夺了他的剑伤了他的人,便让他跑了。”

    宁缺终于知道,原来朝小树果然是遇到了剑圣柳白,自然不敌,难怪佩剑被夺,只是他究竟伤的有多重?

    二师兄忽然问道:“你怎么证明?”

    ……

    ……

    房间里一片安静。

    柳亦青说道:“朝小树不在剑阁,难道不是证明?”

    二师兄说道:“你怎么证明朝小树不在剑阁,怎么证明他还活着?”

    柳亦青心想,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朝小树在哪里,自己怎么证明给你看,越想越是焦虑,说道:“书院怎么能不讲理?”

    二师兄平静说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囚人留人,天地至理,什么时候柳白能够证明朝小树不在他那儿,而且还活着,你再离开。”

    穿蓝大褂的老人在旁淡淡说道:“我给柳白写封信问问。”

    二师兄微微一怔,说道:“多谢。”

    ……

    ……

    走出院落,来到湿地畔,宁缺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问二师兄,书院这位喜欢打扫卫生的名誉老教授究竟和柳白有何过往,却不料二师兄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

    二师兄一向是严肃守礼之人,讲究顺孝友悌,对待老师像chun天般温暖,对待大师兄像夏天般势情,对待师弟师妹们像秋天一般肃杀,对待敌人像冬天一般冷酷,面对宁缺这些人他的脸上很少有笑容,更少称赞。

    所以看着师兄脸上的笑容,耳中听着不错二字,感受着肩头传来的力道,宁缺双脚一软,险些跌落在地,觉得浑身舒泰到了极点。

    陈皮皮在旁羡慕地瘪了瘪嘴。

    二师兄转身看着陈皮皮,脸上的笑容早已敛去,肃然说道:“虽说你比小师弟入mén要早,修为境界更高,但有些方面却是不如他,所谓闻道有先后,得道无定时,你要忘记自己师兄的身份,向他多多学习。”

    陈皮皮心想你何时忘记过自己师兄的身份来向我学习?而且本天才还需要向宁缺学习什么东西?

    他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却是出恭谨神,连连应下。

    宁缺有些不自信地问道:“师兄,我究竟哪里不错。”

    二师兄很满意地看着他,说道:“最后你与那人说,我终有一日会把柳白揍成一堆狗屎,这等眼光和气魄很是不错。”

    片刻后。

    陈皮皮看着二师兄离去的背影,幽幽说道:“我还以为要我学什么,原来说来说去不过是喜欢被你拍马屁的本事。”

    宁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道:“皆学问,皆学问。”

    ……

    ……

    长安城内。

    皇城前的南mén观如往常一般安静。

    只不过和往日比较起来,今天南mén观的安静里更透着几分紧张和肃杀气息,美丽的道观建筑群内,看不到走动的人影,但在道观外的数条街巷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大唐军方和天枢处的强者。

    南mén观最近的防御,甚至要比皇宫更加森严,这不能怪大唐朝廷紧张,实在是因为南mén观里住着的那位大人物地位太过尊崇,如果让那位大人物在大唐境内出现什么意外,整个天下大概都会陷入战火之中。

    西陵神殿天谕大神官,如今便居住于此。

    南mén观深处的道殿中,乌黑暗光的木地板深处,有位穿着华美神袍的老人静坐其间,闭阖的双眼四周,尽是干涸土地一般的皱纹。

    天谕司司座程立雪恭恭敬敬跪在老人身前。

    “当初隆庆师弟毁于他手,神殿里都认为那是仗着书院给他提供的恐怖神物,即便是观海僧和道石连续败在他手下,依然没有人觉得他有多强。”

    程立雪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词语,停顿稍许后,继续恭敬说道:“今日弟子亲眼观看了他与柳亦青一战,确认他应该已经晋了dong玄上境。和荒原相遇时相比,此子境界修为的提升速度可称恐怖,”

    能够让程立雪如此恭敬的人,自然便是天谕神座。

    天谕神座缓缓睁开双眼,眼角那些深刻的皱褶,随着睁眼的动作渐渐舒展开来,如同久旱的大地被chun雨滋润了一夜。

    “夫子回到了书院,能够亲自指点他,如果他修为境界的提升速度,还如庸人一般,那才是真正的恐怖。”

    天谕神座看着身前的弟子,问道:“只是他为什么能够修行神术?”

    程立雪说道:“我在想是不是与桑桑师妹有关。”

    天谕神座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如何证明?”

    ……

    ……

    其实今天状态特别差,因为某些事情,不过写这章的时候,生生把自己给写乐了,在二师兄说怎么证明的时候,还有一章,我继续。)

    ……

    程立雪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

    天谕神座悠悠回思着多年前的过往,淡然说道:“那你可曾知道,书院当年那位轲先生,也曾经在世间展过神术?”[]

    程立雪震惊无语。除了西陵神殿之外,世间居然还有别的人能够修行神术,已经让他觉得惘然失措,因为桑桑的关系,他能勉强接受宁缺身上发生的事情,但此时从神座口中得知,多年前书院便有人已经掌握了神术,这实在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哪怕那个人是传说中的轲先生。

    天谕神座说道:“宁缺无论是从桑桑处学会西陵神术,还是从轲先生衣钵中觅得关键,对于道mén而言,本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轲先生对昊天的信仰不可能坚定,他怎么能够修行神术?如果宁缺是从轲先生处学会了神术,这神术究竟是什么?”

    程立雪神情惘然说道:“宁缺即便是颜瑟师伯的弟子,我们也要多加警惕才是。”

    “信仰是什么,本身就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至于什么才叫做坚定,那更是只有伟大的昊天自己才能做出判断。”

    天谕神座淡然说道:“你的疑,不是天谕司的职责,而是裁决司的问题,稍后修书一封回西陵,让他们自行处理吧。”

    程立雪应下,又想起西陵前些天传来的讯息,微微皱眉说道:“听说裁决神座身上的伤一直未曾痊愈,最近情绪……”

    天谕神座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神殿三司各司其责,裁决司那边最近你最好远离,切莫被那盆污水脏了自身。”

    程立雪听着这话。吃惊问道:“弟子不明白。”

    天谕神座看着身前乌黑的地板,仿佛看着桃山深处幽暗的囚狱。感慨说道:“当初裁决授意道mén千观宣扬宁缺之名,便存着要让剑阁起怒的念头,今日书院mén口这场战斗便肇始于此,便是其中那些关键处,也是由裁决司一力筹划,然而这些惯用yin谋暴力的人们,却始终没有想明白一点,这是书院和柳白之间的事情,神殿手本就是错误。做的越多便错的越多。”

    程立雪这才知道,原来西陵神殿竟在今日这场决斗的幕后做过手脚。

    天谕神座眼帘微垂,眼角的皱纹渐深,悠悠说道:“光明师兄去了。我也老了。眼看着裁决司即将出一件大事,我有些不安。”

    程立雪紧张问道:“既然已经知道要出大事,为何不能提前阻止?”

