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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加盂兰节的游客,随着彩车去了小镇,只剩下几家卖糖棍的摊贩还在叫卖,各国使团和红袖招的姑娘们,被寺中僧人带上瓦山赏景,前寺已经渐渐回复佛门清静地的模样。╱

    ..5

    o.

    那些普通修行宗派,还在中寺诸殿里等着后殿的消息,只是本来都不关心,自然也不会真的坐在殿里不动,而是四处行走遇殿则入,遇佛则拜。

    在一座稍显偏僻的佛殿外,南晋太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看着破损的殿门,眼眸里流露出极为恐惧的神情,就连身旁谢承运的搀扶,都被他下意识里躲开。

    谢承运并不知道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次伸手把殿下扶起,看着殿内怒道:“殿下,何人如此大胆,待我派人去把人擒来问罪。”

    南晋乃是世间强国,这位太子殿下更是骄横之人,在瓦山上即便面对宁缺这位书院弟子,也不肯落了下风,然而此时听着谢承运的话,他竟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连说道:“不要不要!赶紧离开这殿!”

    ……

    ……

    佛寺殿堂里的光线相对都比较黯淡,这座偏殿也不例外,如果不是破损的殿门漏进一些天光,根本都无法看清楚里面的动静。

    这座殿里也有两座石尊者像。

    有两个人正在看这两座石尊者像。

    一人穿着素衫,结了个简单的道髻,身后背着把木剑,正是道门行走叶苏。另一人身材精壮,穿着一身中原少见的兽皮衣裳,正是魔宗行走唐。

    想来先前那位南晋太子殿下,便是被他们其中一人扔出了佛殿,面对如此强大的两名天下行走。难怪那名太子殿下恐惧成那副模样。

    叶苏说道:“你没有杀死南晋太子。那么今天在寺里,我便不向你出手。”

    唐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嗡鸣作响:“我对杀人没有兴趣。不过中原这些皇室,不都是西陵神殿养的狗,你居然会关心一条狗的死活?”

    叶苏笑着说道:“道门与世俗是相生相成的关系。你不知道知守观要养很多人,而且那些人都很挑剔,所以我们很需要这些皇室帮我们挣钱。”

    唐看着他说道:“能够承认道门的腐朽,你现在说话直接了很多,看着也顺眼了很多,只是你身后的木剑什么时候有了剑鞘?”

    叶苏说道:“少年时总觉得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无人不能敌,骄傲到了极点,怎愿意把道剑束在鞘中不得快意。如今年龄渐长,也明白了一些更多的道理,剑在鞘中还是剑。敛了锋芒也不见得就失了凌厉。”

    唐说道:“看来你长安一行果然有不少收获。”

    叶苏说道:“你也应该去长安城住一段时间。”

    唐说道:“有机会我会去的。”

    叶苏转身望向他。说道:“连长安城你都不敢去,你为什么敢来烂柯寺?”

    唐说道:“以往见着我。你便要杀我,为何今天却不动手?”

    叶苏说道:“因为我来到烂柯寺后才想明白,数十年前,莲生神宗血洗古寺之后,魔宗便已经灭了,就算让你活着,也不能改变什么。”

    唐说道:“你觉得今天会和数十年前那天一样吗?”

    叶苏摇头说道:“当年莲生神座和轲先生已然纵横无敌,而今天寺里这两个人或许潜力无限,尤其是其中某人,但毕竟只是小荷才露头角。”

    唐说道:“你真的确定书院不会出手?”

    叶苏说道:“此间是佛寺寺,需要忧虑这些的是哑巴,而不是我们。”

    唐说道:“所以你不去后寺,而是在这里对着尊者像发呆。”

    叶苏说道:“你也一样。”

    唐说道:“因为我尊敬书院,所以我的手不想沾血。”

    叶苏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是因为还看不明白。”

    唐说道:“道门也有看不明白的事情?”

    叶苏说道:“当年光明神座都没错了,更何况是我。”

    唐说道:“我很想知道宁缺会做到哪一步。”

    叶苏说道:“那是一个极端现实自私的人,不会有与整个世界做战的勇气。”

    唐摇头说道:“你如今看起来多了几丝人味,但那只不过是被长安城的民宅油烟薰出来的,实际上勘破死关之后,你根本就不懂正常人的思想。”

    叶苏想了想后点头说道:“此言有理。”

    便在此时,烂柯寺里响起钟声,嗡嗡作响,绵绵不绝,到处都是。

    叶苏缓缓闭上眼睛,寻找着钟声里的那道铃音。

    “开始了。”

    他走出偏殿,向后寺行去。

    唐看着身前的石尊者像,沉默片刻后,也离殿而去。

    中寺诸殿里的修行者,被钟声惊动,纷纷走出来,扶栏向山间望去。

    叶苏和唐在人群里穿行。

    没有修行者注意到他们。

    更没有人会想到,这两个人便是传说中的天下行走。

    一路行来,钟声不绝。

    烂柯寺里佛光渐盛,无数天地气息奉诏而来,在寺院上空,形成一道只能感知,却无法看到的隔断,里面蕴着无上法威。

    叶苏背后的木剑,仿佛有所感应,发出轻轻嗡鸣。

    唐的右脚踩烂了一块青砖。

    叶苏抬头望向天空,眉头微蹙,说道:“佛宗沉默万年,没想到原来还隐藏着这样强大的手段,我剑能过去,人却过不去。”

    唐低头看着脚下那块碎砖,声音微沉,说道:“我可以试着从地下过。”

    二人来到烂柯后寺之前。

    看着身前紧闭的黑色寺门,感受到那座佛殿里的变故,叶苏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极为震撼,情绪复杂说道:“家师于南海有所感应,所以让我自北归来相看,然而只怕他老人家都想不到。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

    ……

    烂柯寺后殿。

    铃声响起的时候。宁缺的手指,还没有在空中画出那条完整的线条,所以他没有继续。而是意守识海站在原地,准备硬抗佛祖的遗威。

    盂兰净铃果然不愧是佛祖随身的法器,伴着清音响声。一道慈悲威严的佛性,传进他的耳中,默然进入他的识海。

    瞬间内,无数幻觉在宁缺脑海里出现,那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污秽丑陋魔身,那些同样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妩媚天女,不停地穿梭而行,时近时远,散发着各种各样的诱惑及恐惧。引导着他向着净土或冥界里去。

    宁缺识海被强烈地撕扯着,痛苦万分,但他的识海里毕竟还有莲生大师的意识残片。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从幻境中苏醒过来。

    确认佛祖的盂兰净铃并不如想像中强大,甚至就算自己未入知命也能撑过去之后。他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件事情。

    盂兰净铃没有影响到他。

    他看着身前的宝树大师,准备与对方血战一场。

    然而宝树大师的眼神很奇怪。

    宝树怔怔看着自己,显得有些惊惧,更多的却是惘然。

    殿内其余的人眼神也很奇怪。

    他们看着自己,就像是看到鬼一样,震惊恐惧,同时也很惘然。

    宁缺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没有生出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没有像隆庆那样胸口忽然多出一个血洞,所以他也觉得奇怪起来。

    他抬头再次望向宝树和殿内众人。

    忽然间,他感觉到极度的恐慌。

    因为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人们并不是看着他,而是看着他身后。

    宁缺转身。

    ……

    ……

    桑桑坐在蒲团上。

    她的小脸很白,身前地面上是斑驳的血痕,不是咳血,而是吐了血。

    钟声在烂柯寺里继续回荡。

    噗的一声。

    又一口鲜血从她的唇间喷出,打湿了身上的黑色棉袄和青砖地面。

    一道佛光,不知何时穿透殿宇,落在她的身上。

    那道佛光是那样的慈悲,又是那样的冷酷。

    佛光中,桑桑的脸显得愈发苍白,瘦弱的身子显得愈发渺小。

    她看着佛光外的宁缺,默默流着眼泪。

    ……

    ……

    宝树大师震惊地看着桑桑,曲妮玛娣震惊地看着桑桑,程子清震惊地看着桑桑,程立雪震惊地看着桑桑。

    佛殿内所有人都在看桑桑,神情极度震惊。

    就像看到鬼一样。

    歧山大师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宝树大师神情复杂喃喃说道:“我佛慈悲,原来如此。”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痛苦说道:“事情的真相,正如你现在所看到的,你不是冥王的儿子,她才是冥王的女儿。”

    ……

    ……

    看着佛光里无比痛苦的桑桑,宁缺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了,就像很多年前,他在柴房里的感觉那样。

    如果他要选择自己想选择的,那么他就必然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而他之所以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选择自己想选择的,正如很多年前,他最终还是拿起了那把柴刀。

    其实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那么便不是整个世界抛弃他。

    是他抛弃了整个世界。

    他走进佛光里,撑开大黑伞,遮在桑桑的头上。

    ……

    ……

    (今天就一章,疲劳甚至有些假亢奋,实际上脑子糟的厉害,明天会更新四章聊作月初的补偿。但我以为这章写的极好,如果您同意,请投出您手中宝贵的保底月票,感谢。)未完待续..

    宁缺走讲佛光,撑开大黑伞,动作很自然,就像这些年他一直在做的那样,替她遮风,替她挡雨,哪里需要思考什么?

    这是他的习惯,而习惯比佛光还要强大。

    殿内的人们,此时依然处于绝对的震惊之中,所以对宁缺的举动,~~-更新首发~~没有什么反应,也来不及去想他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意思。

    看着万丈佛光里脸色苍白的桑桑。宝树大师震惊无语。

    即便是摇铃的他也没有想到,盂兰铃揭示出来的事情真相居然是这个他离开悬空寺踏足红尘来到瓦山,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因为他坚信冥王之子是宁缺,哪里想到桑桑的身上?

    曲妮玛娣等人甚至显得有些茫然无措,最震惊的还是程立雪,做为西陵神殿天谕司的司座大人,他的脸色变的比他的眉毛还要雪白,没有一丝血色,怎么也想不明白,西陵神殿认定的光明的女儿,怎么忽然变成了冥王的女儿。

    冥王之女,那意味着什么?

    与这件事情相比,宁缺入魔再也没有人在意,魔宗虽然凋蔽多年,但走火入魔的修行者依然常见,而桑桑变成了世界毁灭的根源!

