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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七十六章黑sè闪电以及弓弦的奏鸣

    闪电在现实中是白sè的,偶尔会有紫sè,但从来没有黑sè,今天在书院外的草坪上,所有人却看到了一道黑sè的闪电。

    考生们看着那匹疾如利箭的黑马须臾间跃出马群,以一种给人无法追上感觉的恐怖速度向前狂奔,联想起先前那些被掀落马蹄下的狼狈考生,想起那位站在栏外脸上犹有泪痕的红衣少nv,不由震惊的难以言语。

    他们的目光下意识追寻着那道黑sè闪着大黑马背上的宁缺像片落叶般轻飘飘微躬着身,想不明白这个少年考生究竟对这匹顽劣黑马动了什么手脚,竟能让它如此听话,而且展现出如此惊人的实力。

    书院外草甸宽广占地不知多少亩,但被栏围住的考场并不是很大,人们依然处于震惊之中,那位红衣少nv仿佛刚刚抬起右手掩住惊讶张开的嘴chun时,这一场的御科考试便戛然结束,更准确地说是那匹黑sè骏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领先其余考生近一半的时间,提前折返抵达了终点。

    宁缺跳下马背,擦掉额头上的几滴汗珠,回头满意地拍了拍大黑马的厚颈,又在它厚实的tun部上重重拍了一记,挥手自兹去。

    大黑马见他示意自己离开,顿时觉得自己从恐怖的血沼中摆脱,回到了幸福的人间,欢快地嘶鸣一声,讨好般蹭了蹭宁缺的肩头,然后赶紧四蹄luàn蹬飞一般离开,根本不敢回头看上一眼,速度竟似比考试时更快了几分。

    围栏入口处的考生沉默无言看着走过来的宁缺,就像看着一个怪物,很多人想问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切,却慑于他先前展现出来的诡异,不敢开口。

    宁缺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眉头微微一皱,眼帘微垂并不斜视迳自向shè科考试场地走去。引起周围考生甚至是教习们的注意,并不是他的本意,lu锋芒觅虚荣这种事情也不符合他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礼书乐三科成绩一塌糊涂,如果最后这两项还不强势突起把总分拉高,那么自己肯定无法通过入院试。

    准备了数年时间,huā了那么多jing神银钱,舍了军籍从草原千里奔回长安,到最后却无法进入书院,那真是隐忍低调却忍成了悲伤的dxiǎo调xiǎo夜曲――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为此出些风头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他准备离开御科考场的时候,一名少nv拦住了他的道路。那少nv眉浓眼明,长的还算漂亮,身上穿着件大红箭袍,腰带紧紧勒着,青chun的身体绷的极紧,透着股爽利味道,只是脸上挂着的泪痕显得得有些楚楚可怜。

    “你是怎么做到的?”红衣少nv气鼓鼓地问道:“为什么它不听我的话?”

    宁缺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可能我人品比较好?”

    “人品?”箭袍少nv愣了愣,旋即恼怒说道:“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运气的意思。”

    宁缺摊开双手,无辜地笑了笑,然后礼貌请她让开,向shè科的考场xiǎo跑而去。

    箭袍少nv愣了愣,她身为云麾将军之nv,长的漂亮xing情爽朗,在长安城里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敢如此敷衍她的问话,所以当宁缺跑远后才醒过神来,扭头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恨恨地一跺脚,问道:“这家伙是谁啊?”

    此时考场四周围了一群考生在对宁缺议论纷纷,其中一名青年凑到箭袍少nv身旁,说道:“刚才有人看了名册,这个少年叫宁缺,是军部的推荐生,应该没有什么出奇来历,司徒xiǎo姐也不用去理他。”

    箭袍少nv不悦道:“没有出奇来历,那他怎么能把那匹大黑马治的服服贴贴的?”

    “也许……真的是他运气好吧?”那青年公子尴尬应道。

    另有一名绛装少nv走了过来,蹙眉望着远处草坡上的那少年,摇头说道:“军部推荐有可能来自边塞,jing于马术倒也不奇怪,只是你们都说他没有出奇来历,我却不怎么看,今日数百名考生就他一人带着shinv前来,让殿下好生尴尬了一番,很明显这少年平日里太过骄生惯养,说不定是清河郡哪个大姓的子弟。”

    “清河郡就了不起啊?这也不是太祖皇帝那阵了。”司徒xiǎo姐柳眉一竖,说道:“无彩妹妹,把那个家伙的底细查出来,我偏要nong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长安贵nv公子不远处,零零落落站着十几名军部推荐的考生,其中一名三十来岁,来自西南边境线的退役校尉摇了摇头,对身周同伴们说道:“这和运气无关,那少年既然和我们一样是部里推荐的,之前肯定在边塞从军,常年亲近马匹,自然会有几把刀,只是他的年龄也实在太xiǎo了些……”

    仿佛是要为他的论断做证据,御科考场里骤然响起一声暴躁的嘶鸣,一片惊慌的呼喊,只见先前在宁缺身边温柔如xiǎinv的那匹大黑马,正在无比暴戾的翻蹄luàn踢,一名身材魁梧的考生狼狈地摔在草坪之上,脸sè极为尴尬。

    ……

    ……

    宁缺并不知道御科考场那边的考生在议论自己什么,如果他知道那位军中同伴赞扬自己很有几把刀,大概会在心中默默自我表扬道:我有三把刀。

    除了刀马还有弓箭,他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大概便是山林草原间为了生存磨砺出来的这些技能,凭着单刀筒箭他甚至有信心和dong玄下品的修行者干上一架,最后还要活着,那么要应付shè科的考试,实在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è科与御科不同,不需要与其余考生的成绩做比较来做评判,所以他先前在御科考场上全力施展,务求将其余考生拉的越远越好,此时挽弓搭箭瞄着百步外的箭靶,却没有太多想法,只要求每箭必中十环便好。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如果让那些满头大汗,挽弓手臂紧张颤抖的考生们,知道这个家伙最低要求便是每箭必中十环,或者会被活生生气死。

    但宁缺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挽弓搁箭松指,随着弓弦弹动,大唐军方的标配羽箭便会嗖的一声shè出,然而准确地命中箭靶的正中红心。

    前一枝箭刚刚shè中红心,他已经自背后箭筒取出第二根箭,再次重复拉弓搁箭松指的动作,箭羽再次擦过指上的硬骨扳指,然后毫无意外地再次命中红心。

    他shè箭的动作并不快,百步外的箭靶上也没有出现闪电一箭shè穿靶面或是后箭把前箭箭杆劈成两半的神奇画面,就这样稳定地一箭一箭shè着,然而竟渐渐形成了某种美妙的节奏感,嗡嗡弦声仿佛un风里弹奏一首舒缓的乐曲。

    冷静的神情风范,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姿态,极富节奏感的控弦动作,jing确到极致的箭术,随着箭筒里三十枝羽箭越来越少,宁缺逐渐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目光,身后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有考生有书院教习甚至还有两位军部前来视察的将领。

    此时在众人眼中,这名站在草坪上挽弓shè箭的少年,仿佛变成了一名久经沙场,纵使千骑奔雷般涌来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沉稳军人。

    那名将领看着宁缺shè完最后一箭,对身旁随从说道:“查一下这少年是哪位大将军调教出来的,如果这次他没能考进书院,马上让他重新归军籍。”

    略一停顿后,将领rou了rou有些huā白的头发,低声说道:“注意保密,他原来部队肯定会把他召回去,咱们羽林军得偷偷抢过来。”

    ……

    ……

    入暮时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然回了长安城,只留下亲王殿下和诸部主官主持剩下来的环节,六科考试终于全部结束,到了出榜的时间。

    数百名考生安静站在宽大的石坪之上,踮着脚仰着脖子看着那面空无一物的影墙,就像数百只饿了数日的大鹅伸着长长的脖子,等着被人喂食。

    几名书院教习缓步自楼间走了出来,向亲王殿下微微鞠躬行礼,由礼部官员共同确认后,教习们踩着木桌,拖了一桶米浆,随意把一张大红纸贴到了影墙上。

    海làng般的声音呼啸响起,数百名考生就像那数百只终于看到食物的大鹅,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哄的一声向影墙处涌去。

    宁缺牵着桑桑微凉的xiǎ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但最终还是奋力杀出了一道血路,挤到了影墙的最下方,第一眼便看向礼科和书科的榜单。

    在纸张的最下方,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宁缺……丁等最末。”

    书科成绩同样如此。

    他有些恼火地rou了rou脑袋,喃喃自言自语道:“不至于啊,就算是瞎答的,我可写了那么多字,而且字写的那么好,难道改我卷子的是个nv考官?”

    他身后有人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嘲笑说道:“还以为是南晋三公子那样的天才人物,原来只不过是个徒有武力腹内空空的草莽角sè。”

    嘲笑他的正是那位箭袍少nv,大概是心有不甘,所以发榜时她竟是舍了同伴,拼命挤到了宁缺的身旁,想看看这家伙究竟能考出朵怎样的huā儿来。

    宁缺并不知道这位长安贵nv是云麾将军之nv司徒依兰,极为无趣地瞪了她一眼,转身牵着桑桑的xiǎo手往人群外挤去。

    箭袍少nv诧异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你不看后面成绩啦?”

    宁缺头也不回,平静说道:“甲上。”

    箭袍少nv和身周那些人听着这话,震惊地险些摔倒在地,心想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人物,居然自信到如此嚣张,看都不看便知道肯定能得甲上?