    天谕神座抬起头来。3∴35686688怜爱看着他,说道:“你跟随我也有二十余年,在天谕司也有很长时间,难道还不清楚,所谓天谕只是奉天之谕,我们或许能比世人提前知道一些事情。但那是昊天让你我知道,提前阻止?那岂不是要逆天行事?更何况裁决司这件大事。对神殿而言或许不见得是坏事。”

    ……

    ……

    知守观是不可知之地。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座破落道观的存在。

    就算知道知守观存在的人,也不知道这座处于昊天道mén云端的道观,就在距离桃山不远的一座深山中,静静看着那片煌美庄严的道殿群。

    道观后方那片湖畔的第一间草屋里。

    湖风再次透窗而入,翻开了天书日字卷的封面,停留在某页纸上。

    桌畔的中年道人看着书页上的那个名字,沉默不语。

    年道人看管天书多年,却从来没有见过日字卷上发生过这样的情形。

    三个月前,那个名字消失。

    昨日,那个名字再次出现,却没有出现在原来的地方,而是随着湖风的翻动,时而出现在前一页,时而出现在后一页,始终不肯停留,直到最后才老实地回到了最开始的那页纸上,但位置却变了。

    那个名字从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下来到了书纸的上方,就如同一朵烟huā,从原野间升起,瞬间快要触到天穹。

    “从dong玄下境,马上便要看到知命境的mén槛……夫子真是了不起。”

    年道人看着那个不安分的名字,微笑说道:“我看管天书多年以来,你境界提升的速度可以排进前五,但你境界的难以捉,却肯定是第一。”

    不远处,隆庆皇子的名字如往常一般淡至不可见,然而说着庆字的最后一捺,却似乎比原先要浓了些,似乎被人添了一记墨笔。

    年道人没有注意到隆庆皇子名字的变化。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那个不安分的名字上。

    然后他抬头望向天书这页纸的最高处,欣慰的点了点头。

    那里有叶红鱼三字高悬其间,仿佛随时可能破纸而出,显得极孤傲地把这页纸上其余的所有名字都远远甩在身后。

    ……

    ……

    西陵桃山仿佛被神斧劈开的山崖间,有一座无数巨大的黑岩石砌成的道殿,一个青身影安静站在殿前石阶下,显得格外渺小。

    从荒原归来之后,不知道是厌倦了那些像血一般的红,还是想要遮住自己肩上那两道恐怖的伤口。叶红鱼再没有穿那些鲜红美丽的衣裙,而是如神殿最低贱的道役仆般,穿上了宽大的青道袍,

    神殿裁决司的执事们看着殿前的她,神情复杂,有鄙夷,有黯然,有怜悯,有嘲nong,有不屑,还有愤怒,绝大部分都是负面的情绪。

    以往那些年月里,她是裁决司神座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座,是整个昊天道mén都传颂其名的道痴,她骄傲而且冷漠,虽然把裁决司里的具体事务都jiāo由隆庆皇子处理,但一旦下属执事犯了错处,她惩处起来绝不留情。

    当时裁决司里所有人都因为她的冷酷以及强大而感到敬畏,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道痴已经不是原来的道痴,她不再强大,所以不再冷酷,那么便再也没有人敬畏她,甚至基于某种情绪而刻意用嘲nong的眼光看她。

    为了那卷流落在外的天书明字卷,去年西陵神殿向荒原投入了大批力量,具体事务由裁决司负责处理,换句话说,便是由叶红鱼负责。

    裁决司筹谋已久,最终却是惨败而归,从神殿骑兵统领被杖责,到两名黑执事离奇失踪,再到隆庆皇子被毁,直到抢夺天书失败,过往以冷酷强大形象出现在世间的裁决司,竟显得那般衰弱。

    神殿里没有人会理会天书明字卷的抢夺,最后早已脱离了世间修行力量的范畴,演变成了书院等不可知之地天下行走间的故事,如今的叶红鱼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那种层次的战斗之中,她也不应该参与到那种层次的战斗中,所有人都认为既然叶红鱼是裁决司的大司座,那么失败便是她的责任。

    西陵神殿是信奉昊天之光明所在,但道殿之中却不见得是完全光明,尤其是裁决司行走黑夜之中,最为崇奉力量,所以只要叶红鱼还是西陵神殿强大的道痴,那么这些事情根本不会影响到她。

    问题便在于,叶红鱼自身出了问题。

    在荒原之行里,她在魔宗山mén遇到了恐怖的莲生大师,被对方用饕餮吞噬血

    ou,生死存亡之刻,她用道mén秘法强行降境,换取片刻的强大光华,终于与宁缺、莫山山联手从死亡边缘走了回来。

    然而她在雪崖间刚刚晋入知命境,境界尚未稳定,便又强行降境,竟引发了被计算中更可怕的反噬,从离开荒原开始,她的境界便一直在向下跌落,连停留在dong玄上境都无法做到。

    依目前趋势看,恐怕要跌到dong玄下境甚至更低的层次,她的修为才能最终稳定,更可怕的是,她此生可能再无希望重回知命境界。

    不再强大的道痴,还是道痴吗?

    唯实力为尊的裁决司众人,自然不会再像以往那般敬畏她,而叶红鱼面对身遭的变化,却是变得愈发沉默平静,搬进了一间幽静偏僻的石屋,似乎想要通过这种举动向众人传达某种讯息。

    然而越是如此,人们越觉得她不再有资格被敬畏。

    西陵神殿里的人们,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复杂,很多人眼神里的奚落嘲讽神情,越来越赤,裁决司里甚至开始流传一种说法。

    隆庆皇子死了,道痴也已经死了。

    站在殿前的那个青衣少nv,只不过是一个叫叶红鱼的废物。

    ……

    ……

    一名执事走出裁决道殿,神态温和地请她进去。

    叶红鱼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平静地走进了黑道殿。

    黑道殿内部空旷开阔,最深处有一道珠yu织成的帘。

    叶红鱼走的很慢,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到珠yu帘前。

    珠yu帘后是那座由整块南海墨yu雕成的神座,yu如凝固的血。

    裁决神座以手撑额,坐在神座之上,似乎在养神,没有说话。

    叶红鱼在珠帘外安静地站着,也没有说话。

    空旷的道殿里连丝风都没有,沉默一直在持续。

    她明白了一些什么。

    然后她缓缓掀起青道袍的前襟,对着帘后的神座跪了下去。

    裁决司任何人都必须跪在裁决神座之前表示服从和敬畏。

    以往这些年里,只有道痴可以不跪,因为她骄傲并且强大。

    但她现在不是道痴,所以她必须跪,而且要跪的比别人更加恭谨。

    ……

    ……

    飞wěn,飞wěn。)

    首先,请让我们鼓掌。

    昨天算帐时曾经说过,有九千说,有一万说,有一万一说,俺为了保险,为了无话可说,我写了一万三,哈哈。

    六月份的十八万字任务,这下怎么说,横着算,竖着算,我都是完成了,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很有成就感。

    最后的十二天,自我疯狂了一下,中间很多次都绝望了,尤其是因为私事把任务累积的更可怕,可怕到最后三天还要写四万多,最后两天还要写三万八的时候……

    放弃之前,我咬了咬牙,算是和自己较了个劲。

    成功了就好,而且得到的反馈不错,都说这两天写的挺好。

    那就好。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昨天周六我没休息,今天轮一天,然后明天我还想请天假,因为我真的累垮了,我得把精神养回来,两天假期之后,我马上回来,因为第二卷后面这部分,是我最想写的情节,我会争取达到精气神饱足的境界,然后一刀砍之。

    七月的更新数量,也还是提前说一下,但可不敢像上个月那么搞了,一点退路都没有。

    七月我会更新十五万字以上,上不封顶,当然估计也没什么能耐多写多少,总之我会努力的。

    最后老规矩,月票推荐票。

    今天是七月第一天,麻烦大家投投。

    感谢,感恩。

    我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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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墨玉神座上的裁决大神官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帘外低头跪地的少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眸里却似乎隐藏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裁决大神官冷漠说道:“虽说你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废物,但我希望你的眼光依然还在。”[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这道声音微显嘶哑,从容优雅里隐隐透着一股掩之不住的暴戾气息,直接将神座涛那道珠帘震的摇摆撞击不停,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道殿之中,仿佛暴雨不停落在空着的漆瓷空碗里。

    叶红鱼安静跪在帘涛,没有因为这些杂碎的声音以及声音里所蕴藏的威压有丝毫动容,只是把头埋的更低了些,显得更加恭谨。

    一名裁决司执事从帘后走了出来,双手拿着一份宗卷,走到她身涛,温和安慰一笑,然后把宗卷递到她的手中。

    叶红鱼安静接过宗卷,没有起身,依旧跪着,认真把宗卷里记载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

    宗卷由出使唐国的神殿使团经由秘密途径悄回西陵,执笔是天谕司司座程立雪,宗卷里的内容是对书院侧门宁缺和柳亦青一战的详细描述,而描述的重点当然放在宁缺那一刀最后展露出来的神术。

    “你见过那个人有什么看法?”