    来自瓦山顶峰佛祖像的那道佛光,无视人间一切物理屏障,以无比神奇的方式穿透烂柯寺后殿的殿顶落下,看上去就像是黄金粉末和珍珠粉末混在一起,然后被阳光点燃,显得无比庄严华美。

    大黑伞在桑桑的头顶展开。

    佛光与黑色油腻的伞面相撞,四溅散开,画面异常美再而令人惊心动魄。

    不知为何,佛光没能穿透伞而,溅射有如普通的雨。

    只是佛光万丈,恢宏无限,人类肉眼可见的数量,也不是一场秋雨所能比拟,更像是由无数光线凝成的瀑布,不停地向大黑伞落下。

    大黑伞就像是瀑布里的一块黑色石头,被不停地冲刷着,撞击着,再如何稳固坚强,也渐渐有了颤抖不安的感觉。

    宁缺握着伞柄的右手微微颤抖,没有感受到有磅礴的力量从伞柄处传来,但却清晰感受到伞外的恐怖佛威,他体里的每根骨头都开始咯吱作响。

    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大黑伞伞面上那些十几年时间都没能被雨水冲洗掉的油垢灰尘,在佛光的冲洗下正在不停变薄,似乎最终还是会被净蚀成空。

    因为震撼,宝树大师手指间的盂兰铃已经停止,烂柯寺里的钟声还在回荡,那道清脆的铃声,渐渐消失无踪。

    宁缺把桑桑背到身后。

    桑桑低着头靠在他的肩上,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却像多年前被他在寒雨里背起时那般,习惯性地伸手,要替他撑着伞。

    宁缺不想让她撑伞,知道她这时候的情况非常不好。

    桑桑还是把大黑伞接了过来,很奇妙的是,当大黑伞进入她手中后,顿时变得比先前稳定了很多,似乎能够承受更多佛光的冲洗。

    宁缺背着桑桑向佛光外走去。

    他横握朴刀于胸前,铁弓箭匣在身后,面无表情看着殿内的众人,没有说话,眼神冷而狠厉,就像是护崽的母虎般危险。

    殿内诸人都是强者,然而看着他的眼神,下意识里不想与他的目光接触。

    紧接着,人们又发现了很神奇的事情,所以心情稍微平静了些。

    宁缺向佛光外走去,却没能走出佛光。

    那道远自瓦山顶峰降临的万丈佛光,仿佛能够感应到他的位置,更准确说,是能感应到举着大黑伞的桑桑的位置,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

    宁缺看着大黑伞边缘淌落至空中、然后消失不见的佛光碎絮,沉默不语。

    “哈哈哈哈哈……”。

    陆晨迦从震惊中清醒。看着着伞下的宁缺,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泪流满面,显得极为痴癫。

    “你最重要的人,变成了冥王的女心……宁缺,你现在能怎么办呢?你……现在大概能明白……我这些天是什么感受了吧?‘

    宁缺面无表情看着她,有些怜悯,极度轻蔑。

    笑声渐止,陆晨迦惘然沉默。

    她的脸色苍白,那道刀口还在渗着血,然而她懂了宁缺怜悯轻蔑眼神的意思,不由惘然,原来他是那样说的,也是那样做的,只是为什么他都不想一下?

    那可是冥王的女儿啊!

    “十三先生,请把她放下。”

    宝树大师面带悲悯,宣了一声佛号,看着宁缺说道。

    程子清低首坐在佛殿门口,剑已出鞘,横于膝上。

    宁缺看了一眼宝树大师手指间的小铜铃。

    他又看了一眼程子清膝上的那把剑。

    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大黑伞。

    宝树大师乃是悬空寺首座,大悟之人,境界相当于知命中境,甚至更高,他手中那枚净铃乃是佛祖遗物,带着最纯正的佛性,正是桑桑的克星。

    程子清是剑圣柳白的师弟,知命中境强者,这些天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他膝上那柄薄剑,必然有开湖斩山之威。

    大黑伞在桑桑手中得到了最强大的展现,就如过去这十几年里那样,然而在无上佛光的冲洗下,伞面的油腻灰垢还是在不断净化消失,黑伞伞面最细微的那些缝隙里,已经能够感受到佛光带着慈悲意味的冷酷。

    面对着悬空寺和剑阁的两大强者,就算没有背着桑桑,宁缺都没有信心能够逃走,更何况他现在背着桑桑,那么佛光便会一直跟着他们,不停地镇压。

    “既然已经找到了冥王的女儿,那么世间所有人都不可能让她逃走,而且就算你们逃到荒原最深处,逃进风暴海里,依然不可能逃过万丈佛光。”

    宝树大师拈着铜铃的手指微微变紧,看着宁缺说道:“放弃吧。”

    这时歧山大师神情黯然说道:“既然他们已经无法离开,就不要摇铃了。”

    宁缺沉默看着大师,右手离开刀柄,轻拍从腰间探出的刀鞘。

    人们以为他此时的沉默代表着剧烈的心理挣扎,神情各异,程子清叹息一声,心想即便是你的生身父母,但那是冥王之女,你还能有什么选择?

    只有歧山大师隐约知道宁缺这时候在想什么。

    宁缺看着歧山大师,发现大师虽然神情黯然甚至有些悲伤,但没有任何震惊,确定大师很早便知道了桑桑是冥王之女。

    在长安城的时候,想着要去烂柯寺,他便有些隐隐不安,此时回头看去,才明白无论是桑桑的病,还是瓦山里的三局棋,以及这些日子在寺里修行佛法,早就预示出了事情的真相:佛宗讲劫,烂柯寺便是自己和桑桑的劫数。

    紧接着,他想到了更远的一些事情,不由浑体彻寒

    一来烂柯寺替桑桑治病,是夫子的意思,具体则是大师兄写信给岐山大师做的安排。

    “不会是这样的。”

    宁缺对自己默默说道,想要把这个自己最不能接受的推论驱出脑海,然而他需要得到最真实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令他痛苦无比。

    所以他沉默看着大师。

    歧山大师知道他想听到什么,说道:“你现在相信她是冥王的女儿吗?

    宁缺没有任何情绪说道:”你们以前说她是光明的女儿,现在又说她是冥王的女儿,我怎么知道该信哪个?我只知道她是被我拣到的,她是我一口嘀一口粥喂大的,如果说她真是谁的女儿,也只能是我的女儿。”

    歧山大师怜悯说道:“可这是事实的真相,前些天在洞庐里,你让我给她治病,我的手落在她的腕间,感受到那道阴寒气息,便知道……那就是冥王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你难道一直没有想过,连夫子和西陵神术都没有办法驱散的阴寒气息,又怎么可能是先天虚弱幼时伤寒便能造成的普通病症?

    对桑桑体内那道奇怪的阴寒气息,宁缺早有怀疑,只不过他不说不想,让自己不想便能忘记,此时听大师点破,沉默片刻后说道:“依然只是猜测,这没有办法确定,老师说过,世间没有无所不知的人。”

    “是的,所以夫子让你们来烂柯寺,首先就是要确定她体内的病到底是什么,只要这样我们才能知道真相,才能找到治病的方法。”

    歧山大师叹息说道:“今年的瓦山三局棋,事实上就是为桑桑姑娘准备的,在虎跃涧旁,无论你再如何强硬,我依然会想办法让她去破那局残棋。”

    “为什么?”宁缺问道。

    “为了证明她到底是谁。”

    歧山大师说道:“她破乱柯残局的方法,乃是天算之法,绝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层次,所以这第一局首先证明了,她不是人间之人。”

    宁缺沉默。

    歧山大师又道:“在秋亭内,她与洞明下的第二盘棋,首选的便是黑棋,洞明此生最擅长在棋道上观天象,那局棋最终黑白相守,难言胜负,便如光明黑暗于天穹之上对峙,又是冥王之女身份的显兆。”宁缺说道:“洞明大师当时说过,黑白分隔,本就是随心意而定。”

    歧山大师看着他背上的桑桑,疼惜说道:“天意要看的便是她的心意啊。”

    洞明大师从开始时,便一直坐在佛殿角落里,此时听到提到自己,宣了一声佛号,便自沉默不语,看来便是他也早就知道了桑桑身世的真相。

    歧山大师的目光离开桑桑的脸,看着宁缺说道:“你亲自参与了第三局棋,虽然去的晚些,但你也应该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棋盘内外的世界规则虽然有种种差别,实际上都还是在昊天的规则范围里,桑桑却打破了时间之上的永恒规则——死亡。而你要知道,在昊天的世界里,只有昊天本身才能制订或超越永恒的规则。

    “一个能够打破永恒规则的人,既然不是昊天,那么她便必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甚至必然是来自永恒寂灭、无间痛苦的冥界。”

    “真正的瓦山三局棋,本来就是佛祖离开这个世界前预下的诸多手段之一,也是最重要的手段,用的便是寻找冥王之子的踪迹,便如盂兰铃一样。”

    “莲生师弟当年也破过,但他的情况和桑桑不一样,因为所选择的方法或道路不一样,桑桑在破局中所展露出来的非人间所能有的算力、冥冥中的心意以及对规则的无视,都在一步步揭示这个惊人的真相。

    歧山大师叹息一声,最后说道:“她就是冥王的女儿。”

    宁缺说道:“不管是当年的佛祖,还是现在悬空寺、烂柯寺还是月轮的白塔寺,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你们这些僧人在说。”

    “但这是昊天的世界。如果桑桑真是冥王的女儿,为什么道门什么都没有发现,还奉她为光明的女儿?我无法想明白这件事情,所以你依然无法说服我。”

    大师说道:“既然投影到昊天的世界,冥王自然要为自己的子女准备诸多手段,昊天道门首当其冲,反而不如我佛门或书院那般看的清楚。

    宁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甚至他此时其实早已经明白了桑桑的身份,但他依然不打算承认,因为他清楚言语上的承认。会给行动带来很多不便。

    “我需要更多的证据。”他说道。

    歧山大师叹息说道:“那日在这座殿前,我曾说过你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你想便能做到。你不想,便能让自己都想不到……这不是什么禅锋,而是真实的感慨,你与桑桑自幼一起生活,若真去想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宁缺没有说话。

    歧山大师指着佛光里那把大黑伞,说道:“这把黑伞能隔绝一切,能传导一切,包括光明,本就不是人间应该有的东西,不知多少年前。你得到这把大黑伞的时候,难道没有觉得奇怪,难道你没有产生过什么怀疑?”

    宁缺当年拣到大黑伞的过程太过寻常无奇,如果不是桑桑哭闹,只怕早就被他扔了。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大黑伞渐渐展现出很多不可思议的特质。

    这把看似不起眼的大黑伞水火不进,刀枪不破,却又像桑桑一样纯净,能够传导甚至放大持伞者的念力甚至是昊天神辉,在修行界的典籍传说中。从来没有这种全能防御性武器出现过,甚至比宝树手中的盂兰铃还要神奇。

    在北山道口,在杀剑师颜肃卿的那个夜晚,在凛冬之湖战夏侯的过程中,以及更早在岷山在梳碧湖的岁月里,没有这把大黑伞,他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此时宁缺当然明白,大黑伞是冥王赐予桑桑的武器,然后黑伞又不知为何确认宁缺便是桑桑的保护者,也开始保护他。

    数年前的春天,在他正式成为书院前院的普通学生的第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书生,那个书生腰间系着一个木瓢,手中握着一卷书。

    书生要拿腰间的木瓢换宁缺身后的大黑伞。

    宁缺不想用身后的大黑伞换他腰间的木瓢。

    书生没有说什么,走到书院侧门,登上一辆牛车,离开了书院。

    后来宁缺才知道,那名书生便是书院大师兄,当时牛车里坐着的是夫子,那是夫子又一次周游诸国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而直到此时在烂柯寺里,他才真正理解,当年自己拒绝这一次交换,意味着自己错过了什么,只是一切似乎都有些晚了。

    “大黑伞究竟是什么?”

