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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之后,张直方顿时眉毛一竖佯怒道:“泽远你忒不厚道,我与千里、台文与严恒老弟四人等你你不露面,偏偏这憨货一来你便出现了,究竟是何道理!”

    李浈随即将手指放至唇边示意其噤声,张直方等人见状顿时心领神会,“李刺史的伤势如何了?”

    “倒是并无大碍,不过恐怕一时半会还下不得榻!”李浈压低了声音说道,“走吧,我们偏房说话!”

    待引众人进入偏房之后,张直方正要开口,却只见李浈一摆手道:“我知道方进兄想说什么,只是小弟心意已决断无更改之理!”

    张直方张了张嘴巴,而后不禁长叹一声道:“唉,其实在你的前面有千万条路,而你却偏偏选了一条死路!”

    李浈笑了笑,道:“待小弟走后,阿耶还要拜托方进兄照料一二!”

    “放心吧,为兄自然责无旁贷!”张直方当即应道。

    “如此李浈便多谢了!”

    “都是自家人,只是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张直方郑重地说道。

    李浈点了点头,转而又对高骈说道:“千里兄可准备好了?”

    高骈一拱手笑道:“在我随你来幽州之前便已准备好了!”

    “嗯,此番台文兄与严恒留下,有千里兄与老骨二人足矣,人多了反而行动不便!”

    严恒闻言豁然起身怒道:“不行!当初阿耶交代过,除了你洞房之夜外,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得陪着!”

    “就让他去吧,严恒兄弟的身手不差,不像我只懂得舞文弄墨!”郑畋在旁插话道。

    此时高骈也笑道:“台文兄所言不错,堂堂江陵都知兵马使之子,现在闯下一番功业,待日后门荫入仕时也有些本钱,便让他去吧!”

    “哼哼,你们想得未免太远了些,先有命活着回来再谈功业吧!”张直方撇嘴说道。

    李浈闻言大笑,当即对严恒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去吧!”

    话一说完,只见严恒顿时咧着大嘴嘿嘿傻笑不已。

    而此时只见郑畋自怀中掏出一封手信递给李浈,说道:“刘蜕来信告知今年已落榜,有负泽远厚待无颜再在京城住下去了,准备过了年便回老家!”

    李浈闻言接过手信随手撕得粉碎,面带怒意说道:“你帮我回信于他,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哪能处处都随了他的意,一次不中还有下次,莫要让我小看了他!”

    郑畋点了点头又道:“信中还说,上个月刑部来了一个新任的主事,这个人你认识!”

    “哦?何人?”李浈讶异道。

    “原江陵府长史刘睿之子,刘括!”郑畋答道。

    闻言之后,严恒顿时怒不可遏,道:“这狗贼竟还敢来京城?!难道陛下真糊涂了不成,还给了他个官做!”

    不料李浈却是淡然一笑,道:“刑部主事,正九品的官职吧,无妨,来了便来了,只要他以后老老实实做他的官,我倒也可以既往不咎,不过若他不那么老实的话,呵呵......”

    李浈没有再说下去,但其脸上的笑却已说明了一切,如今的自己早已是今非昔比,当初自己在江陵府敢动他刘家,以如今自己的地位即便没有皇帝老子撑腰,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也全然不会放在眼里。

    “另外,还有一事,我想知道泽远是怎么想的!”郑畋紧接着又道。

    “你是不是想问日后成德、横海的那两千精骑如何处置?”李浈笑道。

    “不错,这两支精骑无疑是王元逵、刘约手中的精锐,待你回来之后这两支精骑如何处置必须要早作决断才行!”郑畋沉吟道。

    “那还怎么处置,当然从哪来回哪去,难不成还让我们养着他们?”张直方一副理所当然之状地说道。

    闻言之后,只见李浈看了看张直方,又看了看郑畋,而郑畋面对李浈投来的目光却是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哈哈哈!知我者台文也!”李浈当即大笑。

    众人不明所以地望着二人,而后一脸的疑惑之色。

    此时只见郑畋笑道:“呵呵,如此我便放心了!”

    “等等!怎么就放心了,你们在说什么?”严恒一脸懵逼地问道。

    “哈哈哈,我们从京城带来的兵马至今早已损失大半,如今已经抓在手里的肥肉怎能再放回去!”

    “难道你们想......”张直方面色一变。

    “不错,这两支精骑日后便是我卢龙军的人了!”李浈大笑道。

    张直方闻言后再度张了张嘴巴,而后大惊失色道:“我......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料一旁的高骈却无奈地劝慰道:“唉,慢慢的你也就习惯了!”

    “但若是王元逵与刘约来要人怎么办?”严恒此时不免一脸担忧地说道。

    “呵呵,他要人我就得给么?”李搓着下巴毫不羞耻地奸笑道。

    闻言之后,张直方的喉结上下耸动,而后看了看高骈无奈地叹道:“千里,我想,我已经开始习惯了!”

    “那这些人若是执意要回去又如何?”严恒早已习惯了李浈的做派,此番闻言后倒也觉得一切理所应当,只是忍不住又问道。

    “军饷翻倍,军功记册,若有家人的话可接来幽州,一应日常用物自有我来负责,我就不信还有人想回去!”李浈不以为然地笑道。

    不料张直方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道:“泽远啊,咱卢龙也不富裕,你这么一搞的话恐让别人心生不满啊!”

