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似刀,残阳如血。
深州城外的空气中弥漫着的刺鼻血腥之气使人闻之欲呕,拒马头端的那一具具尸体早已变得冰冷如霜,一把只剩下半截的横刀斜斜别在两根横木之间,而断刀的一头则赫然是一条血液早已干涸的残臂,残臂的手中却依旧紧握着那面破碎了的黑红相间的战旗,一阵清冷的秋风扫过,战旗随风轻摆,似乎在向世人诉说着刚刚发生的那一切,战旗已残,雄心犹存。
迎着如血夕阳,一名清瘦少年人拖着手中早已残破卷刃的横刀缓缓向远处走去,最终在一截枯木处停住脚步,早已身心俱疲的他无力地坐在半截枯木之上,抬头眯着眼睛望着天边的夕阳,神情一片茫然。
铁甲破败,透过残缺的甲片犹可见到那一条条殷红而醒目的伤痕,或许是因为疼痛,少年的身体在风中瑟瑟发抖,又或许是因为心痛,少年的双眸饱含热泪。
身后战后余生的士兵们在王振与骨朵达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不分敌我地将一具具尸体整齐地排列成行,生为大唐士兵,体内流淌的是相同的血脉,便是死了也不能失了大唐军人的仪容与威严,这是对自己袍泽的尊重。
大战之后,他们迫切地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这个自己抛撒过鲜血地方,但他们还是留下来了,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如今根本已是无路可走。
一个仆固温撤退了,但还有上万的成德大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等待似乎依旧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也或许是死亡。
“你赢了!”
正在此时,少年只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少年来不及拭去脸上的泪水,猛然回头,“阿姊!你......”
正是程伶儿。
话刚一说完,少年脸色阴沉地死死盯着程伶儿身后的那五名老兵。
“请将军治罪!”
五人单膝跪地,垂首齐齐说道。
“怪不得他们,是我以死相逼命他们回来的!”程伶儿脸上依旧未施粉黛,但却依旧光彩动人,只是神色略显憔悴,
“你们下去吧!”程伶儿对五名老兵说道。
五人闻言后却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垂首跪地。
“下去吧!”
李浈长叹一声,轻声说道。
“喏!”
五人齐声应道,而后起身离去,但却并未走远,而是在距离李浈与程伶儿二人百米的地方抽刀而立,如同五尊永恒的雕塑,一动不动。
“阿姊,为何去而复返,此地危险......”
不待李浈说完,程伶儿的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笑,而后走到其身旁缓缓而坐,道:“我会离开的,但却不是现在!”
李浈不解地望着程伶儿。
而程伶儿却望着伤痕累累又面露疲态的李浈,满脸担忧地问道:“伤势如何?”
闻言之后,李浈强挤出一抹笑意,答道:“不打紧的,至少我还能活着见到阿姊!”
程伶儿见状不由柳眉紧蹙,柔声叹道:“这本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痛苦,生在帝王家,本该尽享富贵,不料却又偏偏是个乱世,你命不好!”
李浈点了点头,道:“阿姊的命也不好!”
程伶儿莞尔一笑,而后方才正色说道:“离开这里之后,在途中我听到了一些事,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事!”
“哦?不知是何事?”李浈随口问道,能让阿姊冒险去而复返的事情,想来一定极为重要。
“王元逵已下令举兵追剿仆固温,不过他所用的措辞,却是叛贼!”
“叛贼?”李浈闻言后顿时吃了一惊,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此事倒的确与王元逵无关,但随即李浈转而又面带狐疑地说道:“可是阿姊如何确定这不是王元逵在掩人耳目呢?”
“不错,但这种可能极低,毕竟这样做于他并无半点好处!”程伶儿点了点头答道。
李浈闻言后细想之下也确实如此,卢龙节度的三个州本已经是王元逵的囊中之物,他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在陛下面上呈上一道奏疏参张仲武一本,然后在冀州静待朝廷的旨意,如此根本无需费上一兵一卒。
但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成德与卢龙两大藩镇开战,无论是王元逵还是张仲武,在世人面前都成了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而王元逵不仅得不到卢龙的三个州,而且因此而损兵折将,甚至会招致朝廷的责罚。
虽说河北藩镇拥兵自重,但在朝廷禁军力量已大大恢复的如今,抗旨不尊无疑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朝廷对藩镇有所忌惮不假,但在关乎帝国根本的问题上,没有人会怀疑朝廷会以倾国之力来平复战乱。
以一镇而对全国,放眼帝国两百多年的历史,还从未出现过这般愚蠢的藩镇。
所以当听完程伶儿这番话之后,李浈的头脑也逐渐变得愈发清醒。
“既然如此,那这个仆固温的目的便值得深思了......”李浈低头沉吟道,心中也不断默念着这个名字。
突然,李浈猛然抬起头看着程伶儿,却只见程伶儿也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片刻之后,二人竟同时现出一抹担忧之色,而后异口同声地缓缓说道:“回鹘!”
......
瀛洲。
这里是位于瀛洲南部边境的一片广袤的山林,因常有野兽出没,加之有相当长一段的山势极为险峻,又地处成德境内,所以驻守在此的成德郡兵根本不会巡视至此,因为他们已将更多的力量集中于与卢龙辖区的莫州边境,以此来监视卢龙军的一举一动。
入夜之后的山林没有了白日里的喧嚣,当秋风扫过之后,满山遍野鸣虫山蛙在进行冬眠前的忙碌,依旧生机勃勃。
在夜色的掩映之下,一支数千人的骑兵大军浩浩荡荡行进在山林之中,钳马衔枚,除了铠甲掠过树梢枝叶发出的莎莎声之外,一切都依旧是山林中应该有的景象。
这些士兵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也更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打上了“叛逆”的烙印,他们只知道服从主将的命令,他们也只能服从命令。
只有仆固温知道,在黎明到来之前,自己将会让整个河北都动荡不安。
冀州大营。
王元逵尚未出发便得深州来报,偏将王举被卢龙军所杀,所率之部死伤过半。
这一次,王元逵怒了。
王举乃其心腹之将,所率之部也是为解李浈之围,但却不料竟被卢龙军所杀,事已至此就不仅仅是“误会”二字便能揭过的了。
心腹大将死于卢龙军之手,这于王元逵、于成德军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便是王元逵再不愿开战,只怕是麾下众将也断然不能善罢甘休。
“使君,我等一忍再忍,但卢龙却欺我太甚,王将军追随使君多年,此番惨......”
“别说了!”王元逵挥手制止了那名武将之言,双目微闭,神色凝重。
账内众将紧紧盯着王元逵,似期盼,同时也是在求战。
许久,王元逵缓缓问道:“可有仆固温的下落?”
“回使君,暂时还没有!”一名武将应道。
“整整三千精骑,难不成还凭空消失了不成!通知周边诸镇,便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将那逆贼找出来!”王元逵淡淡地说道。
“喏!”
随后,只见王元逵环视众将,沉思良久,方才再度缓缓说道:“此事皆因仆固温而起,故此人务必活捉!”
说到此处,王元逵微微一顿,又道:“卢龙军杀我成德大将,此事一则关乎我成德脸面,二则关乎我成德军心,然妄起战乱乃为死生之大事,故本使决定,只要卢龙军交出那杀害王举之元凶则罢,若其不肯交人再启战端不迟,另外,便是闹到陛下那里,我成德军也理直气壮!”
众将闻言之后,不由齐声躬身拜道:“使君英明!”
......