    桑桑仰起xiǎo脸,疑huo地看了他一眼。

    宁缺看着她笑着解释道:“装深沉扮酷,他们不如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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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架luàn言

    居然开始紧张起来了,尤其是十二点的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做为一个在这江湖里hún了这么多年的老油条,我应该不知道紧张是什么才对,要知道两年前间客上架时俺只不过对着领导大人微微一笑便潇洒推开了键盘。

    可能是因为将夜自身的问题,基调和走向有些锋利,确实写的过于严肃认真,哪怕chā科打诨的时候,也是在极严肃认真地chā科打诨。

    在网上写书八年整,将夜是我第一次huā这么大力气去做大纲,也是我第一次在公众版期间就huā这么多时间jīng力去做修改,因为在动笔写这幻想世界的故事之初,我便已经拿定了主意,这本要比以前更认真一些才对。

    这些年来大家伙都看到我在书里不停说做这个职业多么幸福多么不虚度人生,而我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人生真的走完了一半,所以六七月间想新书时就想过,以后的日子必须过的更认真更结实些,对我个人而言,最重要的部分,自然是要把以后的书写的更认真更结实些。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这么做的,事实证明你认真去做一件事情会有更大机率获得比较好的反馈,将夜开书至今四十五天,我每天都有这样的感受。

    周点周推第一月点月推第一很长时间,很多以前没有到过的地方这次都好好地去看了一下风光,那里的风光很不错,感谢你们的厚爱,鞠躬。

    但这里必须很诚恳且怀着歉意说一句,做为一个中年懒胖子,今后可能拉票会拉的比较随意些。

    除了新书月这第一个月。

    有些必要的事情向大家汇报:

    对于写书的我看书的你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当然就是质量和速度,我要说的是,虽然我已经尽力,但公众版里有好几章因为时间赶的关系还是很糙,甚至有些cào蛋,我十一月会找时间修改。

    关于更新速度的问题,我曾经说过肯定要比间客快,那么肯定就比间客快。

    质量和数量并不见得成正比,但时间多些总能写的更从容些,所以上架之后,我不会提速,每天更新六千字,而十月中旬有十天在国外,那十天是我的不安,我只能争取不断更,可能只有一章,回家后自然努力。

    不提速不代表无暴发,今后两年里心里有火时我自然会猛烈地写,就像以前那样。

    为了长治久安,咳咳,我想向番茄学习每周休息一天,但这个等新书月结束之后我们再讨论,好像番茄最后也是天天在更,叹息……

    新书月后,将夜每天的更新不会再分章,这样会少点击,但那个真不重要,对故事情节安排和本猫的睡眠作息比较好。

    上面这些话对于拉月票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必须诚恳地向大家先汇报一下。

    最后拉月票。

    ……

    ……

    (也许这些话对拉月票有好处?我太坏了,我要变成一个质朴诚恳中年大叔!努力!)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七十七章甲书院

    宁缺拉着桑桑挤出人群,并未就此离书院石坪一角,看着影墙处的热闹,心中生起有些淡淡悔意,觉得先前刻意表现出来那种作派实在是没甚意思。不知道是那匹大黑马还是那些羽箭,让他仿佛回到草原回到梳碧湖畔,下意识里多了些犷意,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总分能不能过,心情很是紧张不安。

    今日的书院入院试汇集了全天下极多青年才俊,如果不是因为御科考场上的那道黑sè闪电,样貌衣着普通的宁缺根本不会引起什么注意,此时他远远退出人群,自然也没有谁再去关心他,考生们的注意力依然还是放在自己的成绩,还有那些在入院试之前已经颇有声名的那些名字上面。

    比如那位由书院教习自偏乡鄙野亲手送回的临川王颖,年龄虽然才十四岁,但他的礼科抒文在前些日子的长安城里已经引起一阵轰动,再比如来自阳关著名学府mén下的才子钟大俊。不过王颖毕竟年幼,而钟大俊能够名动南唐靠的是诗文,所以绝大多数考生还是最看好自南晋汝阳谢府的三公子。

    南晋谢府乃是千世大氏,以诗书传世,这位三公子谢承运自幼聪慧过人,三岁能文五岁成诗,成长过程中jiāo游多名士,谢府往来无白丁,府中长辈惜他才学,又不惜重金礼聘各国大才,西席仿似流水席般变换,才就今日之盛名。

    盛名之下必无虚士,谢承运今年不过十八岁,却已经是南晋今回科举探huā郎,科举结束之后,他坚辞南晋朝廷官职,千里迢迢北上大唐,目的便是要考进书院。

    书院虽说招生苛刻,但若说南晋探huā还不能考进来,那便有些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没有人会怀疑谢承运能否过关,只关心他能否拔得头筹。

    此时谢承运、钟大俊、临川王颖三人正站在影壁之下,负手向上看榜。一身乌衫的钟大俊满脸不在乎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在御shè二科上成绩只能划来中等,不可能拿到第一名,而十四岁的临川王颖稚嫩的脸上难免有些紧张,穿着星白sè袍衫谢承运却是非常平静,和他才名相衬的英俊容颜上笑意从容自信。

    箭袍少nv和那名叫无彩的少nv,还有几名家世不凡的长安权贵子nv站在他们身后,压低声音嘻嘻笑着,几位xing情爽郎的少nv毫不避讳地指着谢承运指指点点。

    拥挤的人群在这些青年男nv身周自觉空出一大片空地,似是怕打扰或者说冲撞到他们,大唐律法森严,阶层之别却不是太严苛,只是此时站在影壁下的这七八名青年男nv家世不凡之余自身皆有声名,其余人等下意识里保持着距离。

    影壁下的轻呼赞叹声不时响起,在榜单最上方每发现那三人的名字,便会引发好一阵窃窃si语,看着站在前方那三名才子的背影,满是羡慕。

    临川王颖回头腼腆地向诸位考生揖手回礼,他除了因为年幼体亏shè科只排了个丙等外,其余全部都是甲等成绩,尤其是乐科更是一个甲上,听闻上午乐科考试时他的古琴赢得书院教习清于老凤声的极高评价。

    阳关钟大俊微抬下颌,很随意地拱手向身后考生们致意,显得有些骄傲,不过大唐人向来洒脱,只要你有骄傲的资格,那便绝不会因为对方的骄傲便吝啬自己的赞美。钟大俊除了骑shè稍弱只排在乙等,其余四科也全部排进了甲等,尤其是书科也拿了一个甲上,如此优秀的成绩确实值得掌声。

    最热烈的掌声,少nv考生们最炽热的眼光,理所当然送给了来自南晋的谢府三公子谢承运,六科甲等,其中礼书二科还是甲上,如此堪称完美的成绩单,即便放在这十年间的书院入院试里,都可以排入前几名。

    谢承运向四周团团揖手行礼,微笑向众人示意,暮sè照耀在青年才子的星白衫上,照在他英俊容颜谦和笑容上,极为耀眼。箭袍少nv和nv伴们不停地拍着手掌,雀跃不已,仿佛这也是她们的荣耀。

    石坪远处,宁缺和桑桑并肩而立,他看着那处的热闹场景,忍不住嘲讽说道:“真nong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那个什么三公子长的比别人漂亮些?”

    这只是一句渭城常见的俗语,比如说某军卒要比同伴多喝两碗酒,同伴就会耻笑他凭什么,难道你比别人长的漂亮些?宁缺只是顺口调侃一句,却没料着身旁的桑桑仰起xiǎo脸,柳叶眼睛里满是暮sè散开后的星星:“确实很漂亮啊。”

    宁缺语塞,低头看着自己前襟外lu出的靴面,似乎上面正有蚂蚁爬过。

    影壁榜单下方,有考生兴奋说道:“六科全甲,两科甲上,这应该算是书院入院试近十年来最好的成绩了,南晋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有那失落的考生不忿回了一句:“谁说这是十年来最好的成绩?五年前有名西陵考生拿了六科甲上,全书院教习都跑出来围观,因为那是百年以来最好的成绩!”

    此言一出,影壁下方骤然安静下来,谢承运三人蹙眉望向声音起处,入院试居然能考出六科甲上?这等说法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能在书院入院试中考出百年以来最好成绩,那个不知名的西陵考生足以打死全天下的所谓天才了!

    “为什么我们没有听说过那个西陵考生?”先前那人有些不甘心地反问道。

    那名考生嘲讽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名西陵考生完成入院试后,根本没有进行别的任何考核,直接被院长大人特召进了二层楼,这五年来应该都在二层楼里学习,像你我这等世俗凡人,又到哪里听说去?”

    影壁下方的众考生整齐发出一声惊叹,纷纷猜想那个不知名的西陵考生是何方神圣,先是考出百年以来最好成绩,刚入书院竟是未读一天便被直接召进了二层楼!

    听到那位西陵考生进入了二层楼,南晋三公子的眉梢挑的更高了些,眼瞳里始现凝重之sè,但凡少年成名,心中总有几分孤傲之气,去岁在南晋考了个探huā,已让他无法接受,所以才会选择来书院证明自己,他最终的目标当然是在传闻中极为玄妙的书院二层楼,却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比那人要慢了许多。

    箭袍少nv身旁的少nv姓金名无彩,乃是大唐国子祭酒幼nv,自幼xing情温和喜爱诗书,对南晋谢三公子这名早有所闻,这些日子在长安酒楼诗会中,也曾与对方相见jiāo谈,发现对方确实极有才华,此刻看他神情,微笑出言岔道:“三公子六科皆甲,还有两mén甲上,也算是极罕见的佳绩,至少今次无人能及。”

    “正是这番道理,今次书院入院试,阳关钟大俊书科甲上,临州王颖乐科甲上,谢三公子更是双mén甲上,谁还能比三位考的更好?”

    影壁上的考生纷纷称是,谢承运面sè稍霁,自嘲一笑,再次揖手还礼。

    那箭袍少nv正准备陪同nv伴前去与三公子倾谈一番,忽然间她想到一件事情,想起那个家伙离开时酷劲儿十足的宣言,下意识里再次抬头向影壁上方,她在心中默默想着那个家伙肯定是怕丢脸,所以瞎说,但联想到御科考场上那道黑sè闪电,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相信自己会在最上方看到那厮的名字。

    乐科最上面没有那个家伙的名字,不,整张乐科榜单都没有他的名字,这家伙看来真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啊,兰兰你真是个蠢货,居然会相信那种妄言!