    “呵呵,这个方进大可放心,凡涉及到这些的一切所需全由我自己一人承担,绝不向使君伸手要一文钱的!”

    闻言之后,张直方却是顿时双眼放光,忙不迭地问道:“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哪里来得这么多钱?”

    “哈哈哈!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的不敢说,若是弄些银钱来花,这本事还是有的!”李浈大笑。

    而此时只见严恒面色一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而后才放下心来,转而对张直方说道:“方进兄,大郎所言十有八九是骗人的,唯独这话我信!”

    张直方看了看严恒,许久之后方才一脸疑惑地问道:“严恒兄弟,你怎么满头大汗?”

    严恒闻言赶忙伸手抹去额头的汗珠,而后一脸尴尬地笑道:“习惯了,习惯了,哈哈哈!”

    张直方转而向李浈又问:“泽远,方才李茂勋问你为何刘约肯借兵于你,你回答说刘约老矣,父亲闻言后竟没再追问,这是何意?刘约老矣与借兵有何关系?”

    李浈闻言后缓缓收起面上的笑意,变得有些严肃,想了想后答道:“刘约如今年逾花甲,观其一生虽兢兢业业忠诚不二,但终究无所建树,甚至可以说寸功未立,而今留给他的时间已不多了!”

    张直方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其实很简单,为官一生都希望在后世中留下些什么,无论是良臣还是奸臣,在这一点上无疑拥有着相同的目标,而刘约没有,也许在其百年之后,甚至在其辖地的百姓都不会记得他的存在,这对于如他这种的文人来说无疑是无法容忍的,所以他需要一番功业来证明自己,在朝廷最为难之时,横海节度使刘约摒弃前嫌毅然出兵助幽州抗击北藩,这便是他想要的!在他这样的年纪来说,金银之物已难以打动其心,唯有功业,让朝廷、让后世足以铭记的功业!”

    闻言之后,张直方不禁恍然大悟,但随即又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他心中所想的?”

    只见李浈咧嘴一笑,道:“猜的!”

    “哈哈哈!好了,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泽远也该去看看别人了!”正在此时,只见郑畋起身笑道。

    “别人?”李浈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料一直不吭声的骨朵达却满脸鄙夷地说道:“自然是你身边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了!怎么?你不要的话可要早说,俺要!”

    众人:“......”

    ......

    李浈父子初到幽州,张仲武尚且来不及为其置办宅院,只得在节度使衙门后院归置了几间厢房供其暂住,当李浈来到赵婉所在厢房内时,恰巧程伶儿正在,而赵婉则哭得梨花带雨。

    见状之后,李浈笑道:“阿姊,小弟让你来劝人,怎么还给劝哭了!”

    赵婉闻言赶忙擦去眼泪,哽咽道:“不关阿姊的事,什么事都是你自己决定,此番出关如此凶险,怎么事先就不与我说呢!”

    程伶儿也笑道:“好了,人还得是你亲自来劝,这妮子与你一样的脾气!”

    说罢之后,程伶儿起身便向外走去,经过李浈身旁时低声问道:“她知道你的身份了?”

    李浈点了点头。

    “知道也好,她跟了你也不知是福是祸,切莫辜负佳人心!”

    “小弟怎敢辜负了她!”李浈低声笑道。

    “油嘴滑舌,快去劝劝吧!”程伶儿莞尔一笑,而后自顾离去。

    待程伶儿走后,李浈缓缓走至赵婉身侧,一伸手将其揽入自己怀中,而后将其脸颊的泪痕轻轻拭去,柔声说道:“我又不是不回来,哭什么!”

    闻言之后不料赵婉却是自其怀中挣脱,郑重其事地说道:“别人做皇子都是锦衣玉食的,怎么你这个皇子却什么危险去做什么,难道陛下他老人家就一点也不担心?”

    说到这里,李浈轻轻捂着赵婉的唇,笑道:“阿耶还不老,你这话若是被他听到了可要龙颜大怒的!”

    “原本就是这个道理,身为人父怎能让自己儿子如此以身涉险!你们天家的人命便如此不值钱么?”

    “我们天家?哈哈哈,将来你也是天家的人,你的命可比谁都值钱,谁敢说你的命不值钱我便先让他的命不值钱!”李浈忍不住大笑道。

    “莫要嬉皮笑脸的,我要随你同去!”赵婉撅着小嘴正色说道。

    “那可不行,这是去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况况且阿耶还需人照料,交给旁人我不放心!”

    “那......”赵婉闻言后显得有些为难。

    “那你便乖乖留下,等我回来!”李浈笑道。

    “可......”

    “可行军打仗哪有带女眷的道理,若那些兵士们都带着老婆孩子这仗还怎么打?”

    赵婉随即沉默不语,许久后方才抬头看着李浈,轻声说道:“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那是自然,我还没娶你过门呢!”李浈再度将赵婉揽入怀中笑道。

    赵婉依偎在李浈怀中,缓缓闭上眼睛,曾经,就是耳侧传来的这种温暖让她感到安全,但不知为何,如今的自己努力想去抓紧这丝温暖,但心中却依旧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看不清,也抓不牢。

    赵婉的脸颊轻轻滑过两行清泪,泪水滴落在李浈衣角,宛若两朵盛开的花,模糊但却真真切切的存在。

    “何时出发?”赵婉哽咽道。

    “明日,寅时点将,卯时出发!”李浈深吸了一口气,轻声答道。

    赵婉点了点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始终没再说出口,此时此刻,她只想这么静静地依偎在李浈胸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一直到海枯石烂,一直到地老天荒。

    ......