    “是一片夜色。”

    歧山大师的答案很玄妙,很难懂,但宁缺懂了。

    ……

    ……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说道:“十六年前,佛道魔三宗天下行齐集聚荒原,听闻大先生也去了,为的便是冥王之子降临的天兆,而也正是在那一天,桑桑在通议大夫府里出生。”

    也正是在那一天,宁缺逃进了通议大夫府的柴房,握住了那把柴刀,然而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个刚刚出生的女婴,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宁缺想到今天在烂柯寺里,自己对程立雪和曲妮玛娣说过两次:光明大神官也有看错的时候,这才明白原来所有这一切,真的只是看错了……

    如今的大学士夫人,当年的通议大夫府小妾在怀上桑桑的时候,那位令人敬畏的光明大神官,便比世间所有人都更早看到了黑夜的影子。

    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长安城,落在一条巷子里。

    光明大神官没有看到桑桑,因为那时的桑桑还无法被看到。

    他看到了将军府里一个小男孩。

    他看到了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于是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冥王的儿子。

    ……

    ……

    桑桑靠着宁缺的肩头,听着场间的对话,脸变得越来越苍白,神情变得越来越黯淡,因为她记起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记得那一天,一个穿着脏棉袄的老人走进了老笔斋。

    老人对她说:“你相信机缘吗?”

    她还记得老人临死前,回头望向坐在树下的自己,显得很犹豫很挣扎,直到最后才解脱明悟,微笑着说道:“原来你才是我的机缘。”

    ……

    ……

    “她是冥王的女儿,她正在苏醒,冥王的目光即将落在她的身上,所以你会觉得她会死去,因为你和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瓦山三局棋是让她下的,却也是给你看的,第一局乱柯残局,需要白棋弃势,第二局棋是想让你了解光与影的对立,第三局是想让你看到世界毁灭的景象,所有的这些,都要让你学会放弃。”

    “很遗憾的是,前面两局对你没有意义,而第三局里,那个即将毁灭的世界,也不能让你的心意有任何改变,那么真实的世界呢?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的眼睛,叹息说道:“如果我们身处的人间世界,将要因为你背上的小姑娘而毁灭,你会怎么选择?”

    ……

    ……

    宁缺一直都知道桑桑很特殊。

    但他知道自己也很特殊,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当然毫无疑问是特殊的,所以他总以为桑桑的特殊,来自于自己的特殊,因为她是自己的本命。

    然而他没有想到,原来桑桑才是特殊的那一个。

    “大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这些天还是很久以前?”

    宁缺看着歧山大师问道,他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想要再次确认,因为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很重要,仅次于桑桑身世所带来的危险。

    歧山大师说道:“我并不清楚,但大先生在信中已经说的非常清楚,夫子让你们来烂柯寺治病,想看看佛宗有没有办法,去掉她体内的那道阴寒气息,便是因为书院知道佛宗有应对冥王烙印的方法。”

    “原来老师……也早就知道了。”

    宁缺自嘲说道,到了现在,有很多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当初从荒原归来,大师兄一违平日温和善意的性情,坚持地反对自己和桑桑在一起,想来便是隐约猜到了桑桑的真实身份。

    “但老师同意我和桑桑成婚。”

    完这句话,他忽然想明白了某些事情,于是他最珍惜也是他最珍稀的那种情感,重新回到体内,那种情感叫做信任。

    于是他抬起头来,眼神变得异常明亮锐利,看着殿内诸人,开始缓缓拍打刀鞘,很有节奏,充满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信心。

    朴刀的刀鞘很硬很厚,手掌拍打在上面,发出的声音很沉闷,而且不可能如何响亮,哪怕佛殿里这般安静,也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不过这个世界个总有些听力特别好的人……或马。

    一直在烂柯后寺园内嚼草唾碎梅的大黑马,在铃声响起、钟声大作、佛光降临之后,早已警惕起来,一直盯着佛殿方向。

    宁缺第一次拍打刀鞘时,它就已经听到。

    那是宁缺和它之间的约定,然而它能感觉到那道佛光里蕴藏的威力,也知道殿内有很多强大的人类,所以它踌躇了很长时间。

    宁缺~~-第二次拍打刀鞘的低沉声音传来,大黑马咧开嘴,露出那口大白牙,把心一横,低着脑袋,落蹄无声离开佛殿,向禅院跑去。

    大黑马跑进禅院,来到那辆黑色马车旁,熟练至极地一低身,便把自己的头钻进辔头里,又咧开嘴把皮绳咬紧,后蹄猛地一蹬,便向前一蹿。

    大黑马已经用了比平时拉车大一倍的力量,本以为马车随自己高速奔驰起来,然而却没有想到车厢稳丝不动。这时候它才想明白,没有宁缺,车厢上的符阵根本无法发动,这由精钢打铸的车厢,该得有多沉重。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在长安城的时候,大黑马已经有过多次在符阵未曾发动情况下拉动车厢的经验,它无奈地喘了。粗气,浑身肌肉暴起,四蹄微颤,拖着沉重的黑色车厢行出禅院,向着佛殿而去。

    精钢车轮将烂柯后寺地上的青石碾压的出现道道刻痕,好在没有发生太大的声音,大黑马一面用求欢的气力拖动着车厢,一面微惧想着,这时候去佛殿似乎不大合适啊,原来看着不起眼的女主人居然来头这么大,如果稍后自己陪着宁缺那个白痴被人杀死了,到冥界后能不能有些好处?

    宝树大师看着宁缺,说道:“只要你肯把冥王之妇留下,交由我悬空寺处理,那么你可以自行离去,而书院会获得佛宗最诚恳的感谢和尊重。”

    宁缺没有回答他的要求。

    宝树大师沉默片刻后,说道:“道石虽然是我的儿子,但如果你肯以天下苍生为念,那么我可以无视这段仇怨。”

    曲妮玛娣听着这话,身体微震,怨恨望向宝树,却不敢说话。

    殿门处,程子清看着宁缺说道:“十三先生,没有人敢不尊敬书院,但是既然已经确定她是冥王的女儿,那么无论是我剑阁,还是别的任何修行宗派,都不可能任由你带着她离开,请你理解这一点。”

    宁缺除了问歧山大师,其余时间都很沉默,殿内的人们以为他还无法接受桑桑是冥王之女的现实,所以等着他醒来。

    此时看他神情,猜到他已经确定,想必心里正在经历痛苦的挣扎,众人同情之余生出和平解决问题的冀望,开始劝说。

    在人们看来,无论宁缺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都必然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然而事情的发展,和他们的想像完全不一样。

    “你看,在旅途上我就说过很多次,你不会死。”

    宁缺转头看着桑桑的小脸,说道:“如果你是冥王的女儿,又怎么会死呢?死也不过就是回趟家,哪里还需要说那么多遗言,现在想起当时的画面还真是可笑,确认那道阴寒气息不会让你死,那就好了。”

    以前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想知道,现在他知道自己曾经的小侍女、如今的妻子会让整个世界毁灭,那也不过就是知道而已。

    “我说过佛祖不会容你!佛祖更不会容许冥王之女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以为你们能在万丈佛光之下撑多长时间!”

    曲妮玛娣看着他厉声喝道:“宁缺,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想等书院来救你?书院再如何嚣张,难道还敢护着冥王之女不成!你就绝了这份心吧,想想书院为什么要你们来烂柯寺治病!”

    “这和书院又有什么关系呢?”

    宁缺重新握住朴刀刀柄,说道:“小时候那些年,我不是书院学生,不一样背着她翻过那么多山,杀死了那么多想杀我们的人和野兽?现在她已经长大,我变的这么强,难道反而变得还不如当年?”

    听着这段话,众人心中顿时警意大作,寒意渐生。

    后寺佛殿里,有一个人一直保持着沉默,今日局面一转三折,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沉默,然而便在这个时候,她抬起头来望向宁缺。

    莫山山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脸上的神情有过数次变化,最开始当宁缺击倒曲妮玛娣和huā痴,与宝树大师平分秋色之时,她微笑喜悦,当桑桑身世被揭露后,她震惊惘然,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宁缺没有看她,但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于是坚定而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莫山山肯定懂自己是什么意思,两年前在荒原上并肩战斗那么多次,早已培养出来了足够的默契,但他不想她选择立场,哪怕是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冥界入侵这件事情太大,大到连书院都承担不住,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刚刚晋入知命境的书痴,宁缺希望她能够拥有不选择的自由。

    “为了天下苍生,为这个世界能够继续存在下去,我以谦卑的姿态恳求你,把冥王之女交给悬空寺,除了这一点,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

    宝树大师看着宁缺说道。

    宁缺看着他神情冷淡说道:“我要你去死,你肯不肯?”

    宝树大师平静说道:“能救世界,自然肯。”

    对于这个回答,宁缺不知道该说什么。

    曲妮玛娣看着宁缺的神情,知道殿内诸人此时肯给出的代价越大,那么他便会越痛苦,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道:“如果你肯把冥王之女留下,老身也愿意去死。”

    宁缺面色平静说道:“你的命不值钱。”

    曲妮玛娣暴怒。

    然后宁缺看着宝树大师说道:“如果说是为了苍生,苍生与我何干?我又不是修佛的,如果是为了大义,大义与我何干?我又不是道士,我只是书院里的一名普通学生,我想做的事情只是带我妻子离开。”

    宝树大师说道:“但没有人能够抵抗昊天的规则。”

    “不能抵抗不代表不想抵抗,事实上在这个充满规则的世界里,我,你,所有的人都无时无刻不在抵抗规则。”

    宁缺看着众人说道:“我们病了会吃药,抵抗病,我们会吃人参,极力保养,抵抗老,我们会修行,抵抗死,还有人会自杀,抵抗生。”

    “你是戒律院首座,却有私生子,讲经大士也有一个叫悟道的私生子,听闻歧山大师是前代讲经首座的私生子,我这时候不想说什么一庙的男盗女娼淫僧荡尼,但事实上你们都在抵抗佛祖的戒律或是道德的约束。”

    宝树大师和曲妮玛娣的脸色变得特别难看,歧山大师却是摇着头笑了起来,似乎很喜欢听到有人把悬空寺贬到如此地步。

    “当然,你们想把桑桑杀死,也是一种抵抗。

    ”宁缺看了桑桑一眼,说道:“但我不想她死,那么你们就要允许我抵抗你们的抵抗。”

    “你真的想回护冥王之女?”

    宝树大师脸色变得凝重而严肃,说道:“但你要清楚,她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书院让你带她来烂柯,也不可能是真的为了治病。”

    宁缺摇头说道:“老师和大师兄就是让我们来治病的。”

    宝树大师凛然说道:“如果人死了,病自然也就没有了。”

    宁缺说道:“如果是别的人,我或者真的会怀疑他让我带着桑桑来烂柯治病,是要配合你们佛祖的阴谋,但我相信大师兄。”

    曲妮玛娣无法理解他此时的信心,厉声恼怒问道:“为什么?”

    宁缺说道:“因为他是大师兄。”

    这就是信任。*1*1*

    宁缺信任院,信任自己的师兄,所以面对如此危险严峻的局面,他一直在等大师兄发现烂柯寺出了问题,赶来救自己和桑桑,他知道大师兄如果发现情况有变,一定能赶过来,前面的谈话自然有拖时间的成分。

    如果大师兄赶不过来,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只有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手执盂兰铃的宝树大师,然后再想办法逃离烂柯寺。

    他看了一眼头顶的大黑伞,确认黑伞还能在佛光下支撑片刻,说道:“佛祖慈悲,治病自然不仅仅只有杀人一个法子。”

    歧山大师说道:“不错,我会传授她佛法,要消减的不是戾气,而是希望能够让她体内那道阴寒气息能够变得更加平和沉稳一些,然后根据夫子的想法,大先生和我商量,待桑桑佛法渐深后,我们会想个方法让她藏起来。”

    宁缺问道:“藏起来?”