王举的死,无疑使得这件本就在旁人看来扑朔迷离的事情变得更加繁缛复杂,也使得身处其间的大部分人都变得更加猜忌多疑。
但在王绍鼎看来,此事再简单不过,无非就是打与不打的问题,而以他这个年纪来看,显然更倾向于一战。
这一年,王绍鼎刚满十五岁。
王绍鼎乃是王元逵独子,虽尚且年幼,但却早已被成德军上下视为下一任的成德节度使,而王元逵也对其宠幸有加,所以让其自幼便跟随自己在军中历练,但其毕竟年幼,所以此番出征虽名义上任其为主将,实则真正掌握军权的乃是副将刘戟。
原本奉王元逵之令,王绍鼎率中路军赶往深州,一则解李浈之围,二则将仆固温押解回冀州,但就在大军将要抵达深州之时,却又接到王元逵军令,命其改道北上饶阳、安平一带,一则防御卢龙大军南下,二来防止先前抵达的三千卢龙援军与李浈北逃。
王举的死,让王元逵萌生了与卢龙一战的决心,虽然这个决心并不怎么坚定,但自己毕竟让卢龙压了数十年,此番若是再一味忍让的话,自己在成德军中的声望无疑将受到极大的打击。
所以于公于私,王元逵都必须要做些什么,事到如今,尽管此事对于王元逵也好,还是张仲武也好,都只是仆固温事件的受害者,但世事本就是如此,有时候明知是一个圈套,却逼得你不得不心甘情愿地钻进去。
当王绍鼎的四千兵马绕过深州改道北上安平、饶阳之时,高骈与严恒所率之部也终于抵达深州城外,望着眼前这遍地的狼藉、凄惨之状,所有人的的脸上不由变得万分沉重。
“老骨!泽远在何处?”高骈来不及下马,便冲着不远处正在拄着狼牙棒打盹的骨朵达嚷道。
骨朵达闻言后猛然惊醒,见是高骈与严恒二人,当即喜不自禁冲上前来。
“嘿嘿,俺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骨朵达兴奋地喊道,而后不由分说地一手一个将高骈与严恒二人自马上直接拽了下来。
“大郎何在?”严恒揉了揉被骨朵达抓得生疼的肩膀,一脸焦急地问道。
“在账内等着你们的!”骨朵达咧着嘴自顾笑道。
“他,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来?”高骈不由讶异道。
话音方落,便只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人循声望去,脸上瞬间洋溢出一抹欣慰的笑。
“二位,我想死你们了!”
李浈策马行至二人跟前,虽面容憔悴,但脸上的笑却依然如故。
......
定州,义丰县。
当张仲武出现在张直方面前的时候,张直方低垂着头立在一旁一动不动。
面对暴怒的父亲,张直方深知此时此刻自己最好的对策便是闭嘴,只有让父亲将心中的怒火完全撒出来之后,他才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辩解之言。
而本就旧疾复发的张仲武脾气却似乎变得更加暴躁,若非身旁众将阻拦的话,张仲武险些将张直方依军令处斩。
但毕竟是自己独子,在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张仲武黑着脸冲张直方说道:“无论如何,此次你违背军令、擅调兵马罪责难逃,即日起除去你在军中一应职务,以儆效尤!”
张直方赶忙点头称是,张仲武这才悻悻作罢,而因李承业伤势未愈仍无法下床,所以此时堂内便也未见其人。
而在听完深州战报之后,张仲武的脸色也变得愈发阴沉,沉思许久方才冷冷说道:“王元逵此次实在欺人太甚,此番若不让其吃些苦头,天下人还真的以为我卢龙军是易与之辈了!”
“我已调集五千幽州精骑,再加上相邻诸州兵马共三万大军,若王元逵将李浈乖乖送回则罢,如若不然,我卢龙铁骑定要打到冀州城下!”
“使君明鉴,但若是朝廷因此怪罪下来,又如何是好?”正在此时,早已汇合在此的李茂勋开口问道。
“这也正是本使此行的目的!”说到这里,张仲武瞪了一眼张直方,说道:“哼!若本使不来,不知这逆子还会闯出什么祸事来!”
“命大军暂时于深州沿线扎营,待本使向朝廷呈上一封奏折说明一切,是他王元逵意图不轨谋杀朝臣在先,本使先礼后兵,若李浈安然无恙地回来,我们便撤兵,若他王元逵不依,到时再用兵不迟!便是朝廷也挑不出什么理来!”张仲武冷冷说道。
......
深州城外。
“什么?你将成德大将杀了?”李浈在听完高骈所述之后豁然起身,顿时面色大变。
“完了!这次怕是真没了转圜余地了!”李浈口中喃喃自语,随即抬眼看了一眼高骈等人,想了想后缓缓说道:“如此看来,我必须要亲自去一趟冀州了!”
“什么?冀州乃是王元逵的老窝,你去了无异于送死,!不行,我不答应!”高骈当即声色俱厉地说道。
“是啊,大郎,不过是杀了他一个大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若都如你这般的话,那岂不是主将都要累死了!”严恒也出言劝阻道。
李浈闻言后只得将仆固温之事与自己的猜测详细告知众人,高骈、王振与严恒三人紧接着面色骤变,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但高骈随即又心有不甘地说道:“这不过只是你的猜测,倘若真的是王元逵一手策划的圈套,你此番前去定然凶多吉少,所以不如让我去,毕竟人是我杀的,于情于理也该是我!”
“不行!你若去了只怕是王元逵根本不容你多说便将你斩首示众!他敢杀你,却不敢杀我!相信我!”李浈断然拒绝了高骈的请求。
“不行!即便......”
“启禀将军,王元逵派人送来一封手信!”
高骈话还未说完,便只听账外传来一名李浈亲卫老兵的声音。
“手信?!”
高骈与众人面面相觑。
“拿来!”李浈面色微沉,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话音方落,老兵刘关掀账而入,将一封蜡封完好的信笺双手呈到李浈面前。
李浈接过之后轻轻打开,只看了一眼后脸上便已是阴云密布,紧接着只见其随手将信笺撕得粉碎。
“泽远,王元逵说了什么?”见李浈如此反常的动作之后,高骈一脸凝重地问道,严恒与王振也是一脸不解地望着李浈。
“没什么,只是,你我都不必去冀州了!”李浈说着,将早已被自己撕碎的纸屑仅仅攥在手中,同时望向高骈等人的脸上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为何?”严恒紧接着追问道。
李浈莞尔一笑,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严恒的问话,而是缓缓走至高骈跟前,轻声说道:“千里兄,现有一紧要之事需要你亲自去办!”
高骈闻言豁然起身,而后冲李浈微微拱手。
见状之后,李浈转而返回座位,拿起竹笔奋而疾书,片刻之后只见其将藤纸折好递至高骈手中,道:“烦劳千里兄即刻出发返回安平,若我所料不错,此时张使君应已在安平县内,你亲自将这手信交到其手中!事关幽州安危,万望千里兄小心!”
“可......”
高骈刚要说话,却被李浈抬手制止,“这身边有老骨、严恒、王将军三人足以自保!此事唯有你去办,我才能放心!切记乔装易服而行,万万不可让成德军抓住发觉!”
高骈见状,虽心中有意留在李浈身边但却也不再推脱,只得应喏而出。
直到高骈离去,严恒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郎,说吧,王元逵到底说了什么!”
而王振虽也察觉到了李浈面色的异常,但却始终不如严恒了解李浈,听严恒有此一问,当即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浈。
沉思良久,李浈方才缓缓说道:“王元逵让我交出诛杀王举的凶手,否则便要将我们困死在此处!”