    当东方天际还不曾泛起一丝鱼肚白,当清冷的秋风还依旧在吹拂着这片苍茫的大地,当夜晚的繁星还不曾隐去自己的形迹,当天空的那轮皎月还依旧在照耀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幽州城外,十里连营灯火通明,三通鼓声作罢,中军大帐之内升帐点卯。

    张仲武端坐于上首,一干武将鱼贯而入,在其左手侧的则是一名少年将军,柳眉凤目,银甲熠熠,少了些雄武,但周身却是英姿勃发惹人侧目,便是连张仲武看了都不经意赞赏地点了点头。

    待众人到齐之后,少年将军起身冲张仲武微微一躬身,拱手说道:“启禀将军,北藩四族犯我大唐边境、屠我大唐百姓,末将幽州行军司马、伏远大将军李浈恳请出征!”

    张仲武闻言后点了点头,而后将案上虎符双手递于李浈,道:“虎符在此,准尔出关荡平藩贼,以安边境,永绝藩患!”

    李浈上前两步,高举双手郑重将虎符接过,而后缓缓转身面向众将。

    见状之后,众将面色凛然起身而立,李浈朗声说道:“高骈何在?!”

    只见高骈横跨一步拱手应道:“末将在!”

    李浈点了点头,随即逐字逐句说道:“点兵出征!”

    “喏!”高骈应声而道,随即转身高声厉喝:“点兵出征!”

    登时,只听得账外鼓声大作,众将随即出账,只见三千精骑跨于战马之上列队而立,横刀在握,周身铁甲亦在火光的映衬下发出耀眼的光辉,好似一尊尊玄甲战神目视东方不怒自威,骤然之间无尽的杀伐之意升腾而起。

    虽不动如山却尽显百炼战兵之韵,虽不发一言却尽显天朝上国之威,相比之下,倒让两侧同样列队而立的步卒相形自惭。

    张仲武策马前行,走至众骑跟前朗声说道:“诸位!”

    话音方落,便只见众骑同时右手按刀行礼。

    张仲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北藩四獠犯我大唐边境、侵我卢龙二州、屠我大唐百姓,杀我袍泽手足,此血海深仇也!我等既已从军,便早已将项上人头交付国家,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蛮獠虽凶,但我等上负皇恩,下恤黎民,乃为天朝王师之名,自行保家卫国之事,生为大唐之兵,死亦为大唐之兵,他日青史之上、市井之间,尔等今日之功业必将令大唐铭记、令后世铭记!”

    说罢之后,只见张仲武遥遥拱手,朗声喝道:“待尔功成归来之日,老夫定当犒赏三军!大唐必胜!”

    闻言之后,三千精骑齐齐怒吼一声:“大唐必胜!”

    或许他们来自不同地域,操着不同的方言,更有着迥然不同的生活习惯,甚至就在前几日他们还刀锋相向,但此时此刻面对外敌,他们却无疑拥有同一个身份,那便是大唐战兵。

    无疑,大唐是幸运的,因为他的士兵于终年的内战中始终没有忘却自己的身份与使命,国之荣耀早已深入骨髓;但同时他们又是不幸的,因为如今的大唐早已今非昔比,不复贞观之强,更无开元之盛。

    而今面对外敌之辱,他们能做的唯有跨上战马,拿起横刀,化作一道铜墙铁壁、变为一支破甲利箭,让所有胆敢触犯大唐的敌人粉身碎骨,将所有试图染指大唐的敌人灰飞烟灭。

    此时,只见李浈跃马而上,豁然抽出腰间横刀斜指东方,口中怒生吼道:“杀!”

    “杀!”

    三千精骑瞬间拔刀怒吼,其声震彻云霄,其势横贯长空!

    而此时两侧步卒战阵则齐齐闪开一条道路,一条通向渝关的道路,也是一条通向无上荣耀的道路。

    又或许,是一条通向死亡的不归之路。

    数万步卒按刀而立,目视着眼前这些甚至叫不出姓名的手足袍泽化作一道钢铁洪流滚滚而去。

    与此同时,就在幽州那高大雄伟的城楼之上,两名不施粉黛的女子翘首顾盼,一个泪眼滂沱,一个神色哀愁,借着前方的火光遥遥望去,但除了那道遮天蔽日的尘幕之外,便再无其他。

    “阿姊,他......会回来么?”少女泪眼迷蒙,努力地想要看清前方的一切,但却什么都看不清。

    “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程伶儿强作笑颜,同时紧紧攥着赵婉的手,但手心中却早已沁出一片微湿。

    “他不仅会回来,而且还会是最为耀眼的那一个!”