    歧山大师说道:“因为只有这样做,当冥王的目光在人间缓缓扫过时,才不会发现到她体内的冥界气息烙印。”

    宁缺说道:“那岂不是要把她囚禁一辈子?和杀死她又有什么分别?”

    “不用囚禁一生。”

    歧山大师说道:“既然昊天有七万世界,冥王再有通天之能,如果它在这些世界里的分身没有主动发出信息,那么要一个一个世界查看过来,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当冥王的目光,停留在别的世界时,桑桑自然可以出来。”

    程子清神情凝重问道:“天道不可测,似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无法触摸到昊天和冥王的意识,那又如何确认何时冥王的目光没有看向人间?”

    歧山大师解释道:“天谕神座去年在长安城里,曾经看到三年之后。桑桑会出现在西陵神殿,而桑桑即将苏醒,这就证明。冥王的目光巡视到我们这个世界的时间段,就应该是在今后的两年时间内。”

    宁缺沉默不语,他原本只是想通过发问来拖延一些时间。也没有期望歧山大师真如前些日子说的那般,真有应对冥王的办法,却没想到,此时听大师的推断,竟是大有道理,不由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宝树大师肃然说道:“然而人间根本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瞒过冥王的眼睛。”

    歧山大师的手掌缓缓落在身前的棋盘的,平静说道:“还是有的。”

    宁缺看着那方非棋非石的棋盘,想着那日在棋盘世界里的遭遇,心情再变。

    宝树大师沉默片刻后说道:“虽然这也是佛祖留下的法器,但我依然认为。不可能瞒过冥王的眼睛,师叔你太低估人间之上的存在了。”

    “低估冥王……那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歧山大师把身前的棋盘翻了过来,平静说道:“我要桑桑躲的,根本就不是冥王的眼睛,而是……时间。”

    “时间?”宁缺问道。

    “不错。就是时间。”

    歧山大师看着众人说道:“你们应该听说过烂柯寺的传说,只不过没有人会把传说当成真实,哪怕是宁缺你,也会下意识里忘记。”

    “这方佛祖留下的棋盘,能够改变时间流逝的速度,正面延缓。反面加速,如果从反面进入棋盘,那么在里面只需刹那,人间便已数年。”

    歧山大师说道:“将两年时光变成一瞬,那么在这两年时间里,桑桑这个人便等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冥王又如何找得到他?”

    听到这番话,佛殿里的人们震惊无语,他们哪里想像得到,居然有人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更令他们感到震惊的是,那个人面对冥王之女降临,非但不惧,反而想着要与冥王斗智,这是何等样的自信。

    大师又道:“这种方法看似颇有道理,但以前从来没有人使用过,所以依然很冒险,不过既然冥王之女降临,那就不得不用。”

    “唯一的方法,就是最好的方法……

    宁缺想起院这句名言,便明白是谁能想出这样异想天开的方法,是谁为了桑桑居然敢与冥王争上一睁,不由眼眶微湿。

    歧山大师看着宁缺说道:“夫子想出这种方法,大先生和我决意一试,然而毕竟干系重大,所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包括你和桑桑本人,在进入棋盘之前,我也不会告诉你们,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安全。”

    宁缺明白了,说道:“因为如果让世间人知晓桑桑是冥王之女,他们根本不会像夫子和您这样思考解决的方法,只会想着杀死她。”

    “不错。”歧山大师看着宝树大师,发出一声微怅的叹息:“然而谁能想到,有人会带着净铃离开悬空寺,结果造成当前这种局面。”

    宝树知道他的意思,说道:“师叔,我是奉谕下的悬空寺。”

    听着他的回答,歧山大师脸上的皱纹变得愈发深刻,下意识里望向殿外,看着顺山势而下的那些白墙黄寺,面露忧虑之色。

    曲妮玛娣忽然厉声说道:“从来没有用过的方法,谁能确保一定能奏效?夫子这是要与冥王赌博,他老人家有这般豪迈自信,但赌注却是整个世界的安危,天下凭什么要和他一道来赌?”

    歧山大师沉默不语,很明显,在决意要治好桑桑病之前,他早就已经预判到,如果此事要世人知晓,会面对怎样的质问与责难。

    宝树大师宣了一声佛号,严厉说道:“众生平等,夫子也不过是众生之一,有何资格让众生陪他一道冒险,冥王之女必须死!”

    歧山大师说道:“佛言众生平等,桑桑亦是众生之一。无错无罪,为何要死?”

    宝树大师说道:“她是冥王之女,这便是原罪,即便她今后苦修佛法,一生行善,但一朝苏醒,便是对整个世界的犯罪!”

    宁缺又抬头看了一眼大黑伞。

    大黑伞外的油腻污垢。已经被佛光驱蚀渐净,露出纯黑的布料。有一丝佛光,从黑伞伞面的缝隙里透了进来。飘落在桑桑的肩头。

    桑桑似乎被人狠狠刺了一刀,脸色骤白,却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宁缺背着她,感受到她身体骤然僵硬,岂不知道她是多么痛苦?

    大黑伞已经变得越来越薄,快要撑不住。

    宁缺还需要它再撑一段时间,而大师兄还没有来。

    他看着歧山大师说道:“看来我们这辈子没有机会再跟着大师学佛了,这病也没有办法治了,正如您预料的那样,这个世界向来缺少真正的慈悲。”

    然后他望向桑桑,问道:“还撑不撑得住?”

    还撑不撑得住大黑伞。你还撑不撑得住?

    桑桑虚弱地嗯了一声。

    歧山大师叹息说道:“然而世界再大,再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你要去哪里?”

    宁缺说道:“我要回院。”

    大师说道:“院当然会收留你,但她呢?以前冥王之女身份没有曝光的时候,院爱护你。可以暗中替她治病,但现在怎么办?”

    宁缺沉默,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他总不能给院带去灾难。

    宝树大师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你们已经走不了了。”

    话音落处,只见殿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烂柯后寺寺门洞开,那些察觉到异样的修行者,被寺中僧人拦在门外,却有六十八位黄衣僧人鱼贯而入,分不同方位以四人一组坐在殿前的石坪上。

    佛口声经,经声阵阵,一道悲悯庄严的佛家气息,笼罩住了整座烂柯寺,十七殿的钟声再次响起,那道佛光大阵变得愈发强大。

    歧山大师看着跪在殿外的烂柯寺住持,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想要怒斥这不肖的弟子,然而却终究只是心痛地叹了口气。

    宝树大师毕竟是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在人间佛门弟子的心目中地位无比崇高,这几日他看似在禅房里闭门不出,其实早已轻而易举地把烂柯寺接管。

    观海僧跪在歧山大师身后,扶着摇摇欲坠的老师,看着殿外石坪上的那些师兄师侄们,脸上的神情悲愤到了极点。

    宝树大师神情漠然说道:“师叔,如果你不要背叛佛门,成为灭世的罪人,那么请你今天最好保持沉默与安全。”

    说完这句话,这位悬空寺高僧眉头微蹙,似乎显得有些痛苦,然而明若宝石的眼眸里的光泽骤然一淡,似乎少了几丝佛性。

    宁缺上一次没有准备,让此人摇动铜铃,这一次怎么可能还让对方有这种机会,而且他已经判断出,摇动佛门圣物盂兰铃,对宝树大师也是极沉重的负担,换句话说,此时宝树的实力相对要下降几分。所以他一直在观察,在等待,等待宝树大师再一次准备摇动铜铃的时候,那也就是他出手的时候。

    看见宝树眉头微蹙,宁缺把朴刀向脚前地面上一插,毫无任何征兆地从背后取出铁弓,超乎众人相像速度地一箭向宝树射了过去!

    铁箭破空无声,须臾之间便来到宝树的身前。

    在强大到可以无视空间的元十三箭面前,除非是隆庆这种有过多次经验的人,又或者是叶红鱼这种有本能战斗天赋的人,才能够避开。

    宝树大师自以为自己足够重视院传说中的元十三箭,然而依然没有想到,这一箭居然可怕到了这种程度!

    这位悬空寺高僧的眼瞳来不及缩小,神情来不及变化,甚至就连恐惧都不来及,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场间唯一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是他手中那只铜铃。

    那只铜铃以几乎同样超越时间的概念,感应到了那只铁箭的危险,从宝树大师指间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铁箭之前。

    佛祖留下的盂兰铃,神妙的程度果然超出了当今修行世界的层次。

    铁箭准确而冷酷地射中铜铃。

    却没有在铜铃上留下任何痕迹。

    元十三箭再如何强大,终究是院后山诸弟子的智慧结晶,至少在当前,还不能与佛祖留下的圣物相提并论。

    铁箭之所以没有能够在铜铃上留下一丝痕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这枝铁箭的箭簇并不锋利,而是一个圆形的小铁筒。

    因为强大的冲击力,小铁筒剧烈地压缩,然后爆炸。

    轰的一声巨响!

    无数片锋利的精铁碎屑激射而出,发出极恐怖的嗤嗤挺利响,射向宝树大师。

    铜铃挡下铁箭,宝树禅心随之受到了极大的震荡,正自痛苦,当此危时,此人果然不愧是来自悬空寺的高僧,于极短的时间内,于心中默念九道金刚经文,在身前布下了九层佛家真言气息!

    铁屑绝大部分被拦了下来,但还是有些成功地在佛家真言气息布成之前,射到了宝树的身上,瞬息之间,他的身体已然鲜血淋漓。

    宁缺在战斗中的反应之快,当世不作第三人想,几乎在出箭的同时,他便确认元十三箭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铜铃的防守,他收弓提刀,似乎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用,身形骤然前冲,随着铁箭便杀了过去。

    浩然气已经布满他的全身,每一道肌肉都强硬的有如岩石,每一步踏下,便会在殿内青石板上留下一个坑洞,溅起石屑,

    这是宁缺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现入魔后的全部实力,把身体发挥到了极致,顿时拥有了难以想像的恐怖速度。

    当他冲到宝树大师身前时,甚至还能感受到铁箭爆炸的余味。

    他一刀便向宝树的脸砍了下去,刀势有如疯虎,刀上的神辉有若炽烈的阳光。

    宝树大师紧闭双眼,伸手召回铜铃。

    嗤嗤声起!

    朴刀刀锋落在宝树大师身外的空气里,就像是切纸一样,不断划破撕开,瞬间之内,便斩破了宝树六层佛家真言气息!

    宝树喷出一口鲜血,跌坐于地,一掌拍地再次坐正,摇响了铜铃!

    清脆铃声响,烂柯寺内十七座古钟再响,瓦山顶峰的佛祖像大放光明,穿透山里的风与树林,落在山下的殿宇里,落在大黑伞上,比先前更粗一分!