“所以你才将高将军支走!”王振闻言后恍然大悟。
李浈点了点头,道:“若是千里知晓此事,定不会独善其身!”
严恒闻言后也不禁对李浈所为深表赞同,以高骈的性子怕是会马上跑到冀州大营自投罗网。
“此事,变得愈发复杂了!”李浈不禁喃喃自语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严恒追问。
闻言之后,李浈背靠于凭几之上,双目微闭再度陷入沉思。
在此之前,此事的关键是自己,自己也始终把控着事情的走向,但如今成德军大将王举的死却让此事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把控范围,即便王元逵会相信自己此前关于仆固温的一番推测,但现在王举的死已注定了成德军不会善罢甘休,而张仲武势必不肯想让,两军之战已成了势在必行。
更何况,关于仆固温之事始终是自己的推测而已,便是王元逵信,张仲武也未必能信,如今李浈所希望的唯有张仲武能听从自己的建议,增调兵马前往幽州边境。
但如此一来,没有了幽州精骑的参与,一旦卢龙、成德两军开战,卢龙军势必不敌。
事情已然陷入了一个异常矛盾的困局。
“等!”
许久,李浈方才缓缓说道。
“等?”严恒与王振二人齐声讶异道。
“不错,只有等,等仆固温下一步的行动!或是,等北方藩贼的进攻!”李浈轻轻睁开双眼,
“那......到了那时一切晚矣!”王振失声惊呼。
不料李浈却似乎充耳未闻,突然变得眉头紧蹙,似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大郎,你在想什么?”严恒轻声问道。
“我在想,仆固温究竟去了哪里?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李浈摇头叹道。
严恒闻言后想了想,随口说道:“这个俺便不知了,你也知道俺这脑子向来不太灵光,不过,若换做是我的话首先必然要让河北大乱!”
闻言后,李浈顿时目露精光,而后一跃而起冲严恒说道:“说下去!”
严恒见状却是讪笑一声,道:“没了!俺就能想这么多了!”
不料一旁的王振想了想,却是缓缓说道:“若让河北大乱,必要将其他藩镇牵扯进来,以仆固温之前所处位置,无法到达魏博,所以唯有......”
“横海!”
不待王振说完,李浈便已抢先说道。
......
横海节度,沧州,景城。
这里是位于沧州西部的一座县城,对于景城守军来说,今日不过较往日更冷一些,秋风更凛冽一些,地上的落叶也更多一些,除此之外与往常并无不同,仅此而已。
作为河北藩镇中最稳定的横海军来说,战乱始终与他们相距甚远,相对于卢龙与成德两军目前剑拔弩张之势,这里无疑是一片不曾沾染半点血腥的乐土。
然而就在近日,景城守军做梦都不会想到,战争竟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毫无征兆,而面对前方数千精骑扬起的滚滚滔天尘土,景城守军竟吓得直接跑向了县衙,而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关闭城门!
翌日辰时,沧州城。
当景城的战报呈放到横海节度使刘约面前时,这位年逾五旬的老者以及麾下众将始终都无法相信这一事实,更无法相信进攻自己的人竟会是成德军。
突如其来的战事让横海军上下措手不及,而更让刘约及众将不解的是,成德军在进入景城县城打死屠戮劫掠一番之后竟又迅速原路撤了回去,似乎对方完全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为了抢劫而抢劫,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而且至今也未见成德军的任何要求。
这一切发生得是那么莫名其妙,又令人费解。
“我与王元逵素无恩怨,此次这王元逵无端攻我,他究竟想要做什么?”须发皆已斑白的刘约,面色阴沉,伸手将案上的战报重重摔在地上,咆哮着,那苍老的身子也在颤抖着。
但话音方落,便只听殿外侍卫朗声奏道:“启禀使君,成德军信使求见!”
“信使?哼!老夫倒要看看王元逵打得是个什么名堂!传!”刘约怒声说道。
少倾,便只见一名军卒进得殿内,躬身说道:“小人见过使君,今有我家将军手信一封,还请使君过目!”
说着,信使自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而后垂首递至刘约跟前。
刘约冷哼一声单手接过,只看了一眼之后便立刻暴跳如雷怒声叱道:“王元逵欺人太甚,想要攻打幽州你自去便是了,却要借道我沧州,如此岂不是要置老夫于不忠不义之地!”
言罢之后,只见刘约对那信使怒声叱道:“你自回去告诉王元逵,我横海军素来不参与诸镇内战,但却不等于老夫便怕了他,此番他无端攻我沧州,今日老夫便记下了,三日之后我横海大军定当加倍奉还!”
信使诺诺而去,但刚离去不久,却又听殿外奏报:“启禀使君,乾宁军战报!”
“乾宁军?!”
众将闻言顿时大惊失色,乾宁军驻守于沧州北部的青县,毗邻幽州,不知这战又从何而来。
“传!”
话音刚落,便只见一名骑兵惊慌失措地跑步而入,身上皮甲早已破败不堪,嘴角的血痕也尚未干涸,右臂之上赫然是一道深可见骨的醒目伤痕,殷红的鲜血一直自殿外洒落而进,剧烈的疼痛使其看上去气息微弱,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启禀使君!今日卯时卢龙军突至营前,说是要攻打冀州需借道我沧州,我家将军自然不允,不料卢龙骑兵瞬及攻我大营,猝不及防之下,我军死伤惨重,李将军力战而死!请使君即刻派兵增援!”
说罢之后,那士兵竟再也支撑不住,口中吐出一道血雾后倒地而亡。
“什么!”刘约闻言顿时豁然起身,而后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紧接着便又重重跌坐回坐榻之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口中喘着粗气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使君万万保重身体!”
众将见状赶忙齐声拜道。
“张仲武!王元逵!”刘约本就苍老的脸上在此刻更显颓败,接连两大藩镇无端入侵,使得这位早已厌烦了战端的老将变得绝望和无助。
“使君!两镇欺我太甚,此辱绝不能忍,末将愿往增援乾宁军!”
“末将愿南御成德!”
众将皆是怒不可遏,随即纷纷自告奋勇引兵而战。
......