    正在此时,二人只听身后传来一道低微的声音。

    “李刺史......您,您怎么上来了?!”赵婉面色大变,赶忙上前扶着李承业的双臂。

    李承业的脸色依旧泛着一片惨白,顶着瑟瑟秋风的身子也如同枯枝败叶般轻轻颤抖。

    而此时赵婉方才注意到,原来李承业的脸上竟早已泪流满面。

    “李浈怕您担心,所以才没告诉您确切的出征时间,还望您莫要怪他!”赵婉伸手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擦去,泪眼变笑颜,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此间风硬,李刺史伤势未愈,还是回去歇息吧!”程伶儿此时也不禁劝慰道。

    李承业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在二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至城楼前,一阵秋风袭来,发丝骤然凌乱,直到此时程伶儿才赫然发现,正值壮年的他竟已是两鬓斑白,宛若一名花甲老者。

    “我养了他十一年,他心中所想、所忧、所虑、所为,我又如何不知呢?我不去军中送他,便是因为怕他忧心于我!”李承业佝偻着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

    “转眼之间他都十六岁了,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是个孩子,而现在却统驭着三千精骑出关平藩,一切恍然如梦,那么不真实!”尽管李承业已是老泪纵横,却始终不曾伸手去擦拭自己的眼泪,肆意留下的泪水滴落在脚下夯土之上,转瞬之间便渗入其下,彻底融于这座屹立了两百余年的城楼之内。

    “您给了他一切,该给的,不该给的都给了,这是他欠您的,陛下欠您的,更是大唐欠您的,如今您已功成,也快到了身退之时了!”程伶儿神情悲戚,口中幽幽说道。

    “不!”李承业摇了摇头,道:“他是我的儿子,虽然身上流着的并非我之血脉,但骨子里却有我的一切,我这一生虽碌碌无为,但却有个足以让我自傲一生的儿子,身在帝王家,便身负天下事,他学的还不够多,他的心也还不够狠,这才是我最为担忧的,图大事者,绝不可给人以拿捏之处!”

    说到这里,李承业转而看着赵婉,缓缓说道:“赵婉,你可明白?”

    赵婉闻言当即有些不知所措,虽然隐隐明白李承业所指,但依旧还是不知如何作答。

    此时只见李承业又道:“浈儿的软处便在于太过在意至亲之人,所以他的软处是我、是李漠,也是你赵婉,甚至可以是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李刺史......我......”赵婉紧咬双唇,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我不是在赶你走,浈儿也需要你的陪伴,我说这些的目的只是想让你明白,必要之时你可以是他的眼、他的耳、他的手,也必须随时做好绝别的准备!”

    赵婉轻轻点了点头,抬头望着远方,口中缓缓说道:“李刺史所言赵婉听得明白,也深知其中利害,不过还请您放心,何去何从皆是赵婉自己选择,李浈于我有恩有情,我绝不负他!”

    闻言之后,李承业不免摇头轻叹,不知李浈于赵婉来说究竟是福?抑或是祸!

    ......

    潞水,起源有三,南源晋地黑熊岭,西源潞州沁县,北源辽州榆社县,南下之后于幽州南部与无定河汇合而成漳水,自古潞水多患,其中又以通县、潞县为重,然而未曾让人想到的却是,如今吞噬了无数两岸百姓、良田的潞水,却成了抵挡四族联军、护佑幽州全境的一道重要屏障。

    那利站在潞水之畔望着湍流急下的潞水,脸上尽显焦急之色,无论是山奚、契丹,还是回鹘、室韦,这些习惯了纵马疾驰的民族如今却被一条潞水阻挡了去路而前进不得,而潞水之上的所有渡桥也早被唐军毁坏,若重新搭桥时间势必相对不足。

    而另一方面,对于四族联军来说,骑兵之利在于其速、其势,若如此拖延下去,士气必衰,一旦大唐有了充足的时间整集兵马渡水反攻,那么一手那利策划的这一切必将付之东流,甚至在战后的一系列计划都将不得施展。

    不过好在檀州、蓟州已尽收联军之手,粮草补给无需有太多担忧,如今之忧唯在如何渡过潞水。

    “如今我联军为潞水所拒,不知右贤王可有何良策?”

    正在此时,那利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此人体态微胖,髡发结辫,窄眉细目,正是契丹迭剌部首领、遥辇氏部族联盟左大相耶律撒剌的。

    那利回身望去,随即微微一笑道:“左相此言何意?难道您有良策不成?”

    耶律撒剌的闻言不由朗声大笑道:“哈哈哈,素闻右贤王智谋过人,怎么面对这区区潞水却无计可施了?”

    那利闻言却也并不生气,只是冷笑道:“左相莫要忘了,如今你我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不想就这么无功而返吧!”

    耶律撒剌的轻捋发辫,而后转身望着面前的潞水,缓缓说道:“本相确有一计,但毕竟我联军主帅乃是奚王匿舍朗,只是不知其能否应允,故特地前来与右贤王商议一二!”

    那利闻言面色大喜,当即迫不及待地说道:“”“哦?左相快快说来!”

    ......

    平州。

    位于蓟州之东、营州之西,原属安东都护府,自肃宗上元二年安东都护府废止之后便属卢龙辖区,其渝关之外便可直达奚族控制的营州、契丹、室韦等诸番,素来为节制诸藩之重地,而也正因如此,当檀州、蓟州先后沦陷与四族联军之手后,拥有重兵戍边的平州才能依然牢牢地控制于唐军手中。

    然而联军对于蓟州的控制同时也使得平州成为一座孤城,不过虽是孤城,但平州却始终坚如磐石般地屹立不屈。

    当李浈率三千精骑达武清之后,偏将徐良不由忍不住问道:“将军,蓟州如今已落入藩贼之手,而我等若要到平州出关则必经蓟州,我三千铁骑难免不会被藩贼发觉啊!”