    云麾将军之nv司徒依兰,恼怒地扯着箭袍的短下摆,本不想继续去搜寻那人姓名,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向两旁移去――噫!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数、御、shè三科榜的最上方,看着那一模一样的名字,觉得自己是不是眼huā了,朱chun微启,下意识里念了出来:“宁缺……甲等最上!甲等最上!还是甲等最上?”

    随着她的声音,影壁下方考生们彼此祝贺的声音渐渐变得xiǎo了起来,先前众考生只会寻找自己的名字,然后会去看看那些已经声名在外的才子姓名,却极少有人会去注意几个榜单上的无名之辈,自然没有注意到那几个相同的名字。

    “三科甲上?”有人震惊抬头看着影壁,惊呼出声。

    金无彩掩着嘴chun,满脸无措,想着先前在旁听到的那句话,不可思议说道:“原来那人说的是真的,他知道自己肯定能考甲上!”

    先前众人还在赞叹南晋三公子两mén甲上的成绩,说那必然是今次入院试最佳,谁能想到赞美声尚未停歇,一个考出三mén甲上的家伙便这样……出现了。

    “谁是宁缺?”

    “宁缺是谁?”

    先前没能看到黑sè闪电那幕的考生焦急地询问着身旁同伴,看到那幕的考生则开始津津有味地讲述那匹大黑马从悍妻变乖shi的传奇画面。

    司徒依兰则是四处搜索着宁缺的身影,发现他站在远处,急忙拉着金无彩的手,推开人群向那边跑了过去。

    谢承运三人此时仿佛被人遗忘一般,他自嘲一笑,眼底闪过一抹淡sè,伸手相请钟大俊和王颖,随着那几名长安贵nv而去。

    影壁下的考生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如cháo水一般,然后合拢聚集,随着他们走向石坪一角,走向那个他们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叫宁缺的考生。

    宁缺并不知道影壁处发生了什么,正低着头和桑桑商量晚上回铺子里吃什么的问题,忽然发现人群一阵sāo动,然后那名箭袍少nv便冲到了自己的面前。

    司徒依兰怔怔看着他,问道:“三科甲上……你……你,你这是怎么考出来的?”

    宁缺怔了怔,看着身前越聚越多的人群,答道:“呃……我复习的很认真。”

    桑桑仰着xiǎo脸看他,柳叶眼里满是mihuo之sè,心想少爷你知道复习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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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憋死老夫我了……

    重新开始点管理,点更新,点即时发布,好像个澡堂子重新开张。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莫名其妙写不出来字了,很严重地陷入文字认识障碍综合症,居然好多字都不会打,好多句子都连不通顺!

    写了xiǎo半天才写出这么一章来,我嘀他个嘀的。

    我这时候继续去写去,写明天的,不然我真担心明天开天窗。

    前面是叙述,是闲聊,是报告,不是因为所以,不是拉月票的理由。

    拉月票的理由很简单:我要拉月票,而且现在月票双倍。

    您不投我还是这么写,您投了我也还是这么写,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我能写的苦些或者写的痛快些,噫吁兮,嘀的。

    让我痛快些吧,同志们,今儿真有点儿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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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sè已浓,金sè的光线把书院后方那座大山变成了一座极高的神坛,石坪上青石缝间仿佛都透着股暖意,催着人们归去归去,然而已经知晓入院试成绩的考生们却没有离开,围在石坪一角,打量着那名看上去极其普通的少年考生,偶尔会顺带注意一下他身旁那个xiǎo侍nv,时不时转头低声议论两句。

    考生们的目光很复杂,有疑惑不解有震惊难言,有考生能够在入院试里考出三科甲上,超过了南晋谢三公子,而且事先根本无人听说,完全籍籍无名之辈。御shè两科的弓马本领倒也罢了,那名少年考生被军部推荐,或者在边塞草原上磨练出来一身好本事,然而他的数科居然也是甲上,要知道谢承运、钟大俊、王颖这三名被寄予厚望的考生,在这一科上也不过是考了个甲等。

    有那嘴快的考生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顿时得到了某些人的响应,司徒依兰整理了一下先前被自己扯皱的前袍,蹙眉望着宁缺说道:“你数科是怎么考的?”

    这句话透着份质疑不解,口气又有些强硬不服的意味,宁缺听着便有些不喜,不过看那少nv神sè,他确定对方并无恶意,只是那种典型的被意外消息冲昏头脑后糊涂的表现,于是他摊开手神情无辜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军部今年推选了七十几位待考生,本已惹得长安城里很多人不是那么很愉快,此时又被宁缺压过了大多数人风头,见他没有回答,那些长安城里的少男少nv们,便就着司徒依兰的质问就此议论闹腾起来。

    做为军部推选生居然抢了三科头名,那些来自大唐帝国边陲军寨和各大营的考生当然极有荣耀之感,只是他们的年龄平均要比别的考生都大些,所以行事说话沉稳,心虽向着宁缺,此时却没有急着出来说什么。

    倒是有位长安公子看不下去了。

    ?由贤摇着扇子走到宁缺身边,伸手攀住他的肩膀,把眼睛一瞪,盯着那些考生们说道:“有什么好不服的?宁缺是我朋友,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人是去红袖招喝花酒叫姑娘都不用花钱的主儿!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儿他办不到?”

    话说在长安城里的年轻人们摆阵比架式,最有效的不是比谁家爹的官更大,谁家挣的银子更多,对于大唐这样一个开放活跃的社会来说,社会地位和财富累积随时都会发生剧烈的变化,而且那样显得太俗而无味,他们更看重的是个人的才华名声实力,还有就是是谁在长安城里混的最开。

    当然若要在长安城里混的开,也不能完全离了家世背景的作用,可总有那些不怎么忌惮家世背景的地方,比如红袖招,比如各部堂食堂之类的地方,所以谁能在这些地方横趟,便成为了彼此较劲的场所。

    ?由贤说宁缺在红袖招喝花酒叫姑娘都不用花钱,并不是羞辱,而是实实在在替他捧场,帮他打名声。果不其然,听到宁缺能够横趟无人敢惹无人敢打白条的红袖招,那些长安青年男nv们神情顿时一变,望向宁缺便有了些肃然起敬的感觉。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由贤这声喊震住,比如桑桑仰着xiǎo黑脸,蹙着粗眉,盯着?公子搁在少爷肩上不停抖动的那只手,听着他说少爷去青楼如何如何,情绪就并不是太高,还有司徒依兰看宁缺的眼神便有些怪异。

    “我还是不服,数科考试就那一道大题,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夫子饮了几壶酒,切了几斤梅总不可能有几个答案,那凭什么你是甲上,谢三公子就只是甲中?”

    司徒依兰牵着金无彩的xiǎo手嚷道,很是不甘心。

    她平日里也不是刁蛮无理的角sè,只是清楚自己的nv伴金无彩有些景慕那位南晋的三公子,此时三公子风头全部被宁缺盖住,无彩的神情有些黯淡,便忍不住多问上几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她自己大概都没有意识到的原因是。

    在御科考场之上,她被那匹大黑马掀落在地,还险些被践踏破面,身为云麾将军之nv却连一匹马都收拾不了,可以说狼狈到了极点,紧接着宁缺却如此轻松自如地驯服那匹大黑马,还跑出了御科里唯一一个甲上的成绩,这实在让她非常不能理解,这数科甲上的成绩更让她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自然难以甘心。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因为他是数科考试中第一个jiāo卷的人。这么白痴送分的题目,答不出来的家伙那就是连白痴都不如,那阅卷就只好看速度,我当时批阅卷子的朱砂还没化开,他就答出来了,所以他就是甲上……这位同学,请你让让。”

    一位穿着蓝布大褂,手里拿着竹扫帚的老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坪一角,佝偻着身体,把人群脚下的灰尘缓缓扫走,人也慢慢走了出去。

    ……

    ……

    看着那名消失在书院深处的老妇背影,考生们愕然无语。事实上今次的数科考试,至少有五分之四的人没能答出来,结果那个老妇却说这是一个白痴都能答的问题,有人忍不住愤愤然说道:“她以为她是谁啊?”

    人群外有名教习冷冷回答道:“她是书院唯一的nvxing荣誉教授,你们当中那些考进书院的家伙,今后几年的数科全在她老人家手里。”

    “难道这就是……二教授?”宁缺看着远处佝偻的老妇,在心中强忍笑意。

    南晋谢三公子谢承运此时已经完全平静,虽说他也有年轻气盛的一面,但毕竟今日入院试总分他还是第一,而且他和这些普通考生的目标并不完全相同,眼界也并不完全相同。他更看重的是怎样进入书院第二层楼,眼前这少年考生应该是个普通人,那么和对方在这些事情上争执便显得非常没有意义。

    相反他在听到那位老妇话后,知道宁缺居然只用了如此短的时间便得出答案,不免有些暗自佩服,认真请教道:“数科那道题,我先用穷举之法,然后得出无限之数,最后才想明白其中道理,不知道这位……”

    司徒依兰凑到他耳旁报出宁缺的名字。谢承运点头致谢,看着宁缺继续说道:“不知宁兄又是如何计算出来的?是否用了别种算法,所以速度才这么快?”