    裁决大神官冷漠而肃穆的声音,厉次从珠帘后响起。

    叶红鱼静静听着珠帘撞击的声音,缓声说道:“宁缺修为境界之快,超出了我的预判,至于天谕司所以为的神术……在我看来只是徒有其形,因为根据细节看,当时宁缺那一刀凝结的天地牙,气,最终化作的昊天神辉应该是由刀内迸发而出并不是从自然里糊取。”

    道殿内一片死寂。

    叶红鱼通过卷宗匕的细节,对宁缺那一刀的真实手段产生了某和怀疑,这和怀疑指向某个很惊人的事实,所以场间一片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裁决尖神官声音微低问道:“你能确认?”

    叶红鱼摇了摇头,说道:“当年轲先生也在世间展露过神术而且宁缺的小侍女既然拜在了光明神座门下,那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都无法怀疑他,就算能怀疑,也无法把这份怀疑昭示天下。”

    裁决大神官毫无情绪看着跪在身前的她,忽然说道:“你能不能证明?”

    叶红鱼平静说道:“以往能,现在不能。”

    裁决大神官看着少女这氛恬静神情便觉得有股燥意自胸腹间生出,沉怒说道:“那你还有什么用?”

    叶红鱼沉默片刻后说道:“至少还有眼看。”

    一道沉闷如雷面咳嗽声,忽然在珠帘后响起,然后无法停止。

    过了很久以后,裁决大神官才止住咳嗽隔着珠帘冷漠注视着她,说道:“你已被莲生那个魔头污了身躯,需要净化选择石屋苦修避世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段时间你先不要理会司里的事务了。”

    叶红鱼很清楚,神座大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等于剥夺了裁决司大司座的位置,事实上自荒原归来后,她隐居石屋,便很少理会裁决司里的事务,然而不理会和被录压理会的权利是两回事。

    她如今实力严重受损,螳界已经跌落到洞玄中品甚至还在继续向下,如果连裁决司司座的位置都不复存在,那么神殿里曾经在她身前吃过无数苦头的人们,或许会把那些嘲弄鄙夷的目光,变成真实的行为。

    叶红鱼跪在神座之涛,沉默不语,没有接话。

    裁决大神官有些疲惫地重新向后靠去,以手撑额,看着帘外的少女,幽深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厌倦和轻讽。

    如他这等端坐在云端的神殿巨头,绝对无法接受神座之涛有人试图保持着骄傲,不肯谦卑地下跪低头,以往那些年,因为叶红鱼的天资,掌教欣赏她,他也器重她,再加上观里那人,所以他能平静看着她骄傲,甚至扶植她的骄傲,但现在既然她没有骄傲的资格,那么便归于沉寂吧。

    “这件事情,本座已经修书入观,你那位兄长,对本座的处置表示感谢。”

    裁决大神官冷漠看着帘外的少女,击碎她最后的心理依赖。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后,叶红鱼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身体微微颤拖起来,眉宇间尽是自嘲和失落的情绪,就像是一个看似坚硬的鸡蛋,终于被人击碎了最外面的那层薄壳,露出脆弱的内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唇角泛起一丝有些凄惋的笑容,对着珠帘后的神座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这些年来,靠着神座大人庇估,才有了今天,容弟子拜谢大恩。

    裁决大神官皱眉看着行礼匍匐于帘涛的少女,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决宝似乎匆忙了此,总觉得少女唇角那丝凄婉的笑容,还有这句听上去有些绝望悲伤的话,隐藏着一些自己没有看明白的意思。

    叶红鱼行礼完毕,缓缓站起身来,就在离去之涛,她看着帘后墨玉座上的神座大人,轻声说道:“南晋剑阁与书院之间的这场故事,弟子以为裁决司还是不要插手为好,虽然这是事后之言。”

    裁决大神官看着她忽然再次痛苦地咳嗽起来,厉声喝斥道:“境界跌落不可怕,你道心怯懦如斯才是真的可怕……我西陵神殿统领世间,裁决司执行教典戒律,任谁人又胆敢对此发问?”

    叶红鱼不再多说什么,走出了这座黑色的道殿。

    站在道殿外高高的石阶最上方,看着桃山外的田野炊烟,她沉默片刻后忽然叹息说道:“又有人要死了。”

    先前那名把卷宗递给她的执事,送她一直送到殿外,此时正安静站在她的身旁……听着她的感慨……也忍不住感慨起来,声音细若呢喃说道:“神座大人最近这些月常患伤风……咳嗽的有些厉害,脾气也暴燥了些,还请司座大人不要往心里去,至于剑阁一事,该死的人总是要死,的。”

    作为西陵神殿最强大恐怖的大神官……境界早已晋入知命巅瞪,端坐云头看世人皆如蝼蚁,似这样的人早已百病不侵,又哪里可能伤风,不可能伤风,又怎么会咳嗽,不咳嗽又怎么会脾气暴躁?叶红鱼看着远处那些用嘲弄鄙夷恰悯目光看着自己的裁决司执事们,忽然同情说道:“被光明神座伤了,要好可不是那么容易。”

    西陵神殿有一位掌教大人,有三方神座。

    无论坐在神座上的人是老是病是伤还是被囚,但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便是地位无限尊崇……受到世间亿万民众膜拜敬仰的大神官。

    去年某时,被囚幽阁十余年的光明大神官叛教逃离,然后在长安城郊外某座无名山上与颜瑟大师同归于尽。

    西陵神殿上便空了一方神座。

    神座空以待人。

    西陵神殿不可能允许这和情况持续太长时间……所以当知晓光明大神官曾经在世间留下传人后,神殿急迫要做的事情……便是把那位传人带回西陵。

    这件事情暂时还处于秘而不宣的状态之中。

    神殿之外的人们,如果知道这件事情,大概会产生某种疑惑,为什么涛任光明神座叛教而出,给神殿带来了极大的伤害,西陵神殿里的人们,却依然要选择他的传人,来接任光明神座的位置。

    但对西陵神殿里的人们来说,这件事情却是非常自然,因为叛教的光明大神官,依然是光明大神官,更因为无数年来,桃山三方神座的传承,从来不是由掌教或大神官自己决定,而是由吴天决定。

    三方神座的传承,各自依遁着不同的路径。

    裁决神座的传承,是昊天通过对力量的评判而做出选择。

    天谕神座的传承,是昊天通过对预言的显露而做出选择。

    光明神座的悄承,是昊天通过对光明的延续而做出选择。

    将死的光明大神官,在长安寻觅到自己的传人,这必然是昊天的意志,那么那名传人,便一定是未来的光明大神官。

    尤其是南海传来消息后,西陵神殿掌教和天谕神座,愈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毫不犹豫让光明神座等待它真正主人的归来。

    临四十七巷,老笔斋中。

    宁缺看着身前的程立雪,沉默了很长时间。

    在荒原右帐王庭里,他曾经与这位神殿天谕司的司座大人相遇过,在那次争端中,程立雪表现的平静甚至公正,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但今天看着对方银白如雪的须发,他却觉得很不自在。

    因为对方是西陵神殿的大人物,但先前交谈时的态度却是那般诚恳、甚至显得有些谦卑,尤其是当桑桑端茶上来时,程立雪恭谨的模样,让宁缺总容易产生某种错觉,这个家伙是不是自己和桑桑将来生的儿子。

    宁缺端起桌上的茶杯,思考片刻后说道:“我大概明白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真不能应承你什么。”

    程立雪静静看着他,忽然蹙眉说道:“虽说这些年来,神殿与书院之间偶有误会,但彼此还算尊重。”

    宁缺说道:“我很尊重昊天道门。”

    程立雪叹息说道:“桑桑师妹日后是我神殿的光明神座,包括我在内,世间亿万昊天信徒,对着她都要下跪行礼,不敢多言多视,然而十三先生你却让她在此间铺床叠被端茶倒水,那么对道门的尊重究竟在哪里?”

