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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话……不是人话……那么自然听不懂。

    叶红鱼说的话,虽然带着一些南方口音,但是标准的中原语言,宁缺说她说的是鬼话,不是听不懂,而是在这和时刻,必须装作听不懂。

    他此时的神情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然而实际上,在听到入魔二字后,他的身体已经僵硬的像块木头,心脏仿佛要停下来。[]

    叶红鱼把桌上那卷书关上,不让秋风来扰书中夹着的那把纸剑,静静看着坐在树下的他,说道:“你若去演戏,也能挣钱。”

    宁缺觉得她很无聊,挥挥手不准备理她。

    叶红鱼拿起书卷,起身走到树涛,看着他说道:“在湖畔宅院里,你我交手这么多次,难道你以为分不清楚武道强者凝于体表的天地气息和魔宗余孽们体内真气的区别?以为我真会相信,春天时你在书院崖洞里闭关,真的是在琢磨什么符武双修?还是说你以为我是个白痴?”

    道痴自然不是白痴,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再装不懂没有任何意义。

    宁缺想着夫子曾经对自己说过,小师叔入魔以后未曾让敌人的兵器沾惹自己衣袂,不由自嘲想道自己的境界果然还差太多。

    他抬起头来,看着叶红鱼说道:“就算你猜到了一些什么,你也应该清楚,我什么都不会承认,那么这和言语试探便没有任何意义。”

    叶红鱼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荒原之行后半段……你一直在我视线当中,你究竟什么时候拣到了魔宗的修行功法?”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体内的魔宗真气究竟来自何处,莲生大师……还是轲先生?”

    宁缺摇头说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叶红鱼眉尖微蹙,说道:“到了此时,何必再装?”

    宁缺说道:“有些事情,需要装那便一定要装到最后……你现在虽然被逐出西陵神殿……但你自己也说过,要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昊天……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愚蠢到当着你的面承认什么,然后被你记挂?”

    叶红鱼看着他,微微嘲讽说道:“你在害怕?”

    宁缺说道:“西陵神殿对魔宗余孽的态度,尤其是裁决司的恐怖手段,我虽然亲眼见过的不多,但也知道不少。”

    叶红鱼微嘲一笑说道:“原来你这个书院弟子,居然也如此胆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要夫子不死,谁又能拿你如何?”

    “我当然明白,这个世界上永远是力量在说话。

    小师叔当年行走世间,西陵神殿连个屁都不敢放……便是这个道理。”

    宁缺说道:“我比小师叔差太多,但只要昊天道门无法压制书院,夫子依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们知道了些什么,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就像我这时候一直在做的事情,因为谁都无法承担真相被揭穿的后果。”

    然后他微笑继续说道:“不过你不要药望世界的现状,能够诱惑我承认什么……殷然夫子不死,西陵神殿便拿我没办法……我就更没必要惹来一身腥腿。”

    叶红鱼说道:“但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将来夫子死后,我会在第一时间里,向世人证明你已入魔,然后杀死你。”

    “从荒原初识开始,你一直在说要杀我,结果一直没有杀死我,反而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所以以后不要再说这和话,直接来做便是。”

    宁缺看着她说道:“另外有一件事情我的看法与你完全不同,我不认为老师会在我先死,所以你永远无法证明。”

    听着这番话,叶红鱼若有所思,沉默了很长时间。

    宁缺站起身来,掸掉身上的落叶,向别居梅园外走去,走到梅园石门处,他忽然停下脚步,说道:“你哥来长安城了。”

    叶红鱼无语,看着他的背影,不可置信说道:“这些年里,他一直不入唐境,怎么会忽然来了长安城?”

    “你问我,我问谁去?”宁缺说道。

    叶红鱼忽然细眉微挑,看着他隐怒说道:“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宁缺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我现在是长安城的主人,叶苏先生是客人,你也是客人,我没有必要告诉一名客人,这座城来了位新客人……哪怕你们是兄妹关系,告诉你是情份,不告诉你是本份,我这时候之所以愿意告诉你,只是想让你高兴高兴,算是一种贿略罢了。”

    叶红鱼微嘲说道:“贿略我不要把你入魔的事实告诉西陵?”

    宁缺正色说道:“何必把人心想的这般丑陋?就算你猜到什么,告诉西陵,没有证据,能奈我啊

    叶红鱼看着他肃然神情,不由微怔,说道:“那你为何贿略我。”

    宁缺问道:“符师以武道修行者为近侍,即便是在挑战中也不算违规?”

    叶红鱼点头说道:“这是修行界的规矩。”

    宁缺看着她非常认真说道:“那么你愿不愿意屈尊做我的近侍,陪我一起去杀夏侯?你知道的,那位大将军真不好……”没有等他那个杀字出口。

    叶红鱼翻开书中的书卷,指头触到那把卜小的纸剑。

    “只是弃量一下,这么生气做什么?”

    宁缺故作镇静说了一句,然后匆匆奔出梅园,如惶惶之犬。

    长安城是一座很有气质的雄城,南方的金风细雨到了此间便会清旷,北方的寒风冷雪到了此间则会温柔,在别处低贱自卑的在此间能够自信起来,在别处骄傲自矜的在此间往往会变得恬静平和。

    离开桃山的光明大神官,在这座城某间铺中做了半年的长工,知守观传人叶苏,则开始在某间小道观里做起了宣教道人。

    小道观里,没有人知道叶苏的身份,主持道观的瘦道人还在记恨着那天宣教失败的画面,根本不想收留他,只不过叶苏拿出来了西陵神殿核准的道书,瘦道人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他寄居此地。

    寄居道观可以不用出房钱,但叶苏也不想就这么住着,他平静而不容拒绝地包揽了小道观的宣教工作,第二天清晨便出了道观,在周边的街巷店铺里散发传单,召唤街坊们来听自己讲述道门真义。

    站在石阶上,叶苏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他对西陵教典的讲述非常清晰,也非常无趣,诸如昊天、平等、仁慈、得福之类的词语不时出现。

    然而街坊们来的很少,走的很快。

    午后的秋日,小道锋,门涛冷清至极,几只麻雀在石阶下踱着步,低着头专注地寻找着食物,想要熬过接下来那个注定熬不过去的寒冬,它们根本没有注意到,石阶上站着人,所以也没有表现出来害怕。

    叶苏低头看着石阶下那几只麻雀,觉得有些茫然,为什么长安城里的百姓对昊天宣教如此不在意,紧接着他心中又生出很多轻蔑,果然是一个无信者的国度,居然连自己讲的教义都无法理解。

    瘦道人端着一碗面条走了出来,看着他脸上神情,叹息说道:“虽然我也听不太明白,但大抵能知道,你定是在西陵学过的,说不定还去天谕院游学过,不过宣教之事本就不易,你不要有什么愧疚。”

    叶苏面无表情说道:“对牛不可弹琴,我并不觉得愧疾。”

    瘦道人与他渐熟,不再像最开始那般,看着此人头顶的道髻便莫名的敬畏,嘲笑说道:“牛不喝水你不能强按,你得想些法子。”

    叶苏微微蹙眉,说道:“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让我费神?”

    瘦道人正色说道:“世间万姓都是昊天的子民,他们都应该领受昊天的温暖,千万年前,我道门先祖在荒野僻乡之中传教,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难道他们传教之时,也要看对方有没有资格?”

    叶苏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道人,忽然觉得此人的脸上流露出比西陵神官们更坚定的神情,不由微微一怔,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受教。”

    瘦道人笑了笑,说道:“想不想学学怎么宣教?”

    昊天道门在世间诸国传播,根本不用诸道观花费什么力气,任何子民自生下来那刻开始,便是西陵神殿的信徒。

    叶苏周游诸国,十余年间眼中所见皆是如此,所以这几日他在街坊当中传教遇到极大困难,沉怒之余也不禁有些不解。

    他皱眉说道:“难道宣教还要讲究什么方法?”

    瘦道人说道:“按照惯常的方法,我们一般会在宣教之后分发食物或酒水,遇着节日,便会组织街坊聚餐,如果经费比较充足,那么去教坊司请两位歌家过来唱唱道歌,效果肯定最好。”

    听着这话,叶苏勃然大怒,厉声斥道:“荒唐至极!宣教何其神圣之事,岂能变成利益交换,如此信教之人,何谈虔诚!”

    瘦道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昊天赐于人间一切,这便是对我们的恩赏,所以我们才会信奉昊天,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如果一点好处都没有,谁来信教?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六十九章授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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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六十九章授业[]

    叶苏自幼便在知守观里修道,其后周游诸国,也只见道mén备受尊崇,总以为这是自然之事,从来没有想过,信仰居然还可以这样去理解。e^看

    他本想一掌把这名亵渎教义的道人拍死,然而,他忽然想道,瘦道人的这番话虽然难听,但其实细细想去,真挑不出什么错处。

    于是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石阶下那几只麻雀,因为场间气氛的压抑沉静,反而醒过神来,啾啾尖鸣两声,扑扇着翅膀,连飞带跑躲到了秋树的yin影中。

    叶苏从沉默中醒来,看着瘦道人面无表情说道:“请继续指教。”

    瘦道人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其实唐人至少九成以上都是昊天道mén的信徒,只不过和南晋宋国那些地方的信徒不同,他们很没有耐xing来参加宣教活动,所以如果要加强他们对昊天的信仰,宣教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叶苏说道:“那应该用什么方法?”

    瘦道人说道:“道mén中人首重德行,所以讲究言行一致,但对于宣教而言,言语却永远及不上行动,身为一观之主,如果你平日里能亲近街坊,遇着街坊有事便主动帮手,替他们挑水晒粮,通过日常的言行,来体现昊天的仁慈与友爱,这才是对唐人最有效的宣教方式。”

    叶苏若有所思。

    瘦道人用空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除了西陵的神座大人,没有几个人能够亲目眼睹昊天的神迹,而我们这些普通的道人,便是昊天在人间的代言人,普通人想要感受昊天,便是感受我们。”

    叶苏凛然受教,说道:“果然有理。”

    瘦道人叹息说道:“我离开西陵也已经有二十三年,虽然在唐国不及在别国那般风光,但守着这座小道观倒也快活,听说其余诸国,道人们横征暴敛,神殿派出的使官更是骄纵豪奢,如此哪里能让世人真心敬畏昊天?只徒剩个畏字罢了,那些道人哪里是昊天的代言人,完全是昊天之耻。”

    事涉昊天道mén在俗世里的事务,叶苏不想讨论,看着他手中的面碗说道:“再不吃面就要凉了。”

    瘦道人这才记起来自己手中有碗面,赶紧递到他手中,说道:“这是给你吃的,不吃饱哪里有力气宣教。”

    叶苏静静看着手中端着的面碗,忽然说道:“我会尝试一下你的方法。”

    一滴雨忽然落入碗中的面汤里。

    叶苏和瘦道人抬头看天,只见雨珠从天而降。

    一场秋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深秋骤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雨势之大,更是罕见,小道观旁有些街坊,本想着雨季已过,没有整修瓦檐,突然遭到大雨袭击,便开始漏水。