    大黑伞下的桑桑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噗的一声,又吐了一大口血,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宁缺背上,似乎随时可能死去,但她的手却依然紧紧握着伞柄。

    宝树大师拥有极高的修为境界,佛门诸法早已大悟,面对宁缺搏命般的攻击,他本可以选择以铜铃为武器,好生缠斗一番,即便失了先机,可能无法挽回劣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危险。

    但他现在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情,他不愿意做出任何有可能让宁缺寻找到机会带桑桑离开的举动,他必须要确保桑桑当场死去。

    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以己身相殉。

    ……

    ……

    局势异常紧张,只看宁缺先破开宝树大师的九层佛家真言气息,还是宝树大师手中的铜铃先杀死桑桑,在这种时刻,场间有资格影响局势走向的,必然只有知命境的强者,曲妮玛娣很想拿起断杖,把宁缺和桑桑砸成肉泥,但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所以她焦虑地望向程子清。

    剑阁强者程子清坐在佛殿槛内,剑横于膝前,在很短的时间内,他想了多少事情,然而无论他无奈地发现,不论剑阁与书院的关系,唐国与南晋的纷争,这些利益上的权衙都必须在世界存在的前提下有意义,身为一名修行者,他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要让世界不要毁灭。

    所以曲妮玛娣焦虑的目光还没有落在他身上时,他就已经出手,左手在身侧捏了个剑诀,一道凌厉的剑意自膝上横剑间厉发而出。

    南晋剑阁的剑法,和世间普通的驭剑之术截然不同,绝大多数时间,剑师都会紧紧握着剑柄,讲究的是身随剑动,所以当那柄飞剑,自程子清双膝上激飞而起时,他的身体也随之而起,右手一探,握住剑柄,随剑势而去!

    这一道飘掠之势,极其迅疾,又是那般的凌厉不可阻挡,让程子清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把真正的剑,从鞘中弹起,直刺宁缺后背!

    程子清乃是知命境中品强者、仅次于剑圣柳白的剑阁二号强者,当此危局,他不动手则矣,一动手必然是最强的手段,剑势凄狠!

    面对剑阁强者的搏身一剑,宁缺哪怕入魔后身体再如何强悍,也可能硬挡还能幸存,如果桑桑被刺中,更只可能当场便会死亡。

    然而程子清手中的剑,没有刺中桑桑。

    他的剑更没有穿透桑系瘦弱的身体,刺进宁缺的后背。

    因为他的剑刺中了一颗坚硬的石头。

    程子清面色不变,剑势强硬的继续向前,直接把邪块石头击碎。

    然而他的剑尖之前,又出现了一块石头。

    程子清神情微凛,剑势再振,天地气息自剑身上喷薄而出,在极短的空间里,连振无数次,化出道道幻影,想要避开这颗石头。

    但他无法避开。

    幽静的佛殿中,在程子清与宁缺后背之间的一丈空间里,出现了无数颗石头,那些石头形状不一,各有棱角,密密麻麻,满山满野,充斥着整个世界。

    剑势再如何凌厉,面对着充塞天地的石块,依然崎岖难行。

    当年轲先生的浩然剑,能够斩开这些堵塞天地的石块。

    程子清虽然剑法惊人,却还达不到这种程度。

    转瞬之间,他觉得自已的嘴里也被塞进了很多块石头,然后自己别咽喉里、胸腹中也多了很多块石头,那些石头有着微麻的味道,有着微凉的触感,有着生硬的感觉,更全他痛苦的是,邪些石头都有着鲜明的棱角,不停地切割着他的意识。

    程子清只觉胸口一阵烦闷心悸,清啸一声,飘掠而回,手中青钢剑在身前连斩一百二十八道剑风,终于将笼罩身周的邪些石头斩落,离开了邪令人感到荒芜绝望的乱石世界,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程子清转头望向角落里沉默不语的书痴莫山山,面色微白,震惊无语。

    他手中的剑已经多了无数道刻痕,受损严重,仿佛就在先前那一瞬间内,与数百数千块硬石,发现了剧烈的碰撞。

    先前就在程子清身随剑起,直刺宁缺后背时,莫山山同时出手。

    书痴从袖子里扔了一个纸团,扔到了蒲团前的地面上。

    邪是一张符纸,被她捏成子像小石砾一般的形状。

    那张符纸,是她在大明湖底的乱石堆里悟得的符意,正是凭借着这次领悟,她在今年春天的时候,晋入知命境,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神符师之一。

    因为这个源由,莫山山把自己的这逍符,也命名为:块垒。

    在战斗中,最忌讳的便是瞻前顾后,战意不定,这是当年在荒原旅途中,宁缺教过莫山山的话,他自己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所以明明知逍,程子清的搏身一剑正刺向自己的后背,他依然没有停止对宝树大师的攻击。

    剑阁强者的剑势,他有办法解决,比如大黑伞,至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然而宝树大师手中的铜铃还在鸣响,他身上的桑桑还在不停吐血,他拿铜铃没有办法,他没有时间,所以他必须把宝树击倒。

    宝树大师身上的九层佛家真言气息,被他的朴刀割开了六层,然而随着铜铃轻响,佛性回复,那九层佛家真言气息,竟是瞬息间重新凝成。

    宁缺神情漠然,显得毫不在意,更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右手朴刀刀锋还未触及地面,沉腰屈膝,他握紧左拳,便向宝树大师的身上砸了下去!

    在普通人的战斗中,拳头往往意味着最后的手段,也是最原始的手段,也有可能是最强的手段,但在修行者的战斗中,无论是拳头还是脚,只要是人身体上的部位,都必然是最弱小甚至可笑的手段。

    宁缺的拳头不可笑,因为这是他他第一次展露自己的魔宗手段,更得要的是,他的拳头里蕴藏着无比强大的浩然气。

    轰的一声巨响。

    宝树大师身上的九层护体真言气息,竟被宁缺一拳砸穿!

    宝树大师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拳头,面露震惊之色,两根手指夹着铜铃,便迎了上去。

    宁缺的拳头,狠狠地轰在铜铃上。

    承自小师叔轲浩然的千里浩然气,和佛祖遗留下的佛物圣物,终于相遇。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

    宝树大师脸色苍白,唇角溢出两道殷红的鲜血,他手指间的铜铃乱响阵阵,不停摆荡,似暴风骤雨里的檐下小铃,随忖可能落下。

    但终究没有落下。

    宁缺拳势将尽,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他的连续战斗动作,竟是快如闪电,握着朴刀的右手刚刚落在地面,便再度翻起,自下而上斜斜撩了上去。

    唰的一声轻响。

    宝树大师一声惨呼,颓然跌坐于地。

    他的右臂脱离身躯,带着血水飞向佛殿上方!

    那只被砍落的手臂上,依然紧紧握着铜铃。

    宁缺神情漠然不变,伸手抓住宝树断落的手劈,准备取下铜铃。

    既然那只铜铃是桑桑的克星,如果无法毁掉,邪当然要拿在自己手里。

    然而当他的手指刚刚触到铜铃,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威严的佛性,自指间直冲肘变弯,向着他的心脏袭去!

    指间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尤其是那道佛性太过恐怖,宁缺闷哼一声,明白佛祖留下的圣物,果然不是桑桑以及保护桑桑的自己能够接触到的事物。

    他松开手指,任由铜铃落到脚下。

    然后他抽出第二枝铁箭,转身挽弓,射向已经飘然回掠到殿门处的程子清。

    此时程子清刚刚使尽手段,才从莫山山的块垒符意里脱身而出,正震惊无语地看着书痴,根本没有想到,马上便要面临更加恐怖的攻击。

    所有人都想不到,宁缺刚刚极为冒险地战胜宝树大师,砍断大师一只手臂,获得极大胜利后,竟是毫不停歇地向剑阁强者发起了攻击!

    整座佛殿里,只有他背后桑桑和坐在角落里的山山能够想到这一点。

    这就是宁缺的战斗风格,一旦开始战斗,那么他必然要击倒所有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对手,确认对方已经死去,或者没有还手之力,才会罢手。

    程子清是强大的知命境修行者,他能够对宁缺产生强烈的威胁,此时既然莫山山出手,令他心神有些不宁,宁缺怎么可能错过这种机会?

    黝黑的铁箭,脱离弓弦便消失不见,带着一逍极淡的白色湍流,须臾之间便来到了程子清的面前!

    就如同宝树大师,无法抵抗已经超越时间的限制的元十三箭,程子清也做不到,但他毕竟是剑阁强者,先前已经看到宁缺箭射宝树大师时的威势,早有警惕,此时看着宁缺转身弯弓,他毫不犹豫地提前做出了应对。

    一身凌厉至极的清啸,程子清手中已然受损严重的剑,猛然间炸散开来!

    在生命受到极大威胁的关键时刻,这位剑阁强者,竟然把自己珍若生命的本命剑强行激散,换来了一道如重重雨幕般的剑光!

    铁箭出现在重重剑光雨幕中。

    无数声极为细碎的撞击声响起,不知多少片碎裂的剑片,激射而飞,刺进佛殿里的梁柱门窗,发出咄咄咄的声音。

    程子清惨然斜掠倒飞,重重地撞在一座石尊者像上。

    嗤的一声,铁箭他身前的青石板地里。

    铁箭深入地底不知多深,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逍黑黑的洞口,因为箭身与青石的剧烈摩擦,箭洞的边缘散着丝丝青烟。

    看着身前,程子清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惧的神情,喷出一口鲜血。

    地面上落着—只断臂,佛祖留下的铜铃,在地面上缓缓滚动,滚进微粘的血水里停下,鲜血与黄铜的颜色混在一起,显得有些妖异。

    雷霆般两击,宁缺的修为消耗不少,脸色变得有些白。他弯弓瞄准箕坐在石尊者像下的程子清,确认这名剑阁强者再也无法对自己构成威胁,于是没有射出第二箭,因为此时莓一枝铁箭,对他来说都极为珍贵。

    简单的一箭,便让剑阁二号人物重伤不起,他很满意结果,却不会对剑阁生出轻视,因为他明白,如果不是莫山山的帮助,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本命剑再如何珍贵,终究不是真实的生命,宁缺能够明白这一点,在战斗中毫不犹豫地做出抉择,却没有多少修行者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明白这件事情,所以程子清先前在战斗里的表现,让他很是佩服,甚至有些吃惊,看来邪位传说中的剑圣,果然不是那些徒有虚名的人物。

    佛殿里一片死寂。

    宁缺吃惊于程子清在战斗里的表现,却不知道他和莫山山在战斗里的表现,更是令众人震惊无语

    书痴已经晋入知命境,宁缺也已经进入知命境,但他们毕竟是年轻一代修行者,晋入知命不过短短数月甚至十余日,怎么就这般轻松地战胜了享有威名的剑阁强者,甚至还重伤了悬空寺的高僧?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书痴已经成为神符师,神符师基本上可以碾压同境界的所有知命境强者

    而宁缺又拥有可以越境挑战的恐怖元十三箭

    而且两个人在荒原上便培养出来了不须言语的战斗默契,所以看似不可能的结局,其实早已注定。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懂这场战斗里的所有环节,但人们看到了书痴出手,曲妮玛娣看着莫山山阴沉诅咒说道:“你会让大河随着世界一道毁灭!”

    莫山山出手便是自己最强大的本命神符念力消耗巨天,脸色微白,听着曲妮玛娣的话,想着世界毁灭的前景,身体不由轻轻一颤脸色娈得愈加苍白。

    然而看着宁缺背上的桑桑撑着黑伞在佛光里虚弱可怜的模样,她的表情渐渐回复平静,清楚自己终究还是不会后悔。

    安静妁佛殿外,响起粗重的喘息声,众人望去,只见天黑马浑身湿透

    身后拖着沉重的车厢,车轮后方是两逍深刻入石的车辙。

    宁缺背着桑桑,走进黑色车厢。

    那逍如金似玉的佛光,随之笼罩住了黑色的车厢。

    大黑马惊恐难言,1s想自己好些天没有吃过素,莫非这便是报应。

    宁缺哪里知道这憨货心里在想些什么

    右手按到冰冷的车厢壁上,启动符阵,然后一脚踹到大黑马的屁股上,喝道:“还不快走!”