    听着这话,宁缺望向后院里正在生火做饭的桑桑,沉默片刻后,摇头说道:“说实话,直到现在我还觉得这整件事情里都透着股荒唐的感觉,我看着她从一个小不点长成现在的小姑娘,我知道她身上有些特殊的地方,但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特殊,特殊到居然能惊动西陵神殿。”

    程立雪说道:“桑桑师妹就算是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人,但既然昊天通过光明神座的手选择了她,那么从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普通,而我们,则是一定会禀承昊天的意志,把她接回神殿。”[]

    “我不喜欢听到一定这种词还有这种语气……”

    宁缺看着手中的茶杯,沉默片刻后说道:“因为这会让我感觉,你们是在威胁我,会让我觉得你们是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程立雪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完全可以从别的角度去理解。”

    宁缺啜了。冰冷的残茶,微嘲说道:“既然你们一定要把她带回神殿,那我还能怎么理解?如果我不同意,难道你们会就此罢手。”

    程立雪摇了摇头:“光明神座总不能常年无主。”

    宁缺放下茶杯,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如果我坚持不同意,神殿会怎么做?”

    程立雪听出他言语里的强悍意味,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你应该很清楚,光明神座对于整个昊天道门、对于西陵神殿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不是很清楚。”宁缺依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哪怕不惜一战?”

    程立雪微笑看着他,毫不退避,平静说道:“如果光明神座的传人流落在世间别的地方,那么神殿不惜让整个世界流血,也要把她找回去。

    宁缺说道:“既然你也说是别的地方,那么想必你以及神殿里的大人物们都很清楚,桑桑现在是在长安,是在我的身边。”

    程立雪沉默片刻后,说道:“所以我是来请桑桑师妹回去。”

    “请字相对好听一些。”

    宁缺说道:“但我是想确认,神殿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程立雪微微蹙眉,看着他说道:“你想知道神殿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对大唐宣战?对书院宣战?那你认力大唐和书院会不会因为桑桑师妹而与神殿开战?”

    宁缺想起多年前长安城里的血雨腥风,想起现在还好好活着的夏侯大将军,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帝国和书院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小丫头就和神殿开战,但如果你们真想强行把她从我的身边带走,那么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帝国和书院一定会卷入到这场战争之中。”

    程立雪面色微寒,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在宁缺的心中,桑桑师妹似乎不是一个相处多年的小侍女那般简单,也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宁缺此子竟是真的有为了桑桑师妹不惜让洪水漫过人间的决心和狠劲。

    “大唐和书院凭什么要为了你的蛮横而与神殿开战?”他严厉训斥道:“夫子和大唐天子难道是你这等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让世间大乱的无耻之人?”

    宁缺神情不变,看着他说道:“你不要忘记我的身份,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有足够的办法把书院和帝国拉进这趟浑水里。”

    老笔斋里一片沉默。

    程立雪看着他苦笑说道:“你为什么不能把这件事情想像的更美好一些?桑桑师妹去西陵,不是去做苦囚,也不是去受苦受难,相反她会接受昊天道门最完美的教育,她会成桃山上最尊贵的光明神座。无论对大唐对书院还是对你来说,这件事情都没有什么坏处,那么我们这间为什么要有战争?”

    真的是为了一己之私欲,所以才不想让桑桑去西陵神殿,所以才不想让桑桑变成光明大神官,所以才想让她一辈子跟着自己服侍自己?

    宁缺看着杯中残茶,陷长了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他忽然抬起头来,说道:“让我再想想。”

    程立雪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天谕神座不可能在长安城里久留,希望你能认真地想,而不是用想为借口糊弄我。”

    当天夜里,宁缺带着桑桑来到了大学士府。

    曾静夫人看着好些天没见的女儿,大喜过望,牵着她的手进了后宅,把安静的书房留给了宁缺和曾静大学士。

    “这件事情,大人您究竟是怎样想的?”

    宁缺认真问道。他想从对方的神情中寻找到一些精神支持,比如父母对女儿的不舍,然而下一刻他发现这是痴心妄想。

    曾静大学士的脸上确实有几分不舍,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和极度惊喜之后的惘然无措,对于世间的昊天信徒们来说,哪怕是大唐子民,忽然发现自己的女儿有可能成为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都会认为那是无上的荣耀。

    “我在想后年是不是应该回故

    x.”q乡,重修宗祠,如果不是列祖列宗在天上保佑,我家怎能出此威事?说起重修宗祠一事,便是这规制也要做大修改,唐律上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按照近清河郡崔氏一百多年前出的那位西陵大神官的旧例,我曾家宗祠可以比拟亲王规制。”

    曾静大学士满脸光彩,声音微颤说道:“这还是在我大唐境内,皇权至上,如果是在南晋或是宋国,甚到可以按照帝王之制重修宗祠,十三先生,你说我这辈子何德何能,怎么就有这么大的福气?”

    忽然间,他注意到了宁缺的沉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失态,失态了,不过总比早年前清河郡崔氏那位族长要强,据传那年西陵选定大神官的消息传回清河郡后,那位族长惊喜过度,竟是变成了一个傻子。”

    宁缺微涩一笑,说道:“当西陵大神官……真有这么好吗?”

    曾静怔住了,脸上满是吃惊神情,心想您是夫子的亲传弟子,怎么会问出如此荒唐甚至有些弱智的问题。

    对世人而言,能成为西陵大神官,那是比做皇帝更加完美的事情,这还不好,那世间可还有别的什么好事?

    曾静忽然醒过神来,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说道:“您不想桑桑去西陵?”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不是不想,是没想好。”

    曾静颤声说道:“十三先生救小女于苦厄之中,这些年来照拂有加,我自是万分感激,我也知道您与小女之间并非普通主仆情份,只是这件事情,还请先生您多多思忖,切不可随意便做了决断。”

    宁缺沉默不语。

    曾静想到一种可能,却觉得不太可能,扯着颌下的胡须犹豫挣扎了半天,压抵声音试探着说道:“听闻教典不禁神座娶妻或嫁人。”

    宁缺霍然抬首,看着他问道:“真的?”

    曾静看着他骤然明亮的眼睛,唬了一跳,心想难道妻子平日里的猜测是真的?

    想到那个猜测可能是真的,曾静顿时忘了宁缺是书院二层楼学生的事实,下意识里端起了长辈的架子,捋须皱眉问道:“如果桑桑不去西陵,十三先生日后准备如何安置我这可怜的女儿?”

    宁缺没有注意到对方神情的变化,说道:“等她过了十六,我就娶她。”

    曾静捋须的手指一抖,胡子掉了三根。

    他正准备等对方开口之后,自己好生辩上一番,然后却没有想到宁缺竟是毫不犹豫、未作任何遮掩,便说要娶桑桑为妻!

    “正妻?”

    曾静声音微颤问道。

    宁缺摇了摇头。

    曾静微怒。

    宁缺摇完头后说道:“当然是正的,难道还是歪的。”

    曾静轻松了很多,微笑问道:“纳妾否?”

    宁缺苦涩说道:“我倒是想,你觉得可能吗?”

    曾静的笑容愈发威放,自己的女儿可能嫁给夫子亲传弟子为正妻,对方还承诺不纳妾,这等将来,似乎不做西陵大神官也算不得太遗憾。

    “既然如此,那桑桑去不去西陵,全部由你说了算。”

    曾静大学士向来是个很决然的人,不然当年桑桑被他正妻所害之后,就算有皇后娘娘的压力,他也不可能顶着清河郡大姓的威名,直接休妻杀奴。

    所以当听到宁缺的话后,稍微想了想两种选择的优劣,他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夫妻从这件事情里摘了出来,把压力全部扔给了宁缺。

    宁缺痛苦说道:“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大家商量着刃、吗?”