    吃完面条后,秋雨渐停,瘦道人带着叶苏和观里两个小道童来到街巷里,开始帮助街坊们排水修檐。

    叶苏做过很多事情,比如一剑光寒世间,在生命里嘲笑冥界的使者,在云端之上无视红尘里的所有琐碎,但他没有修过被秋雨浇坏的屋檐,所以当他顺着楼梯爬到屋顶,开始收拣替换黑瓦时,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但他毕竟是昊天道mén年轻一代的第一人,被他漠然无视的亲妹妹叶红鱼,在西陵神殿号称一法通万法通的道痴,更何况是他本人。

    所以他揭瓦抹桨的动作越来越熟练,速度越来越快,在木梯下方负责配合他的街坊从一个人换成四个人,依然无法跟上他的速度,渐渐,秋雨后的街巷间,人们下意识里围拢过来,看着在街畔飞翔的瓦片,看着他像描绘山河大画般抹着灰浆,不时发出一声连一声的惊叹。

    听着街巷里不时响起的赞叹声与惊呼,叶苏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并不因此事而得意,因为这种事情着实没有什么难度,他只是平静而沉默地揭着瓦,抹着浆,只是随意地做着,就像过往年间做的别的事情一样。

    街道上的积水被秋日蒸腾成微闷的水汽,笼罩在民宅之间,落着大半叶子的树,无聊地在街畔打着瞌睡,人们看着檐上那个来自小道观的俗家道人,津津乐道于眼前这幕画面,于是没有注意到街头的画面。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从雨水化成的水汽里走了出来。

    陈皮皮顺着石街,踩着雨水,走到人群外围,他仰首眯眼,看着檐上那个身影,没有用多长时间,便认出对方的脸,本来半眯着的眼睛骤然圆睁,眼圈泛红,泪水刷的一声便流了下来。

    他看着屋顶上的叶苏,颤声喊道:“师兄!”

    叶苏在屋顶上,正在用竹绳扎紧檐柱里有些分开的木棍,听着下方人群外响起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

    他看着人群外那个胖胖的年轻人,惯常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为真诚的笑容,开心说道:“你来了?”

    陈皮皮看着屋顶上的叶苏,泪流满面说道:“师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也被逐出了道mén?那个人真的这般狠心?”

    叶苏表情微僵,就像变成了屋顶上被阳光晒干的一只壁虎。

    陈皮皮犹自伤感,看着他眼泪涟涟。

    然后他注意到,叶苏师兄踩在木梯上的左脚,似乎根本没有接触到梯面,接着他更注意到,雨后清漫的阳光,洒在叶苏身上的淡白素衫上,散发出极淡而洁的光泽,就像yu石发出的莹光。

    陈皮皮这才发现,原来师兄的境界比当年在观里时高出不少,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此时此刻的师兄正处于某种契机当中。

    ……

    ……

    小道观临街有坊有檐,在雨后的阳光中有yin影,二人便站在这片yin影中,叶苏看着陈皮皮圆乎乎的脸庞,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陈皮皮看着他身上的淡淡光泽,压抑着心头的震惊与惊恐,颤声说道:“师兄,你到底吃了什么yào,居然有这境遇?通天丸我一直留着的,如果你真要尝试破境,你可一定得先和我说,可不敢瞎吃。”

    修行之道,越到最后越是艰难,便如同攀登险峰一般,最后几步总是最艰难的距离,叶苏身为知守观传人,早在十余年前,已经走到了修行道路的最深处,想要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谈何容易。

    所以当陈皮皮看着屋顶上的叶苏,脚踩木梯如踩流云,素衫光泽隐现,明显处于某种契机之前时,以为他肯定走上了某种捷径。

    叶苏当然没有吃yào,即便是知守观最珍贵的的那些yào丸,他都没有吃过。因为从开始修道始,他便一直坚信,修道之人一旦依赖于外力的辅佐,那么终其一生,便没有任何机会去抵达真正的彼岸。

    直到陈皮皮连续说了两次,他自己才发现了某种异样。

    站在小道观前的yin影里,叶苏沉默望着或远或近的民宅与坊市,默默感受着自己的道心,发现自己已经僵化了十余年的境界,竟然真的发生了某种颤抖,出现了一道裂缝,不由震撼无语。

    长安城果然不是一般的城。

    便在这时,藉藉无名的小道观,再次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名客人是位穿着青sè道袍的少nv。

    叶红鱼看着石阶上的兄长,身体难以抑止的轻轻颤抖起来,然后眼圈微红,两行眼泪悄无声息地流过她美丽的容颜。

    叶苏看着石阶下的妹妹,眉头微蹙,有些厌憎说道:“哭什么哭?”

    叶红鱼明如秋湖的眼眸里溢出的泪水越来多,她没有伸手去擦,而是看着他倔强不满说道:“他哭你就感动,我哭你就骂我。”

    叶苏的眉头蹙的更深了些。

    唯一能与昊天神辉相比似的便是人类的眼光,可以专注于一点,可以普照她想看到的世界,叶红鱼看着兄长,眼光委屈而倔强,就像是烤红薯被同伴抢走,却被哥哥骂没用的小nv孩儿,余光却落在陈皮皮的身上,充满了恨意。

    陈皮皮的头低的更老实了些。

    叶苏冷冷看着她说道:“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这般无礼地盯着师弟看,如果你再如此,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叶红鱼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看着陈皮皮的眼神依然充满了恨意与看死人般的意味,然而她的眼睛并没有被挖出来,因为愧疚到极点的陈皮皮,恰到好处地说话,化解了小道观石阶前这片尴尬。

    叶苏看着陈皮皮微笑说道:“我与老师有些时日未见,想来他应该还在南海,至于我为什么来长安,自然有别的原因。”

    陈皮皮好奇问道:“师兄,什么原因?”

    叶苏说道:“我来看夏侯。”

    稍一停顿后,他看着陈皮皮平静说道:“顺便看一看宁缺。”

    他是知守观的传人,昊天道mén的天下行走,如今不在世外修行,却涉足红尘,来到长安城,为的便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如果传闻是真实的。

    如果宁缺真是当年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

    那么,他便极有可能是光明神座所说的冥王之子。

    虽然十几年前,昊天道mén自行否定了光明神座的看法,让那场腥风血雨悄然而终,没有持续到最后,但叶苏并不相信这种否定。

    因为天降异兆那年,他就在黑线的那头。

    ……

    ……

    (有朋自远方来,我要接待,希望能喝的快哉。)

    ……

    叶苏对陈皮皮说道:“我来长安城,算是一场入世修行,平日里还是不要相见为好,不过你若真想来,来便是。”

    陈皮皮问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回观里?”[]

    叶苏微微蹙眉,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个问题让他想起了昊天道门十几年来最令人头痛的那个问题。

    他看着陈皮皮,寒声训斥道:“那你又什么时候回去?”

    陈皮皮羞愧无语,尴尬低声说道:“我得问问老师。

    “那就去问。”

    叶苏面无表情看着他说道:“什么时候有答案了,便来告诉我。”

    陈皮皮被赶离小道观,叶苏拂袖向观里走去,叶红鱼静静跟在他的身后,虽然才被厉声训斥过一番,但她的脸上依然难以自抑地流lu出喜悦和嘲讽的神情,直到走进房间里,她chun角的笑意还未散去。

    叶苏走到窗边坐下,回头望向她,微微皱眉,似有些不悦。

    叶红鱼敛了笑意,倔强而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不肯离去。

    出乎她的意料,叶苏没有训斥,反而漠然说道:“离开桃山,虽稍失毅韧之气,但也是不错的选择,似乎裁决神座这等被幽阁脏水浸泡至秽臭的蠢物,一步都不能容他,更不能低头。”

    叶红鱼静静说道:“明白。”

    叶苏看着她眉眼间的恬静气息,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我希望你将来能比我强,但需要你自己证明。”

    叶红鱼抿了抿嘴chun,说道:“我会证明给哥哥看。”

    叶苏看起来比较满意她的回答,点头说道:“皮皮将来要成为道门之主,需要真正有强者之心的来辅佐我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听着这话,叶红鱼的嘴chun抿得更紧了些,低着头不肯应话。

    因为她的沉默,叶苏两道眉毛缓缓挑起,仿佛两柄绝情灭xing的道剑,声音渐寒说道:“当年你暗中挑弄,逼师弟离观,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

    叶红鱼仰起头,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道门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叶苏的声音寒冷似冰:“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万遍又如何?哥哥你是昊天道门的天下行走你是必将成圣之人,昊天注定道门必然会传承到你的身上。”

    叶红鱼倔强说道:“而且当年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告诉他,只要他还留在道门,那么观主就一定会把道门传给他。”

    叶苏厉声喝斥道:“当时皮皮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对他说这种话!”

    “这是事实,难道是个孩子就不能接受事实?”

    叶红鱼说道:“我当时也是个孩子我就知道这个事实,我确实不能接受事实,所以我想改变一些什么。陈皮皮他也清楚这是事实,所以他感到愧疚,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他才会永远打不过我才会在我说出那番话后,便逃离了知守观。”

    她的声音很平静,叙述也很清晰,虽然谈到的事情,牵涉到昊天道门未来最重要的传承之事,却没有流lu出任何怯意。

    叶苏脸上的神情却变得越来奇怪,不是愤怒而是平静到了极点连带着声音也平静到了极点:“你有没有想过,他愧疚的原因是什么?”