    大黑马强行压抑住对佛光的恐惧,发出一声暴戾的长嘶,拖着车厢,便向殿前石坪上正在颂读佛经的数十名黄衣僧人冲去!

    就在离开之时,一个小匣从黑色马车里飞了出来,落在莫山山的怀里,莫山山看着怀中那个小匣子,心想这会是什么?

    大黑马连声长嘶,呲着白牙,暴戾无比地冲向殿前的僧人,大有佛挡杀佛,僧挡踏僧,誓要冲集一条血路的感党从佛殿到后寺大门的石坪间,僧人的数量并不多,大都分僧人都是四人一组坐在车逍两旁的地上,颂经维持钟声以及笼罩烂柯的佛光大阵。

    看到黑色马车挟着风雷之势冲来,车道上的那些僧人面露惊恐之色,纷纷站起,向两侧走避,却依然保持着合什的姿式,颂经之声也没有停止。

    僧衣大乱,僧众如潮水一般向两边分开,露出最后方一名僧人。

    那名僧人依然盘膝坐在地上,没有避开的意思。

    那名僧人穿着一件破烂的木棉袈裟,头上有极薄的一层青黑发茬,其间隐约可见极少的一些白色,发茬并不锋利,却像他的人一般肯定坚毅,给人一种感觉,就算是整片天穹塌下来,也会被他顶住。

    僧人神情宁静看着向自己冲来的黑色马车,缓缓站起身来。

    他坐着时,就是若普通的僧人。

    他站起来,便是一尊佛。

    前路见佛。

    居然真的有佛挡在路前。

    大黑马惊惧不安,然后终究是被它天生的暴戾情绪所压制,它狂嘶一声,半人立而起,屈起两条如铁般的前蹄,便向那僧人胸口踩了下去!

    僧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大黑马,动了一念。

    一念之间,烂柯寺十七口古钟鸣声愈发悠远,后寺石坪间天地气息随之肃敛。

    一道狂风起于僧人那件破烂的木棉袈裟,挟着极西荒原的石砾,喷薄再出。

    大黑马凄惨地嘶鸣一声,被狂风卷起,倒掠而回黑色马车被它带动着,连退十余丈,重重摔在佛殿前的石阶下。

    一声巨响!

    黑色马车从哪里来,现在便回到了哪里。

    有那名僧人拦在路前,它便无法离开。

    都说佛挡杀佛,可佛真的能杀死吗?

    僧人法号七念,悬空寺讲经首座的大弟子,佛宗天下行走,被视为世间最接近佛的人,当他出现在世间人前时,便是佛子。

    黑色马车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砸的石阶断裂粉碎,一片狼籍,自瓦山顶峰降落的佛光,平静地照在此间,气氛悲悯而冷酷。

    佛倒在地上的大黑马倒痛苦低嘶几声,喷掉带着血水的粉色沫子,屈着前蹄,后蹄拼命用力,在乱石里吃力地蹬动好几下,终于在佛光里站了起来!

    看着这幕画面,七念神情微异,没有想到这匹黑马的意志力竟是如此强悍,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站起,还敢站起。

    黑色马车的车厢由精钢铸成,是颜瑟大师最珍贵的遗产,虽然砸的殿前石阶成了一片废墟,车厢却没有变形,只是车门已经碎裂。

    倾覆的车厢里,宁缺也站了起来,他扶起不停吐血的桑桑,把她背到身上,然后用绳子紧紧地捆紧,取下肩上的铁弓,望向车前十余丈外那名僧人。

    佛殿前的石坪里,数十名烂柯寺黄衣僧人还在不停地颂读着佛经,从瓦山顶峰落下的佛光,虽然没有盂兰铃的指引,落在黑色马车上的光柱变得梢微黯淡了一些,但笼罩着整个烂柯寺的佛光大阵则是变得越来越强。

    烂柯中寺里的修行者们,此时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光明之女桑桑便是冥王女儿的消息,纷纷涌入后寺,神情震惊而又复杂地看着那辆黑色马车,但无论他们此时的真实心情如何,如果黑色马车想要逃离,他们必然会出手。

    宁缺猜到了邪名僧人的身份。

    面对着强大的佛宗天下行走,面对着烂柯寺的佛光大阵,面对着整个世界的修行者,大概很多人都会产生绝望的情绪,甚至就此黯然放弃。

    但宁缺不会。

    没死邪就不用绝望。

    死了,就不用绝望了。

    在生存面前,从来都没有放弃这个选项,对宁缺来说,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逍理,所以他没有绝望。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像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的那样一—尽一切努力争取活下去,直到死亡真的来临。

    于是他弯弓,搭箭,射向七念。

    他的动作比以前更稳定,更快,更流畅。

    不知道是因为身在古寺的原因,还是因为听到了太多钟声,或是佛光在顶,抑或拦在马车前的是位佛子,他射箭的动作,竟隐隐带有了几分佛法的宁静意味。

    寻常事物寻常法,便如佛祖拈huā,自然而无一丝戾气。

    七念看着宁缺一箭射来,默自赞叹,然后禅念再动。

    禅念一动,烂柯寺十七座佛殿十七座古钟,随之而动,悠远的钟声忽然间变得如雷鸣一般庄严而带着无上佛威,在寺内不停回荡。

    古寺佛钟,有音无体,道道钟声连绵不绝而至,便如潮水一层拍打着一层,瞬息之间,充盈烂柯后寺的所有空间。

    元十三箭强大到可以几乎无视时间,却不能完全无视空间。

    铁箭能从空间一处陆然出现在另一处,靠的是无法想像的速度,箭身实际上依然是要从这些空间里穿过。

    当钟声如潮水般,把古寺里的空间都拍打的变形起来时,那么铁箭穿过这些空间之后,自然无法像在真实空间里那般命中目标。

    蓬的一声微响,铁箭尾端的白色空气湍流渐渐消失。

    那枝铁箭也消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僧人七念依旧平静站在黑色马车前。

    片刻后,极远处一处山崖坍塌的声音,才袅袅传到寺内。

    佛经曾言。

    佛在心中,与世人相距极近,哪怕你不守戒律,日夜酒肉穿肠,嬉笑人间,只要你所思循了佛理,那么依然能够成佛。

    然而佛又极远,哪怕你日夜谨守戒律,诚心颂经不止,只要你偶行踏错,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不合佛理的事情,那么你依然不能成佛。

    佛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便如宁缺的这一箭,已然自然如佛祖拈huā。

    但他要射的是人间的待。

    所以那箭便只能去了天边。

    ~日期:~11月05日~

    原创除了一直隐藏未发的某样物事,元十三箭便是宁缺最强大的手段,超过了体内雄浑的浩然气,正是靠着元十三箭,过往他每每面对境界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层次的强大敌人,才能于绝望之中找到消,甚至让对手绝望

    凭借元十三箭,在荒原深处,刚入洞玄境的他一箭毁了隆庆,和晋入知命境的叶红鱼纠缠良久,今日如果没有元十三箭,面对宝树大师和程子清这两名知命境中品的强者,他除了认输别无它法。

    以往敌人对付元十三箭,各有不同方法,叶红鱼凭借的是战斗中的缜密恐怖计算,隆庆靠的是独一无二的经验料敌之先,宝树大师保命靠的是佛祖遗物盂兰铃,程子清更是碎了本命剑,而这种方法只能使用一次。

    然而七念用的手段,却是用古寺钟声强行扭曲空间,这是谁都无法想像得到的强大手段,难道这就是修行界最高层次的水平?

    意志力再如何强大的人,在此时都应该绝望了,宁缺却依然没有,他再次挽弓如这世界不曾存在的满月,敏锐地捕捉到古寺钟声回荡节奏里难以察觉的片刻间隙,在刹那时光里松开弓弦,再射一箭。

    这一次的元十三箭,寻找到了钟声节奏里的间隙,便等于是在殿前扭曲空间里找到了依旧平滑真实的那道空间!

    面对这一箭,七念神情宁静而坚毅,身形依然未动,禅念再动。

    两道深厚至极的佛门气息,谕引着无穷无尽的天地气息,在他身旁的空中生出,然后如两扇沉重的古寺山门一般,在身前关闭。

    铁箭射入黏稠似水的空气里,现出了黑色闪电般的身影。

    铁箭的速度急剧下降,与空气高速摩擦,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声。箭身燃烧起来,散出刺鼻的焦糊味,然后最终静止。

    铁箭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距离七念的脸还有三尺的距离。

    七念双眉微蹙。

    铁箭从空中颓然坠落。-

    -..

    没有等这枝铁箭落到地上,宁缺的第三箭再至。

    七念再也无法只凭禅念抵挡,那双一直垂在木棉袈裟里的手,牵起两道残影,在胸前合拢。合什以为佛礼。

    他身前那道由佛门气息牵引天地元气而成的无形山门。闭的更紧。

    铁箭狠狠地射进无形的气息山门里。

    一道有形的涟漪,在殿前的空气里出现,然后一圈一圈向着四面八方传递。

    铁箭便在那些圈圈涟漪的正中心。

    每一圈涟漪。便是一次冲击。

    七念坚毅如石的面宠微微变色,苍白之后然后是微红,紧接着再次变成苍白‰臾之间,连变四次,正好与铁箭在他身前空中掀起的涟漪次数相同。

    宁缺第四箭至。

    这一枝铁箭,精确到难以想像地射中第三枝铁箭的箭尾。

    两箭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打铁声。

    这支铁箭,就像是六师兄手里握着的极沉重的铁锤,狠狠地砸在砧板上,硬生生把第三枝铁箭砸的深深陷进七念身前的空气中!

    七念禅心微震。

    他提起脚跟,破旧的木棉袈裟在风中轻舞。向后疾掠三丈之地。

    他脚上的草鞋与青石地面摩擦,散开,在地上留下三丈的碎草屑。

    此时,宁缺射出的第二枝铁箭刚刚落到地面,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声音响起,七念禅心受牵,一道鲜血从唇角溢出。

    ……

    ……

    佛宗天下行走。居然也伤在了元十三箭之下!