    “如果一眼便知是无限之数,何必前面还要穷举?如果要说最后那个答案,其实我是懒得往后方再推,差不多是那个数字便写了上去。”

    宁缺的回答颇有差不多先生的风采,显得极不负责任,但实际上他并不是在瞎说,所谓无限概念和jing确数值之间的转换,不外乎便是不负责任的模糊。

    很多人听不明白,有些人以为宁缺是撞了大运,有些人认为宁缺是在藏私,只有谢承运若有所悟,可当他正准备往深里再问时,远方响起书院教习点名的声音。

    “谢承运,王颖,宁缺,陈思邈,何应钦……到术科房报道。”

    宁缺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愣,到术科房报道……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像是要去敬事房报道,感觉腿间凉飕飕的?只是这事儿似乎也不方便去问谁,于是向桑桑jiāo待了两句,便跟着谢承运等人向书院深处走去,待他发现去术科房报道的还有一名少nv考生,才稍微放下心来。

    石坪上的考生倒没有谁流露出诧异的神sè,事实上暮sè已深他们却没有回家,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想听听术科房会不会点到自己的名字,他们看着那几人向书院深处走去,脸上满是羡慕神sè,司徒依兰失望地踢着青石板缝,看着宁缺的背影低声嘟囔道:“怎么好事全部让这家伙抢去了?”

    没用多长时间,那七八名考生便从书院深处回来,仿佛只是去闲逛了一番,谢承运表情平静,王颖等考生则是难掩喜sè,唯有宁缺脸上根本没有表情。

    书院在六科之外专设术科,正是为了培养有修行潜质的学生,在今后的学习中那些学生将会接触到剑之术符之术,所以名为术科。先前被点名的几名学生正是教习们认为有潜质的对象,去接受了一番念力方面的检查。

    宁缺之所以会被选中,和他今天在墨卷上留下的簪花xiǎo楷还有对数科试题的迅捷反应有关,书院方面认为他应该有修行方面的潜质,然而负责检查身体的教习却极少见地失了手,失望地发现他气海雪山里居然诸窍不通。

    只不过再次经受一次希望与失望的转换,如果无所谓希望,也便无所谓失望,宁缺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能够平静对待。

    谢承运是在南晋时便已经踏入了修行之途,当然没有什么兴奋的点,而王颖诸人今日才知道自己有可能踏入传说中的玄妙之mén,却是难抑激动兴奋。

    “我不行。”宁缺摊开双手,向众人解释道:“噢……不能说不行……教习说我的意志力没问题,就是雪山气海差了些,身体不适合修行。”

    书院点名召唤七人,就他一个人没能通过检查,石坪上的考生们望向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些眼中的隐隐敌意变成了同情,当然也偶有几人眼中全是嘲讽。

    唐人尊重强者,但并不会歧视弱者,千年风流养就了他们宽容大气的心境,先前一直看宁缺不顺眼司徒依兰看着他叹息了一声,同情安慰说道:“不用太失望,能修行的人终究是少数,你看我们不一样没办法。”

    “这话有理,而且不能修行也不见得就是废柴。”

    宁缺从桑桑手里接过水壶喝了口,望着她笑着说道:“我是专业砍柴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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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

    第七十九章

    第一堂课

    ……

    ……

    司徒依兰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夕阳下如同野火燃烧般的草坪,盯着草坪车道里渐行渐远的那对主仆,忍不住双手扶腰,咕哝了一声:“这人真有意思。”

    宁缺没觉得这些事儿有什么意思,和一群小屁孩儿争执闹腾,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更多在考虑,按照书院的课程安排,留给学生的自由时间极多,他应该把那些时间用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杀杀人挣挣钱之类。

    躺在老笔斋的床上,他看着油纸上的那个名字,问道:“准备好没有?”

    桑桑正在替磨好的那把朴刀抹油,低着头回答道:“新布套和旧衣服都准备好了,但少爷你这次准备梳什么发型?还是月轮国的?”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这种小事情你做主。”

    桑桑抬起头来,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去杀?”

    “这个家伙就住在东城,离咱们这儿不远,什么时候想去杀就杀了。”

    宁缺看着油纸上那个叫陈东城的名字,看着下面那些简单的资料,顿了顿后解释道:“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杀人,官府将来查案,就不容易通过时间规律推算出一些东西。”

    “世上本没有什么规律,但杀的人多了,便自然有了规律。”

    桑桑将手中那把明亮的朴刀插回鞘中,走到床头看着宁缺的脸,认真说道:“这是小时候少爷你教过我的话,不管你怎么隐藏自己,官府日后总能从这些被你杀的人身份上,找到你杀人的原因。”

    “将军府死光了,燕境的山村全被屠了。”宁缺笑了笑,答道:“就算朝廷最后发现杀人者的目的是为这两件事情报仇,又怎么会查到我身上来?”

    “也许查不到少爷你身上,但朝廷知道你想杀谁,那他们就可以有针对性地保护你的杀人目标,甚至直接用那些名字做诱饵圈套。到那时候,就算少爷你知道那些人身边都有朝廷的人,难道就不去杀了?”

    宁缺静静看着小侍女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很少会想这么多事。”

    “我又不是真的笨,平时只是懒得想。”桑桑低声咕哝道,至于她为什么今天愿意去想这些平日里会觉得太过麻烦的事情,或者她自己也不明白。

    宁缺明白,所以他的眼瞳底色变得有些温暖,看着她微笑说道:“我向你保证,再杀两三个后就先休息一阵,之后我会老老实实在书院里读书。”

    桑桑笑了起来,微黑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轻松的神情,说道:“是啊,书院那么好的地方,少爷能认识那么多同龄才子,要好好珍惜才是。”

    宁缺很不适应桑桑忽然变成袭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着房顶,伸在被窝里的右手则是在扳着指头计算,所谓同龄,其实自己要比他们大个七八岁吧?

    ……

    ……

    第二日书院正式开学授课,宁缺桑桑二人再次起了一个大早,洗漱进食完毕,桑桑站在店铺门口相送,宁缺一个人登上了马车。主仆二人现在已经是身家过两千两的大户,虽说节俭依旧但已经不介意奢阔地包了个长年马车。

    天刚蒙蒙亮,长安城南门洞开,十数辆烙着明显书院标识的马车依次鱼贯而出,看马车数量,书院里的大部分学生还是不愿意来回奔波,选择了长期住校。

    沿着柳荫官道急速南行,一路见花见田见水影,窗帘掀起,再见那座陡崛高山和山脚下绵延如海的草甸花树,虽是第二次看见这番景致,宁缺依然忍不住再次感慨,似这等美妙仙境居然能够出现在人间,出现在繁华喧闹的长安城郊。

    十余辆黑色马车在青青草甸上攀行,不多时便抵达书院正门,学生们纷纷下车,互相揖手行礼寒喧,那道并不如何起眼的简疏石门之前,早已围着很多昨日一同进考场的住院生相迎,清静院门左右顿时热闹起来。

    年轻的学子们统一穿着书院的青色左襟袍,男生系着黑罗头巾,女生则是用乌木髻为簪将黑发栊起,与茵茵草坪简拙石门一衬,显得格外清爽,再配上青年人脸上特有的蓬勃朝气,迎着东方初生的朝阳,一股叫做青春的气息四处散开。

    宁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左襟青色学服,又取出桑桑夜里塞进包裹里的小铜镜,看了眼头顶的黑罗头巾有没有戴歪,确认无误之后才走下马车。

    昨日入院试,除了南晋谢承运三人之外,便要数他这个驯服大黑马的大黑马最为显眼,院门处正在寒喧的学生们见到他,并没有因为嫉妒情绪避而远之,而是热情地迎了上来,又是好一番互述近况,自报家门之类的对答。

    书院深处的钟声清幽响起,学生们不再交谈,在晨光中拾阶而上,青色学服袂角被晨风拂起,头巾和发髻攒动渐分,竟莫名生出几分出尘之感。

    刻意放缓脚步落在人群最后方的宁缺,在朝阳中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幕画面,心头微微一动,并未加快脚步,而是愈发仔细地打量身前那座简拙有若三根石柱的书院正门,还有石阶之上坪周的那些寻常书屋建筑。

    昨日书院陛下亲临,仪仗森严又要忙着考试看榜,他竟是没有认真端详过——书院给人如此浓郁的出尘之感,院后那座半隐于云层之间的大山给人如此强烈的压迫之感,可为什么从昨日到今晨,他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特异之处?

    几年前的宁缺并不知道书院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兽尿的味道应该如何辩别,羽箭的飞行轨迹怎样计算,直到渭城马将军替他报名之后,他才开始对书院逐渐有了一些认识,比如那些辉煌的历史、无数的前贤大名。

    不知道为什么,他坚持认为面前这座书院不应该像看到的这般简单,不应该仅仅就是一座替大唐帝国培养贤材的教育机构,而应该负载着更大的意义——之所以有如此认识,大概和自草原归来旅途上的所见所闻有关。

    “书院随便出来一个弃徒就是大剑师,吕清臣老人和公主殿下提到书院显得异常尊重,可为什么这里的人和我都差不多,也没看到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扶了扶头上的黑罗头巾,喃喃自言自语说道。

    此时他已经孤身一人走过书院正门,穿过了石坪,远离了正楼,走在一条晨光尚未洒入的巷道之中,巷道前方不远处便是热闹的书舍,可以隐隐听到学生们兴奋的呼朋唤友议论之声,而这条巷道里却是非常安静。

    安静的巷道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世上本就没有特殊的地方,皇宫如此,昊天神殿如此,那些不可知之地也是如此,那么书院又能有什么特殊呢?”