    这声音不是湖水凝成的冰面,而是深井里无人来问的静水。

    “师弟愧疚,是因为他善良他敬我爱我,却发现师父决定把道门传给他,所以他难过,然后才会离开。”

    叶苏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妹妹说道:“你明知道这样说他会怎样做,你还这样说那就是你在利用他的善良和对我的敬爱。”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

    叶苏缓缓举起右手,染着雨水与泥点的素白布衫,顺着手臂滑下。

    他一掌向叶红鱼的头顶拍下。

    叶红鱼没有闭眼,倔强地睁着眼睛看着身前的兄长,看着落下的手掌,明亮的眼眸里没有惊恐,只有平静。

    叶苏的心微微柔软了一丝,那抹被他强行在心间抹灭的怜意复生了一线,落掌速度渐缓,最终无力地落在了窗前的书桌上。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叹息声里满是无奈、遗憾和对道门的内疚情绪。

    叶苏的手掌落在书桌上,微微颤抖,看似没有任何力量,实际上却蕴藏着这位道门绝世强者的修为与境界。

    随着这声怅然的叹息响起,桌面上骤然出现了无数道裂口,然后裂缝向着桌tui蔓延,青石地面上也出现了裂缝,接着是墙角,裂痕攀墙而上,明亮的窗纸上也开始出现裂痕,直到最后裂痕来到了梁柱上。

    书桌桌面碎裂成数百块小木块,向地面落去,桌tui裂成更细的木条,向地面倒去,青石地面裂痕渐深,如见黑sè深渊,墙皮簌簌剥落,窗纸嘶嘶飘离,梁柱吱呀变形然后从中断开。

    桌垮了。

    地裂了。

    墙倒了。

    梁断了。

    轰然声中,道观这间偏僻的房屋,如同积木般倒塌,溅起满天烟尘,而那些裂痕继续向外蔓延,把道观其余建筑也尽数切割成碎片。

    整个小道观的建筑,依次倒塌于烟尘之中,好在那些令墙倾梁摧的裂痕线条,极为神奇,把坚硬沉重的建筑材料切的极碎,并且依循着冥冥之中某些空间切割规律倾垮,并没有把屋子里的生生砸死。

    雨后的空气本来极为清爽,此时小道观里却是烟尘一片,满地废墟,瘦道人带着两名道童满身灰土,极为狼狈地从废墟里爬了起来,用道袖捂着鼻子不停地咳嗽,看上去极为凄惨。

    叶苏静静站在砖石废木间,身周弥漫着烟尘碎砾,但他的眉眼衣裳依然是那般干净,没有沾惹任何尘埃。

    他愿意时,爬梯揭瓦修檐,可以浑身雨水泥点。

    他不愿意时,便是满天泥雨,也休想沾着他的衣袂一角。

    “你毕竟是我的亲妹妹,不要逼我杀你。”

    叶苏看着叶红鱼平静说道:“如果你还坚持以这种倔强地姿态站在我面前,我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叶红鱼擦掉脸上泪水混着灰尘形成的污垢,看着他恨恨说道:“哥,总有一天我会比你强,到那个时候,你就再也没有办法杀死我,我会重新站在你的面前,我还会坚持把应该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了小道观。

    叶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观门外,沉默不语。

    “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瘦道人痛苦地捶xiong顿足,看着身前化为废墟的小道观,想着自己这数十年来的节省与辛苦,想起那些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化缘的画面,身体颤抖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悲伤。

    叶苏微微蹙眉,回头看着他说道:“我出钱,再给你修一个。”

    “这是钱的事吗?这是钱的事吗?”

    瘦道人悲愤交加,紧紧攥着xiong口的道袍,避免因为心痛而死去,声音嘶哑吼叫道:“这道观里每块砖头每根木头都是我亲手买回来的,我知道它们原来的位置,可现在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忘了它们应该在哪里,这是钱的事吗?这些都是我的命!那是钱能买回来的吗?”

    叶苏看着身前那些被切割成极细碎块的砖头与木块,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说的对,新买的砖木只能修出新的道观,旧的毁灭了便回不来了,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重生,有的只是新生。”

    说完这句话,他神情微僵,站在废墟之中,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叶苏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已经变成废墟的小道观,能够让自己生出这样一番感慨,会完全无意识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只知道,自从当年游历诸国,勘破生死关后,自己的境界已趋圆融,渐而平静如山石的境界,继先前那些微颤之后,竟又有了松动的迹像。

    瘦道人哪里知道他此时的状态,看着他沉默,以为是不想惹麻烦,不由觉得愈发恼怒,擦掉眼泪,便带着道童去废墟希望拣回些有用的东西。

    小道观倒塌的动静不小,街坊们很快便涌了过来,看着废墟惨景,人们低声议论了几句,便回自家宅院拿了工具前来帮忙。

    街坊们自家的宅院有很多被暴雨淋坏,但他们想着瘦道人年老体弱,小道童体瘦乏力,哪里还顾得上管自家的事情。

    先前悲惨不堪的小道观,顿时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工地,虽说没有办法把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修起一座道观,但响亮的号子声,人们的欢笑劳作声,似乎预示着不久的将来,小道观便会恢复如初。

    瘦道人抹着老泪,四处行揖道谢,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

    时已近暮。

    叶苏醒了过来,他看着眼前那些普通而平凡的百姓忙碌的身影,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想着瘦道人说过的那些话,若有所思。

    瘦道人走到他身前,把眼睛一瞪,想要骂他两句,却下意识里有些不敢,又想着道观塌时那句话,不由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问道:“你真肯出钱?”

    叶苏看着他,认真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修一座神殿!。

    书院后山。

    二师兄站在瀑布之前,听着入耳如雷的水声,看着四溅如星的水雾,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知沉默了多久后,说道:“听说他楼垮了。”

    大师兄站在他身旁,叹息说道:“他来长安,便是机缘,这等事情,莫要羡。”[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二师兄微微挑眉,说道:“师兄,我何须羡他?”

    长安城,雁鸣湖畔。

    餐桌上搁着一个大土瓮,瓮里是乳白色的羊杂汤,青翠香菜被羊汤的热度一熏,香味顿时在整个屋内弥漫开来。

    宁缺拿着筷子,用筷火把碟中的腐乳掏碎,桑桑在旁边录蒜捣泥,大黑马在园子里,隔着门槛看着屋内的动静,眼睛瞪的极大,鼻孔张的极圆,不知道是好奇还是贪着锅里的肉杂。

    “听说叶苏寄居的小道观今天下午垮了。”

    宁缺稍一停顿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听说……二师兄听说这件事情后,在瀑布涛面站丫半晌,最后把自己的小院砸了。”

    桑桑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他,她去过书院后山那间小院,想着那方清幽的小院居然变成了废墟,不免觉得有些可惜,问道:“为什么?”

    宁缺摇头说道:“像二师兄和叶苏这样境界的家伙,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经常以为,修行到他们的境界基本上都会变成疯子……”】、道观垮了……叶苏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二师兄砸自己小院,大根也是想悟出些什么?”

    桑桑现在虽然已经正式开始修行,但依然完全无法理解,那些知命境的大修行者的思维方式,心想少爷说的对,真是一拖疯子。

    当羊杂汤渐冷,肉食渐尽……碟中料酱渐残之时……叶红鱼终于回到了雁鸣湖畔,桑桑去收拾衣物,屋内便只剩下了宁缺一人。

    宁缺看着她走进门来,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对了,你虽然不交房租,是不是应该多做些家务活儿?”

    叶红鱼看着桌上的残羹剩菜,蹙眉说道:“你有丫环和管事。”

    宁缺笑着说道:“那哪里有让道痴替自己洗碗端水来的快活?光明神座在我家铺子里做过工……你可以学习一下西陵神殿的光荣传统,将来这事儿要传将出去,必然是我老宁家的一段佳话。”

    叶红鱼的眉尖蹙的越发厉害,一言不发坐了下来。

    宁缺看着她的神情,猜到她此时心情不佳,却没有任何收敛,继续说道:“话说回来……我本以为你哥至少会请你吃顿饭。

    叶红鱼静静看着他说道:“看来你打算在长安城里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出长久味道来,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不可能纵容你就这样过下去。”

    宁缺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唐人,更是书院二层楼弟子……我想像不出来,有谁会愚蠢到来打扰我的小日子。”

    “如果你是冥王之子呢?”

    叶红鱼看着他,明亮如秋湖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和寒冷的神色。

    宁缺微微一怔。

    前些日子那场谈话中……叶红鱼直接揭穿他入魔的事实,然后此时她又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到这样一个可能的事安。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说道。

    叶红鱼说道:“如果真如传闻那般……你是当年唐国宣威将军之子,那么你便是光明神座当年眼中看到的黑夜的影子,现如今大概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当年那件事情,但你以为我怎么可能忘记?”

    “你信吗?”宁缺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

    叶红鱼沉思半晌后摇了摇头。

    宁缺神情微松,说道:“你为什么不信?”

    叶红鱼说道:“真觉。”

    宁缺翘起右手大拇指,诚恳赞美道:“直觉最高,来来来,请吃羊杂,我在厨房里还藏着一些,就为了孝敬你。”

    叶红鱼没有笑,看着他说道:“我不信不代表神殿不相信……我哥他出现在长安城,为的是关注夏侯归老一事,但我相信他其实也是来看你的。

    宁缺摇头说道:“我打听到了一些事情,桑桑从卫光明那里也知道了一些当年的秘辛,既然当初西陵神殿强行停止了这件事情,并且把卫光明囚禁了十几年,这代表道门也不相信冥王之子的故事。”

    “即便神殿不信,也不代表佛宗不信。”

    叶红鱼说道。

    宁缺想起春日清晨在长安街头遇见的那两名苦行僧,那位来自不可知之地悬空寺的道石大师,想起在精神世界千里孤坟涛与那尊石佛的对话,尤其是对话里很隐晦的那些部分,不由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别说这些无趣的事情,还是先吃单杂吧。”

    他看着叶红鱼笑了笑,说道:“羊杂必须要趁热吃才香。”

    叶红鱼皱眉说道现在不是冬至……吃什么羊杂汤?”

    “谁说羊杂一定要冬至吃?谁说没有枪头就捅不死人?”

    宁缺的这句话显得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对叶红鱼来说是这样,里面隐藏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意味。

    片刻沉默后,他说道:“而且冬至那天我不见得有时间。”

    叶红鱼虽说是被迫离开桃山,但身为裁决司的大司座,在长安城里依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所以当她听到宁缺的这句话后,眉头忍不住再次深深蹙起,眼眸里渐渐被疑惑和惊讶的神色所占据。

    冬至那日,便是夏侯的荣归日。

    时日渐逝,秋气渐退。

    长安城里垮了一座小道观,热心的街坊们帮助观里的人们重修屋宅,然后他们知道小道观里多了位喜欢穿素色布衫的热心人,无论街坊遇着什么事情,都会得到那人的帮助,那人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麻烦。

    书院后山也垮了一间小院,在瀑布声的陪什下,那个男人头顶古冠坐于潭间静思不知多少日夜,某个胖子跟在六师兄的身后,唉声叹气扛着土石木材之类的物事,要那个男人把小院重新修好。

    知守德传人叶苏,在长安城热情而世俗的市井间,平静而沉默地行走在成圣的道路人,书院二先生君陌,在孤单而冷清的瀑布涛,接受着湿雾的洗礼,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漠然,双眉却越来越直。

    自边塞归来的夏侯大将军,不停拖受着朝廷的封赏,在各家王公府邸间宴席不断,没有人知道,深夜时分,他还是习惯坐在自家将军府的后园里,看着落尽黄叶的光秃枝桠,看着落下的雪花沉默。

    宁缺在书院后山和雁鸣湖畔来自往返,平静修行,偶与叶红鱼以意相战,更多的时候则是在渐渭的莲田里沉默。

    长安城很沉默,所以显得很平静。城里的人们各自沉默,所以各自平静。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份沉默与平静,至少会持续到天启十五年的冬天结束。因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人能够打破这种平静。

    风寒雪骤秋已去,便到了冬至的那日。

    这一天,夏侯大将军会宫陛辞,大唐皇帝陛下会再次奖赏他的功勋,并赐以家宴的荣耀,然后满朝文武送他离开长安城。

    这一天,小道观终于重修完毕,叶苏认认真真梳好道髻,站在瘦道人的身后,就像是乡村婚事里的俗气知容般,对看来参加仪式的街坊们连声道谢,然后把街坊们手里提着的鸡鸭水酒水搬到后厨。