    曾静轻抚微痛的下巴,摇头晃脑说道:“桑桑如今还在先生的户籍上,而且你们感情深厚,论情论理,此事也应该由先生做主。”

    宁缺忽然发现这个未来的老丈人,还真心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角色。

    曾静看着他冷笑想道,不要以为你是书院二层楼的学生,便可以糊弄老夫出口拒绝西陵神殿的请求。

    夜渐深。

    曾静夫人带着桑桑从后宅走了出来,脸上满是不舍。

    曾静把妻子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曾静夫人掩嘴微惊,再看宁缺时,那眼神便与从前有了极大的不同,疼爱喜欢到了极点。

    “想着日后先生您会时常来府上,所以先前命人在后宅腾了间客房出来。”

    曾静夫人看着宁缺笑眯眯说道:“不若今夜便在这里歇着吧。”

    宁缺忽然觉得自己走进了聊斋的世界,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

    “稍后还有件要紧事去办。”

    他站起身来,让桑桑今夜便在学士府里多陪陪父母,便离了学士府。

    他去了春风亭横二街。

    朝小树的宅子便在这条街上。

    ……(未完待续

    齐四一直等在朝宅外……见着宁缺终于现身……顿时松了口气,顿着他便往宅子里走去,一路上低声说了说最新的情况。

    已是深夜,但朝宅大厅依然是为火通明,数人沉默坐在厅内,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当他们望向坐在首位的那位老太爷时,脸上总会带着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未免显得勉强了些。[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齐四带着宁缺走入厅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抱拳行礼,自报家门。

    “常三,常思威。”

    “刘五刘思。”

    “费六费经纬。”

    “陈七”

    今日朝宅里这些人,都是鱼龙帮当年的头领,在春风亭一案后,他们的身份现了明路,只能离开鱼龙帮回到朝廷里,如今在骁骑营和侍卫处里都有极重要的身份,此时众人聚于朝宅,自然是为了那件事情。

    朝小树离开长安城之涛,专门带着自己手车这些兄弟去了一趟临四十七巷,让宁缺见过面,宁缺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如果从暗侍卫那边算起,大家还要算是同僚,对他们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常三等人看着宁缺的眼光有些复杂。

    朝小树离开之涛,曾经隐隐有把鱼龙帮和他们托付给宁缺的意思,只是宁缺没有接受,对此事他们心中一直有些困惑不解,不明白朝小树为什么如此信任对方,然而近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如今的宁缺早已成为长安城里的名人他们才明白原来朝二哥早就看出了此子的不俗。

    “这位是朝老太爷。”齐四介绍道。

    宁缺看着那位白发苍苍,面有忧色的老人家,不知为何便觉得有些恼怒,蹙眉说道:“父母在不远游,他倒是游的快活自在。”

    朝老太爷叹息一声,替自己儿子开解道:“最早要他考功名,后来要他谋官位,羁了他半辈子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摆脱这些便让他去吧。”

    宁缺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这位朝老太爷竟如此想的开又想着朝小树在长安城黑道里当了多年皇帝,朝老太爷出身书香门第,竟是不闻不问,想来也是个极有主意却不擅出主意的精明人。

    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他也不用再避着老人家看着身旁的诸人说道:“那名南晋剑师已经审过,朝二哥应该是和柳白战了一场。”

    厅内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常思威的脸上满是忧虑之色,他们和朝小树同生共死多年,对朝小树拥有一种近乎愚妄的信心,但听着出手之人真是剑圣柳白,依然难免觉得震撼多然无措。

    剑圣柳白乃当世第一强者就算朝小树离开长安之后境界又有增益,又如何是此人的对手,只是不知那一战的结果究竟如何。

    宁缺说道:“柳亦青也不知道那一战的具体结果,朝小树佩剑被夺,他肯定是受了重伤只是现在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齐四挠着头,很苦恼地说道:“以朝二哥的性格,断不至于做出剑亡人亡的蠢事现在需要确认的事情是,他现在伤到底有多重他是自己藏在哪个……”上山村里还是被南晋人囚禁了起来。”

    “不友剑阁。”

    宁缺看着众人说道:“柳亦青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撒谎,因为在找到朝小树之涛,书院会一直囚着他,另外书院已经去信到剑阁,问柳白。”

    场间诸人虽说在长安城黑道间曾经拥有赫赫之名,如今更是朝廷里的重要人物,但对于修行者的世界确实没有什么了解,也不知该如何着手,此时听着宁缺的话,知道书院竟是亲自出面,顿时觉得安心了些。

    常三补充说道:“陛下也知道了这件事情,明天就会正式修书给南晋国主,向他要人,我想南晋人应该要掂量下。”

    陈七一直沉默站在角落里,藏身在人们的身后,似乎很不习惯让自己被太多人看到,忽然间他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情有问题。”

    所有人望向他,包括宁缺。

    宁缺先前就注意到,众人自我介绍身份时,都能报出自己的名字,只有这个陈七没有,同时他想起,长安城黑道江湖里对鱼龙帮诸人的那个形容,常三冷、齐四狠、刘五横、费六凶、陈七阴。

    陈七究竟有多阴?

    “剑圣柳白会对朝二哥出手,可能是因为他见猎心喜,可能是他要打压我大唐气势,可能是因为朝二哥吃了剑阁地里的一根包谷。”

    陈七仿佛感受不到众人的目光,低着头缓声说着,虽然说的内容有些好笑,但声音阴恻仿佛阴影里的老鼠。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柳亦青为什么会来挑战书院?他为什么要拿着朝二哥的剑,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我不是修行者,也不知道修行者平时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但我想如果修行者还是人的话,那和他们的思考方式和我们这蚊普通人没区别。……

    宁缺点点头,说道:“这点我可以证明。”

    陈七缓缓抬起头来,有些小的眼睛里闪烁着幽光:“柳白是世间第一强者,所以他不可能是个白痴。

    派自己的亲弟弟来打书院的脸,可行,哪怕输了,通过书院的手磨砺自己弟弟的修为,也行,为了两年涛在春风亭死于你们二人之手的弟子,想要收拾朝二哥和你,都行,但拿着朝二哥的剑,让你误以为朝二哥死了,从而让自己的亲弟弟变成一个瞎子,我想他不会认为这么做可行。”

    宁缺沉默,回忆在书院侧门的那场战斗,确认陈七说的有道理,如果当时不是看见柳亦青手中握着朝小树的剑,自己绝对不会选择那般强悍的出手,把剑圣柳白弟弟整瞎,对他又没有好处。

    “如果我是柳白,我先胜了已入知命的朝二哥,然后让自己的弟弟击败宁缺,已经足矣弥补春风亭的事情,我没有什么样必要与书院与大唐结死仇。”

    陈七继续轻声说道:“根据侍卫处的情报,当你进入书院二层楼之后,你的名声顿时传遍了整个修行界,我们虽然不是修行者,但都知道你的名字上了天书,而且春风亭一案的很多细节也被传了出来。”

    “讯信的自然传播速度绝对没有这么快,那时候就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要南晋剑阁把注意力放在朝二哥和你的身上,那么我相信这两件事情的背后,也有人在动手脚,柳亦青会拿着朝二哥的剑,便是手脚之一。”

    陈七平静看着场间诸人,说道:“有能力有胆量挑弄大唐书院和南晋剑阁之间的关系,并且还有资格从这件事情里谋取好处,看遍整个世界也只有一个,地方需要这么做,那就是西陵神殿。”

    南晋都城外。

    临崖有黑白二色古阁,是为剑阁。

    剑阁建筑往山崖里去,是一方清幽的大洞,洞顶直通峰顶,有天北,洒落,洞底有一片碧潭,一间草屋,仿佛一个单独的小天地。

    柳白坐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看着碧潭里盲鱼喷出的细密水泡,缓缓伸手把肩头的长发拨至身后,淡然问道:“谁能给我一个解释?”

    柳亦青在书院惨败,双眼瞎了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南晋,随着这个消息抵达南晋的还有来自大唐的两封书信。

    其中一封书信是由大唐皇帝陛下亲手所书,现在正在南晋国主的寝宫之中,让国主愤怒到了极点,也无奈到了极点。

    另一封书信由书院某位老妇书写,现在正安安静静摆在柳白的腿畔,封口已剪,大概他已经看过了。

    碧潭侧方,跪着十余名剑阁二代重要弟子,听着师尊的问话,他们沉默低头,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柳亦青在正面挑战中落败,这能怎么解释?

    柳白看着身前的碧潭,面无表情说道:“我的亲弟弟,居然变成了一个瞎子这件事情究竟谁能给我一个解班……”

    有剑阁弟子悲愤说道:“书院下手太狠,我们一定要……”

    “一定要什么?报仇?为什么要报仇?”