与此同时,青县以北的一处密林之内。
仆固温一脸厌恶将身上的卢龙军铠甲卸下,而后还不忘狠狠啐上一口,而其周围则俨然是一支全副武装的“卢龙精骑”,只是这支“卢龙精骑”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因为就在今晨,他们轻而易举地为张仲武又拉来一个敌人,因为他们最为敬仰和信赖的将军曾说过,他们将会是成德军乃至大唐帝国历史上最优秀的骑兵,因为当他们此次荣归军营时,得到的将是享之不尽的良田绢帛,等待他们的将是一条通坦大道。
但没有人注意到的是,当仆固温转过头望向远方时,脸上泛起的那抹阴恻恻的笑。
仆固温又一次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计划,成功地将横海军也牵扯到这场混乱的战斗中来,使得这场乱局更加混乱不堪。
而对于李浈来说,自己猜到了仆固温的所有,但却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话。
张仲武终究没有理会李浈的建议,不仅如此,甚至还增掉了三千幽州精骑南下。
而王元逵也依旧死死地将李浈围困在了深州城外,另一面则再度调集大军北上。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恼羞成怒的刘约调集本镇五万兵马,兵分两路分别进犯幽州与冀州,而这,几乎是横海军的全部兵力。
面对横海军的强力插入,无论是张仲武还是王元逵,都显得有些措手不及,正如刘约不理解为何卢龙、成德两军会突然进犯自己一样,他们同样不知道横海军为何会突然一改往日中立的态度而同时进攻河北最强大的两个藩镇。
仆固温的计划无疑是成功的,但对于他来说,这一切还远未结束,既然要乱,那么就让这战乱波及的范围更广阔一些,就在其率部离开青县的同时,他却早已将目光瞄向了河北道之外。
平卢节度位于河南道,领棣州、青州、淄州、莱州、齐州、登州五地,而棣州则紧邻沧州之南,如今横海军几乎已全军出动,沧州形成外强内弱之势,所以这也便为仆固温南下棣州提供了可能。
至于仆固温为何不选择继续北上,甚至以此为契机与北藩汇合,其实原因很简单,北上不仅有卢龙军,而且尚有一个重兵把守且无法逾越的雄关,渝关。
所以照此来看,仆固温选择南下便是其唯一的出路,但同时也是一条必死之路,因为他知道,自己终究瞒不了太久,也终究会被困死在大唐境内,但仆固温无憾,因为在他看来自己虽然身死,换来的却是回鹘一族复兴的希望,而自己的名字也将会永远地被族人铭记。
但仆固温终究却小觑了一个人,一个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个被自己困在深州城外数日,却始终不曾识得庐山真面目的少年人。
当仆固温不顾一切地扑向平卢节度棣州之时,被困于深州城外的李浈却早已身处冀州大营。
不过对于李浈的到来,王元逵却早有预料,在王元逵看来,这一切的因果皆由李浈而起,所以最害怕的人并非自己,也并非张仲武,更并非刘约,而是李浈。
说到底,无论此事如何发展下去,最终将要承受的却必然是朝廷的怒火,而面对朝廷的追责,李浈势必在劫难逃。
所以如此一来,李浈无疑是最希望此事尽快平息之人,最好的结果便是两大藩镇各自撤兵,而后李浈再主动向朝廷请罪,或许朝廷会念及李浈之才而有所宽恕。
不过,这终究是王元逵一厢情愿的想法,在李浈到来之前,他的心中早已筹划万般,甚至早早地便想好了在见到李浈之后的诸般说辞。
但,世事总与愿违,当李浈真的进到自己账内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便让王元逵顿时措手不及。
“敢问使君家小可都安排妥当了?”李浈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甫一见面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王元逵及账内众将为止一愣。
但王元逵旋即恢复冷静,只看着李浈,也不说话。
“怎么?难道使君竟毫无准备?”李浈故作讶异地问道。
“大胆李浈,面见使君还敢口出妄言,该当何罪?”不待王元逵说话,一名壮硕武将便厉声喝道。
李浈则面色更显惊异:“怎么?难道使君准备抗旨不尊?”
“李浈!休要再胡言乱语,朝廷至今并无任何旨意,何来抗旨一说!本使倒是要劝你快些将那杀我大将的凶手叫出来,否则......”
“否则使君便要兴兵讨伐?但不知使君所伐何人?是卢龙张使君还是区区在下?”李浈紧接着问道。
王元逵正要说话,但却只听李浈马上又道:“然后河北大乱,甚至因此动摇帝国根本,介时不知使君以为朝廷将如何应对呢?”
“哼!难不成朝廷还真的敢举兵兴师问罪么?”王元逵冷笑,虽说其对朝廷素无悖逆之心,但若朝廷真的敢举兵镇压的话,自己手握重兵倒也不惧。
“不错!若在此时朝廷必不敢对河北用兵,但若是成德、卢龙二镇大战之后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句话使君不会没听说过吧!介时两镇兵力大损,而朝廷却是兵强马壮,我想陛下是绝不会放弃这个天赐良机的!”李浈负手而立,言谈举止之间谈笑自若、字字诛心。
王元逵与众将闻言后面色微变,对于李浈所言,心中顿生了几分惧意。
大唐藩镇素来拥兵自重,安史叛乱制后尤胜以往,而河朔三镇又为重中之重,甚至天下所有藩镇都在盯着河北的一举一动,现今河北虽暂时相安无事,但以后的事情却谁也说不准,由此看来可以说河北乃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而当今陛下新立,若能由此平定河北,那无疑将震慑天下藩镇使之信服,只要头脑稍正常一点的人就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虽然王元逵深知李浈此行就是意图阻止两镇交战,但其所阐述的这个理由却让自己不得不重视起来,毕竟李浈所说的这个可能,发生的几率极高。
见王元逵沉默,李浈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但却还不够,只见其再度缓缓说道:“呵呵,方才使君说朝廷至今尚无任何旨意,不知使君可知为何?”
王元逵闻言后顿时面色大变,而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单凭李浈方才那番话,或许可以认为这一切不过只是一番推断而已,但李浈最后的这句话却瞬间点醒了自己。
不错,朝廷至今并无半点旨意,即便是河北乱成现在这个样子,甚至冒着动摇帝国根本的巨大风险,朝廷一方也依旧采取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态度。
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朝廷就是想要让这河北两大藩镇大动干戈,甚至朝廷还巴不得魏博节度也搀合进来,反正对朝廷来说,打两个是打,打三个也是打,最好一战能将河朔三镇同时平定了才好。
事到如今,王元逵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冷冷地看了看李浈,而后伸手指了指身旁,说道:“坐!”
李浈闻言躬身谢坐,而后于王元逵身侧下首盘膝而坐,但口中却不再说话,因为他在等王元逵来问自己,毕竟谈判这种事,主动权要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方才那番话不过是个诱饵罢了。
因为,这并不是自己所要的那个结果。
果然,只见王元逵想了想后侧身冲李浈问道:“你乃朝廷命官,深得陛下信任,所想所为皆应与陛下同心同德,此番言论难道不怕被陛下知道么?”
李浈莞尔一笑,道:“呵呵,使君所言不假,正因下官为朝廷着想,所以才不希望陛下对河北藩镇用兵!”
说到这里,李浈稍稍一顿,紧接着又道:“呵呵,说句不怕使君恼怒的话,对于朝廷来说,藩镇之患终究要除,但却绝非朝夕之功,也许十年、二十年,也许一百年!但却绝不是现在,只要边境一日不宁,那么朝廷便绝不能打藩镇的主意,这一点,有些人看得透,有些人看不透,陛下身处京城,难免会被某些小人蛊惑做出一些错误的决断,身为唐臣,下官自然有责任去弥补陛下的错误,所以下官今日的一言一行,并非不忠!而是设身处地地位朝廷着想!”
“哈哈哈......”王元逵闻言朗声大笑,伸手指了指李浈,而后对麾下众将笑道:“诸位,你们好好看看,好好听听,十六岁,这娃子不过十六岁,但心中思虑却比那些自诩为国家肱骨的朝臣强了不知多少!方才所言虽说不免有些危言耸听,但对本使却也算是开诚布公!”
说罢之后,王元逵冲李浈咧嘴一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老夫退兵?”
李浈闻言则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我想借兵!”
“借兵?”王元逵不解地环视众将,而后再度将目光投向李浈。
“不错,正是借兵!”
“借兵何用?另外,你身为幽州行军司马不去向张仲武借兵,却跑来问本使借兵,这又是何故?你们杀了我麾下大将,本使又凭什么要借给你?”
面对王元逵的连续发问,李浈则面带深意地笑了笑,但却没有直接回答王元逵之问,却反问道:“不知使君对横海军陈兵沧州南北边境有何见解?”
王元逵闻言后略一思索,答道:“这也正是本使的困惑所在,那刘约素来中立,不知此次为何竟敢同时与我成德和卢龙为敌,难不成其接到了陛下密旨?”
李浈微笑,摇了摇头,又问:“那不知使君可有攀将仆固温的下落?”