    这一天,书院后山旧书楼临东窗的矮几醚,三师姐余帘微笑对唐小棠嘱咐着什么,镜湖畔的打铁房里白雾蒸腾,七师姐在湖心亭间绣花,一如往常般平静,只不过瀑布下的碧潭里,再也看不到那根像洗衣棒槌般的高冠影子,大师兄也不在后山,而是去了长安城做客。

    大师兄走上石阶,看着叶苏微笑说道:“恭喜恭喜。”

    叶苏看着身后修望一新的道观,还有不远处那些被他亲手修好的街坊们的雨檐,露出真诚的笑容,说道:“多谢大先怅……”

    雁鸣湖畔宅院里的人们也已经醒了。

    宁缺在桑桑的服侍下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全新的黑色院服,把头发仔细地挽好,戴上平冠,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了很多。

    桑桑也洗了一个澡,然后自己用剪刀把头发剪短,很认真地梳了一个小磐,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擦粉,并且画眉。

    “很好看。”

    宁缺看着镜中那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笑着说道。

    桑桑从凳上站起,转身替他整理院服,摘掉他肩头的线头,说道:“今天是咱们的大日子,再怎样认真都应该。”

    走出卧室,宁缺打了个响指,把在园角无聊啃了一夜腊梅的大黑马召了过来,轻轻打了马臀一记,说道:“自己回书院去。”

    大黑马微仰头颅,感到有些疑惑,不过毕竟不是人,即便有疑惑也没办法说出来,只得遵命跑出宅院,顺着长街向城外而去。

    叶红鱼不是大黑马。

    她站在园门树下看着穿戴一新的主仆二人,忽然伸手指向庭院上方的天空,平静说道:“今天会落大雪,你们还要出去?”

    黯淡的天空里飘着黯淡的云,云色沉凝如山,似乎随时可能飘下雪来。

    宁缺抬头看了眼天,说道:“雨能留人,雪不能留人。”

    (未完待续

    叶红鱼说道:“雪不能留人,所以你要留人?”

    宁缺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叶红鱼问道:“为什么昨天夜里便把家里的管事丫环都散了?”

    宁缺笑着说道:“这不是证明我没有留人?”

    叶红鱼说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宁缺说道:“今天冬至,管事和丫环也应该多陪陪家里人。”

    叶红鱼说道:“那你为什么要我离开?你不要告诉我,你还没有放弃刺杀夏侯,你这时候就是要去做这件事情。”

    宁缺问道:“你会担心我的死活吗?”

    叶红鱼摇了摇头。

    宁缺笑着说道:“虽然听来确实有些令人伤感,不过这才是真实的你,既然你不担心我的死活,何必管我去做什么?”

    “夏侯是我道门客卿,我哥来长安城为的就是这件事情,他不会允许你从中破坏,我也不会允许,所以如果你要出手,我会把你留在这里。”

    叶红鱼看着他平静说道,右手在青衣道袍袖外,于冬风间便要握住一把虚剑。

    宁缺看着她的右手,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看起来全天下的人,包括我的师门都不同意我去刺杀夏侯。”

    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叶红鱼的眼睛,说道:“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我打不过夏侯,便不会想着去杀他,我要你离开,只是想告诉你,叶苏的那间小道观今天重新开张,既然是冬至,你应该去那里。”

    叶红鱼说道:“你还没有说你是不是去刺杀夏侯。”

    宁缺说道:“我以夫子的人格向你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刺杀夏侯。”

    叶红鱼神情不变,说道:“换一个名义。”

    宁缺说道:“如果我刺杀夏侯,那么我和桑桑永远不能在一起。”

    叶红鱼怔了怔,似乎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会这样承诺,皱眉问道:“那你们二人为何如此重视今日?”

    宁缺说道:“我们要去红袖招吃羊杂汤。”

    叶红鱼沉默,青衣道袍微飘,消失在被大黑马啃的狼籍一片的梅树深处。

    大黑马嚼着梅花的碎沫,带着香味,离开雁鸣湖,向城外跑去,驻守长安城南门的官兵,早就得了鱼龙帮的提醒,知晓了这匹黑马的来历,哪里会拦它,啧啧称奇看着它消失在城外的寒冬官道上。

    没有用多长时间,大黑马便跑回了书院,从侧门踏斜坡钻云雾,出现在后山崖坪的镜湖畔,不停喘息,低下马首去湖面上亲吻自己,贪婪地饮着水,滋润自己将要燃烧起来的咽喉与马肺。

    大黑马不知道宁缺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惴惴不安的情绪,它只是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早些回到书院,这样可以让书院里的人们,猜到雁鸣湖畔将要发生什么,它认为自己是报信者。

    陈皮皮站在湖畔那头,看着对岸的大黑马,圆乎乎的脸颊上浮现出浓重的忧色,唐小棠抬头看他一眼,问道:“会发生事情吗?”

    “按道理,按照师弟他的性格,明知必败,那么便不会做任何决定,所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大黑马为什么会回来?”

    陈皮皮微微皱眉,说道:“我现在发现,我似乎一直都没有真正了解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冷漠寡情现实的家伙,所以我很难想像,他会做出一些勇敢而虚妄的举动。”

    唐小棠说道:“宁缺是个很无耻的人,不过我哥让我来书院这前就说过,有的人能够做到极端无耻,其实本身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陈皮皮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要去长安城。”

    唐小棠说道:“我也随你去。”

    陈皮皮摇头说道:“三师姐那里不会同意。”

    “清晨做早课时,老师便放了我的假。”

    唐小棠看着陈皮皮认真说道:“夏侯是我明宗千年以来最大的叛徒,我哥一直想要杀死他,我也一样,只是很可惜我没有这个能力,今天既然小师叔要对他动手,至少我要在旁边看着。”

    皇宫里的气氛很平静,礼乐声声,暖香阵阵。

    宫女和太监们面带微笑行走在殿内,没有人去看那位传说中残忍冷血的夏侯大将军,也没有人注意到皇帝陛下脸上的神情有些异样。

    皇帝陛下看着下方的夏侯,淡然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便不要再生变故,朕不理会宁缺与当年的宣威将军是何关系,也不想知道最近这几年长安城里那些命案,他毕竟是夫子的学生,你今日离开长安城,与他相见也难,既然相见难,便不要彼此为难。”

    夏侯离席跪拜,平静应下。

    皇帝陛下负手于身后,沉默离开了这座偏殿,提前结束了君王对归乡臣子的赏宴,殿内所有的太监宫女,也都随他离开,把这座偏殿,留给了一直沉默不语静侍在旁的皇后娘娘和夏侯大将军。

    让皇后娘娘和一位帝国大将军单独相处,从规矩上来说是很不应该的事情,不过这是陛下的旨意,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皇后娘娘静静看着下方的兄长,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不会有事吧?”

    夏侯看着她,惯常黝黑冷漠如寒铁的脸上,极罕见的露出极温暖宠溺的笑容,说道:“都要回老家了,哪里会有事,我现在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倒是妹妹你今后一人在长安城里,万事皆要小心,若有不谐,尽快通知我。”

    皇后娘娘微笑说道:“看书院那边的动静,应该是太平了。”

    “这本来便是大先生与我的约定,想必夫子也是这个态度……至于宁缺,我们都很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自然太平。”

    夏侯微微皱眉,强行压抑住胸腹间越来越恼人的咳意他不想在离开长安之后,还让妹妹替自己担心。

    皇后娘娘沉默看着他的脸色,温婉的目光似乎能够深入他的身体内,看着他肺部的伤势,幽幽说道:“在荒原上,唐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想来他也不会太好过,当时你为什么不趁势杀了他?”

    夏侯轻轻咳嗽两声,说道:“他能伤我我能伤他,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不过想要杀死他,需要投入更多条命才行,荒原上的那些铁骑,都是跟随我很多年的忠诚下属,何必让他们拿命去换?”

    皇后娘娘听着这话神情变得愈发温和,安慰说道:“哥哥你改变了很多。”

    “不像以往那般冷酷暴戾好杀?”

    夏侯自嘲一笑,心想当年自己兄妹离开荒原来到唐国,没有任何背景靠山,陛下还未登基,你还不是皇后两个外乡人想在这样一个老大帝国里站稳脚根,除了让所有敌人感到恐怖害怕,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时值寒冬,碎雪如粉自天穹降落,把皇宫里的朱墙涂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偏殿前的广场上雪飞如絮,似不能终结。

    夏侯默默看着殿外的寒雪不自禁想起在呼兰海北抢到宁缺身上那个铁匣子后,双手间沾染的那些如雪的骨灰,然后他仿佛在风雪的最深处,听到了一些呜咽的声音不是北风呼啸,却是寒蝉在鸣。

    他知道这是幻听,然而脸色却依然变得有些难看。

    数十年前离开天弃山,南至大唐他豪情纵横,不可一世然而当他决定背叛明宗,亲手把慕容琳霜烹杀之后,他的豪情和气慨早就已经消失无踪,这么多年来,都只是在用暴戾和残酷掩盖。

    因为从那一天开始,他便是魔宗的叛徒。

    从那一天起,他的心底深处一直有两抹极为寒冷的黑云,始终驱之不去。

    一道黑云是他的授业恩师,莲生大师。

    一道黑云是魔宗现任宗主二十三年蝉。

    夏侯很强大,很自信,但他非常清楚,一旦这两道黑云真的飘过来,自己除了死亡没有任何别的出路。

    当年轲浩然单剑灭魔宗山门,他并没有亲眼看着老师莲生死去,他始终无法相信,像老师这样的人,会那样悄然无息的逝去。

    魔宗现任宗主修行二十三年蝉,隐匿于世间,被称为修行界最神秘的人物,虽说有传闻他早已死去,但夏侯哪里敢相信?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恐惧中生存。

    在呼兰海北,夏侯夺到了宁缺手中铁匣,匣子里不是天书明字卷,而是他老师莲生的骨灰,他有些失望,然后伤感,接着便如释重负,大概也正是在那一刻,他真正产生了解甲归老,就此不问世事的念头。

    “我不知道宁缺进山门之后有什么奇遇。”

    夏侯看着殿外飘舞的雪花,神情复杂说道:“老师的骨灰既然出现在他手中,那么或许他继承了一些什么,而且宗主……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藏在哪里,虽说他肯定不敢在长安城里停留,但世间何处他去不得?

    皇后很清楚自己兄长心中最大的恐惧是什么,走到他身旁轻声安慰说道:“但莲生大师终究已经死了,而宗主修行的二十三年蝉,本就是世间第一等变态凶险功法,这些年无论道门还是书院,都没能觅到他的踪迹,只怕他早已死了,若他还活着,又怎会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你的麻烦?”