    柳白神情冷漠说道:“剑道在于一往无涛之精神气魄,我既然要他去败宁缺,杀宁缺,那么他被宁缺所败所杀,都是理所当然之事。更何况我让他去书院,本来就是想让他求败,能够磨洗剑心。”

    众弟子震惊无言,这才明白原来师尊早就料到柳亦青会败。

    柳白看了一眼身畔那封信,声音渐寒说道:“我只是不明白,我让亦青去洗自己的剑,为什么他却带着朝小树的剑去了?”

    剑圣柳白身上的一切都是剑,无论是披散的黑发,腰间的系带,微摆的衣袂,目光背影以及他的声音。

    当他的声音渐寒,潭畔的剑阁弟子们仿佛看到一柄神剑正缓缓从万古寒冰中抽出,双眼被凌厉剑意所侵,顿时开始刺痛流泪。

    众弟子惊恐万分,匍匐于地,颤栗不敢多言。

    柳白缓缓转身,神情冷漠看着潭畔的弟子们,说道:“我那弟弟除了剑道之外,别的方面前比较白痴,正因为他白痴,所以他白痴到连用朝小树的剑去激怒宁缺的方法都想不到,那么是谁帮他想到的?”

    剑阁后的崖洞里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匍匐于潭畔的弟子中有一人缓缓直起身来,然后他站起向潭畔涛行两步,长揖行礼,却没有说话。

    柳白看着这名弟子,神情冷漠说道:“裁决司就一定比剑阁好?”

    小碧潭里的盲鱼还在吐着水泡。

    潭畔的黄草依然凄黄无力。

    仿佛那间草屋上的同伴。[]

    听到柳白的问话,那名走到潭畔的剑阁弟子身体剧震,他已经决定坦承一切,却没有想到,原来师尊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柳白说道:“我养了你七年,教了你七年,就算是一把冰冷的剑也能捂热,却没想到裁决司的人,天生就是冰坨子。”

    那名剑阁弟子沉默了很长时间,再次长揖及地行礼,诚恳致歉说道:“抱歉,我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

    柳白面无表情说道:“裁决司要借我剑阁的剑杀人,事先应该要和我说一声,不问而取那就不是借,而是偷。”

    那名剑阁弟子感慨说道:“职司所在,我也不想这样。”

    “我知道你不想这样。”柳白很乏味地重复了一句。

    那名剑阁弟子缓缓直起身体,平静注视着碧潭对面的柳白,能够承受柳白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凛厉剑意,表明他的真实修为境界,要比平时强上很多。

    当然就算他的修为境界比现在再高出数个层级,依然不可能是柳白的对手,只是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畏惧。

    剑圣柳白是世间第一强者,令无数修行者敬畏惧怕,但他是西陵神殿的执事,他所执行的命令来自桃山那座黑sè的道殿。

    用柳白的话,他只是凭借自己管理剑阁的权限,把那把朝小树的剑借了出来,然后再借给即将远赴长安城的柳亦青,同时对他说了几句话。

    不问而取确实不是借。是偷。

    但既然是西陵神殿要借剑杀人,那么借便是借。

    就算在世人眼中是偷。依然是借。

    柳白终究是西陵客卿,要奉昊天之命而行事,又能把自己如何?

    “不管隆庆皇子死还是没死,但想来他已经毁了。”

    柳白看着他说道。

    那名弟子恭谨应道:“正是。”

    柳白又说道:“听说叶红鱼自荒原回来后也废了。”

    那名弟子平静说道:“正是。”

    柳白大笑说道:“你回桃山会接任大司座?”

    那名弟子也笑了起来,用沉默表示承认。

    柳白笑的愈发开心,说道:“那岂不是日后你可能成为裁大神官。”

    那名弟子微笑不语。

    柳白脸上的笑容骤然敛去,看着这名弟子面无表情说道:“虽说我剑阁弟子能继任神座,也是我这个做老师的光荣,只是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你若真成了裁决大神官,我要杀你便有些不方便。”

    那名弟子身体骤僵,看着潭对面。

    “既然你还不是裁决大神官,那么偷东西。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那名弟子表情骤寒。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嘴里多了一丝甜意,齿间多了一段滑软的事物。然后他发现那是自己的舌头。

    紧接着他的脑袋从颈间断开,坠落在潭畔的地面上,骨碌碌滚动着,滚进碧潭,片刻后潭水里多出了几道血sè。

    盲鱼感知着食物的味道,愈发欢快地开始喷吐水泡。

    一直沉默跪在潭畔的剑阁弟子们走了上来。开始收拾那具无头的尸身,他们注意到尸体颈部的腔洞平滑无血。断口仿佛被一层透明的薄膜覆住般,能清晰地看到气管食管骨血,觉得有些恶心。

    杀死神殿裁决司的一名重要人物,对柳白来说,仿佛就像杀死了一只老鼠般随意寻常,他脸上的神情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当目光落在身旁那封书院来信上时,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找到朝小树,把他安安全全送回长安城,把我弟弟换回来。”

    剑阁弟子们互视一眼,领命而去。

    这时候一名中年男子从阁外走了进来,他看着碧潭里浮沉的血花水泡,轻轻叹息一声,走到柳白身后恭谨问道:“师兄,问题解决了?”

    柳白说道:“如果杀人就能解决问题,那我眼中的世界会美好很多。”

    那名中年男子苦涩说道:“听闻裁决大神官对他很是看重,这次真的准备让他回桃山接任叶红鱼的位置,师兄斩他一只手便罢了,何苦非要杀了他。”

    柳白沉默片刻后,说道:“拿笔纸过来。”

    ……

    ……

    天光从峰顶洞口洒下,凝成一束笼罩着碧潭,以及潭畔的草屋和人。

    柳白坐在潭畔,坐在天光下,静思了很长时间,才拾起身畔的笔与纸,在微黄的纸张上缓慢而看似随意地涂写。

    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

    柔软的墨笔在无法铺平的纸张上行走,线条扭曲打结,不时颤抖,简单几笔艰难地构成一个中空狭长的物事,却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幅面非常拙劣,看上去就像是顽童瞎弄出来的作品。

    然而就这样一幅拙劣而简单的画,却似乎让柳白耗尽了心神,在水光的映衬下,脸颊显得有些微白憔悴。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那幅画,忽然身体僵硬起来。

    “你看得出来我画的是什么?”

    柳白问道。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后,声音微涩说道:“师兄画的的是一把剑。”

    柳白满意说道:“能看出这是一把剑,师弟你的境界看来有所增益。”

    中年男子强行压抑着心头的震惊,问道:“师兄这把剑要给谁?”

    柳白平静说道:“寄到西陵,寄给叶红鱼。”

    中年男子再也无法控制住情绪,双膝跪倒在柳白身后,颤声说道:“师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寄给道痴?”

    柳白端详着手中画着剑的纸,说道:“因为光明神座死在长安城后,这整座桃山,就只有这个女人还让我有几分欣赏。”

    “但……但剑阁与裁决司之间已然决裂。”

    中年男子焦虑不安颤声说道:“如果叶红鱼真的悟了师兄您的剑意,日后成长起来,岂不是要成为剑阁的大敌?”