“难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仆固温在作梗?”不待王元逵发问,一名武将便率先问道。
“呵呵,否则你觉得这整整三千成德精骑去了哪里?若非横海军这次吃了一个大亏,从来不得罪人的刘使君又为何会如此大动干戈,不惜一切代价地同时与成德、卢龙二镇为敌?”李浈笑道。
“仆固温本所率乃是我成德精骑,即便他攻打了横海军,那刘约却又为何也对卢龙用兵呢?”那武将再度问道。
“这位将军不妨想一想,仆固温若是弄些卢龙军的军服,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吧,便是将军您也可以轻易办到此事吧!”李浈笑答。
闻言及此,众将不禁恍然大悟,但王元逵却又说道:“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仆固温虽为判将,但这么做除了会让他死得快一些以外,于他并无半分好处!”
“呵呵,使君此言方才说到了正题,仆固温乃是回鹘藩将,使君对朝廷忠心不二,但并不代表他也如使君这般,他的目的便是要让河北大乱,敢问使君,怎么若河北乱,最直接的受益者又是何人呢?”李浈又问。
“北藩!”王元逵恍然大悟,脸上神情也顿时变得阴晴不定。
“不错,正是回鹘、山奚、契丹与室韦四部,河北大乱,卢龙军势必要调走大量戍边的幽州精骑,如此一来幽州防务空虚,北藩四部才有可乘之机,尤其回鹘,自会昌二年大败之后便一蹶不振,其在四部中也是最恨卢龙军的,所以......”
“你的意思是怀疑仆固温通敌?不,这不可能!”王元逵强行打断了李浈的话,声色俱厉地吼道。
而李浈却是幽幽说道:“现在补救还为时未晚,使君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若是拖延下去让北藩有机可乘,只怕朝廷必会因此而迁怒于使君,介时使君的罪过便不仅仅是受些责骂那么简单了!”
王元逵闻言后陷入深深的沉默,而其麾下众将也是纷纷垂首不语,自己麾下大将通敌,而自己竟一无所知,这无疑与王元逵的失察有着推脱不掉的关系,一旦事大,那么朝廷必然会先拿其开刀。
良久,王元逵缓缓抬起头,望着李浈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本使的问题,为何借兵?又为何会来向我成德借兵?”
“为了朝廷,为了下官,更是为了使君的周全!”
“这又是为何?若你将这番话告诉张仲武,那岂不是更简单直接一些?”王元逵问。
“不错,下官这番话的确是要告诉我卢龙张使君,但却不是现在,而且张使君对于仆固温并不了解,即便我说了,他也未必全信,而更重要的,却是一旦卢龙军知晓此事,那么还有成德军什么事呢?介时使君在朝廷面前依旧是有过无功,使君也依旧要面对朝廷的治罪!”
王元逵闻言后微微点头表示同意,而李浈紧接着又道:“而且如今张使君已经将大量幽州精骑南调,也便是说北藩犯边势在必行,既然如此,成德军何不趁此机会北上抗敌,即便将来朝廷问责,使君最不济也可功过相抵!”
“那你又为何助我?”王元逵不解,他可不相信李浈会这么好心地帮助自己。
“呵呵,方才下官已经说了,是为了朝廷,若是使君因此被朝廷免职,没有人敢保证下一任的成德节度使还如使君这般对朝廷忠心不二!而且下官这次帮助使君,使君便记了下官一个人情,说不得日后下官有什么事会麻烦使君的!”李浈笑道。
“哈哈哈!好个伶牙俐齿的娃子,既然如此,你需要借多少兵马?可有何计划?”王元逵闻言顿时释然,众将也一扫方才的忧虑之色,望向李浈的目光中显然多了些钦佩。
李浈想了想答道:“下官只求使君调拨一千成德精骑,而后由沧州北上,经幽州、蓟州、平州,最后出渝关!”
“你......你是想直捣回鹘本部?”王元逵闻言后顿时面色微变。
渝关之外北有契丹,南有山奚,而在契丹以北才是室韦与回鹘乌介可汗所在之处,所以李浈想要攻击回鹘本部,势必首先要先面对的便是契丹与山奚。
不料李浈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之色,道:“其中详情请恕下官不能再说,总之,北方四部不动则罢,若他们敢动,下官便要动其根本!”
“好!既然如此,那本使便信你一回!若此事办得好,本使不仅会记你李泽远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你若来我成德任何一地,本使有求必应!”王元逵闻言后伸手一拍低案,对李浈大笑道。
紧接着便只见其环视众将,缓缓开口道:“此番随泽远北上,路途虽远,但却是个扬我成德军威的好机会,哪位愿往?”
话音方落,便只见方才提问的那名壮硕武将起身应道:“末将愿往!”
“好!徐良听令!本使命你率一千精骑随李浈北击诸藩,期间一应事务均要听从李浈之令,不得有误!”
“末将定不辱使命!”徐良应道,而后又冲李浈拱手说道:“末将徐良,愿听从李将军差遣!”
李浈闻言赶忙回礼笑道:“徐将军言重了,我为朝廷,你为使君,但你我的目的却是相同的!”
王元逵大笑,但紧接着又问:“这兵本使是借与你了,但如今本使北有卢龙军,东有横海军,还真是有苦难言啊!”
李浈闻言讪笑道:“嘿嘿,使君莫要担忧,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平卢与魏博两镇很快就要掺和进来了!”
王元逵闻言后轻轻点了点头,若一切真如李浈所料想这般的话,那么仆固温南下攻平卢倒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而平卢又毗邻魏博,所以这两大藩镇势必会成为仆固温的下一个目标。
“平卢节度郑光乃是当今郑太后胞弟,陛下登基之后方才升任平卢节度,如今上任仅三个月而已,对于平卢治下尚未完全了解,若仆固温南下的话,郑光难免会手忙脚乱啊!看来本使有必要助其一臂之力!”王元逵不免担忧地说道。
“哈哈哈,使君差矣!”李浈大笑。
“哦?何出此言?”王元逵讶异道。
“呵呵,其实这道理也简单得很,使君不妨换个角度去想此事,郑使君新任,麾下众将势必难以信服,若能趁此之机大败并擒获仆固温,那么平卢众将必然心服口服,倘若使君横插一脚,败仆固温固然容易,但于使君却无半分功劳,且于郑光也功劳甚微!所以使君此番只可提醒,而不可动兵相助!一个小小的仆固温,以平卢的实力来说还不足为患!使君此时的首要任务便是让河北尽快平静下来!”
无疑,李浈的一番话使得王元逵顿时如醍醐灌顶,究其根本,倒也并非王元逵想不到如此这些,只是有时身在其中,诸多事杂难免颇有疏漏,如同被一块黑布蒙住了双眼,而李浈便正是撤掉王元逵眼前那块黑布的人。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终究都出自李浈之口,若非李浈之言,王元逵必然会在这条愈走愈黑得路上继续愈走愈黑下去。
直到,万劫不复。
然而,并非李浈助人为乐,能让李浈以卢龙武官的身份去帮助张仲武的老对头,若无极大的利益驱动如李浈这种人是万万不肯去做的,毕竟王元逵终究不敢杀自己,而自己也只需要在深州老老实实地拖上几日,自己那远在长安的皇帝老爹势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这里受苦遭罪。
离开冀州大营,李浈返回深州,徐良的一千精骑将在傍晚之前与李浈汇合。
“将军,今日您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途中,老兵刘关凑到李浈跟前笑道。
刘关生得稍显瘦弱,虽不似萧良那般形同“风干牛肉”,但确实也强不到哪里去,身子虽瘦,但却无半分孱弱与病态,相反,那黝黑的肤色与微微隆起的肌肉看上去倒显得有几分壮硕,是那种瘦子里拔出来的壮硕。
在五名神策老兵中,刘关无疑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决策者,五人进退之间无不以刘关为重,而每每交战之时,刘关的冷静果决总能第一时间便识破敌人的弱点,从而一举击破。
而另外四人则各有所长,如郑大擅攻,刘三郎擅守,王计擅射,赵郎擅骑。
与这五人相处时间越久,李浈便越能感受到这五人团队的精妙,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每个人都缺一不可,而李浈也对这五人越发地依赖。
“嘿嘿,人家打仗靠手,咱李将军单靠一张嘴便可平定万马千军,方才在那王元逵账外听得俺是目瞪口呆,竟生生从王元逵手里骗来一千精骑,啧啧,放眼大唐有这般本事的人,只怕还未出生吧!”