    听着这声音,宁缺神色不变,袖中右手却是猛地崩紧,随时准备去拿身后布套里的大黑伞,自幼艰难生存的环境,让他对于任何突然情况都会本能里判定为危险。

    巷道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书生。

    这名书生眉直眼阔,神情朴实可亲,身上穿着件在春日里显得过于厚了的旧棉袍,脚下穿着一双破草鞋,无论旧棉袍还是破草鞋上都满是灰尘,仿佛不知有多少年未曾洗过,但不知为何此人看上去却显得异常干净。

    从身到心,干净无比。

    书生右手拿着的一卷书,腰畔系着一只木瓢。宁缺的目光在那卷书和木瓢之间来回两番,最终落在书生的脸上,袖中的右手渐渐松驰下来。

    这里是书院,整个天下都无人有胆量敢在这里进行不轨之事,而且这名书生虽然满身灰尘,却给人一种干净若赤子的感觉,无论是谁看到他,都会下意识里想要去与他亲信,仿佛他说什么做什么都理所应当被相信。

    宁缺的身体松驰下来,心情却相反变得极为紧张,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相信这名忽然出现的书生,而对于自幼在生死间挣扎、决意一生都不再信任任何人的他来说,这种无来由而且强大到不可抗拒的信任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他根本无法对这名书生产生敌意,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他有种很清晰的感觉,就算他取出身后那把大黑伞,也根本没有办法对面前这名书生造成任何威胁。

    穿着棉袍的书生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宁缺身后的布套上,仿佛能够看见里面是什么,轻拍腰畔的木瓢问道:“你身后那把伞不错,要不要换一下?”

    此人怎么知道我背后的布套内是一把伞,还是一把大黑伞?宁缺觉得自己的唇舌间一片干渴,根本说不出话来,沉默很长时间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书生有些遗憾地叹息了声,拿着书卷从他的身旁走过,再也没看一眼宁缺,一直走到书院某个偏僻的侧门外。

    书院侧门外停着一辆孤伶伶的牛车。

    书生走到车畔,极为认真地向车厢长揖行礼,然后坐到车辕上拿起了牛鞭。

    车厢里一道寻常的老人声音伴着浓郁的酒香传了出来:“他不跟你换?”

    书生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挥动牛鞭,牛车缓慢开始前行。

    天启十三年春,夫子带着他的大徒弟开始了又一次的去国游历。

    不知这一次的旅途上他要饮几壶酒。

    斩几座山上的几斤梅。

    ……

    ……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八十章青chun啊青chun

    宁缺不应该觉得冷,因为那名穿着棉袍的书生,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没有流lu出丝毫敌意、任何危险气息,相反却干净的仿佛无垢的莲huā,像亲人般令人信任。

    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冷,因为那书生一眼便瞧出来自己背着一把伞,那把伞很大很黑,而且是他和桑桑最重要的东西,并且想要换走。

    朝阳无法直shè巷道,气温有些微凉,这大概也是他感到身体寒冷的原因?还是说那名书生让他无来由信任让他感到恐惧?

    宁缺像个冰雕般站在巷道里,站了很长时间,才苏醒过来,略带惘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自然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他低头想了想,发现想不明白先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决定不再继续去想,摇了摇头向众生喧嚣处走去。

    他不知道传说中的夫子已然乘车而去,他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历史时刻,他不知道自己拒绝那位书生的jiāo换又是怎样的错过,他不知道那是真正的第一堂课,但即便知道他也不会去换,用自己已有去换尚未拥有,绝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

    ……

    书院普通意义上的第一堂课是大课,学生们集中在微凉的石坪上,满怀憧憬听着书院某位教授的训话,想像着今后两年或者是三年间的生活。

    如同入院试那般,书院的课程内容也分为六科,两百名学生被分成六个书舍,每日上课时间由清晨至午时,看似时间不长,但中间没有任何断续休息。

    幸运进入术科的七人,每日午后还要接受书院相关方面的教导,而其余的普通学生在午后便可以自由活动,可以自行选择留在书院自习,或是回到长安城里去huā天酒地,而那位首席教授极温和而诚恳地建议大家留在书院去旧书楼温书。

    书院的纪律要求很宽松,以深处那道钟声为号:第一声钟响为警,第二声钟为入,第三声钟为散,第四声钟为离。入散之间便是学生们在书舍里学习的时间,书院要求学生在这段时间内专心听课,可以提问但严禁喧哗。至于值日打扫之类的事情,完全不需要学生去心,朝廷每年huā费重金在书院,不知聘了多少扫夫煮fu。

    接下来便是分班,书院采用的手段是最简明公平的chou签,根本不理会考生的家世mén阀,也不在意入院试的成绩,那位谢承运公子和钟大俊被分到了甲舍,临川王颖被分到丁舍,宁缺则是被分到了丙舍。

    去坪侧教习室取回专属自己的书册典籍,宁缺随着人流盯着掩雨廊上的木牌,找到了丙舍的房间,看着里面那些如画明窗,如纸白墙,想着今后数年自己便要在这个地方度过,想着自己终于踏进了大唐帝国的青云道,他的情绪有些微感惘然,深吸一口气平静心神,抬步迈过那道高高的mén槛。

    “宁缺!坐这儿!”

    书舍里同时想起两道惊喜意外的声音。

    宁缺愕然抬头望去,只见宽敞的书舍后排,?由贤正兴奋地向自己招手,脸sè看上去有些苍白,而在最前排,司徒依兰正兴奋地看着自己,今天少nv在学袍之下穿着身蓝sè劲装,斜襟上绣着几朵梅huā,微敞的衣领内白皙的颈子细腻一片。

    恍然若梦,仿佛隔世,确是隔世,这是他最熟悉最难忘的画面,那时节每年仿佛都会看见一遍,而且那时候喊他去坐的人更多。

    宁缺沉默站在书舍槛内,用力地闭了闭眼,才把那些虚妄扰心的回忆驱除出脑海,向着面带期盼之sè的司徒依兰致以歉意一笑,向后排走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位司徒xiǎo姐是云麾将军之nv,但知道她肯定出身长安贵mén,虽说书院之内诸生平等,昨日听说陛下当年微服前来就学,也与普通贫民学子并排而坐,但与这种贵xiǎo姐接触太多,谁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放下沉重的书册典籍,他看着?由贤苍白瘦削的脸颊,盯着对方有些发青的嘴chun,蹙眉问道:“你昨儿又去了红袖招?”

    “呆了整整一夜。”?由贤叹了口气,并未做丝毫隐瞒,凄苦说道:“宁缺,这个世界出问题了,我想不明白,所以在红袖招里疯了一夜。”

    宁缺想起先前遇见的那书生,身体微僵,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我居然考进了书院,就是这个世界出现的最大问题。”

    ?由贤看着他极为苦恼悲痛说道:“你知道的,我家那老头子huā了两千两银子给我买了个入院试的资格,我只是来镀金好娶老婆,昨六科我都是瞎答的,放榜的时候我根本没去看自己的名字,结果……我居然考了四科乙上!”

    宁缺惊愕无言,半晌后由衷赞叹道:“你还真是真人不lu相啊。”

    “不lu相个屁。”

    ?由贤的脸sè就像是家中老头子死了,失魂落魄说道:“我数科答的是夫子喝醉了,嚼了半山桃huā,就这样还能考乙上……这只能说明书院的教习们都疯了。”

    宁缺思考了会儿,猜测道:“会不会是你家使了银子?”

    ?由贤愤怒道:“谁听说过书院能靠银子进来读书?而且那老头子只出了两千两银子!两千两就只够我在红袖招里包四个月!够干个屁事儿!”

    ……

    ……

    远处长安城内,东城某家银坊深处的圈椅上,某位身材极为发福的老爷子正rou疼看着自家的帐簿,泪眼婆娑叹息道:“二十万两银子……贤儿啊,为父把大半个家业都卖了,就指望着你出人头地,你可不能令为父失望啊,谁他妈的说书院不收钱,那群酸贼……就是他妈的不收xiǎo钱!”

    ……

    ……

    ?由贤并不知道他家那位老头子为了让他进入书院,做出了在商场风làng多年间都不曾做过来的绝世豪赌,犹自在那里愤愤不平,总觉得书院教习们集体发疯。

    “我自幼就不喜诗书,不好骑shè,所以和长安城里那些公子贵nv都玩不到一起去。幸亏你也分到了丙舍,不然我真不知道接下来这些年怎么过。”

    ?由贤悲伤说着,宁缺却只是注意到他说自己不喜诗书不好骑shè时,非但没有什么赧然羞愧情绪,反而显得格外理所当然,甚至有些隐隐自豪。

    他笑着安慰这位在长安城唯一的熟人,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想那么多做甚。”

    “有道理。”?由贤环视宽敞书舍里的同窗们,目光在那些身材窈窕的少nv身上扫过,逐渐变得欢喜起来,“多和同窗们亲近亲近,将来婚事也好有个着落。”

    宁缺无言以对,无颜以对。

    ?由贤本就是个xing情疏阔开廊的典型唐人,不然当日也不会在青楼里初遇宁缺,便要请他喝huā酒玩姑娘,此时把心情调适过来后,顿时回复平常,两根手指拈起yu?指着前面几排的乌簪nv学生们,压低声音说道:“那个温柔xiǎo娘子叫金无彩,咱大唐国子祭酒幼nv,xing子温顺但极不好惹,因为祭酒大人的脾气特别严肃或者说暴躁;那个高个姑娘你不要惹,因为她姓高,家里有个舅舅在宫里当差……”

    “那个油头粉面的xiǎo子叫陈子贤,家里是在西城开书局的,很是有些xiǎo钱,哪日你我要喝huā酒手头不便时,可以喊他同去,至于他身边那个矮个子就不用管了,听说是辰州过来的学生,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在读书shè箭,无趣的狠。”

    宁缺大为佩服,暗想一个不愿意进书院的人,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便把书舍里整整三四十人的来历xing情mo的清清楚楚,这得是怎样的jing神――想必这得是要把吃喝玩乐事业进行到底,把寻朋觅伴爱好打入书院的jing神吧?