    “希望如此。”

    夏侯说道:“道门叶苏来了长安城,佛宗之人也将到,如今想来,世间三宗只有魔宗凋蔽如斯,不由有些怅然。”

    (今天还有。)(未完待续

    宁缺没有骗叶红鱼,他真的带着桑桑去了红袖招,只不过今天他没有在水珠儿院里厮混,也没有去偷窥那些新晋的红牌,而是老老实实上了顶楼,坐在简大家的房中,卷起袖子对着那锅羊杂汤发起了攻势。

    土钵羊杂,器具配的极佳,再加上十余碟小菜青蔬,热气蒸腾里有绿意,真是极美好的冬至佳节氛围。

    宁缺从碗中挑了筷羊肚,蘸了蘸蒜蓉,送进嘴里胡乱嚼了,把杯中的九江双蒸烈酿送入唇中,辣的眉头皱的极紧,就像是遇着什么极困难的事。

    简大家接过小草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看着他说道:“皇后娘娘的话我已经带到了,只要你能安安静静把今天过完,娘娘愿意付出你需要的任何代价,当然她会代表夏侯再次向你表达歉意。”

    宁缺指着自己被烈酒辣至皱如川字的眉头,说道:“问题是眉眼之间有郁卒纠结不能舒展,怎么想都想不通畅。”

    “你那是被酒辣的,不如桑桑能饮,便不要挑烈酒喝。”

    简大家这句话似乎隐有深意,说完这句话后,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再次慎重而温和劝说道:“能忍能静,才是大智慧。”

    宁缺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这个道理。”

    简大家安慰地笑了起来,然后叹息说道:“在你来之前,我真的很担心你会像当年那个家伙一样胡闹。”

    按照书院里师兄们的说法,简大家应该要算是小师叔的小姨子,如此说来,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敢叫小师叔为那个家伙。

    “我可没小师叔那本事。”他笑着说道,然后笑容渐敛说道:“如果我有小师叔那本事,自然无需再忍,既然入世,当然要好好杀将一番,断不能堕了师傅的威风,更不能损了小师叔的威名。”

    简大家眉头微蹙,说道:“入世不是杀人,而是领悟。”

    宁缺说道:“杀人何尝不是一种领悟?”

    说完这句话后,宁缺便醉了,不知道是来自河北郡的双蒸烈酿让他醉,还是说他发现自己无力撕开长安城里那些强者密织的网,所以不得不醉,也许他只是想借醉来隐藏自己的的某些心思。

    一如往常,在红袖招醉后,他便睡在水珠儿的小院里,床上的暖香如旧,好在没有多少师傅颜瑟的臭脚丫子味。

    桑桑坐在床头,拿了一条湿湿的毛巾,搭在他的额头,她很清楚宁缺这时候是在装醉,所以婉拒了水珠儿煮醒酒汤的提议。

    宁缺在微醺醉意里没有做梦,没有看到那远处的黑暗,没有看到那三道极阴极寒的黑色烟尘,也没有看到头顶天穹上的无限光明,他只是把自己的意识沉入识海,一直沉到最深的海底,拾起那些意识碎片默默体会。

    这些意识碎片,是去年在魔宗山门里与莲生一场血战后的所获,莲生大师临死之前,把这些意识碎片强行渡入他的识海里,此后他一直在细心体会,却始终没有什么具体的收获。

    不过他知道这些意识碎片很重要,至少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在呼兰海北,正是依靠着这些意识碎片,面对夏侯的那记雄霸铁拳,他本能里做出了极为有效的躲避,似乎能够猜到夏侯在战斗里的所在思路。

    醉卧暖床,宁缺的右手无意识里落在腰间,腰带里有几块硬硬的物事,书院的腰牌,以及别的什么腰牌。

    衣带里的这些牌子,似乎给予了他某种精神方面的安慰,让他潜伏在识海里的意识,变得越来越宁静清晰——莲生大师留下的那些意识碎片的深层含义,此时的他依然没有足够的境界可以完全领悟,但他已经明白在与夏侯战斗中,这些意识碎片将会发生怎样的重要作用。

    在雁鸣湖畔,叶红鱼曾经说过,晋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能够感知天地元气最细微的变化,对手所有的手段,都无法超越他们的经验与感知,这种战斗意识,便是知命境强者真正可怕的地方。

    宁缺如今的境界是洞玄上境,想要越境与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战斗,单是战斗意识的巨大差距,便会让他绝望。

    然而他识海深处有很多莲生留下来的意识碎片。

    那位曾经做为西陵大神官,做为佛宗山门护法的大人物,生前的境界早已抵达知命境巅峰,如果不是基于一些很玄妙-的原因,他不肯跨出那一步,只怕早就已经破了五境,成为超凡入圣之辈。

    莲生大师留下来的意识碎片,究竟到了怎样的境界?

    宁缺不知道,这种事情只能在战斗中才能知道。

    醒来之后,宁缺酒意尽褪,神清气爽,确认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这辈子最好的状态中,然后他与桑桑离开了红袖招。

    长安城的风雪比晨时更了些,片片如鹅毛,舞动不安,然后落下,把整座城染白一片,宁缺与桑桑二人撑着那把脏脏的大黑伞,行走在这片素净的冰雪世界里,就像是一点刺眼的墨滴。

    城里的平民百姓在过节,伴着醇香的羊杂汤味,檐上积着的厚雪,仿佛都变成了新鲜涮熟的羊肉片,王公贵族们也要过节,只是北城那些安静庄严的府邸里,并没有什么热闹的声音传出。

    宁缺知道这是为什么,那些府邸里的官员们,今日都要去皇城外去替夏侯送行,甚至可能会把这位大将军送出长安城。

    他右手握着大黑伞的伞柄,左手牵着桑桑的手,行走在风雪里,美好的市井气息里,清旷的北城贵气里,沉默不语。

    天启十五年夏日始,长安城已经长安了很长时间,这座城里的人们,甚至包括书院里的师兄师姐们,大概都以为会继续这样平静下去,都以为宁缺已经放弃了那个念头,因为无论怎么看,人们都无法替他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

    宁缺不可能放弃,就像夏天时对桑桑说的那样,再不杀夏侯,夏侯就真的老了,复仇这件事情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待,没有这个交待,他的人生必然是不完整的。

    他可能会死,因为夏侯确实很强大,在荒原上,就连大师兄都说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杀死这个人。但他不认为自己会死,因为除了夫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现在的他也已经非常强

    人生如题各种痴,十五年来,宁缺解了很多道题,而他解题的目的,便是今天这场战斗,而且他坚信自己必将获胜。

    纷飞的大雪笼罩着皇城。

    朱红色的宫墙在白雪里格外醒目。

    皇城前的气氛与风雪的凄寒意味并不相同,数十辆华贵的马车,守候在宫前广场外围,护城河玉栏再往前数百丈便是宫门,那里有很多

    亲王殿下李沛言来了,军方领袖镇国大将军许世来了,阁中的大学士们来了,尚书大人们来了,除了因病休养的宰相,大唐朝廷和军方所有的大人物们都出现在皇城之前,因为他们要替夏侯大将军送行。

    看着从皇城门洞里缓缓走出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大人物们的脸上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有安慰的笑容,有唏嘘,有伤感。

    这是天启年间,大唐帝国第一位解甲归老的大将军,往上溯百余年,大概也是唯一没有任何理由自解军权的大将军。

    夏侯缓步向城门洞外走去,看着那些同朝数十年的大人和同僚,他沉肃的脸颊上的神情也很复杂。

    离开皇宫,此去故乡,便不再是大将军,而是归老的农夫,他确实有些不舍,不舍手握杀人刀的权力,不舍军营里的铁骑,不舍夜里挑灯看剑的岁月。

    最不舍的是,唐律撼不动他,敌国的军队击不溃他,便是西陵神殿也默默纵容着他,他却要被迫离开这片繁华的舞台。

    不过陛下赐宴,满朝文武相送,诸多封赏,大唐开国以来,能够得此殊荣的臣子并不多,更何况一个魔宗叛徒,能够成为道门客卿,成为大唐王将,开疆拓土,杀人无数,却能平安归老,得享天年,这是很完美的一生。

    夏侯很满意。

    在安静的城门洞里,向宫外走去,向那些微笑看着自己的大人物们走去,随着每一步踏出,他整个人便放松一分。

    走出城门洞,军靴踏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夏侯微微蹙眉,没有与亲自相迎的亲王殿下回礼,而是望向皇城南方。

    亲王殿下神情微异,转身望去。

    宫门处的人们都发现了异样,疑惑转身望向那边。

    许世老将军忽然痛苦地咳嗽起来,花白的眉毛在漫天雪花里,就像是两片绵粘而不肯落的雪,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奈。

    漫天风雪中,缓缓行来一把大黑伞。

    黑伞下有两个人。

    那把黑伞很大,伞面很厚,风雪再大也无法侵袭而入,鹅毛大雪落在油腻的黑伞面上,并没有粘住,而是似乎有些畏惧,滑向两边。

    看着那把在雪中缓缓而至的大黑伞,夏侯不知为何感到彻底的放松,直到此刻他才领悟到,原来其实自己一直在等此人的到来。

    风雪中……大黑伞缓缓来到宫门前,在大唐女武百官身前停下,然后收拢,露出伞下宁缺和桑桑的身形。

    皇城之前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寒风卷着雪片的呜咽声,雪片落在护城河冰面上的簌簌声,还有人们自己的呼吸声。

    这些大人物们看着宁缺,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似乎非常不解在夏侯大将军离京这日,书院十三先生想来做些什么。

    复杂神情和困惑,其实都是掩饰。

    他们都清楚那个传言,知道军方曾经调查过宁缺与那些格命案的联系,所以能够猜到他的来意,只是从夏入秋再至寒冬,长安城已经平静了很长时间,在全世界都以为宁缺已经放弃的时候,他却真的出现了。

    一片沉默中,众人神情警慎,隐藏不安看着宁缺,人拖中的文渊阁大学士曾静,看着宁缺身旁的桑桑,更是面露担忧神情。

    亲王李油言向前缓缓走出一步,看着宁缺隐怒说道:“你想做什么?”

    许世将军面无表情看着宁缺说道:“如果你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刺杀我大唐王将,我会非常佩服你的勇气以及愚蠢。”

    大雪忖续向皇城飘落。

    宁缺拖掉肩头上几片厚雷,说道:“我就算有这和勇气,也不会愚蠢到这种程度,只不过既然我来了,那么总要做些事情。”

    许世淡淡嘲讽说道:“唐律在前,你又能做些什么?”

    皇城门洞前的这番变化惊动了羽林军和大内侍卫,先前送夏侯出口的太监首领更是早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向宫内跑去,想要把这里的消息告知皇帝目前。

    朝廷很多属员从广场周围走了过来,走到大人身后,撑开伞,替大人们遮挡风雪,朱墙之前,顿时开了很多不同颜色的花。

    宁缺的大黑伞已经收了被桑桑拿在手中主仆二人就这样平静地站在风雪中,看着面前那些越来越多的伞。

    伞的阴影把大人们的脸颊笼罩进去,便再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情绪,也无法看到他们眼眸里的所思。

    宁缺看着许世平静说道:“唐律为先,这是书院的铁律,我身为书院弟子、夫子学生当然会遵守,所以日前军方调查我是不是那些凶案的嫌犯,在我看来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的事情。”

    许世微微皱眉,说道:“朝廷这么多位老大人,站在风雪之中与你对话,难道就是要听你替自己洗清冤屈?”