不待李浈说话,郑大便率先插话道。
“那是自然,咱李将军是老奸巨猾......”
李浈闻言后险些自马上栽倒下来。
“放屁!刘三郎,你这狗嘴里怎么就吐不出个象牙来呢?那怎么能叫老奸巨猾呢?那叫什么多谋来着?”生得孔武高大的王计顺手将头上的兜銎摘下,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一会,而后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对,奸诈多谋!”
而此时李浈的一张脸早已黑得如乌云压顶。
“哈哈哈......”一旁的赵郎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伸手指着王计笑道:“王计你小子果真蠢得可以,那叫诡计多端......”
李浈闻言后当即想死的心都有了,再不拦着的话估计“千刀万剐”都要出来了,忙开口道:“都给我闭嘴!你们跟了我也有些日子了,看来有必要给你们定些规矩了!”
五人闻言顿时收起先前的笑意,变得无比郑重,同时眼巴巴地望着李浈。
“第一,日后在本将军面前不得再说这些文绉绉的书生话,说一次打一次;第二,此番回去之后,你们五人立刻回家!”
此言一出,五人顿时面色大变,刘关当即一脸哀求地说道:“将军恕罪,我等五人若有什么做错之处将军尽可责罚便是,可千万不要赶我们回去啊!”
“请将军责罚!”另外四人则齐齐冲李浈拜道。
“谁说要赶你们了?”李浈讶异道,“此次不过只是让你们回去安顿好家人罢了,日后随我身在幽州,势必不能随时照看家人,故此次给你们些钱财绢帛,回去好生安顿家人,没了后顾之忧,日后在本将军身边才能安心做事!”
五人闻言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齐声对李浈说道:“多谢将军!”
“先别急着谢!”李浈摆了摆手,道:“给你们十日时间,回来之后我要你们帮我组建五支亲卫,五支只听从于我一人的亲卫,人可以不用多,但必须要忠心不二,由你五人分别来做这五支亲卫队的主将,介时我会呈请张使君,为你五人加封七品校尉,可能做到?”
五人闻言则瞬间面面相觑,张大了嘴巴久久无法合拢,脸上惊骇之色无以言表。
他们本只是一介贫民出身的普通士兵,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一辈子也都只会士兵,以此终老一生,仕途官路,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而李浈的这番话在五名老兵听来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只不过这道霹雳带来的不是灾祸,而是无尽的可能。
“怎么?没胆子做?”李浈见状不由笑道。
“承蒙将军信任,我五人万死不辞!”刘关满心激动地说道,说着便要下马跪拜,但却被李浈抬手拦下。
“你们无需拜我,也无需谢我,只要你们能不辱使命,待我回长安之日,便是你们加官进爵之时,若真真做得好,说不得封侯赐地,光宗耀祖!”李浈目视五人,逐字逐句地说道。
“小人定不辱将军之命!”五人齐齐拱手拜道。
“好!时间紧迫,今日我们便不回深州大营了!”
“那不知将军要去哪里?”刘关疑惑地问道。
李浈微微一笑,道:“沧州!”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一首《从军行》,道出的是战争的残酷,道不尽的却是世事的悲凉。
当奚、回鹘、室韦、契丹四族共二十万控弦之士夹杂着汹汹之势横跨燕山,兵分两路兵临檀州、蓟州境内时,一封又一封的战报如冬日里的漫天雪花源源不断地飞向幽州。
会昌六年十月,朔日。
檀州北口守捉、蓟州盐城守捉告急!
翌日。
敌军破盐城,包括盐城守捉使在内的两千兵马力战而死,同时洪水守捉使告急,雄武军紧急增调五千兵马前往增援;檀州镇远军不敌而撤至檀州城内,敌军紧随其后围困檀州城,威武军增调五千兵马在前往增援的途中遇袭,五千兵马损失过半。
两日后。
五万敌军绕道雄武军本营,雄武军军使霍青告急;同日檀州城破;傍晚,檀州、蓟州全境沦陷,同时两路敌军汇合一处直逼幽州,雄武军、镇远军、威武军、静塞军全线撤退至幽州辖下的通县、潞县一带,幽州全境告急。
而刚刚被张仲武赶回幽州的张直方面对如此突然而至的军情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一面直接越过张仲武并以其名义向长安朝廷告急,一面紧急调度周边各州郡兵紧急增援。
但却不料张直方早已被父亲夺去了军中一切职务,手中更无调兵虎符,即便周边各州想要增援,但却终究没有将令而不敢妄动。
短短三四日之间,敌军便已全线攻破檀州、蓟州,而幽州精锐早已被张仲武调往瀛洲、沧州一带与成德军、横海军作战,一时间抽身不得,无暇他顾。
仅仅两日,长安接到幽州战报,举朝震惊,李忱在麟德殿内痛骂张仲武,而就在李忱正准备调集相邻各道兵马驰援幽州时,成德与横海两镇的奏疏同时放在了李忱面前。
随后,李忱犹豫了。
因为两镇奏疏的大致内容几乎相同,只说了一件事:李浈率三千精骑北上。
只见其轻轻将两道奏疏放在案上,眉头紧锁,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殿内众臣一如既往吵做一团,唯有白敏中与李景让二人不言不语,只静静地望着李忱。
“臣启陛下,幽州战事紧急,还望尽早降旨增调相邻诸道兵马增援!”御史大夫封敖率先出列躬身禀奏。
“臣以为不可,相邻诸道节度使各自心怀鬼胎,以往大多为了伸手向朝廷要军饷而诸多借口拖沓不前,若是贻误战机的话,幽州岂不是要落入藩贼手中!依臣之见应调神策军前往!”
说话之人乃是大理寺卿马植。
马植此言一出,当即遭到兵部尚书卢商的反驳,只见卢商神色俱厉冲李忱高声喊道:“臣启陛下,神策军左右二军使马元贽、仇公武皆已年迈,如此劳师动众恐身体堪忧不能胜任,另外神策军距离幽州路途遥远,将士们长途跋涉贻误战机不说,待到了幽州怕是早已士气低落,难免落了下乘,所以臣以为封大夫方才所言极是,当调相邻诸道兵马!”
马植闻言后正欲开口反驳,却只见李忱微微一笑,道:“卢卿所言甚是,战事紧急,神策军远水难解近渴,还是不要去了,命横海、魏博、平卢三镇各调五千兵马增援幽州,另,仆固温通敌叛国,着平卢节度使郑光务必将其缉拿,而后押解入京听候发落!”
说罢之后,李忱再度缓缓说道:“此人,朕务必要活的!”
待退朝之后,李忱依旧独坐于殿内,脸上神情显得有些忧虑,又有些兴奋。
王归长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家可是在担心大皇子?”