    “啊,穿衣服的xiǎo姐你大概已经知道是谁了,不错,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云麾将军之nv司徒依兰xiǎo姐是也!”

    ?由贤轻拍书案,像说书先生般唾沫横飞快速说道:“宁兄,先前你舍她不顾来就我,本公子自然感沛莫名,但我必须提醒你,你极有可能已经得罪了这位长安著名贵nv。不要说我没有提醒你,司徒依兰xiǎo姐八岁便在朱雀大街上驰马纵横,与一帮同龄nv号称娘子军,这些年来不知惊了几家煎饼果子摊,卤煮火烧店,吓坏多少好sè胆大男子汉,踹飞多少无情无义郎,你要得罪了她,那可真是在长安城里寸步难行,恰如进了煎饼果子店,有个屁的果子好吃!”

    宁缺被面前若喷泉般的唾沫星子惊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心想娘子军这种事情我不去招惹自是不怕,司徒依兰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并无恶意的xiǎonv孩儿,自不会在意,反而对?由贤的本事大为赞叹,说道:“下回去红袖招若手头紧,我看倒也不必强拉着陈子贤,你去说几段书便挣回来了。”

    他自以为这句话调侃的极为到位,不料?由贤斜眼看着他,淡淡嘲笑说道:“在那等青楼里,靠说几句便能挣着银子,除却宁兄你天下还有何人能做到?”

    宁缺表情一僵,极想痛揍此人以发泄老羞成的那怒,终是强行压抑住了,因为此时负责讲解礼科的教习先生已是一脸严肃走了进来。

    书舍内骤然变得安静无比,那些青chun跳跃的鸦和雀不知飞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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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八十一章书院里的燕国教习

    “礼是什么?这是一个很宽泛很宏大的命题,但我们不能因为命题宏大便不再去探索研究,因为这个命题很重要。这个字如同苍穹那般高远不可触mo,那我们是不是就不应该向苍穹投以探索好奇的目光了呢?当然不,我们白昼观云探风,夜晚观星探幽,我们想知道苍穹是什么,我们想知道有什么在上面。”

    “极宏大的命题,要以一种被我们能理解的方式做出解答,那么我们的答案必将具体而微,向微妙处向具体细节里去问询。我们仰望星空,看星辰移动,在心中画出那美妙而恒定的线条,最终便成为观星之术。”

    “苍穹是什么?便要从这样具体的一根根线条,一道道云气,天地间呼吸的上沿,元气bo动的上限去体会去感悟,而礼字,同样如此,如果你们要问为师,礼之一道若往具体去探究,往具像中去觅名词,会得出怎样的答案……”

    “为师只能说出自己的理解,所谓礼,就是规矩。”

    负重讲解礼科的教习先生乃是书院礼科副教授,年龄约有六十几岁,说话速度极为缓慢,吐字非常清晰,讲课内容倒也算有条理。台下各方横直书案前的学生们听的极为认真,然而宁缺却早已是昏昏yu睡,教习先生双chun间吐出字眼越清晰,他越觉得脑海里那些瞌睡虫越宠大,越无法抗拒。

    入院试时他礼科成绩是丁等最末,前生后世对这些内容都未曾发生过兴趣,最近这些年更是成日介忙着写字儿冥想杀人放火赌博睡觉,实在是无能为力。

    imi糊糊间,宁缺忍不住有些惘然地想道,如果今后几年间在书院的生活,便是每天把清晨大好时光尽付于这枯词滥调,那该是何等的痛苦。

    紧接着书舍里发生的事情,把他从这种绝望幻想中拯救了出来,他再一次明白在大唐地位至高的书院果然不是一般地方,这里的教习果然不是一般人。

    当老教习说道礼便是规矩时,书舍里忽然响起一道极不赞同的声音:“先生,我大唐帝国威服四海,圣天子君临天下,重修礼记,靠的可不是什么守规矩。”

    书院规矩课堂上可以提问,所以这名学生的质疑倒也正常,但这毕竟是入学第一天,所以书舍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怪异,宁缺自昏睡状态中醒来,问旁边书案上的?由贤,低声道:“谁啊?”

    书院讲究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能入院读书的学生有很多普通百姓家的儿nv,但敢在第一堂课上便对教习先生提出质疑的学生,必然家世不凡或者自视不凡,此时站在书案旁的那名学生原来是某大将之子。

    教习先生冷冷看着他,问道:“那依你之见,难道人在世间生活,可以不讲规矩?”

    “不错。”那位将军虎子嗡声嗡气说道:“我大唐以武立国,靠的就是不去管那些迂腐规矩,甲坚矛利便自然能永远胜利,但这并不能说明我们就不守礼。”

    教习先生脸上的皱纹渐渐平伏,面无表情看着这名身材魁梧的学生,说道:“你这句话意思就是说,只要拳头大便有道理?”

    那名学生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强颈道:“这么理解倒也不为错,像我大唐数攻燕国,哪一次不把他们打的喊爹喊娘,他们甚至要把太子送来长安为质,但他们的皇帝哪里敢对我大唐陛下失毫无礼?还是要尊称为圣天子。”

    宁缺在书舍后方听着这番话,暗想这家伙礼科成绩肯定不会比自己更高。

    教习先生缓步向那学生走了过去,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但当他走到那学生身前时,声音却陡然拔高,举起枯树干般的右手,劈头盖脸就打了过去,愤怒地咆哮道:“拳头大就是道理?那我这时候打你就是道理!”

    书舍里响起一阵惨嚎,那名身材魁梧的将军之子,不知道是害怕书院规矩,还是过于尊师重道,竟是根本不敢还手,被枯瘦的苍老教习瞬间打到鼻青脸肿,口角流血,看上去显得异常凄惨。

    不知过了多久,教习先生终于住手,气喘吁吁瞪着将军之子yin沉训道:“如果你说的是对的,那我这时候打你就是对的,因为我拳头比你大。”

    从教习先生开始痛揍将军之子,书舍里早已luàn成一团,学生们震惊站起,却没有人敢去拉晋入狂暴状态下的先生,直至此时,司徒依兰才不服说道:“先生!如果你认为自己比他厉害,所以可以打他,那岂不是证明了他先前的观点?”

    宁缺依然坐在书案旁,但他的嘴也长到了极大,怎么也没有想到,初入书院第一天,便看着如此火爆的一幕,此时听到司徒依兰的反驳,心里也觉得大有道理。

    先生回头冷冷看了司徒依兰一眼,说道:“我就是想要证明他的道理,有问题吗?”

    司徒依兰紧紧抿着双chun,想着入书院前父兄们的紧张叮嘱,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将心一横,颤声说道:“是,如果您认为他是错的,那就不应该用他的道理去教训他,既然礼是规矩,您就应该用规矩去束缚他,去惩处他。”

    教习先生冷冷一笑,看着她说道:“云麾将军一辈子没读过书,这nv儿倒教的不错,不过据我所知,你们两家将军府虽然jiāo好,但你和他却没有什么来往。”

    “这和jiāo情无关。”司徒依兰强忍羞恼之意,仰着脸倔犟说道:“我只讲道理。”

    “好,我来给你们讲道理。”教习先生看着书舍内的学生们说道:“无论是云麾将军,还是什么将军,就算他们的拳头比我大,势力比我强,依旧不敢来打我,为什么?因为我是书院教习,而这就是我大唐的规矩。”

    书舍后方?由贤满脸怯意低声说道:“这书院怎么luàn七八糟的,不过宁缺,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去惹这位教书先生。”

    宁缺当然没有虽千万人往独往的那种勇气,看着正在擦拭手上血迹的教习先生,在心中默默想道:“书院定的规矩就是最大的……这和礼可没什么关系,只能说明书院里有个拳头最大的家伙,只是那家伙是谁?喝酒切桃huā的夫子吗?”

    教习先生重新拾起书卷,面无表情看着犹有不甘的司徒依兰,说道:“不管你们服不服,信不信,什么时候你们能够把书院的规矩破了,再来和我讲道理也不迟,至于现在我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礼,就是规矩,就是我的规矩。”

    礼就是规矩,就是我的规矩――这是何等样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霸道无理,蛮横hun帐的强势宣言啊!宁缺怔怔看着那位像老树干般的教习,发现自己越发nong不明白这座书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却又越来越喜欢这个鬼地方了。

    ……

    ……

    午时准点下课,礼科教习先生腋下夹着墨卷,一吹颌下长须,目不斜视走出书舍,傲骄到了某种程度,书舍里的学生稍一错愕然后瞬间炸锅,纷纷聚在一处议论晨时的那一幕,司徒依兰等人则是冲到那名被打学生身旁,关切地取出清水手绢,开始替他清理脸上的伤口,那魁梧男学生脸上满是委屈的泪水。

    “楚中天!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司徒依兰恼火地打了他脑袋一下,怒斥道:“要让你爷爷瞧见你这副模样,只怕要给气死!屁都不懂,先前也有胆子顶撞教习,顶撞倒也罢了,教习打你你不会还手啊!就算不还手难道不会躲啊!”