    宁缺没有再理会这位大唐军方的领袖,转身望向夏侯说道:“很多人都在猜我会怎样做,相信你也一直在猜,事实上从决定要杀死你的那天开始,我自己都在猜我会怎样做。”

    确实如此,皇城前这些大唐帝国最重要的大人物们都一直在猜测宁缺会怎样做,哪怕此时看着他出现,也不知道他准备志么做。

    寒风寒雪朱墙渐冷宁缺看着夏侯认真说道:“直到秋天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

    “我要挑战你。”

    他的声音在呼啸呜咽的风雪声中,并不如何清晰,然而这句话的内容,却清清楚楚穿透了风雪,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丰。

    声音渐渐消失在朱色宫墙上,一张薄薄的纸,从宇缺的袖子里飘了出来,无视自天而降的大雪,缓慢而平直地飘向夏侯的身前,皇城前的风再骤,雪再大,似乎对这张薄纸都造不成任何影响。

    夏侯沉默看着不远处的宁缺,看着那张仿佛被无数根线牵着,缓慢地飘了过来白纸,被伞面阴影笼罩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情绪。

    他抬起右手,抓住那张飘至身前的薄纸。

    那是一封挑战文书。

    从宁缺说出要挑战夏侯那句话开始,皇城前变得更加安静,死寂一片,甚至连风雪的声音都仿佛消失,所有人的耳中都在回荡着他说的那句话,所有的目光都看着那张在风雪中缓慢坚定前行的薄纸。

    宁缺要正面挑战夏侯大将军?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朝廷里的人们当然清楚,宁缺是夫子的亲传弟子,还从颜瑟大师处学了一身符道本领,修道不足两年时间,便已经是洞玄境的强者。

    洞玄上境,在世间凡人看来已经近乎神仙一流人物,然而数十年前,大将军夏侯便已经是武道巅峪强者,是世间最强大的男人之一。宁缺凭什么,有什么资格挑战夏侯?

    这就像是一朵花要去挑战一片树林,一只螳螂要挑战一辆马车,一颗鸡蛋要去挑战一座石山,一个乞丐要去挑战伟大的陛下。

    许世将军在心中默然想道,宁缺大概真的是被逼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亲王殿下李沛言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转瞬间却变得重新温和起来,他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宁缺的想法。

    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不可能违背书院意志和唐律,那么便来挑战夏侯一场,即便输了也算是有所交待。

    皇城前的人们,在震惊之后,纷纷得出这两个方向的想法,宁缺如果没有疯,那么他挑战夏侯将军,便只是寻求精神安慰。

    看着沐浴在风雪中的宁缺,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大人物们不觉得他真的疯了,那么心想接下来应该不会发生太血腥的事情。

    宁缺不可能战胜夏侯将军,夏侯将军就算在这场决斗中获胜,想着书院和夫子,也不可能真地把这位十三先生杀死。

    是的,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画面,直接摧毁了他们所有的想像和期盼。

    宁缺从桑桑手中接过一把小刀,用刀锋刺破自己的左手掌心,然后开始移动,刀锋在掌面上移动的速度很缓慢,锋利的刀口缓慢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开始渗出,翻出的略白肉皮瞬间被染红。

    皇城前响起一片惊呼,以及倒吸冷气的声音……人们看着刀锋在他掌心缓慢割行……仿佛觉得锋利的刀尖正在割自己的身体,异常痛楚。

    宁缺没有受到这些惊呼的影响……脸上的神情很平静,非常专注,似乎不是在割自己的手掌,而是要在掌心刻出一朵花。

    “宁缺!你疯啦!”

    文渊阁大学士曾静,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满脸焦虑地走出人拖,看着桑桑厉声喝斥道:“你还不赶紧阻止他!”

    桑桑低下头,看着踩在雪中的靴子。

    亲王殿下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异常苍白,许世将军飘舞的雪眉骤然间降落,仿佛难承重荷,皇城前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震惊。

    只有夏侯依然面亢表情,沉默不语……他平静而专注地看着宁缺割开自己的手掌,阴影中那两道铁眉缓缓挑了起来。

    令场间众人震惊、甚至感到匪夷所思的,不是宁缺自割掌心可能带来的痛苦,而他这个动作所代表的涵义。

    唐人尚武,性情简单而直接……言不合便往往挥拳相向,决斗便成为了长安城里最常见的风景。两年前春天的那个夜晚,宁缺和桑桑从渭城回到长安……当夜便在街头看见了一场决斗。

    当时他对身旁的小侍女解释过,长安城决斗的规矩是割袖代表挑战……而那被称为活局,只要分出胜负便好,可如果挑战者在自己的左手掌里割一切,便代表这场决斗是一场死局。

    此时在皇城风雪中,宁缺缓慢地割开自己的左手掌心,便代表着他今云向夏侯发出的挑战,并不是先前人们所以为的精神安慰为主,而是一场必分生死的死局。

    在场的文武官员们,虽然地位尊崇,不可能遭遇挑战,但毕竟都在长安城里生活,哪里会不知道这个极出名的规矩。

    所以他们震惊,甚至脸色苍自

    今天的这场挑战,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是夏侯大将军必然会获胜,然而如果真是一场死局,宁缺如果死了,以他夫子亲传弟子的身份,依然会对大唐朝堂带来极恐怖的冲击。

    李沛言脸色苍白盯着宁缺,说道:“你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院长的愤怒?这样值得吗?而且院长是何等样的人物,岂能被你所用?”

    刀锋已经划破了掌根,宁缺停止了动作,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依然是那般平静,似乎掌心处的痛苦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看着这位亲王殿下,说道:“此事与殿下何干?莫非你怕我下一个挑战你?”

    许世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责死局决斗,需要官府批准,我可以告诉你,整个大唐朝廷,没有任何人敢批准这场决斗。”

    “当初道石僧来挑战我时,是军部批准的,柳亦青挑战我时,也是军部批准的,我今日挑战夏侯将军,难道军部不批准?”

    宁缺看着他认真问道:“我大唐军方还要脸吗?”

    许世眉头微蹙,不再说话。

    宁缺看着皇城前的所有人,说道:“你们都说唐律第一,那好,我便依着唐律的规矩挑战,我想知道谁还能阻止我?”

    然后他望向夏侯,说道:“除非你不接受。”

    夏侯缓缓摩娑着指间那张薄薄的挑战书,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看着他说道:“你的选择,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宁缺说道:“我向来不走寻常路。”

    夏侯轻弹手中的薄纸,说道:“先前见这张纸缓行于风雪之中,便知道你念力敏锐度很高,很可惜的是你的雪山气海诸窍不通,对天地牙,气的操控糟糕到了极点,甚至比你现在理应拥有的洞玄境更糟糕,这样一个糟糕的你,居然妄想越境挑战本将军,我只能说你走上了一条死i路。”

    宁缺看着他说道:“我没有任何别的道路可以走,所以只好走这条路,至于是不是死路,总要走到尽头才知道。”

    夏侯说道:“对你来说,正面挑战我,是最坏的选择。”

    宁缺说道:“既然是唯一的选择,那么就是最好的选择。”

    (宁缺这个……选择,是我开书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就是他和桑桑入长安城那夜,便已经确定的后文,真真是唯一的选择,最好的选择,但他不是许乐,不会匹夫之勇这般爽的概念,只是无奈之后缜密思考之后的笃定。在这里报告一声,离杀夏侯还有段时间,这事只是根骨头,我还有别的东西要写,那些是肉,很重要,今天还有。)

    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二百七十五章掌间有血,桥上有人

    夏侯笑了笑,缓步走出下属撑着的伞,走到风雪之中,脸sè笑意骤敛,冷漠看着他说道:“这是书院的选择?”

    宁缺也笑了笑,说道:“你不用害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书院无关。e^看”

    夏侯漠然说道:“你想死,那么你就会死。”

    宁缺说道:“我不想死,我只想你死。”

    夏侯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是个疯子。”

    宁缺回答道:“十五年前,我逃离长安城,用去死的决心与毅力才艰难地活了下来,就是为了发一场疯,难道不值得?”

    夏侯沉默片刻,说道:“那确实值得。”

    以德报怨这种论调,在唐国向来不受欢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习惯于简单直接,你打我我便要打你,你要杀我我便要杀你,你杀了我爹,我就要杀你爹以及你,所以宁缺向夏侯发起生死决斗的邀请,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朝廷通过书院承诺一刀切断过往,让夏侯归老,是为不想让过去那些复杂的事情,影响到帝国今后的走向,不想让西陵神殿把手伸进长安,如果宁缺想用yin谋阳谋之类的手段对付夏侯,都会影响到这个新陈代谢的过程,但他今天选择了这个最简单或者说最愚蠢的方法,却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因为如果环境是公平的,那么决斗便必然是公平的。

    公平不代表没有问题,所有人都认为宁缺越境挑战夏侯大将军,是在找死,没有人想看到宁缺去死,因为他是夫子的弟子,只不过他们现在无法阻止这场决斗的发生,只能期望夏侯不接受宁缺的邀请。

    身为武道巅峰强者,拒绝一位dong玄境的挑战,确实是很羞辱的事情,所以亲王盯着夏侯的眼神里隐隐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夏侯仿佛根本感觉不到亲王的目光,微微眯眼,看着宁缺说道:“既然你想死在我手里……”

    便在这时,宫mén处响起忙luàn密集的脚步声,几名品秩极高的大太监,拼命地向mén外跑来,身上的官服凌luàn,模样看着狼狈不堪,在寒冷的风雪天里,竟是热的满头大汗,想来竟是从深宫里一路狂奔而出。

    跑在太监群最前方的林公公,远远听着夏侯的声音,脸上流lu出惊恐的神情,像被掐住咽喉的大鹅般尖声凄惶喊道:“陛下有旨,所有人不得擅动!”

    宫外mén的大人物们听到了这声喊,脸上的神情骤然松驰,心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陛下,才能阻止这场挑战。

    夏侯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身后宫mén里响起的尖锐嗓音,也没有听到陛下有旨意,神情漠然继续说道:“……那我便成全你。”

    说完这句话,他自身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刀,嗤的一声,把自己的左手掌割开一大道血口,和宁缺先前缓慢割掌相比,这个动作显得格外简洁有力。

    夏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握紧左手成拳,浓稠的鲜血从虎口处溢出落下。

    ……

    ……

    林公公这辈子都没有跑的这么快,这么辛苦,当他气喘吁吁跑到宫mén外,看着夏侯淌血的手掌时,脸sè顿时变得极为苍白,双tui一软便坐到了雪中。

    亲王李沛言的脸sè苍白的就像是雪。

    许世的银眉平静低伏像湖畔柳上的雪,他看着夏侯面无表情说道:“撤销。”

    夏侯摇头了摇头,漠然说道:“他可以撤销,但我不能,因为我有我的骄傲。”

    听着这句话,宁缺开始鼓掌。

    他的左手掌还在流血,随着鼓掌的动作,血水被拍散,向着四周溅shè,落在他黑sè的院服上,落在满地的白雪上,画面看着极为血腥。

    掌声也很血腥,血水啪啪,给人一种将凝未凝的感觉。

    宁缺说道:“我没有失望。你果然还是那个嚣张暴戾的将军,果然还是骄傲到愚蠢,我希望你继续这样骄傲下去。”

    夏侯没有理会他的嘲讽,面无表情说道:“何时?”