    徐良祖籍河东,乃是三国曹魏麾下名将徐晃之后,生得五大三粗,浓眉虎目,手中一双宣花大斧尤为扎眼,其在王元逵麾下任中郎将,其性爽直,也常因此顶撞上峰而始终不得升迁,此番受命随李浈出关便是因此。

    而徐良却对此毫无怨言,在他看来于战场之上腥风血雨总好过于官场上阿谀奉承,故而对李浈倒也算尊敬,一来惧怕骨朵达,但更主要的还是生怕李浈一怒之下将其赶回成德。

    李浈闻言后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不知徐将军可有何妙计?”

    徐良当即咧嘴一笑,道:“嘿嘿,将军说笑了,我本就是一介武夫,战场之上便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惧怕,但若论起这等费脑子的事情却远远不及将军!”

    说到这里徐良微微一滞,而后满脸疑惑地问道:“说来此事也奇,将军本已为我成德大军围困,任谁看来将军都难逃厄运,但却不成想事情竟变成了如今这个结果,将军不仅毫发无伤地回到幽州,反而自我成德与横海军内各借了一千精骑出来,如此智谋末将真是自叹不如啊!”

    李浈闻言大笑:“哈哈哈!这哪里是我的功劳,都拜藩贼所赐罢了,我只是与王使君与刘使君说明这其中利害关系,若非两位使君深明大义的话,此时只怕我还被困在深州城外!”

    “将军便莫要自谦了,此前您从我成德军手中便拿走了二十万石的粮草,据说我家使君还答应了将军,待此战归来,尚有十车金银绢帛之物相赠,真不知您给我家使君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使其如此厚待将军!”

    徐良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惊讶,而也正因如此,才使得其不敢对李浈有所小觑,在他看来,武将虽勇,但杀的只是人命,文臣虽弱,杀的却是人心,而如李浈这般谋将杀的是什么,徐良还始终不曾想明白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徐良永远不想与这样的人在战场之上相遇,更永远不想与这样的人为敌。

    徐良想了想又道:“末将虽不懂将军的大计,但末将也看得出来,无论卢龙也好,还是成德也好,但就此事上他们谁都没落着什么好处,反倒是将军您,从始至终末将都没看到您有什么损失,反倒是在这河北三镇中声名大振,在末将前来之前甚至我成德军上下对将军是既敬佩又痛恨!”

    “哦?”李浈闻言饶有兴致地望着徐良,毕竟成德军如何看待自己这件事或许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自己日后的一应策略。

    徐良见状也顿时来了兴致,咧嘴笑道:“将军莫怪,末将是个粗鄙武夫,说话也只会直来直往的,若是因此惹将军......”

    “哎,在我这里便是要直来直往,你若敢耍什么心机的话,本将可决不轻饶!”李浈一摆手笑道。

    不料徐良却是笑道:“呵呵,末将这点心思都写在脸上,即便是有什么心机的话也不敢在将军您面前摆弄啊!”

    “既然如此,那你便直说!”李浈催促道。

    “将军真的要听?”

    李浈点了点头,而此时却只见严恒与骨朵达二人也一并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地盯着徐良,唯高骈虽依旧故作矜持之态,但却也稍稍侧耳以闻其详。

    徐良想了想后说道:“我成德军中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说将军行事江湖气颇重!”

    “江湖气?!”李浈闻言后看了看高骈、严恒等人,不由微微一笑。

    见李浈并不生气,徐良这才又壮着胆子说道:“不错,江湖气,凡事不讲利弊只讲道义,就比如将军能为了一个女人而不惜冒死突进我深州,这还不够,又顶着私自诛杀朝廷命官之罪而杀了深州大小数十名官员,不说其他,单这两样罪过若换做了寻常人怕是死上百次都足够了!”

    “是啊,我李浈死上百次都够了啊!但......”李浈没有再说下去,眼前似乎又浮现出王婆那张胡饼大脸,很丑,但却很亲的脸。

    徐良显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李浈的双目中早已微微湿润,皱了皱眉头而后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说实话,当听说将军率军突至深州城外时,我等只当将军是个疯子,定会将身家性命丢在深州城外,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接下来将军竟在深州城外混的风生水起,甚至还跑到我使君面前去借粮,不仅如此,王使君竟还真的应承了此事!啧啧,单是这份筹谋便足以让我辈佩服!”

    “以往都说勇将伐人,谋将伐心,此前末将还不信,但遇到将军后却是信了!不仅末将如此,成德军上下皆是如此认为,所以末将倒觉得看似是卢龙与成德之间的争斗,但其实这其中得到好处最大的还是将军您!”

    “哦?那你说说我得到了什么好处?”李浈追问。

    “自然是人心,就拿我成德军来说,将军之名早已如雷贯耳,说句大逆不道之言,便是日后在战场之上遇到将军,我军未战便已心怯,先机顿失!”

    李浈闻言后微微一惊讶,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徐良随即冲李浈一拱手说道:“都是末将妄自揣测之言,还望将军莫怪!”