    大唐十六卫大将军楚雄图这辈子生了七个儿子、三十七个孙子,楚中天是孙辈之中读书最好的一人,不然也没办法考入书院,只是家学渊源,楚中天依然拥有一身悍勇武力,谁能想到先前竟是被教习先生揍成了可怜的鹌鹑。

    楚中天擦掉脸上泪水,委屈看着司徒依兰抱怨道:“依兰姐,这事儿真不能怪我,按爷爷教的,有人要打我我就得打回去,管他是亲王殿下还是皇子,我先前真想还手来着……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根本就动不了。”

    就在这时书舍方位传来?由贤懒洋洋的声音:“书院礼科副教授曹知风,于大唐神风七年毕业于书院术科,留院任教已愈三十年,dong玄境界大念师。”

    此言一出,书舍俱静,司徒依兰睁着大大的眼睛,半晌后恼怒地一跺脚,嚷道:“就算是大念师……修行者欺负个半大孩子做甚。”

    ?由贤走上前来,看着鼻青脸肿的楚中天,叹息一声,摇头说道:“这事儿你们根本没处说理去,因为曹知风教授……是燕人。”

    人群外的宁缺听到这个答案,也忍不住摇了摇头,暗想你当着一个燕人的面提及帝国大胜,对方太子入质,被人痛揍一番……确实无处说理去。

    大唐帝国雄霸天下,子民多自信甚至狂妄,宁缺承认自己在边塞草原上面对蛮人们时,也时常会流lu出某种骄纵之气,只是今日看来,长安城南这座书院兼容并蓄,不止学生就连先生都有很多来自异国,日后说话行事当xiǎo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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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八十二章旧书楼

    警入散离第三声散钟响起,学生们从各自书舍走出,有些长住的学生脚步匆匆赶往灶堂,以免错过开学第一日的特殊加餐,有些要回长安城的学生则是脚步匆匆往院方草甸赶去,以免错过城内狐朋狗友们的庆功宴,而大多数学生则是收拾书具后,顺着书舍旁幽静的巷道向书院深处走去。

    抬头看了一眼标识牌,知道那个方向便是旧书楼,联想起今晨第一堂大课上那位首席教授的殷切叮嘱,宁缺也不禁产生了某种好奇,挥手与褚由贤(注一)告别,便跟着人群向那条巷道里走去。

    书院里的建筑分布看不出来什么规律,东面几片西面几廊,零散铺陈于山脚草甸之间,但却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平檐书舍掩雨廊间隐藏着无数条巷道,清幽安静四通八达,如果没有标识牌,谁都不知道前方会通向何处。

    宁缺表面上嬉笑寻常,骨子里却不怎么愿意和人群相随,走不数步便刻意与人流分个人安静地在巷道里行走,正午的chun阳罩在头顶,把巷道旁的平檐映成整齐的黑印,刚好压住他的右边肩膀,感觉有些沉重。

    就这般安静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出了巷道,眼前骤然一片明亮开阔,多出极新鲜的风景,宁缺将被风吹起的头巾掀至颈后,看着面前这一大片湿地林泽,看着郁郁葱葱的水松青竹,才知道原来书院深处竟还有这样一番胜景。

    水泽里生着绵延不尽的芦苇,此时没有肃杀秋风将其染黄洗白,笔ting的腰身un风里青葱水嫩招展,看上去就像是密集的yu米杆田,微燥的风从泽畔的林间穿过,再被这些带着水气的青杆一滤,复又变得清凉宜人起来。(注二

    宁缺在湿地旁的石径上走着水中yin影里的鱼,听听身旁林子里不知名昆虫的鸣叫,心中那根崩紧了十余年的弦,仿佛被泽气滋润,被林荫轻rou,渐渐地松驰柔软,偶尔有同学擦肩而过,便礼貌点头致意,却并不加快脚步。

    脚下的石板未经琢磨,上面坑突不平刚好可以防滑,从书舍巷道里铺出,顺着湿地绕了一圈,然后伸入林间,大约数千块石块密密砌成平道,组成了一条极长的石径,最末处抵达山脚青林间的一幢三层旧木楼前。

    这幢三层木楼外表寻常普通,没有什么华彩重妆,也没有什么飞檐勾角,只是简简单单地依山而起,但那些用了清漆的木料应该不是凡物,看着风雨经年留下的痕迹,不知在这书院深处静立多少年,却是没有任何细节透出衰败痕迹。

    宁缺仰头看着木楼上方那块写着旧书楼三字的横匾,忍不住想道,这书院里的教习们会不会太懒了些,一个藏书楼就因为旧些便叫做旧书楼?

    “我知道你们很好奇,为什么这幢楼叫做旧书楼,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幢楼负责替书院收藏书籍,而书之一物,只是用来记载我们的思想,思想这种东西,一旦跃出脑海用文字记于纸上,便不再新鲜,只是旧物,所以任何书都是旧书。”

    楼下已经围着很多人,紧闭的木mén前,一位中年书院教习正在微笑向诸生讲解旧书楼这个名字的由来。

    “你们如今已是书院一员,所以要记住,在我们书院从来没有敬惜字纸的说法,也没有什么书籍贡在案上叩首的规矩,书便是书,它只是工具,绝不神圣,只有我们的思想才是新鲜的,为了让你们记住这一点,所以这楼被叫做做旧书楼。”

    诸生点头受教,但并不见得都明白这两段简单话语里隐藏着的意思,宁缺隐隐明白了一些,却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否完全正确。

    “和大家说一下旧书楼的规矩。”负责管理旧书楼的中年教习微笑继续说道:“这里一共有两名教习四名管理人员,我们的任务就是替所有师生进行服务,所以昼夜无休,你们随时都可以过来看书,但是有三点你们要记住。”

    “首先,旧书楼拥有天下最丰富的藏书,是因为除了有一个百人的组织专mén负责在各国搜寻书籍外,你们的历界师兄也在huā费重金购书,他们很辛苦,他们huā的手笔很大,所以当你们看书时请把手洗干净,讨论时请不要把唾沫喷到书上,不用过分爱惜,但也别把它们当成自家茅厕里的草纸。”

    “其次,我们不可能再找到更多的书籍,所以当你们想看某本书却发现找不到时,请先自我质疑一下,你想看的那本书究竟值不值得看――如果是rou蒲团,那么是不是最jing妙的河间本?如果是东征话本xiǎ是不是最有代表xing的大河流?如果不是,那么就不要再来问我们,因为那代表我们判定你要看的那些书没意义。”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旧书楼严禁携带任何书籍离开,而且禁止抄录。你们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不要试图对我进行任何自由共享之类的jing神灌输,书院里的规矩就是规矩,上午丙班的曹知风教授想必已经用拳头教导过你们,这些规矩的合理xing不容你们质疑,至于规矩背后的良苦用心和殷切深意,你们可以无条件的体会并且感沛莫名,但不要指望我向你们解释。”

    教习站在旧书楼横匾之下,微笑望着表情各异的诸生,笑容显得极为可恶,就像放高利贷的jiān商,又像是展示自家黄金youhuo穷人的守财奴,缓声说道:“不要尝试挑战最后这条规矩,就算你是天下最出sè的窃书贼,想在旧书楼施展妙后也只能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死的很惨的那种死。”

    学生们一片哗然,宁缺站在人群外也是连连摇头,心想楼内就算拥有全天下最丰富的藏书,但你又不准抄录,又不准借出,那怎么记得住?关于楼内藏书他还有别的疑huo,但想着旁人应该有和自己相同的疑huo,所以抑着急迫心情等待。

    果不其然,有名学生伸起手臂高声问道:“先生,您说旧书楼内什么书都有?”

    教习先生目光微移,在人群中找到那个胆敢提出质疑的学生,微微蹙眉,极为不喜说道:“难道你对我的说法有质疑?”

    “学生不敢。”那名学生被教习目光吓的身体微颤,说道:“学生只是……学生只是很好奇,楼里有没有……那个,关于修行方面的书籍?”

    教习先生面sè稍霁,抬起下颌微微一笑,自信骄傲轻蔑到了某种万夫所指的地步:“在世俗众人眼中看来,那些所谓玄妙之mén的书册大概极为少见,但对于我书院而言又有何难?你若要看传说中的天书七卷,烂柯佛经,楼里确实没有,但除此之外,我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修行书籍是你能想到却找不到的!”

    听着这句话人群外的宁缺缓缓握紧了袖子里的拳头,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心跳却无来由加快了几分,下意识里抬起头来,盯着面前这幢寻常的三层木楼,灼热的目光仿佛要把这幢木楼点燃。

    进入修行世界是他自幼的梦想,虽然连番数次甚至昨日又被打击了一次,但梦想之所以美好,正是因为它难以实现,却又吸引着你不停地尝试努力,并且时不时让希望lu出xiǎo尾巴youhuo你一下,轻声呻yin:来追我啊来抓我啊!

    早已断了进入修行世界希望的他,骤然发现自己能够随意进出一幢充斥修行书籍的木楼,对于一个幼年时在边塞不惜一切代价,跑了几个集市,才买到一本太上感应篇的少年而言,这是何等样突如其为难以盈荷的幸福啊!

    “提醒一下诸位同学,目光不要太炽烈贪婪,不然真把旧书楼烧了,院长大人会把我们全部切成桃huā枝儿下酒吞掉。”

    楼下的教习似笑非笑地望着人群外的宁缺,然后敛去笑容,神情凝重认真看着诸生说道:“我必须警告你们,你们所好奇的那些玄妙书册,无法记忆,只能体会,至于其中道理,我依然不会解释。人力终究有时穷,若你没有修行潜质,却要强行入书,会导致某些很不妙的结果发生,到时请勿痛诉本教习言之不预。”

    ……

    ……

    旧书楼木mén缓缓开启,里面一片清幽,仿佛是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大mén,没有溅起经年灰尘,没有蛛网拖连,却给人一种时间带来的沧桑压迫感,楼外诸生略一沉默,整理衣着,敛神静气,迈步过槛走了进去。

    楼内比从楼外看来要大很多,宽阔的空间里整齐排列着不知多少简易书架,书架按照六科和年代分类排列,上面陈列着你能想到的所有书籍,高低不一新旧不一依偎在一处,就像无数年间的无数先贤名士,正调皮并肩注视着你。

    诸生入了楼内便迅速散开,迳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籍,宁缺一个人在书架间行走,时不时chou出一本书籍然后发现书楼临窗处搁着书案,案上有笔墨纸砚,不由好奇心想既然不能抄录,为什么要备着这些东西?