    那张薄薄的挑战文书上,日期栏是空白的。

    宁缺说道:“只要在你离开长安城前就行。”

    夏侯说道:“我今日便要离开。”

    宁缺说道:“那就今日。”

    夏侯说道:“很好,杀死你之后再启程,应该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宁缺说道:“也许你不会再启程。”

    夏侯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漠然说道:“时间我定,地点你定。”

    “地点我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宁缺说道:“我在雁鸣湖畔买了很多宅子,在那里战斗,不需要担心会伤及无辜,另外就是我在那里做了一些准备,毕竟我是符师,略通阵法,境界我不如你,便想在这方面占些便宜。”

    二人对话的时候,场间没有任何人chā话,震惊而无奈地听着,直到听到宁缺选择的战斗地点,脸上的神情才有了变化。

    事实上,长安城里很多大人物都知道宁缺在雁鸣湖畔买了宅院,像许世将军这种军方大人物,更是清楚宁缺在那里做过一些手脚,所以他们对宁缺选择此地并不意外,只是意外于他会对夏侯说清楚。

    宁缺看着夏侯说道:“介意?”

    夏侯说道:“既然骄傲,哪怕愚蠢,终究还是要骄傲下去。”

    宁缺摇头说道:“骄傲使人死亡。”

    夏侯说道:“苍鹰面对蝼蚁如果还不骄傲,会受天遣。”

    “够了!你们两个疯子!”

    亲王李沛言脸sè苍白,眼瞳幽火极盛,看着夏侯厉声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了此人,怎么向夫子jiāo待?朝廷怎么向夫子jiāo待?”

    “本王用这顶王冠,换一个时辰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毅然决然摘下头顶的王冠,放在宁缺和夏侯之间的雪地上,回头看着诸文武大臣寒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做事去!”

    朝廷大员们都清醒过来,在下属们的搀扶下,以最快的速度散开,去寻找阻止这场决斗的方法,曾静大学士想要走到宁缺身前劝说几句,但看着他不停淌血的手掌,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退到了后方。

    许世眼帘微耷,似看着夏侯和宁缺,又似看着满天的风雪,淡然说道:“十几年的事情,何须在意多等一个时辰?”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宫mén,不知要去哪里。

    ……

    ……

    风雪宫mén前,朝廷大员们逐一散去,只剩下曾静大学士等几位旁观。

    一片寂寥中,夏侯忽然说道:“旗来。”

    远处yu桥那头,是大将军荣归的仪仗,数百人早已等待了很长时间。听着这两个字,一名亲兵疾奔而去,从仪仗中取来一面大旗,然后肃然立于夏侯大将军身后,寒风夹雪呼啸,顿时把那面大旗吹拂开来。

    那是大唐王将之旗,旗sè血红一片,仿佛是被数万敌人鲜血染成,呼啸飘舞于风雪之中,宫mén之前顿时肃杀无比。

    宁缺看着夏侯身后那面血旗,看着被旗sè映的血红一片他的脸,说道:“以旗助势,看来你真的怕了。”

    夏侯漠然看血,眼中根本无他。

    宁缺笑着说道:“伞来。”

    蓬的一声,桑桑再次撑开大黑伞,遮住头顶飘舞直下的大雪。

    风雪之中,一面血旗,一柄黑伞,遥遥相对。

    ……

    ……

    书院十三先生宁缺,向夏侯大将军发出生死挑战,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了长安城的每座府邸。

    没有人认为宁缺能够获胜,所以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夏侯将军杀死他,因为没有人知道,夫子会因为宁缺之死表现出来何种态度。

    夫子很多年都没有说过话了,甚至已经被世间很多庶民所遗忘,但对于朝廷里的大人物们来说,这绝对不代表夫子的声音不再拥有力量,而是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对于大唐帝国来说,都是云层之上的惊雷。

    这是一场公平的挑战,并且是由宁缺发起,也许就算宁缺死了,夫子依然会谨守唐律,沉默不语,但没有人敢冒这种风险,哪怕是很小的风险,如果宁缺死后,夫子动怒,只怕整座长安城都会被毁掉。

    当国师李青山出现在云mén大阵前时,心中便一直想着这些事情,所以当他听到书院大先生的回复时,半晌没有醒过神来。

    “这是小师弟自己的si事,书院依照院规,不会阻止他。”

    李青山皱眉说道:“可是宁缺这是自寻死亡。”

    大师兄温和说道:“既然是自寻,那么谁能阻止呢?”

    李青山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说道:“如果十三先生真的死在夏侯将军手中,书院……会怎样做?”

    大师兄微笑说道:“我们会想念他。”

    ……

    ……

    长安城内,有羽林军。

    这支负责守护皇城的强大军队,拥有世人难以想像的力量,拥有天枢处和南mén观的修行强者,最关键的是,拥有强大的意志和决心。

    依据唐律,如今的羽林军只听从两个人的命令,大唐皇帝陛下,以及许世将军。

    顶着寒冷的风雪,羽林军开始结队,然后准备出营,然而却不得不在营外的yu桥前停了下来,因为桥上有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一顶高冠,身着袍服,盘膝坐在桥面的积雪中,微低着头。

    许世看着桥上那人,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怒意,喝声如chun雷在桥头绽开,震的飞雪乍luàn:“君陌,拦道者死!”

    桥上那人,自然便是书院二师兄君陌。

    “拦道者死?唐律未曾有此议,古礼未曾闻此事。”

    二师兄抬起头来,看着桥下那位大唐军方领袖,平静说道:“既然如此,若要我死,你须先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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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笑了笑……缓步走出下属提着的伞……走到风雪之中……脸色笑意骤敛,冷漠看着他说道:“这是书院的选择?”

    宁缺也笑了笑,说道:“你不用害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书院无关。”

    夏侯漠然说道:“你想死,那么你就会死。”

    宁缺说道:“我不想死,我只想你死。

    夏侯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是个疯子。”

    宁缺回答道:“十五年前,我逃离长安城,用去死的决心与毅力才艰难地活了下来,就是为了发一场疯,难道不值得?”

    夏侯沉默片刻,说道:“那确实值得。”

    以德报怨这和论调,在唐国向来不受欢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习惯于简单直接,你打我我便要打你,你要杀我我便要杀你,你杀了我爹,我就要杀你爹以及你,所以宁缺向夏侯发起生死决斗的邀请,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朝廷通过书院承诺一刀切断过往,让夏侯归老,是为不想让过去那些复杂的事情,影响到帝国今后的走向,不想让西陵神殿把手伸进长安,如果宁缺想用阴谋阳谋之类的手段对付夏侯,都会影响到这个新陈代谢的过程,但他今天选择了这个最简单或者说最愚蠢的方法,却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因为如果环境是公平的,那么决斗便必然是公平的。

    公平不代表没有问题,所有人都认为宁缺越境挑战夏侯大将军……是在找死,没有人想看到宁缺去死,因为他是夫子的弟子,只不过他们现在无法阻止这场决斗的发生,只能期望夏侯不接受宁缺的邀请。

    身为武道巅峰强者,拒绝一位洞玄境的挑战,确实是很羞辱的事情,所以亲王盯着夏侯的眼神里隐隐带上了恳求的意味。

    夏侯仿佛根本垃觉不到亲王的目光……微微眯眼……看着宁缺说道:“既然你想死在我手里……、。

    便在这时,宫门处响起忙乱密集的脚步声……几名品秩极高的大太监,拼命地向门外跑来,身上的官服凌乱,模样看着狼狈不堪,在寒冷的风雪天里……竟是热的满头大汗,想来竟是从深宫里一路狂奔而出。

    跑在太监哦最前方的林公公,远远听着夏侯的声音,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情,像被掐住咽喉的大鹅般尖声凄惶喊道:“陛下有旨,所有人不得擅动!”

    宫外门的大人物们听到了这声喊,脸上的神情骤然松驰……心想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陛下,才能阻止这场挑战。

    夏侯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身后宫门里响起的尖锐嗓音,也没有听到陛下有旨意,神情漠然继续说道:“那我便成全你。”

    说完这句话,他自身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刀……嗤的一声,把自己的左手掌割开一大道血口,和宁缺先前缓慢割掌相比……这个动作显得格外简洁有力。

    夏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握婆左手成拳……浓稳的鲜血从虎口处溢出落下。

    林公公这辈子都没有跑的这么快,这么辛苦,当他气喘吁吁跑到宫门外,看着夏侯淌血的手掌时,脸色顿时变得极为苍白,双腿一软便坐到了雪中。

    亲王李沛言的脸色苍白的就像是雷。

    许世的银眉平静低伏像湖醚柳上的雪,他看着夏侯面无表情说道:“撤销。”

    夏侯摇头了摇头,漠然说道:“他可以撤销,但我不能,因为我有我的骄傲。”

    听着这句话,宁缺开始鼓怅

    他的左手掌还在流血,随着鼓掌面动作,血水被拍散,向着四周溅射,落在他黑色的院服上,落在满地的白雪上,画面看着极为血腥。

    掌声也很血腥,血水啪啪,给人一种将凝未凝的感觉。

    宁缺说道:“我没有失望。你果然还是那个嚣张暴戾的将军,果然还是骄傲到愚蠢,我希望你继续这样骄傲下去。”

    夏侯没有理会他的嘲讽,面无表情说道:“何时?”

    那张薄薄的挑战文书上,日期栏是空白的。

    宁缺说道:“只要在你离开长安城前就行。”

    夏侯说道:“我今日便要离开。”

    宁缺说道:“那就今日。”

    夏侯说道:“很好,杀死你之后再启程,应该不会耽搁太长时间。”

    宁缺说道:“也许你不会再启程。”

    夏侯依然没有什么表情,漠然说道:“时间我定,地点你定。”

    “地点我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

    宁缺说道:“我在雁鸣湖醚买了很多宅子,在那里战斗,不需要担心会伤及无辜,另外就是我在那里做了一些准备,毕竟我是符师,略通阵法,境界我不如你,便想在这方面占些便宜。”

    二人对话的时候,场间没有任何人插话,震惊而无奈地听着,直到听到宁缺选择的战斗地点,脸上的神情才有了变化。

    事实上,长安城里很多大人物都知道宁缺在雁鸣湖畔买了宅院,像许世将军这种军方大人物……更是清楚宁缺在那里做过一些手脚……所以他们对宁缺选择此地并不意外,只是意外于他会对夏侯说清楚。

    宁缺看着夏侯说道:“介意?”