“唉!这孩子并无统兵经验,此番贸然行动福祸参半,朕也不知该担忧还是该高兴!本来这次让他去幽州一则是跟着张仲武学习些统兵打仗的经验也到军中体验些日子,二来则是建立一支亲卫,日后他用得着,朕也用得着,可万万没想到他人还未到幽州上任便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直接带兵出了渝关!”
王归长闻言后轻轻笑道:“若依老奴看的话,大家大可不必忧心,大皇子此番定能立下一番大功业!”
李忱闻言转而看了看王归长,讶异道:“哦?此话怎讲?”
王归长笑道:“大家不妨想想看,大皇子还未到幽州便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虽说令河北乱成一团,但实际上却是有惊无险,河北三镇并没有因此大动干戈,不仅如此,大皇子竟还生生从王元逵与刘约的手里借走两千精骑,而且张仲武对此也并没有什么的太大的歧义,若非大皇子谋略过人的话,定无法做到如此,而且听说大皇子被王元逵围困深州期间还从王元逵的手里要来二十万石的粮草,那王元逵可不是个傻子,但对大皇子却是要粮给粮,要兵给兵,放眼我大唐之内,能坐到如此的怕是再无第二个人了!”
李忱闻言,脸上不禁泛起毫不掩饰的笑意,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而王归长则再度缓缓说道:“另外,大皇子虽才学满腹,却全然没有那些文弱书生的酸腐之气,相反却有着武将的果敢与勇猛,单凭其怒杀江陵长史、金商防御使与深州大小数十名官员上便可看出,其绝对是那种杀伐果断之人,在这一点上,大皇子完全继承了大家您的脾性,所以以管窥豹,由此可见大皇子此番定能逢凶化吉,此乃大家之福,大唐之福!”
“哈哈哈!没想到你不仅会拍朕的马屁,现在连浈儿的马屁也拍得很响亮!”李忱大笑,“不过,朕听了倒是受用得很啊!哈哈哈!”
王归长闻言赶忙躬身回道:“老奴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不过今日朝会之上大理寺卿马植的那番话倒是让老奴有些担忧!”
李忱闻言后面色骤变,道:“不错,不光是你,便是朕听了也担忧!马元贽为神策右军军使,又与马植拜为兄弟,二人素来交往过密,今日朝堂之上马植显然在位马元贽说话,朕自继位以来,除你之外对于内廷宦官素来有意疏远,怕的便是再步前朝后尘,如此看来,这马植不可大用!”
......
而正当朝廷的旨意还不曾抵达幽州时,问询刚刚赶回幽州的张仲武却是收到了两封手信,来自于成德王元逵与横海刘约的亲笔手信。
展信而阅,张仲武的脸上不起丝毫波澜,显得异常平静,而后轻轻将两封手信递至一旁的李茂勋手中,直到众将将这凉风手信逐一看过之后,张仲武才缓缓说道:“说说吧,你们怎么看?”
“父亲,王元逵与刘约之言断不能信,日后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张直方不假思索地说道。
闻言之后张仲武看了张直方一眼,而后又向李茂勋问道:“茂勋以为如何?”
李茂勋想了想,沉吟道:“如今战事吃紧,先抛开其是否别有用心不说,末将以为,边境无小事,朝廷对待藩镇之间的争斗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边境失守,这罪名我们承受不起,朝廷也必不会善罢甘休!”
张仲武闻言后点了点头,而众将此时也纷纷说道:“李将军所言极是,边境事大而藩镇事小,何况此番两镇出兵相助也无需我们来负担军饷粮草等一应所需......”
“正因如此,他二人此举方才更值得怀疑,若无好处他们怎会如此好心地慷慨相助?!”张直方怒声喝道。
“好了!都吵什么......”
“启禀使君,信任幽州司马李浈求见!”
张仲武还未说完,忽闻殿外军卒禀报,顿时殿内众将哗然。
张直方更是一跃而起,兴奋地说道:“父亲,李浈回来了!”
而相对于张直方的态度,包括张仲武在内的所有人都似乎显得并不那么热情。
“使君!李浈此时不是应该在深州城外被成德军围困么?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出现在幽州.......”
“李茂勋!你什么意思?”张直方怒目而视,冷声怒道。
“呵呵,方进何必如此紧张呢?我不过只是好奇罢了!”李茂勋转而笑道。
“哼!好奇?!只怕是你另有所指吧!我愿为泽远作保,其绝无出卖我卢龙勾结王元逵之心!”张直方不忿道。
“呵呵,方进切莫将话说绝了,毕竟你与他也不过只有数日之交,人心难测,凡事给自己留些余地的好!”李茂勋冷笑道。
“你......”
“你们还有完没完了?”张仲武拍案而起,而后冲殿外吼道:“让他进来说话!”
少倾,一名顶盔掼甲的清瘦少年人缓步而入,冲张仲武躬身拜道:“末将李浈拜见使君!”
说罢之后,李浈又冲张直方颔首微笑。
张仲武闻言后看了看殿下那少年,而后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便是信任幽州行军司马李浈,李泽远?”
“末将正是!”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张仲武语气森冷,目光咄咄逼人。
张直方闻言却是面色一紧,正要说话却被张仲武狠狠瞪了一眼,随即缄默不语,只是看着李浈,现出一抹无奈之色。
李浈微微一笑,虽目无斜视,但却依旧能感受得到众将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夹杂着的敌意与警惕。
“本使问话,因何不答?”张仲武的脸色有些阴沉。
“呵呵,使君既已对末将报有犹疑之心,末将不论如何作答使君依然不信,故而不答!”李浈淡然一笑,神情波澜不惊。
“哼!你若让本使信你,便要拿出些证据来!”张仲武冷哼道。
“敢问使君要何证据?王元逵的人头?还是成德节度使的官印、虎符?亦或是......”
“放肆!”张仲武闻言拍案怒斥,“李泽远,素闻尔擅诡辩之辞,但你莫要忘了,这里是幽州不是长安,本使也非陛下,这里信的是军功政绩,而不是你的诸多说辞!”
“父亲......”
“闭嘴!这里还没有你插话的地方!”张直方刚要开口却立时被张仲武喝止。
“不止使君想要听什么?”李浈依然如故,昂首立于殿内,口中平静地问道。
张仲武当即答道:“李浈,你很聪明,但越是聪明人,本使便越是不能不防,本使想知道什么,你清楚得很,若是再这般闪烁其词,莫怪本使翻脸无情!”
“使君此言便已无情,又何须惺惺作态!”
话音方落,便只见一名武将当即怒声叱道:“大胆李浈!在使君面前竟如此不敬,若不将你军法处置我卢龙军威何在!”
“好!好一个卢龙军威!这位将军好大的威风!但不知藩贼入边时阁下身在何处?檀州、蓟州全境沦陷时,你在何处?北方四军与二十万藩贼浴血奋战之时,你又在何处?而今在下算尽万般计谋骗来了成德、横海两军的两千精骑,你却在此大放厥词,你居心何在?这卢龙军究竟是朝廷的卢龙军还是张使君的卢龙军?难不成你要将使君陷入这等不仁不义之地么?!”
那武将本就不善言辞,此番被李浈一顿数落当即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而李浈则丝毫不给其反驳机会,当即顺势再度说道:“早在数日之前,我便已向使君建议无论如何勿动幽州兵马,你道为何?仆固温之心早已昭然若揭,只是那时我说了也没人会相信,但结局如何?”