    柳白说道:“就算没有我这把剑,道痴一样能够再次走过那道门槛,我只不过是希望她能更快一些。”

    他抬起头来,看着峰顶洒落的天光,面无表情说道:“裁决老儿借了把剑给亦青,我就借把剑给叶红鱼。”

    借剑,自然为的是杀人。

    ……

    ……

    西陵桃山,某间偏僻的石屋。

    “司座大人,卑职只是个传话之人,还请千万不要见怪。”

    陈八尺看着身前的叶红鱼,目光被她身上那件有些宽大的青sè道袍闪了闪,然后再次落到她美丽而清媚的容颜上。

    他曾经是神殿骑兵统领,虽然因为墨池苑弟子遇马贼一事,被宁缺硬生生逼着领受了教律惩罚,被打了棘棍,又被夺除了一应职务,但他洞玄上境的实力犹在,所以在裁决司内依然极有地位。

    以往他的直属上司是隆庆皇子,真正最敬畏的人,却是面前的叶红鱼,就算如今叶红鱼落魄如此,面对着她,他依然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很自然地用起了旧时的称谓,言语极为小心翼翼。

    但毕竟事情在发生着变化,神殿里所有人都知道,裁决大神官已经暂停了叶红鱼司座的职务,让她清修反省。

    或许是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陈八尺的目光变得比以前放肆了些许,趁着叶红鱼平静注视屋外的时刻,在她美丽的脸颊和身上来回打转。

    叶红鱼、莫山山和陆晨迦之所以被称为天下三痴,除了修行境界强大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她们都很美丽。

    叶红鱼一直都很美,她的身材一直都很好,很you人。

    现在她jiāo弹you人的身躯,被笼罩在宽大的青sè道袍下,但陈八尺当年看过太多她穿着红sè短裙的画面,此时目光所及,那件宽大的青sè道袍仿佛就此消失,lu出那双笔ting紧绷滑直的大tui。

    少女依旧美丽动人,而且因为她现在的黯淡处境,那份怯弱让美丽更增添了几分真实气息,让有些人生出敢于占有这份美丽的勇气。

    陈八尺的眼神有些亵秽,但他心里不敢亵秽,因为他没有这种勇气,和道痴在他心中的威严回忆无关,只和他今天要说的这件事情有关。

    “罗克敌大人是神卫统领,又是掌教大人的亲信,司座大人您应该很清楚他的修为境界,如果他愿意加入到裁决神座的争夺当中,胜算很大。”

    看着叶红鱼转过身来,陈八尺恭谨低下身去,说道:“如果司座大人觉得此事可行,统领大人会亲自前来向您表明他的情意与决心,大人还说只要您同意,他便立即去掌教大人面前提亲。”

    叶红鱼看着身前这个看似恭谨的旧日下属,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平静说道:“给我些时间考虑考虑。”

    陈八尺连声说道:“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叶红鱼缓缓关闭石屋的门,然后坐回被yin暗笼罩的石chuáng上。

    堂堂神卫统领前来提亲,对于一个已经快要一无所有、只剩下容颜与身躯的道门女子来说,不止是理所当然,更是惊喜吧?

    她神情依旧平静,然而宽大青sè道袍下的身体却压抑不住颤抖起来,石chuáng发出吱吱的声音,似乎随时可能崩塌。

    ……

    ……

    (叶红鱼我也越写越喜欢了,我决定不让她谈恋爱嫁人,孤老终生,嗯嗯,这便是所谓占有yu?大家明天见。)!。

    在荒原魔宗山门里……莲生不止污了她的血肉……更污了她的心境,让她本来清明无双的道心因为旧年某事而蒙上了尘埃,又因为她知命境本就不稳的缘故,一朝强行堕境,竟是再也看不到恢复的可能。

    如果是一般的修行者,遇着这等挫折,想必会就此绝望放弃。

    但她不是一般的修行者,她是视道如痴的道痴。[]

    她很清楚所有挫折都是昊天的考验,只要自己道心足够坚定强大,便能把所有这一切变成漫漫修行道畔最美丽的风景。

    在荒原上,她见过千年之前那位光明神座布下的块垒阵,她见过轲先生斩开天地的浩然剑,这些风景都在沉默等着她观赏,然后吸收。但西陵神殿里别的人不知道。

    裁决大神官不知道。

    想逼她成亲的神卫统领罗喜敌不知道。不知道的结果便是,如今的西陵神殿,不止给予她冷漠嘲讽鄙夷羞辱,甚至要把她现在最需要的时间都要剥夺。

    叶红鱼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看透那些风景,来看破蒙在眼涛的纸。

    所以她可以平静无视那些神情复杂的眼光,那些字字诛心的议论,她可以显得怯懦,甚至卑贱,她可以跪在神座之前,恭谨地仿佛无希望的废物。

    然而现在她所面临的局面,却忽然变得艰难起来。

    虽然神卫统领罗克敌是神殿难得的高手,是掌教最信任的下属但叶红鱼根本不会考虑嫁给他。

    不是因为他的年龄,不是因为他的相貌,甚至不是因为她对他没有感情,因为为了修道,她可以没有任何感情。

    而是因为……他要她嫁给他。

    他要她嫁给他,不是他求她嫁给他,不是他请她嫁给他。

    这是她无法接受的羞辱。

    叶红鱼沉默坐在石床上,双手紧紧攥着青色的道袍指节有些尖白。

    “难道真的要回观里?”

    “陈皮皮你这个死胖子你这个**,你这个白痴小时候我就是吓了你两句,你为什么就要逃跑?你为什么现在还不回观里?”

    “你不回观,哥哥就不会原谅我,那我怎么回多?”

    不知道是因为想起陈皮皮那个可恶的家伙,还是因为自己兄长叶红鱼这些日子里面对着无尽羞辱依然可以平静自持,此时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默默低头,眉眼间尽是委屈难过和怯弱。

    这时候的她不再是道痴也不是失败者,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女。

    普通少女被人逼婚时,自然是容易愤怒的,所以叶红鱼这时候变得非常愤怒她目光寒冷看着石屋紧闭的门,心想自己应该把陈八尺杀死,把罗克敌杀死,把所有敢用那等目光看自己的人全部杀死。

    然而眼眸里的愤怒,渐渐化作惘然和自嘲因为现在她的没有了时间,她不能回观,那么她似乎只能这般愤怒而无助地坐在石床畔。

    便在这时有人来到了石屋外。

    “大人,有您的一封信。”

    石屋外那人没有称呼她为司座没有刻意恭敬,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表明了足够的尊敬,这是只有她才能感受到的尊敬。

    叶红鱼微微挑眉,神情微异。

    在神殿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如此尊敬过。

    石屋门打开,她认得那人是裁决司一名很普通的执事。

    那名执事恭敬地双手递过一封信,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石屋。

    石屋门重新关闭,幽暗复生。

    叶红鱼走回石床畔坐下,静静看着手中的那封信,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op

    信封是普通牛皮纸,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封皮上没有字迹。她曾经是裁决司的大司座,虽然不怎么具体管理司中事务,但一样有双能识世间一切细节,然后从中发现线索的慧眼。

    看似普通的牛皮纸,纸絮约二指,乃是开州纸坊最常见的工艺。

    那么这封信来自南晋。

    叶红鱼确认自己在南晋不认识什么人,所以她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

    她揭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缓缓展开。信多是微黄的草纸。

    草纸上画着一个图案。

    画图之人明显不擅丹青,线条歪扭颤求,难看到了极点,也拙劣到了极点,根本无法看明白他画的是什么东西。

    叶红鱼看着微黄信笺上那个狭长中空的图案,捏着信笺两角的手指微微颤拖起来,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她看明白了信笺匕画的是什么。

    那是一把剑。

    剑圣悄白的剑。

    越国在南晋之南,大河之东,临着相对安静的南海,所以淡港要比宋国那边显得繁华热闹很多。

    一名身着布衫的青年,从一艘汪船上走了出来,对着朝阳伸了个懒腰,然后眯了眯眼睛,示意下属去完成随后间事宜。

    这名青年的容颜异常俊美,颊畔那道凄厉的伤疯,也没能让这张脸显露出狰狞的意味,反而让他平添了几分沉着。

    他眯眼看着红融初升的朝阳,感受着微湿海风拍打在脸颊上,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低声说道:“就这般过完一生,似乎也不错。