    夏侯说道:“既然骄傲,哪怕愚蠢,终究还是要骄傲下去。”

    宁缺摇头说道:“骄傲使人死亡。”

    夏侯说道:“苍鹰面对蝼蚁如果还不骄傲,会受天遣。”

    “够了!你们两个疯子!”

    亲王李沛言脸色苍白,眼瞳幽火极盛,看着夏侯厉声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杀了此人,怎么向夫子交待?朝廷怎么向夫子交待?”

    “本王用这顶王冠,换一个时辰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毅然决然摘下头顶的王冠,放在宁缺和夏侯之间的雪地上,回头看着诸文武大臣寒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做事去!”

    朝廷大员们都清醒过来,在下属们的搀扶下,以最快的速度散开,去寻找阻止这场决斗的方法,曾静大学士想要走到宁缺身前劝说几句……但看着他不停淌血的手掌,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退到了后方。

    许世眼帘微耷,似看着安侯和宁缺,又似看着满天的风雪,淡然说道:“十几年的事情,何须在意多等一个时辰?”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宫门,不知要去哪里。

    风雪宫门前,朝廷大员们逐一散去,只剩下曾静大学士等几位旁观。

    一片寂寥中,夏侯忽然说道:“旗来。”

    远处玉桥那头,是大将军荣归的仪仗,数百人早已等待了很长时间。听着这两个字……名亲兵疾奔而去,从仪仗中取来一面大旗,然后肃然立于夏侯大将军身后,寒风夹雪呼啸,顿时把那面大旗吹楠开来。

    那是大唐王将之旗……旗色血红一片,仿佛是被数万敌人鲜血染成,呼啸飘舞于风雪之中……宫门之前顿时肃杀无比。

    宁缺看着夏侯身后那面血旗,看着被旗色映的血红一片他的脸……说道:“以旗助势,看来你真的怕了。”

    夏侯漠然看血,眼中根本无他。

    宁缺笑看说道:“伞来。”

    蓬的一声,桑桑再次撑开大黑伞,遮住头顶飘舞直下的大雪。

    风雪之中,一面血旗,一柄黑伞,遥遥相对。

    书院十三先生宁缺,向夏侯大将军发出生死挑战,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了长安城的每座前邸。

    没有人认为宁缺能够获胜,所以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夏侯将军杀死他,因为没有人知道,夫子会因为宁缺之死表现出来何和态度。

    夫子很多年都没有说过话了,甚至已经被世间很多庶民所遗忘,但对于朝廷里的大人物们来说,这绝对不代表夫子的声音不再拥有力量,而是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对于大唐帝国来说,都是云层之上的惊雷。

    这是一场公平的挑战,并且是由宁缺发起,也许就算宁缺死了,夫子依然会谨守唐律,沉默不语,但没有人敢冒这和风险,哪怕是很小的风险,如果宁缺死后,夫子动怒,只怕整座长安城都会被毁掉。

    当国师李青山出现在云门大阵前时,心中便一直想着这些事情,所以当他听到书院大先生的回复时,半晌没有醒过神来。

    “这是小师弟自己的私事,书院依照院规,不会阻止他。”

    李青山皱眉说道:“可是宁缺这是自寻死亡。”

    大师兄温和说道:“既然是自寻,那么谁能阻止呢?”

    李青山难以压抑心头的震惊,说道:“如果十三先生真的死在夏侯将军手中,书院……会怎样做?”

    大师兄微笑说道:“我们会想念他。”

    长安城内,有羽林军。

    这支负责守护皇城的强大军队,拥有世人难以想像的力量,拥有天枢处和南门观的修行强者,最关键的是,拥有强大的意志和决心。

    依据唐律,如今的羽林军只听从两个人的命令,大唐皇帝陛下,以及许世将军。

    顶着寒冷的风雪,羽林军开始结队,然后准备出营,然而却不得不在营外的玉桥前停了下来,因为桥上有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一顶高冠,身着袍服,盘膝坐在桥面的积雪中,微低着头。

    许世看着桥上那人,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怒意,喝声如春雷在桥头绽开,震的飞雪乍乱:“君陌,拦道者死!”

    桥上那人,自然便是书院二师兄君陌。

    “拦道者死?唐律未曾有此议,古礼未曾闻此事。”

    二师兄抬起头来,看着桥下那位大唐军方领袖,平静说道:“虽然如此,若要我死,你须先死。”

    从很久以前……军方便开始调查宁缺和那几个离奇命案之间的关联,虽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但是他的身世传言早已在长安城里流传开来。

    所有人都相信,宁缺便是宣威将军林光远的儿子,当年灭门惨案的遗孤,在世间蛰伏多年,终于进入书院一朝得势,便要展开血腥的复仇。甚至皇帝陛下和夏侯,以至书院后山很多师兄师姐都相信这个传言。

    所以此时,当皇城前的人们听到宁缺轻声说出这句话后,不由被震撼的难以言语,完全无法相信,心想你若不是林光远的遗孤,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夏侯看着黑伞下的宁缺,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缺低头看着雪上那些如梅花般的血点,仿佛看到了十五年前柴房里地面上的那些血点,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

    风雪骤散骤拢,渐骤渐急。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众人问丫三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都以为我是将军的儿子?”

    “我为什么一定要是将军的儿子?”

    “为什么你们都希望我是将军的儿子?”

    众人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根本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宁缺自嘲一笑,说道:“很遗憾,我真的不是。”

    “我的父亲不是宣威将军,不是校尉,不是属官,甚至也不是文员,他只是将军府的门房,而且是二门的门房便是连门包都拿不到多少。”

    “我的母亲自然不是将军夫人,她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婢女,虽然她喂过少爷奶,可以出入后宅,但她依然只是一个婢女。”

    “陛下替将军翻案,我很欣慰,这是真实的感受,因为将军和将军夫人都是好人他们死的很冤枉只是我很遗憾于……没有听到我父母的名字。”

    他看着皇城前的众人说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的父母本来就是些不起眼的人他们的名字也很不起眼。”

    “我父亲是个孤儿,得将军赐姓为林,他叫林前。”

    “我母亲甚至没有名字,她是被人从河北郡卖到长安城的,从小到死都被人叫李三娘因为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家里排行第三。”

    血水顺着宁缺的手掌继续向雪地上前落,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叙说的也很平静,不是冷漠,是真正的平鼻。

    然而这和毫不激动的平静,却让看到宁缺面容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生起然后僵冻了全身。

    这锋平静很可怕。

    桑桑没有害怕,只是感受着他此时的感受,悲伤着他此时的悲伤,寒冷着他此时身心的寒冷,下意识里伸手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一些温暖。

    “我知道,书上都是这样写的。

    宁缺平静说着:“被夺走皇位的王子远走他乡,然后回国复仇被奸臣陷害的大臣家逃出了一位少爷,多年之后他考中状牙,得到陛下恩宠,然后重新翻案。”

    他望向人们,认真问道:“可为什么每个复仇故事的主角都必须是王子?难道门房和婢女生的儿子就没资格复仇?”

    面对这个平静却掷地有声的问题,皇城前的人们只能沉默,曾静想要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李青山轻轻叹息了一声。

    “书上都是这样写的,人们都是这样想的,我知道这不能怪任何人,任何自怨自艾的情绪都很白痴,但我依然很厌慎这种想法。”

    “就像十几年前那样。”

    宁缺看着夏侯说道:“那一天,我带着少爷去街上玩,就像我经常做的那样,因为他把我当成很好的朋友……说的有些多了,反正就是管家想要替将军留血脉,顺带着也把我带进了街对面的通议大夫府。”

    听到这句话,曾静大学士的神情微僵,想起当日还是小妾的夫人诞下一女,街对面血流成河的情形。

    宁缺继续说道:“你带着兵马杀进将军府时,我正和少爷还有管家躲在通议大夫府的柴房里。”

    夏侯面色沉郁说道:“我的下属最终还是追到了柴房,并且看到了两具死尸,我当时确认林光远的公子已经死去,所以我一直很疑惑于你的身份,现在不再疑惑……我开始好奇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宁缺看着周遭的风雪,似乎在回忆什么,微笑说道:“昊天之下本来就没有什么新鲜事,还不就是那些老套的故事。”

    “将军的儿子要活着,门房的儿子就必须死去,都是四岁多的小男孩儿,砍的血肉模糊,换了衣服,谁能看出谁是谁?”

    “管家以为不需要警慎一个小四岁的小男孩,所以他当时怔怔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抱歉,同情,悲伤的情绪,在那一刻我就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他摊开双手,微笑说道:“书上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然后他脸笑容渐渐敛去,看着夏侯,看着曾静,看着李青山,看着他所能看到的所有人,面无表情问道:“但凭什么?”

    “凭什么书上怎样写,我就要怎样地?”

    “凭什么将军的儿子要活着,门房的儿子就要去死?”

    “凭什么我要去死?”

    风雪友宫门,众人俱沉默。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一片安静,只有宁缺的声音还在大雪里飘着,并且飘的越来越高,越来越冷。

    “我只是一个门房的儿子。”

    惟我要活着。”

    “我要活下去。”

    宁缺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述说着自己当年的想法,就如同在讲述太阳必将每天升起,流水必往下流这些万世不变的真理。

    他继续说道:“所以在管家试图骗我脱下衣服、自己去拿那把柴刀的时候,我抢先把柴刀拿到了手里,然后捅进了他的肚子。”

    “捅了不只一刀。”

    宁缺回忆着当年的事情,皱眉说道:“好像是五刀。”

    “因为力气不够大,捅的不够深,一时捅不死他,所以要多捅几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管家没有叫,他只是惊恐地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魔鬼,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他是被吓到说不出话,还是不想开声惊动了柴房外的人。

    他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少爷一”一也就是将军的公子,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一向最疼爱的管家躺在血泊里,他像发疯了似的向我冲了过来,想要打我,想要咬我。”

    他摇头说道:“我当时也很慌乱,拿着柴刀乱舞,不知怎地便划破了他的脖子,然后他捂着脖子向后倒退,便倒在了柴堆上。”

    “少爷脖子里的血,从他的指缝里喷出来,我想替他捂住,却怎么捂都捂不住,直到最后他流的血在我的手指凝成了浆怅……”

    宁缺抬起头来,看看雪中的众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误杀。”

    “也许我当时就是想杀了他。”

    他看着夏侯微笑说道:“因为只有他死了,像你和亲王殿下这样的人,才不会再理会我这个门房的儿子。”

    世界笼罩在风雪中,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中。

    雪花飘至宁缺的脸上,触着那抹微笑,似被冻的更加寒冷。

    那是一抹看似温和,实际上寒冷到了极点的笑容。

    人们看着宁缺脸上的笑容,震撼的难以言语,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们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通议大夫府柴房里的画面。

    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双手握着生锈的柴刀,站在那两具尸首前,小脸上满是绝望和恐惧,身体不停颤拖,随时可能瘫倒在地。

    但小男孩始终没有倒下。

    现在,当年的小男孩正站在风雪中,站在巍峨的皇宫前,站在人们面前,讲述着那个久远的故事。

    书上的故事往往都是那样写的。

    他讲的这个故事,不在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