    “呵呵,好,好,好!”说罢之后,李浈便不再多言,但却让徐良顿时觉得胆战心惊,而后求助般地看了看高骈三人。

    “嘿嘿,我与他自小便在一起,记得上一次他连说了三个好是对刘括,紧接着他便将那刘括狠揍了一顿!”严恒山笑道。

    闻言之后,徐良当即面色大变,一脸哀求地望着李浈

    “莫要听他胡说,刘括是他揍的!”走在前面的李浈闻言后随即转身笑道。

    说罢之后,只见李浈对高骈说道:“千里兄,眼下有桩要事还需你亲自去办!”

    高骈闻言顿时收起脸上的笑意,拱手应道:“将军尽管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我要你即刻去一趟沧州!”李浈笑道。

    ......

    与此同时,卢龙节度使张仲武、成德节度使王元逵、横海节度使刘约三人几乎就在同一天便接到了由李忱御笔亲书的诏书,大致意思便是对于三镇之前的争斗既往不咎,并协助卢龙全力御敌,所需粮草军饷用物均由朝廷一力承担,不得有丝毫懈怠,事后朝廷自会另行论功封赏,另,着卢龙监军使每日务必将幽州战事报送长安。

    一日后,平卢军与棣州擒获判将仆固温,郑光深知事大而不敢有所耽搁,当日便将其押送长安。

    而对于李忱的这纸诏书,三镇节度使不敢怠慢,王元逵与刘约当日各派遣五千精兵赶赴幽州,并由张仲武随意调遣;

    次日,刘约又增派五千兵马携强弓劲弩并自带粮草前往幽州,同时刘约又亲率两万兵马亲赴蓟州南部,以配合幽州对四藩联军形成夹击之势,自此横海军精锐倾巢而出。

    显然,刘约此次是拿出了自己的老本,而张仲武听闻之后不由对众将笑道:“刘约老矣!”

    而面对众将不解的目光,张仲武并未多做解释,只是其心中反倒对那个清瘦少年更多了些赞赏,并示意张直方亲自照料伤势未愈的李承业,虽未多说,但张直方却也多少察觉到了些什么。

    翌日傍晚,李浈率部抵达幽州与蓟州交界处的潞水河畔,此处乃是潞水入海之处,水深浪急,便是渔民也少有在此出海。

    望着前方滚滚入海的潞水,众人皆不明所以,徐良见状一如既往地发扬着自己有话就问的良好习惯。

    “将军,莫不是您要走水路吧!”

    闻言后,李浈笑道:“不错,水路之利有二,一则不会被藩贼发觉,二则较陆路也更快些!”

    “话虽如此,但我军并未准备船只,如何渡水?”徐良皱着眉头问道。

    “呵呵,传令下去,就地休整,今夜寅时出发!”

    “出......出发?怎么......”徐良正要追问,却不料李浈的身影早已远去。

    夜晚,海浪拍岸,稍带着些寒意海风顺着铠甲的缝隙钻入,透过内层的皮甲直达身体,而后又自毛孔而入,冷得人不禁瑟瑟发抖。

    李浈独坐岸旁,蜷缩着身子将身后的黑色披风紧紧地裹在自己的铠甲之外,虽说这并不能让自己温暖多少,但终究是又让自己多了一层御寒之物。

    “将军,夜里这海风较白日里更觉寒冷,还是寻个避风处歇息吧!”正在此时,徐良走到李浈身侧低声说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李浈的身子没动,只是又将披风裹得更紧一些。

    “丑时过半,再有半个时辰便是寅时了!”徐良答道。

    李浈点了点头,而后艰难地将手自披风里拿出来摆了摆,道:“你歇息去吧!”

    徐良闻言不由得轻叹一声,而后刚要离去,一抬头正看见严恒走了过来。

    “严恒兄弟,将军他......”

    徐良话还未说完,便只见严恒冲其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去吧,我陪他待会!”

    待徐良离去之后,严恒一屁股坐在李浈身侧,一言不发,只看着李浈方才注视的方向。

    “你在看什么?”李浈问。

    “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严恒咧嘴笑道。

    望着严恒那一脸熟悉的欠揍模样,李浈突然心中骤然一暖。

    “大郎!”

    “嗯!”

    “不知我还能这么叫你多久!”

    李浈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严恒的肩头,“你是我兄弟,李漠、刘弘,还有江陵府那帮杀才,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你后悔吗?”严恒突然问道。

    “后悔什么?”李浈讶异道。

    “后悔来长安,后悔来幽州,后悔出关!”

    “呵呵,有时候会后悔,但现在不后悔,以后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李浈笑着,笑得有些难看。

    严恒点了点头,轻轻说道:“会死人,会死很多人!”

    “你怕死么?”李浈问。

    “怕!”严恒又点了点头,道:“但我知道你比我还怕,我怕自己死,你却怕别人死!”

    “哈哈哈!”李浈仰天大笑,一阵海风吹来,脸上骤觉微凉,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

    “自从来长安之后,我觉得你已变了,虽然我说不出你改变了什么,但在你的脸上再也看不到我们当初在江陵府时那样的笑,有时候虽然看到你在笑,但我看了却觉得很难受,我知道那并非是你真心,别人看不出,我却看得真切!为何?”严恒歪着头望着李浈一脸凝重地问道。

    李浈笑了笑,不置可否,“人总是会变的,你也会变,只是你要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我终是兄弟!日后若有我一口粥,便同样也有你一口!”