    后寺里的人们,看着这幕画面,震惊的难以言语。

    七念静静看着宁缺,神情有些凝重,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

    有些怜惜。有些遗憾,有些悲悯。

    宁缺不知道这名僧人在想什么。

    他只想杀死这名僧人。

    所以他毫不酮备继续发出第五箭。

    就在他搭箭上弦之时。..*o

    七念再次动念。

    这一次他动的念不再是防御,而是攻击。

    慈悲的攻击,依然是攻击。

    这是七念今日第一次真正出手。

    ……

    ……

    一座佛像,出现在宁缺眼前。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精神世界。

    七念的禅念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识海中。

    宁缺知道自己的念力有多雄浑,所以哪怕明明知道这名佛宗行走既然以七念为法号,自然禅念惊人,但他依然毫不畏惧。

    他准备用自己的念力,把对方度过来的这道禅念毫不留情地碾杀,给对方造成沉重打击,甚至准备借着这道禅念发起反击。

    然而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战斗的

    不是没有战斗意志,而是没有战斗的

    在那尊金光灿烂、充满了慈悲与祥和气息的佛像面前,不仅仅是战斗,包括争强好生、暴戾气息……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消失了。

    看着面前坐在天地间的那尊佛,宁缺的心境一片平和,根本生不出任何争斗之心。

    隐隐约约间,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响起。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

    宁缺先前在殿内对宝树大师说过,他不信佛。

    书院有人读佛经,甚至有师兄修过佛,但如果真要往最深处看去,后山里没有一个人信佛,甚至没有人瞧得起佛宗。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起始于小师叔,然后在二师兄处发扬光大。

    宁缺追随小师叔,崇拜二师兄,又继承了把佛宗看成乌龟的莲生大师的遗泽,所以哪怕他在烂柯寺里学了佛法,修了真言手印,被歧山大师感动,但骨子里依然不可能信佛,依然保持着轻蔑的态度。

    便是真有佛敢拦在他面前,也要一箭射了,一刀砍了,更何况。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这尊煌煌佛像,只是个假佛。

    世间一切有为法,信便是基础。

    不信便是破法的基础。

    宁缺回头望向虚弱伏在自己肩上的桑。

    如果有佛,这才是真佛。

    然后他望向自己手中。

    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屠刀,而是一把铁弓。

    于是他站直身体,再次挽弓。

    在这个世界的最深处。

    隐隐传来莲生大师满意的笑声。

    铁箭之前,那尊庄严佛像渐渐消失。

    ……

    ……

    烂柯寺内,只过了刹那。

    宁缺微微一顿。第五箭终究还是射了出来。

    七念神情微异。然后想明白书院弟子都是些疯狂的无信者,不由无声一叹。

    宁缺的第五箭,没有锋利的箭簇。而是小铁罐。

    在红莲寺前的秋雨里,小铁罐已经用了太多。

    先前在殿内,为了对付宝树大师。他又用了一个。

    这是最后一个。

    ……

    ……

    气浪喷溅,轰鸣如雷。

    后寺石坪上的僧人们,被气浪震的东倒西歪,却依然保持着合什的姿式,不停颂读着经文。

    佛殿前梁再受冲击,喀喇声响,渐有坍塌的迹像。

    空中那道极厚的无形山门,终于被轰破。

    无数片锋利的铁片,在七念的身上呼啸而过ˉ鸣而入。

    破旧的木棉袈裟,变得愈发破旧。

    七念的身上多出无数道血口,鲜血淋漓。

    然而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坚毅。

    宁缺再次拉弓,他的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但声音没有一丝颤抖:“我不信邪,自然不信佛,如果你不肯真正出手。那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射死你。”

    而就在这时,马车后方忽然响起铃声!

    断了一臂的宝树大师,在血泊里艰难膝行,手指触到了盂兰铃!

    烂柯寺内钟声大作。

    那道自瓦山顶峰降落的佛光,变得愈发粗壮。落在黑色马车上。

    马车里,大黑伞伞面变得越来越薄

    骨都开始颤抖起来,吱呀作响。

    无上佛威之下,便是黑伞都第一次流露出了畏惧的情绪。

    桑再次吐血。

    宁缺脸色苍白,霍然转身,一箭向着殿内射去。

    然而这一箭,却射在了七念的身上!

    七念不知何时入了佛殿。

    他盘膝坐在宝树大师身前,目光微垂,神色慈悲。

    那枝黝黑的铁箭,正深深地刺在他的胸口里。

    箭尾还在高速的颤抖摆动,发出嗡嗡轻鸣。

    七念却是神情不变,仿佛感受不到痛苦。

    更令人不解的是,强大的元十三箭,竟然无法射穿这名僧人的身体!

    “不动明王法身!”

    歧山大师靠在观寒的怀里,看着七念胸口的那枝铁箭,显得虚弱至极,眼神却极度震惊,喃喃说道:“宁缺,他修成了明王法身……放弃吧。”

    七念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宁缺,摇了摇头。

    他依然没有说话,宁缺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比传闻中要强大很多,但你射不死我。”

    ……

    ……

    宝树大师箕坐在血泊里,脸色苍白而坚定,用剩下的手臂,不停地摇动铜铃。

    佛光大作,宁缺背上的桑,不停地吐着血,她体内的鲜血似乎已经吐完了,现在吐出来的血竟是黑色的,浓稠的像墨汁一样。

    宁缺拉弦瞄准宝树,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紧贴着嘴唇的弓弦随之轻颤,在他的的嘴唇上割出了一道极细的血口。

    在他与宝树之间,盘膝坐着一个叫七念的僧人。

    刚刚晋入知命境,便能把佛宗天下行走逼到这种境地,逼出对方不惜佛心受损请出法身,是值得任何人骄傲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这场战斗,最终证明书院战胜了佛宗,他没有给书院丢脸。

    但如果结局无法改变,那么所有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

    ……未完待续

    3360

    ..佛性不断注入盂兰铃内,宝树大师的眼眸变得越来越黯淡,随着一口心血喷出,他再无力摧动,把铜铃搁在血泊里,搁在自己的断臂旁。---------..----精彩开始---

    清脆的铃声消失,佛威仍然在持续,烂柯寺前后十七座殿旁的古钟,依然在不停回荡,那道佛光稳定地罩着黑色马车。

    桑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眉尖皱的仿佛要碎了般,显得极为痛苦,一道黑色的血迹从她的唇角,一直淌落到胸前。

    宁缺很清楚就算桑桑没有生病,与自己和莫山山联手,也不可能真的击败七念,所以他有些不理解,为何这名佛宗行没有继续出手。

    “你这时候可以动手杀了我们,给我们一个痛快。”

    他看着七念说道。

    七念缓缓摇头,沉默看着黑色马车上那道佛光。

    宁缺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他要杀桑桑,而是佛祖要灭桑桑。

    “难道佛祖不会觉得这很残忍吗?”

    宁缺顺着那道佛光,望向遥远的瓦山顶峰,看着秋云里的佛祖石像。

    坐在血泊里的宝树大师轻宣一声佛号,脸色苍白说道:“残忍即是慈悲。”

    宁缺说道:“他人的慈悲,就是对我们的残忍?”

    ……

    ……

    “虚伪。”

    烂柯后寺里,忽然响起两道声音,说的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字,当这两道声音响起时,悠远回复的钟声,仿佛都被惊的顿了一顿。

    身着薄衫、背负木剑的叶苏,和穿着皮袄、神情漠然的唐,从殿前的石坪间走了过来,姿态从容。却没有一名僧人敢去拦阻。

    走到殿前石阶下。叶苏看着宝树大师说道:“杀便是杀,佛祖杀人也是杀人,哪里来的慈悲?佛宗果是外道。失了本心。”

    七念看着叶苏和唐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平静如前。

    程立雪从廊间闪出身来。对着叶苏下跪。

    叶苏看都不看他,只是专注看着黑色马车里,看着宁缺背后的那名小姑娘,神情变得有些奇怪,说道:“居然真的是透明的。”

    宝树大师知道来人身份,艰难一笑,说道:“既然我佛虚伪,叶先生可以杀。”

    叶苏摇头说道:“你们这些和尚不敢动手,只期望佛光降世。杀死冥王之女,不外乎是想着若要动手,便要杀死宁缺。事后不好对书院交待。”

    宝树大师用左手按着右肩断臂处。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佛门向来沉默隐忍度世,确实不想得罪书院。难道道门也害怕书院?”

    叶苏说道:“此乃昊天之世界,道门统驭世间,何惧之有?只是……你们佛门可以把慈悲拿出来当不要脸的借口,我自然也有不出手的理由。”

    宝树大师问道:“敢请教叶先生,是何理由。”

    叶苏看了宁缺一眼,说道:“我妹妹和他关系不错。”

    宝树大师没想到这位以骄傲冷漠著称的道门天下行走,如今竟然也学会了这等行事法子,微微一怔,说道:“果然是好理由。”

    然后大师望向那名身穿皮袄的强大男子,说道:“魔宗行走又为何来此?”

    唐面无表情说道:“来看看。”

    宝树大师问道:“看什么?”

    唐说道:“看你们中原人怎么杀人。”

    宝树大师艰难笑说道:“魔宗虽说受尽排挤,但毕竟是世间的一分子,值此世界毁灭之前夜,行走愿意来此,想来也是愿尽一分心力,你为何不动手?若你杀了冥王之女,想来定然立地成佛。”

    唐看了宁缺一眼,说道:“要杀冥王之女,便要先杀宁缺,但我妹妹和他关系也不错,而且听说我妹妹和冥王之女的关系更好。”

    宝树大师叹息说道:“那你们何必出现在这里?”

    “因为他们也很虚伪。他们虽然很想杀死桑桑,但不想杀死我,从而得罪书院,他们虽然是道魔两宗天下行走,但还是害怕书院。”

    宁缺在黑色马车里说道,然后他望向叶苏,问道:“道门怎么看这件事?”

    叶苏摇头说道:“不知道。”

    宁缺问道:“你相信吗?”

    叶苏看着黑色马车上的那道宏大佛光,说道:“不得不信。”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透着古怪?”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佛宗发现了冥王之女,道门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西陵神殿层次不够,那你们知守观呢?而且你不要忘记,桑桑是道门的光明之女,怎么就忽然变成了冥王之女?”

    他说话的语速很快,又很清晰,没有什么太过强烈的情绪起伏,但听到这番话的人都明白他的用意,却不得不按照他的用意思考。

    叶苏想了想,然后摇头说道:“我不明白。”

    宁缺依然没有死心,望向唐,问道:“书院对你们怎么样?”

    唐说道:“如果不算轲先生灭我明宗,还算不差。”

    宁缺无奈一笑,继续说道:“你们明宗祭拜的是冥王。”

    唐看着他身后的桑桑,沉默片刻后说道:“祭拜不代表信仰,更多的时候,那代表恐惧。”

    宁缺说道:“所以你们不会帮我。”

    唐说道:“我也不会帮他们。”

    叶苏说道:“如果哑巴留不住你们,我还是要出手的。”

    ……

    ……

    听到叶苏和唐的回答,宁缺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松开手中的铁弓,解开绳子,把桑桑抱在怀里,撑着大黑伞,沉默坐在佛光里。

    一观、一寺、一门、二层楼。

    这个世界一共有四处不可知之地,便有四位天下行走,四名天下行走,今日齐聚烂柯寺,而宁缺毫无疑问是最弱小的那一个。

    在这种局面下,他就算是小师叔的战意附体,也没有任何可能带着桑桑逃出去,所以他反而放松了很多,抱在桑桑,撑着大黑伞……虽然知道大黑伞撑不了太久,但他只能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变化的发生。

    便在这时,歧山长老在观海僧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走到殿前。

    长老在修行界的辈份太高,即便与知守观观主也平辈论交,以友相称,所以无论是叶苏还是唐,都微微侧身,表示恭敬。

    歧山大师没有理会这两名强大的天下行走,只是怔怔看着七念,情绪变得非常复杂,说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七念沉默不语,神情平静。

    歧山大师身体微微摇晃,面容显得愈发苍老,伤感说道:“为冥王之女治病,本就是大先生和你达成的约定,所以才会有后面这些故事的发生,然而谁能想到,堂堂佛子居然会背信毁诺!”

    “难怪宝树他能够拿着净铃离开悬空寺,难怪今天烂柯寺里来了这么多人,难怪转眼之间,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小姑娘就是冥王的女儿。”

    “我本可以治好她。”歧山大师看着七念,伤感说道:“你也答应了大先生,让我替她治病,结果最终你还是破不了自己的执念,非要她死去。但你想过没有,你在骗之前能骗过所有人,一旦开始骗,你又如何骗得过大先生?”