闻言之后,张仲武的脸上变得有些阴晴不定,李浈所言非虚,但张仲武生性多疑,所以对此并未多想,一来其断定藩贼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大举入侵,二来,其对李浈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娃子并无半分信任,但却不想一切终究如李浈所料。
说罢之后,李浈转而望向张仲武,拱手答道:“使君明鉴,末将在心日月可鉴,若对我卢龙军存有二心的话,末将便不会回来,在深州城外虽苦了些,但至少不致有性命之忧,何必千里迢迢出关送死呢?!”
“什么?你要出关?”李浈甫一说完,便只见张仲武面色大变,而众将也是纷纷不解地望着李浈。
张直方更是惊呼道:“你......你出关作甚?!泽远,莫要信口胡说!”
闻言之后,李浈的脸上不由泛起淡淡的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军中无戏言,我既为卢龙之将便应为卢龙百姓做些什么,此事说到底皆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都无法置之度外,我密会王元逵、刘约不假,但却丝毫未损及我卢龙利益,实乃为了借兵罢了,此番藩贼举兵犯边,其族内定然空虚,若能趁此机会直捣其巢,定然可解幽州之危!”
“王元逵、刘约二人为何借兵与你?”一旁的李茂勋当即问道。
李浈随即看了看李茂勋,而后笑道:“因利!”
“利从何来?”李茂勋紧接着问,而此时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至李浈的身上,毕竟,这才是最重要的。
“仆固温为成德大将,此番通敌叛国,王元逵难辞其咎,此便是出兵之利!”
“那横海军呢?利在何处?”李茂勋摆出一副咄咄逼人之势,丝毫不给李浈思索的时间。
“刘约无利!”
“无利为何甘愿出兵助你?”
闻言之后,李浈静静地看着李茂勋许久,方才缓缓说道:“将军所言极是,既然无利,他为何要出兵助我呢?”
“本将在问你!”李茂勋冷声说道。
言罢之后,李浈不禁神情凄怆,环视众将之后方才面对张仲武逐字逐句地说道:“刘约老矣!”
“李浈......”李茂勋方欲再言,却不料张仲武轻轻抬手制止,脸上竟浮现出与李浈一般无二的神情,只是比李浈显得更为复杂些。
“罢了!本使,信你!”张仲武轻声说道。
闻言之后,李茂勋当即缄默不言,而众将的脸上也纷纷显得有些诧异,为何李浈只简简单单的这四个字便能让使君的态度有如此大的转变?
李浈随即冲张仲武深深地躬下身子,无比郑重地拱手说道:“多谢使君!”
“你真的决定要出关?本使信你,你可不必如此涉险!”张仲武向前稍稍探了探身子,柔声说道。
“末将出关与使君信任与否无关!”
“你可知出关意味着什么?况且你又毫无统兵经验!”
一旁的张直方频频向李浈使眼色,希望其能够收回方才之言。但李浈却似乎视而未见一般。
李浈笑了笑,道:“末将知道,至于经验一说,霍去病在长平侯卫青账下任骠骑校尉前亦不曾统领一兵一卒,但却率八百轻骑深入匈奴腹地斩首数千人,终让匈奴闻风丧胆,成就大汉冠军侯之威名,末将虽不敢自比冠军侯,但其果敢之性、御敌之法皆可为我所用,末将愿立军令状,贼兵一日不退,末将一日不回渝关!”
“泽远!你疯了!”张直方终于忍不住厉声吼道。
而众将闻言后也是面面相觑,虽并未多言,但其神情多有嘲弄鄙夷之色,毕竟若是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子能有什么退敌之法的话,那么在座的这些征战一生的大将们又有何颜面呢?
即便是张仲武也不由得面露难色,冲李浈说道:“本使念你年幼无知,方才所说不与你计较,如今你既是我卢龙武将,那么一切便要按我卢龙的规矩行事,出关可以,但你却不能去,本使另择他人!”
“使君此言差矣,出关之事非末将不可!”李浈当即断然说道。
“哦?为何?难道我堂堂卢龙节度武将如云,还不如你一个未经世事的娃子不成?”张仲武面色有些不愠。
“并非如此,只是这两千精骑乃是末将亲口自成德、横海两军借来的,两军节度使君也只答应这两千人听末将一人之令,若是临阵换将的话恐军心不稳,于此战无益!”李浈立刻答道。
张仲武闻言后随即陷入沉思,片刻之后方才抬头又问:“你当真要去?”
“当真要去!”
随即张仲武看了看殿内众将,而后对李浈说道:“既然如此......李浈听令!”
“末将在!”
“本使封你为伏远大将军,率成德、横海两千精骑,另,本使再拨你本部一千精骑,共三千精骑东出渝关直捣藩巢!但是切记,只可突袭不可与其正面作战!一旦幽州藩贼撤兵,你便即刻返回,万万不可恋战!”
“喏!”
说罢之后,张仲武再度缓缓说道:“这一千精骑均是多次与奚人、契丹作战过的老兵,对于关外地形、民情也颇有了解,此番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使君!”李浈拱手应道。
“好了,去看看你父亲吧!明日一早出发!”张仲武轻轻摆了摆手说道。
当李浈离去之后,张直方不由对张仲武“说道:“父亲......”
然而话还未说完,便只见张仲武一伸手,说道:“你想说什么为父知道,陛下器重李承业父子,严武正也托我要照顾好他们,我何尝又想让其以身犯险呢?只是这娃子还未到任便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若没几件拿得出手的功劳定难在卢龙立足!”
“可是......”
“可是他比你懂得这些!”
“我......”
张直方正欲再言,却只见张仲武面带不愠之色地说道:“莫要再说了!你退下吧,我还有要事与众将商议!”
张直方闻言只得作罢,待出得殿外之后便直奔后厢房李承业所住之地而去。
殿内,张仲武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们对这李浈必然心中不服,可他终究是陛下亲自任命的,钉子也好眼线也罢,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让陛下放心,对我张某人放心,也对你们放心,更对卢龙放心!不论这李浈成败与否,此人我们都动不得,只要他在,陛下才能放心啊!”
众将闻言后虽然心有不甘,但张仲武所言也不无道理,当即也便不再对此事多言,唯独李茂勋想了想后说道:“启禀使君,末将倒是觉得此番这李浈若失败便罢,可一旦成功的话,在军中威信陡增......”
而李茂勋话还未说完,便只见张仲武笑道:“到了那时,我卢龙便又多了一员猛将,岂不是件好事么?”
“可......”
“好了!还是那句话,此事不要再提了,接下来说说幽州的战事吧!”
......
正当张直方一路狂奔至李承业门前之时,却被守在门外的老兵刘关等五人拦下。
“张将军恕罪,我家将军交代过,若你来了便稍等片刻!”刘关嬉皮笑脸地说道。
“好!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张直方索性在门前台阶上坐了下来。
而就在此时,只见高骈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同样被刘关一把拦住:“嘿嘿,高将军,李将军交代过,若你来了便稍等片刻!”
闻言之后,高骈瞥了一眼气鼓鼓的张直方,随即坐在其身旁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在这里等吧!”
话音方落,便只见郑畋与严恒二人相伴而来,还不待刘关说话,一脸气愤的张直方便率先说道:“台文与严恒两位贤弟,李泽远交代过,若是你二人来了便在此稍等!”
说罢之后,刘关一脸的尴尬,对二人说道:“不,不错,李将军是这么交代的!”
“哈哈哈!原来你们几个都在这里啊!”正在此时,只听骨朵达敞着怀提着狼牙巨棒大笑而来。
而就在此时,却只见房门应声而开,李浈一脸笑意地出现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