    在南晋书区找到一本王行龙的楷贴,宁缺chou出来一面研读一面随意行走,渐渐身旁变得越来越安静,他抬起头来,只见一道干净的楼梯出现在眼前。

    楼梯是用来上楼的,现在他在第一层楼,那么楼梯之上,便是第二层楼。

    ……

    ……

    注一:全文把?改成褚,?字在里显示有问题始时我本想将错就错。注二:总有读者在说唐时不知无限,唐时没有什么,唐时如何如何,我再次重申一句废话,书中的唐是将夜的唐,是有yu米有烟草有修行者有冥界在昊天有宁缺的唐,是大唐,但非彼大唐。注三:还是要熬夜才能写出像样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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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八十三章且劈书山第一刀

    宁缺站在楼梯下挠了挠头,回忆先前旧书楼教习说的规矩,好像没有禁止学生上第二层楼的说法。正犹豫间,有人绕过他身侧直接走上了楼梯,听着咚咚脚步声,他心情一松,把那本王行龙楷贴搁在柱旁的书篓里,拎起学袍前襟拾阶而上。

    旧书楼二楼比下面更加安静,但书架和藏书却要少很多,相对而言视野也变得开阔了些,他走上楼来,才发现楼上已经有好些人,他们各自在书架前挑着藏书有的人满脸傻笑,有的人嘴里念念有辞,显见都很兴奋。

    经史集之类的书籍大部分在一楼,二楼书架上的藏书偏于武技以及修行部分。入楼前那位教习已经说过不禁但骤然发现一座宝山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眼前,没打招呼也没有什么雷霆大动的先兆,宁缺依然觉得这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他怔怔站在书架间,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消化掉心头的震惊。

    《李知堂说佛》、《念力与手印的印证关系》、《修行五境简述》、《追忆西陵流年》、《dong玄经》、《南华集》、《南晋剑术流派综述》、《万法鉴赏大辞典》……

    他在书架前行走,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书脊上,震惊炽热早已化作了惘然无措,袖中的双手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他不用chou出这些书籍去看,只看这些书名便能猜到里面的内容。

    那年他攒了好久的银子,跟着渭城的输粮队去了开平市集,一边替桑桑寻找医生看病,一边在开平市集所有书局里像条臭狗般寻找,终于让他找到了一本太上感应篇,然后一翻便是好些年,直至最后化为铜盆里的一捧灰烬。

    那年他在梳碧湖上杀了十七个马贼,拯救了渭城打柴的队伍,将军问他:你想要什么?全渭城军民可以凑钱给你找个红倌人开苞,他握着手里那本被读薄又被读厚的太上感应篇,回答道:我想要学修行,将军无言。

    岷山旁那个修行者说你不行,军部考核的军官摇了摇头,吕清臣老人长叹息,书院术科的老师昨天拍了拍他的肩头,明明知道眼前有个世界,但他一直走不进去,他告诉桑桑说没事儿,靠自己的刀和箭也能打出一片天下,但这真的有事儿,因为他不甘心看着那个世界影影绰绰出现在眼前,却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风景。

    直到他走进书院旧书楼,顺着楼梯再上层楼,看见这些密密麻麻的书籍。他知道自己可能很难通过这些书籍便改变自己的身体状态,但至少他可以看一眼那个世界是什么模样,前十六年他抱着那本太上感应篇苦苦挣扎,就像抱着最后一颗土豆的可怜孩子,今天他终于看到了一大片如海般的稻田,纵使那些稻田依然还不是他的,但他真的很感到很ji动,甚至眼眶都热了起来,湿了起来。

    “桑桑……”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轻抚书脊,默默念道,此时此刻他只想和她分享此时的心情,大抵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才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

    书架上满满的修行类书籍,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目标,《追忆西陵流年》之类的书籍当然不是他现在急迫翻阅的书籍,《南晋剑术流派综述》之类的材料也不是他现在有资格去研究的东西,他不是一个好高鹜远的人,他很清楚自己只可能从最基础的东西看起,比如手指前方这本《雪山气海初探》。

    就在他刚刚chou出那本极薄的册子时,楼内某处忽然响起一声闷响,书架旁的学生们遁声望去,只见一名学生不知为何摔倒在地,脸sè苍白的有若白雪,身体不停chou搐,白沫不停涌出他的嘴角,看上去异常恐怖。

    四个穿着书院浅sè袍子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走到那名昏厥的学生身边,捉手的捉手捉脚的捉脚,极默契地同时发力,把那可怜学生像xiǎoji般拎了起来,然后快速向楼梯口快速跑去,动作熟练的仿佛练过无数遍。

    书架旁的学生们面面相觑,想起进入旧书楼前那位教习先生微笑的警告,感到了一股无来由的悸意,然而没有人离开,相反从楼下走上来的学生越来越多。

    诸生都是来自天下各地的青年才俊,他们像宁缺一样,对那个玄妙的世界无比好奇,而且拥有极强烈的自信自己应该能够进入那个世界,所以他们继续沉默低头,取出书架上的书籍沉默看书,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又是一声重物堕地的沉重闷响,又一名年轻的学生脸sè苍白昏倒在地,宁缺沉默看着被迅速抬走的那人,心情变得沉重迟疑起来,但终究他还是像其余的同窗那样,无法抗拒新世界的youhuo,将心一横翻开了手中的薄册。

    《雪山气海初探》的第一句话便是:“天地有呼吸,是为息也……”

    宁缺紧张而专注地顺着那些手写墨迹向下看去,忽然间他发现眼中的字迹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有谁在视线之间放了片máo玻璃片,他知道这大概便是教习先生在楼外警告的事情,轻咬舌尖强行清醒过来继续阅读。

    “人乃万物之灵,故能体悟自然之道,意志为力,是为念力也。”

    随着薄册上的字迹越来越模糊,渐渐洇成一团一团的墨污,他拼命地眯着眼睛,想要让视眼中的字变得更清晰些,因为太过专注,眉心竟是开始隐隐做痛起来,而那些模糊的字迹竟渐渐飘离了纸面!

    “人之念力发于脑际,汇于雪山气海之间,盈凝为霜为lu为水,行诸窍而散诸体外,与身周天地之息相感……”

    一个个模糊的墨迹飘离了微黄的纸面,进入他的眼眸,进入他的脑海,变得了一bo又一bo的冲击,就像是大海船旁探入海水中的长桨,不停搅拌jidàng着他的脑浆,宁缺没有觉得痛,但发现自己的身体随着这种搅动开始摇晃起来,眼神越来越模糊,xiong口处一阵烦闷yu呕,如同晕船到了极处!

    他闷哼一声,强行合上手中的薄册,极为急促地喘息数声,终于从那种玄妙的晕眩世界里摆脱出来,深深呼吸数口,渐渐回复了平静。

    楼畔窗边明几处,坐着一位穿着教授袍的中年nv子,先前无论楼间倒下几名学生,她都仿佛无所察觉,只是专心在案上描着自己的xiǎo楷,然而听到啪的一声阖书声后,她眉头微蹙抬起头来,看着脸sè苍白的宁缺,眼中闪过一抹异sè。

    这位nv教授在旧书楼内清修二十余年,不知见过多少新入书院的学生入书而mi失,直至最后难以承荷jing神冲击,就此昏厥,但像宁缺这样已经开始看书,却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心神重新合上书册的人却是极为罕见。

    宁缺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nv教授的注意,他此时全副心神都放在手中这本薄薄的书册上,当他调息完毕觉得自己的jing神体力已经回复正常,毫不犹豫地重新掀开薄册封面,继续向下看去。

    刚才他看到了相感二字,于是此时便从相感二字继续,然而这一回当他目光刚刚落到相感二字上时,便骤然觉得这两个墨字飘浮而进,直接dàng入了自己的脑海,ji起了一片极为汹?的海làng,轰的一声千万座山般的海làng打了过来!

    眼中的手与书不见了,他怔怔看着视线间的书架逐渐下沉,密集陈列在一处的书册加速沉沦,最后他看到了雪白的屋顶,然后便是一片黑暗,海底最深处的黑暗。

    ……

    ……

    一辆马车停在临四十七巷老笔斋mén口,车帘掀起,宁缺脚步虚浮走下马车,对那位车夫和车厢里的书院执事揖手一礼,极为诚挚说了声:“多谢。”

    马车答答驶离,宁缺深吸一口气,rou了rou依然苍白的脸颊,走进了铺子,看着扔掉手中抹布,满脸希冀好奇望着自己的桑桑,强颜一笑说道:“书院……真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但也是最差劲的地方。

    先前他在旧书楼里直接昏了过去,直到马车将要进朱雀mén时才醒了过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的,更令他感到恐惧和失落的是,他甚至忘了昏mi前看的那本书是什么内容,无论他怎样冥思苦想,脑海里连星点记忆都不存在。

    “但我必须警告你们,你们所好奇的那些玄妙书册,无法记忆,只能体会,至于其中道理,我依然不会解释。人力终究有时穷,若你没有修行潜质,却要强行入书,会导致某些很不妙的结果发生。”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位书院教习在旧书楼前那番警告的真实意思,甚至隐隐猜到,那些书架上的修行书籍应该是用某种符之术书写而成。

    “旧书楼里有很多修行类书籍,我当时就在想,你应该在那里。”

    宁缺看着桑桑,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抱着身体孱弱,就像个xiǎo老鼠般的xiǎonv孩儿奔走于临平市集书摊时的画面,轻声说道:“不过要看懂那些书,好像是件很麻烦的事,感觉有座山拦在我面前。”

    “少爷,绕过去不行吗?”桑桑仰着xiǎo脸,蹙着细眉关切问道。

    宁缺摇摇头,静静看着她问道:“以前我们商量过,如果一座山绕不过去怎么办?”

    桑桑用力地点点头,说道:“把山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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