    青年的下属们与鱼商和盐商激烈地争论着价钱,但这些事情似乎与他无关,他只是沉默看着那轮朝拖

    淡港的人们,只知道这位青年是名来自北方悄大商人,做的是脏鱼生意,根本没有人知道,在贩卖腔鱼之涛,这名青年曾经拥有过怎样光彩夺目的人生,在世间拥有怎样的盛名。

    青年人曾经是燕国的皇子,是西陵神殿最风光的年轻强者,是曾经在知命门槛上和过几枝桃花的煌煌美神子。

    然而如今,他是一名贩鱼的商人。就算他被宁缺一箭射穿胸腹,废了一身境界修为,就算他自甘堕落,在破庙里与乞丐争食,但他毕竟曾经是隆庆皇子。

    没有修为境界,还有拳头,拳头如果无法抵抗世间的风雨,他还有智慧,最关键的是,既然他没有死,那么他便想活的好一些。

    潦倒不堪的他,用半个月的时间,统一了燕国成京城内城外的丐帮,成了帮主。然后他带走了帮里的一部分财富和一些忠诚跟着他的下属,去往宋国,开了一家酒铺,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打垮了街上所有的同行。

    再然后他把那些酒铺茶楼食居,半卖半送给宋国某个官员,拿看到手的一千两银子开始做贩卖生意。

    从越国收购腔鱼,再贩卖到南晋或是燕国,生意很好。

    隆庆有时候也不免生出一些唏嘘,自己似乎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

    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他便成为了一名大商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然而看着竹筐里的那些胜好的咸鱼,他又不禁在想,就算自己成为世间最有钱的大商人,但和筐里的这些咸鱼,又有什么区别?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一十七章舷畔的黑sè桃huā

    对沧海发感慨是很常见的事情,对着咸鱼发感慨的人却很少,只不过想着过去一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即便对着一筐咸鱼,隆庆也忍不住唏嘘起来。器:无广告、全文字、更《友手打[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但他很清楚,对现在的自己来说,任何类似唏嘘感慨之类的情绪,都显得过于多余,而且会让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再次感受到那股难以抑止的痛苦与绝望,所以他沉默着准备离开渔港。

    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jing致的革履在湿漉粘滑的地面上缓缓碾压,带动着的身躯缓缓向后转去。

    只见满是晨光的海面远处,有一艘小船正在làng间不时起伏。隆庆现在眼力依然比普通人锐利很多,看到船上站着一名青衣道人。

    小船上那青衣道人形容寻常普通,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但他却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因为他的身体因震惊而变得无比僵硬。

    渔民和苦力们,背着沉重的渔获,在滑溜溜的甲板间穿行,岸,商人们叼着烟杆,颐指气使呼三喝四,海鸟在海面与船桅间来回飞翔,越国这座渔港忙碌嘈杂依旧,似乎没有任何人看到了那艘小船。

    隆庆隔着数百丈的距离,沉默看着那艘小船和船上的道人,目光随着远处

    o涛的起伏而不安,他现在已经算不得一名修行者,但他的见识眼光依然还在,很清楚这名青衣道人肯定是个修行者,而且是他根本无法看出深浅,哪怕是曾经强大的他也无法看出深浅的强大修行者。

    远处小船上的青衣道人,负手站在船首,微微抬头看着东方初升的朝阳,整个人仿佛都要融化在微红的晨光之中。

    隆庆看着那名青衣道人的背影,忽然生出想要逃离的冲动。

    就在这时,他脑中响起一道平静而充满威压感的声音。

    “人世间真的有满足这种东西存在吗?”

    ……

    ……

    远处海上那名青衣道人没有转身,自然也看不到他有没有说话,但隆庆明白脑中那道声音,便是那位道人的问话。4∴8065

    听着这个问题,他英ting的双眉微微蹙起,显得有些痛苦,低着头看着脚旁粘液中正正在挣扎的一只小虾,喃喃说道:“无法满足又能如何?”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远处小船上那名青衣道人,带着几丝怨恨和惘然说道:“光明已经遗弃了自己,黑暗都不屑于杀死自己,像我这样的废物,还有什么资格说不满?我还能企盼怎样的人生?”

    青衣道人的声音隔着数百丈的距离,再次在隆庆脑中清晰响起。

    ”你是光明的,眼中必是光明的,你是黑暗的,眼中必是黑暗的。这一年来你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难道还没有明白光明与黑暗之间真正的关系?”

    隆庆想起书院登山时的那场梦,那场令他无比痛苦无比骄傲无比辉煌最终却无比惘然的梦,想起梦里的万丈金光,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身体却骤然寒冷起来,在深chun的朝阳下开始颤抖不安。

    “但那不是我的最初的信仰。”

    他盯着远处船上那名青衣道人,颤抖的声音像船桅上的风湍般,生硬而寒冷地从chun齿间传出来,带着无尽的绝望。

    青衣道人没有转身,依旧负手看着红融的朝阳。

    “信仰可以让你满足吗?”

    隆庆回答道:“曾经可以。”

    青衣道人沉默。

    隆庆低下头去,看着脚畔依然在挣扎的那只小虾,痛苦问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青衣道人说道:“可以。”

    隆庆有些惘然问道:“值得吗?”

    青衣道人说道:“值不值得,要看满不满足,你若满足于现在,就不值得,如果你还有一丝不满足,那便值得,我一向以为人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满足,那么我认为无论何时这都是值得的。”

    终究又回到了满足这个最初的问题上。

    隆庆强行压抑住惘然震惊无措的情绪,拼命地蹙着眉头思考,在长时间的沉默里回忆过去的时光,猜想未来的人生。

    自己真的满足吗?

    在成京城领着乞丐抢食物挣地盘,拐méng拐骗偷银子,终于挣着一笔钱去宋国开店挣银子,又开始贩腌鱼挣银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安安乐乐地下去,成为世间一名普通的成功商人,娶一个美丽温婉的妻子,纳两房小妾,生很多孩子,直至很多年以后自己垂垂老矣,确认燕国再没有人在追杀自己,才偷偷带着一家人回成京,跪在皇宫外的御道旁,指着御驾那名同样苍老的皇帝,颤声告诉孙子,爷爷当年和他的关系不错,但我本来应该坐在那里才对。

    然后便要死了,让家人把自己抬到西陵神国,来到那座开满桃huā的神山之下,挤进无数来拜天求医的病人fu人中间,然后他虚弱地躺在担架上,看着冷漠骄傲的神殿骑兵和黑衣执事们走过,看着高处那几座巍峨壮观的道殿,两行浊泪淌过老皱的脸颊,虚弱哭喊道我本来应该是坐在那里才对。

    那样的人生才是对的,为了那样的人生,做出任何样的事情都是值得的,哪怕背离了最初的信仰,接受最痛苦的jing神洗礼。

    隆庆站在海畔的晨光里,站在咸鱼的腥味和海风的腥味间,无识无觉,不闻其臭,仿佛一具失魂的

    ou躯,忽然间他跪了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他的双膝把身前粘液里的挣扎的那只小虾碾死。

    他看着数百丈外那只小船,看着那名青衣道人的身体,双手扶地跪拜不起,眼泪在脸上无声纵横,颤声道:“请指引我的道路。”

    青衣道人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再次响起:“随我来。”

    跪在地上的隆庆有些惘然,他不知道该怎样靠近那艘小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追随船上那名青衣道人的背影。

    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自己眼前已经不再是渔港,而是一片浩翰幽蓝的海水,海鸟不时落入海面,扰luàn晨光与海sè。

    青衣道人的背影,离他只有两步之遥。

    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小船之上。

    隆庆看着站在船首的青衣道人,震惊无语。

    当他余光看到船舷上那幅画面时,更是忍不住眼瞳微缩。

    南海相对东海要平静很多,但风làng依旧极大,能在南海里行驶的船舶,无论大小工艺都极讲究,所用船木在构造之前,都要堆在船场放很长时间,任由风吹雨淋日晒,消解应力之后才能使用。

    换句话说,任何船木都是死木。

    然而小船的舷边,此时却生出了一朵桃huā。

    死木生新桃。

    那是一朵黑sè的桃huā,在海风里微微颤抖,在晨光中墨sè

    i人。

    ……

    ……

    (向大家报告一些事情,最近两天我确实是情绪出问题,实在是写不动,只有这些,全部责任在我,我会尽快扭转,绝不会悲惨踏入上个月的覆辙,幸运的是明天能休息一天,我会好好处理一下细纲和情绪,然后必须给自己压力了,周日我会三更,周一还会三更,如果感觉是对的,那么希望三更能多持续两天,向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