    叶苏听着烂柯寺里的钟声,看着寺院上空那道隐而不见的佛门大阵,若有所思。

    他转身望向七念,说道:“哪里是执念便能解释?这一切,都发端于去年冬天长安城湖畔雪林里你与大先生的那场谈话吧?”

    七念依旧沉默不语。

    “知道大先生看似木讷,实则聪慧至极,稍一推算,便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自去年冬天至今,你一直隐而不发,直至宁缺和那丫头来到烂柯寺才动手,你想要的就是这道佛光和这座大阵,因为你已经算清楚,就算大先生此时发现事有变故,也没有办法入寺阻止你。”

    叶苏看着七念缓缓摇头,看不出是赞叹还是惋惜,说道:“没想到,自莲生之后,佛宗又出了你这样一位大阴谋家,真是可惜可敬可叹。”

    ……

    ……

    长安城南,书院后山。

    绝壁之前,流云如丝渐碎,寒冽秋风依崖而上,吹得廊间未落尽的紫藤枯果不停晃动,看上去就像是佛寺檐下悬着的铜铃。

    一身黑色罩衣的夫子坐在崖畔,看着东南方向,忽然说道:“那处有事。”

    大师兄今日随侍老师前来后崖迎风酿酒,正在做准备工作,听着这话,不由心头微凛,算着今日正是盂兰节正日,而小师弟和桑桑姑娘正在烂柯寺里。

    秋风轻拂黑色罩衣,夫子欲起。

    大师兄以夫子身后跪下,焦虑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道:“一切由来,皆是弟子愚钝嗔痴而不自知,我一定把小师弟带回来。”

    说完这句话,崖上秋风再起。

    夫子看着远方缓声说道:“我一直都是个很懦弱的人,因为看不明白某些事情,所以始终在两边摇摆,因为冥冥中那丝不安,所以不想与那个小姑娘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慢慢啊,你当年大违本性也要针对一个弱女,如今更是以命相逼不让我出手,想必你也看到了那抹阴影?”

    崖坪之上早已没有大师兄的身影,夫子觉得有些孤单。

    他回头望向廊上悬着的紫藤果和那些牵缠在一起的枝蔓,忽然笑了起来,说道:“然而其实不早已经纠缠在一起了吗?”

    ……

    ……

    (章节名大赞。)未完待续..

    今日长安无风。

    高耸入云的城墙上,一面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忽然,这面旗无由振起,猎猎而舞,似告诉这个国度的人们,将要出征。

    城墙青石间的鹰巢内,一只雄鹰正在给雏鹰喂食,忽然感应到一道极恐怖的气息,鹰羽乍乱惊恐回头望向空中,但除了秋云,它什么都没有看见。

    大唐南方那道青翠峡谷里,一辆马车正在官道上寂寞地行走,忽然道路上有数十颗圆形的石砾滚动起来,险些惊着马匹。

    穿过峡谷,掠过清河郡的溪桥,广漠无垠的大泽忽然起了大风,半在水中的白色秋苇纷纷偃倒,似在对着某种力量表示臣服。

    齐国都城道殿里的老神官,站在石窗,看着碧蓝秋空上那道显眼的白线,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惊恐,在心中不停默默祈祷。

    南晋剑阁,幽暗的山腹空洞底部,幽静的小潭边,寻常的草庐前,那名世间最强的男人,缓缓抬起来,望向天空,草庐里的那把剑开始嗡嗡轻颤。

    遥远的南海上,翻滚着岩浆的火山岛边缘,海浪不停地拍打着黑色的礁石,青衣道人的身形在浪与石之间若隐若现,看着陆地方向摇了摇世间没有起风,却有风起,那风起自长安城,在天地之间画出一道笔直的线条,直抵东南边陲的瓦山,途中还经过了齐国某处风景名胜。

    在那片风景一条偏僻山道里,有两匹马正在缓缓前行前面一匹马上坐着位高冠男子,后面一匹马上坐着位抱剑的小书僮。

    风落烂柯寺。

    隐而未现的佛光大阵,感应到了风的来临,瞬息之间做出反应,淡金色的佛光形成一道半圆形的金刚罩,把整座古寺都罩了进去。

    寺中的黄衣僧人们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守禅心,不停颂念着不动明王经文,十七座古钟发出的钟声愈发悠远。

    风想入烂柯寺,却被这座佛光大阵拦在了外面。于是发生了一次碰撞。

    轰的一声巨响!就如同是昊天的神使,挥舞着夹杂着闪电与黑云的神锤猛地砸向笼罩着烂柯寺的佛光金刚罩!

    恐怖的力量,在烂柯寺里回荡不歇,数十名护持佛光大阵的黄衣僧人应声喷血而出,庭院之间,满是斑驳血痕!

    这次碰撞的声音太过巨大,甚至连悠远的钟声都压了下去,震得寺中的修行者们捂耳惨叫,凄然跪倒在地根本爬不起来。

    这是烂柯寺的佛光大阵,以瓦山佛祖石像降临的佛光为基,以古寺无数年的佛性为持,以数十名境界深厚的黄衣僧人为护,更有佛宗行走七念主持,然而在那道气息的冲撞之下竟然有了崩溃的征兆!那道气息该是多么的强大?甚至给人一种感觉,那根本不是人世间应该存在的境界!

    更令寺内人们感到惊恐不安的是,来者如此强势的攻击被佛光大阵艰难地拦下后,那人竟是没有丝毫停顿,继续不停向寺内冲来!

    数十团冲撞引起的气息漩涡,几乎同时出现在光罩上!佛光大阵在极短的时间内,承受了无数次攻击,如同在铁锤下辗转呻吟的铁块不停变形扭曲,岌岌可危!

    寺内的修行者们跪在地上捂着双耳,痛苦万分,有些境界稍弱的人,更是承受不住这种冲击,拼命地呕吐起来。

    黄衣僧人们受的冲击更为直接,甚至有人的眼角里也已经开始渗血,他们依然不停念唱着经文,声音变得极度沙哑,甚至更像是哭喊出来一般。

    叶苏脸上神情微凛,抬头看着佛光罩上不停流淌着的那些气息乱絮,默然想着,自己已经足够重视那人,却没想到,他原来比想像中更加强大。

    唐也望着天空。看着无形光罩上那些撞击产生的白色陷落,回思着当年在荒原上第一次看到那人时的情形,他怎么也无法把牛车旁神情温和恭谨,甚至显得有些木讷的那人与此时看到的一切联系起来。

    七念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但却是寺内唯一能够保持冷静的人,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一直瞒过对方,那个人迟早会来。

    世间只知道天下行走,却不知道他和叶苏唐三人的眼中,只有那个人的存在,只是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人看到过那个人出手,也不知道他究竟已经到了何等境界,今天他终于确认了,心生敬畏之余却依然保有极强的信心。

    佛宗为了今天准备了很长时间,对于各种情况都有预备,而那个人再强,始终也只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好人。

    七念抬起手臂,神情平静一指弹出,一道纯厚佛性隔空遥遥而去,落在中寺某处偏殿梅树旁的一座古钟上,钟声再作。

    十七座古钟嗡鸣再响,瓦山顶峰的佛祖石像,洒落更多的佛光。

    被佛光照拂,石坪上的黄衣僧人们纷纷醒来,顾不得擦拭自己脸上的血水,把散乱的莲花座重新坐稳,然后闭眼守禅心,无论地面如何震动,五官如何流血,肉体如何痛苦,依然不断地唱念着不动明王经。

    “颂曰:如人持油钵,不动无所弃。”

    “颂曰:妙慧意如海,专心擎油器。”

    “颂曰:有志不放逸,寂灭而自制。”

    僧衣飘飘,佛经声声。

    黄衣僧人们不停地颂唱着经文,声音渐渐合在一处,显得无比宏大而明亮,一股虔诚的殉道意味在寺院里渐渐弥漫开来。

    在外界不断冲击下,眼看要崩溃的佛光大阵,伴着这些清曼声声的颂经声,随着佛光的不断灌注险之又险地支撑了下来,渐趋稳定。

    大黑伞下,宁缺抬头看着笼罩着烂柯寺的光罩,看着光罩上那些密密麻麻有若繁星的撞击气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却是骤然明亮。

    他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桑桑,抬手用袖子擦去她唇角的黑色血水,说道:“师兄来了,再撑一会儿,我们就能出去。”

    桑桑艰难地睁开眼睛,虚弱问道:“是几师兄?”

    宁缺说道:“是大师兄。”

    从桑桑冥王之女的身份被揭穿,他就一直没有怀疑过书院他坚信师兄一定会来救自己和桑桑,只是不知道来的会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

    既然烂柯寺外那人来的如此之快,自然便是大师兄。

    听说来的是大师兄桑桑艰难地笑了笑,有些开心。如果来的是二师兄,她会感激,因为二师兄一向疼她。但她知道书院大师兄一直不怎么喜欢自己。

    宁缺望向车外的殿前石坪,看着那些抱着殉道决心的黄衣僧众,知道这些和尚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终究不可能永远把大师兄拦在外面。

    “我师兄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他看着七念问道。

    七念静静看着头顶的佛光大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佛祖要超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那么就算是夫子亲自出手,也不可能阻止,而且我佛宗要超渡的是冥王之女并不是十三先生,稍后大先生就算破阵而入,他除了救你离开,难道还会对我们如何?”

    宝树大师艰难一笑说道。

    七念忽然看了叶苏一眼。

    叶苏说道:“他果然还是我们这一代里最强大的那个人,不过正如首座所言,他的性情温和,这辈子都没杀过人,所以他不危险,也很好骗就算骗了他,他最终也只会自己痛苦,而不会把对方怎么样。”

    他望向七念,说道:“十六年前,你把自己的舌头给嚼食入腹,从那之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包括夫子都不知道。如今看来,你想的事情真的很多,你把他的性情和境界算的太准了。”

    “据说他当年未入书院之前,在一个小镇上生活,在自己家前的石池里养了几只鱼,然后那些鱼被邻居偷吃了,他去问邻居,邻居告诉他那些鱼是自己游走的,他居然还真的信以为真,对着只剩清水的石池,惋惜叹道:鱼儿啊鱼儿,你游游啊,怎么就游不见了呢?”

    叶苏看着七念说道:“你就是那个偷鱼的邻居,这大概便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然而你曾几何时听说过,书院大师兄会像今天这样愤怒?”

    完这句话,他叹息一声,薄袖自腕间滑落,他伸掌向天,一道至为精湛的道门气息,随之注入寺院上空的佛光大阵。

    烂柯寺前,数十名僧人倒在地上,满脸惊恐看着石阶下的一名书那名书生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袄,腰间插着一卷书,系着一只木瓢,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却又显得那般干净,从身到心皆如此。

    书生微低着头,隐隐能够看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有血渍渐渐浮现,破旧棉袄多了很多道裂口,有棉花从口子里绽出来。

    从出现在烂柯寺前,书生便一直没有动过,静静站在石阶下,保持着同样的姿式,只有当秋风偶尔拂动他的衣袂,牵起一道道残影的时候,才表明原来他一直在动,只不过他动的太快,快到没有人能够看到。

    佛光大阵上,开出无数道白色的漩花,每一朵漩花,便是书生与整个佛宗的一次对撞,随着刹那时光里的无数次撞击,古寺越发震动不安,似要坍塌,而书生身上的灰尘也变得越来越少,显得越来越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