    严恒闻言后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看了看远方黑漆漆的海面,问道:“你准备如何渡海?”

    话音方落,便只见徐良仓皇而至,对李浈拱手说道:“将军,我军南部海面上似乎有大量船只驶来!”

    闻言之后,李浈与严恒二人不由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而后面向南方极目而望,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面上突然隐隐出现了点点亮光,于海风的吹拂下忽隐忽现。

    李浈见状不由面色大喜,兴奋地冲严恒、徐良二人说道:“来了!我等渡海无忧矣!”

    闻言之后,严恒不由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让千里兄去找船了?

    !”

    “哈哈哈!不错,此番千里兄立一大功!”李浈大笑。

    “找船?哪里的船?此处虽有船,但却皆是民船,而且数量远远不够啊!”徐良当即纳闷道。

    “呵呵,此处无船,但横海军却有啊!”李浈笑道。

    闻言及此,徐良顿时大惊,道:“难不成高将军是去横海军借的船?”

    李浈笑着点了点头,道:“刘使君如此鼎力相助,日后我定要向陛下为其请功!”

    说罢之后,李浈冲徐良、严恒二人说道:“传令下去,全军整集准备登船,于平州昌黎登岸,而后直奔渝关!”

    “喏!”二人齐齐拱手应道。

    蓟州,四藩联军牙帐。

    居首而坐的是一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髡发结辫,满脸虬髯但却看上去枯黄毫无光泽,此时正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此人便是奚族可汗匿舍朗。

    而在账内两侧则正是那利与耶律撒剌的,另外一名披发身着兽皮的中年男子,此人则乃是室韦族和介部莫贺咄乌力罕(莫贺咄,室韦族部落酋长的称谓)。

    三人的目光齐齐望向匿舍朗,似乎在等待其做出最终的决定。

    许久之后,匿舍朗抬头环视三人,而后仍面带犹疑地问道:“耶律左相与右贤王的意思是我大军主力放弃幽州而南下转攻平州,但如此一来二位不觉得这无形中的风险又增大了许多么?不知室韦族是否也同意如此呢?”

    话音方落,便只见那利笑道:“大汗此言差矣,我军并非放弃幽州,只是暂时而为,而且我等已被拦在潞水一侧多日,若再拖延下去唐军必然反扑!”

    此时只见乌力罕点了点头,道:“大汗明鉴,依外臣看来此举倒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一旦攻下平州,那么渝关便在我军掌控之内,如此一来便等同于大唐北方尽在我军兵锋之内,檀州、蓟州再加上一个平州,若我能在这三州之地立足,那么攻下大唐北方指日可待!”

    不料耶律撒剌的闻言后却是朗声大笑道:“哈哈哈,乌力首领只言中其一,却未言中其要害,诸位莫要忘了,平州石城可是有大量的唐军战船,若被我所占的话,我大军便可自水路而下,近可于幽州南部登陆,远可达沧州、棣州,再远一些的话便是大唐的整个北方!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比直接攻幽州要简单得多!”

    闻言之后,匿舍朗与乌力罕二人顿时恍然大悟,面上不禁现出浓浓的欣喜之色。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哈哈哈!”匿舍朗抚须大笑,原本细小的眉眼此时看上去更是窄如缝隙。

    “既然如此,不知耶律左相可有明确计划,定于何时出兵?”乌力罕随即开口问道。

    耶律撒剌的闻言后当即对账外轻喝一声:“来人,将本相的东西拿进来!”

    ......

    另一方面,自水路出海而上,从幽州南部出发仅用了一日的时间便已抵达平州石城。

    平州驻军三万,其军备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一个中州所应有的范围,而历代卢龙节度使对此几乎没有一人缩减过平州兵力,哪怕是在安禄山反叛之时,都不曾动过平州驻军,原因无他,只因这里乃是渝关所在,帝国北方最为重要的大门,此门若失,将使帝国整个北方暴露于藩族兵锋之下。

    而平州兵力主要集中在柳城军与渝关守捉两地,其中渝关守捉驻军两万,柳城军一万,两军互为犄角,而石城便正在两军之间,又有濡水而下入海,故而此地虽仅为中州,但实乃帝国北方最重要的水陆埠头。

    不可失。

    “将军,前方便是石城埠头,我等便在此登陆!”徐良轻声说道。

    李浈立于船头,海风吹过,红缨曼舞,黑色的披风猎猎而响,清瘦的身子好似一把利剑般巍然不动。

    只见李浈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稍显忙乱的埠头,轻轻开口问道:“平州共有几处埠头?”

    徐良当即拱手答道:“回将军,除此处之外,碣石山东南三十里处尚有一处!”

    “碣石山?”李浈眉头微皱。

    “不错,碣石山位于渝关西侧百里,渝关守捉与柳城军驻地之间!”徐良紧接着答道。

    “拿地图来!”闻言之后,李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后径直走入船舱之内。

    徐良等人随即紧随其后进入船舱,而后老兵刘关当即取出平州地形图铺于低案之上。

    紧接着只见李浈面色骤然一变,而后指了指碣石山的位置,说道:“徐将军方才说此处距离渝关百里,依此图来看,碣石山距离柳城军大营与渝关距离相近,所以也便是说这里距离柳城军同样是百里,那么百里之遥,中间又有碣石山相隔,而且你们再看!”

    说着李浈指了指碣石山北部,道:“这里是黄獐谷,我虽不知这黄獐谷是何情形,但就其紧邻碣石山的位置来看,此处必是依山傍谷之险地,诸位,可想到了什么?”

    闻言之后,高骈想了想道:“也便是说,无论渝关也好,还是柳城军也好,若有一地遇险,另一地必然不能快速施援!”

    “千里所言不错,就是如此!”李浈点了点头道:“两军相隔两百里,中间又有山谷险地相隔,但此处之险尚不在此,若我是敌军之将的话,首先要做的便是占领碣石山,如此一来便可轻易切断两军联系,而后再分而击之!”

    闻言之后,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因为李浈所言句句属实,稍有些常识的人便能想到这一点。

    “但......”只见严恒面色犹豫地说道:“但若是如此的话,历任卢龙节度使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些,那为何还要如此布防呢?”

    李浈则微微一笑,而后目视舱外缓缓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啊!”

    严恒闻言依旧一脸的不解之色,但却只听一旁的高骈开口说道:“不错,以往敌军在关外,所以如此布防碣石山一带便相当于一道天然的壁垒,加上渝关、柳城军,便等于三道壁垒,但如今,因卢龙边防驻军的大量内调,而导致敌军弃渝关而过燕山直达蓟州,那么也就是说敌军很可能是从蓟州而至,而并非渝关!”

    “所以,这原本的天然壁垒阻挡不了敌军却反倒成了阻挡我军的障碍,如此确是一大祸患!”

    闻言之后,严恒方才恍然大悟,如今敌军已占领檀州、蓟州两地,平州已然处于孤立无援之地,若敌军自蓟州而下攻平州,则平州必失,随后渝关失守,那么敌军便可派大量援军自渝关而入,毕竟渝关与燕山比起来要更近得多,也更容易得多!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同时齐齐将目光望向李浈。

    而李浈则微微一思量之后,当即说道:“传我将令,我军于碣石山东南登陆!”

    “难道我们不出渝关了?”严恒追问。

    “出!只是在出渝关之前我必须要见一见渝关守捉使与柳城军主将!否则一旦敌军攻陷平州,便等于彻底掐断了我们的退路,到了那时,我们就真的是有去无回了!”

    ......

    与此同时,四藩联军陈兵八万在回鹘右贤王那利与室韦乌力罕的的带领下兵分两路,分别自蓟州盐城、玉田南下,兵锋直指平州石城。

    另一方面,当李浈真正来到碣石山面前时,心中不禁再度倒吸一口凉气,其名虽为碣石山,但实乃是由大小百余座群山构成,其东西绵延竟横跨三县之地,其名之由来只是因主峰仙台顶之上有一巨大立石,上书“碣石”二字。

    李浈与高骈等人尚且来不及歇息便径直沿着崎岖难行的盘山小道登上仙台顶,东西两侧群山顿时尽收眼底,而南则是茫茫东海,。

    自仙台顶而望,东西各有五峰错落而置,其余诸峰状如玉珠,层峦叠嶂,迥出尘寰,其间云雾缭绕,松林密布,虽身在高处但犹不可窥其全貌,见状及此,李浈不免眉头紧蹙,微微沉吟道:“徐将军,依你的经验来看,若是想要翻过这碣石山最快需要多久?”

    徐良闻言略一思索后开口答道:“若天气晴好的条件下,大军翻越此山最快也需要两三日,但看此处空气潮湿多雨,若是如此的话便不好说了,甚至五六日也是有可能的!若是骑兵战马的话,这个时间还得延长一两日!”

    李浈点了点头,道:“是啊!碣石山、黄獐谷,这两地如今无疑成了横在平州腹地的一处坚城,敌军只需派上些弓弩手据高死守,便是千军万马也难前进半步啊!”

    “嗯,不过话虽如此,但是这些日子来藩贼似乎倒也没有攻打平州的打算,希望我们只是多虑了吧!”高骈轻声说道。

    “不,此前没有攻打平州只是因为藩贼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幽州,但眼下有潞水相隔,藩贼一时难以前进,这个时候平州无疑就成了藩贼的目标,况且你们莫要忘了,平州不仅有渝关,更有大量战船,若是敌军乘船而下的话......”

    李浈没有说完,但其话中的意思却已是不言而喻,而且一旦敌军拥有战船,那么不仅仅是河北道、河南道,甚至就连帝国最富庶的江南东道沿海都将暴露在敌军兵锋之下,先不论敌军有没有这样的野心,单是这其中隐藏的巨大危险便是帝国绝对无法承受的。

    “平州,断不可失!”李浈再一次重复道。

    说罢之后,李浈转而对三人郑重说道:“你们此刻立即回营,率军于碣石山沿线布防,待我去见过柳城军主将与渝关守捉使之后,再让平州守军替换,眼下形势出关倒成了次要的,毕竟若是平州失守,我们出了关也便等于走上了一条必死之路,所以在我们出关之前,必须要保证平州防务万无一失!”

    “我随你去吧,这一路上若是出什么意外的话......”

    高骈话未说完,便只见李浈一摆手,道:“不用,有刘关五人足以,毕竟现在平州尚且还很安全!你们现在就下山!”

    “那我留下吧,毕竟我对布防之事不是很懂!”严恒仍旧有些不放心。

    “正因你不懂,所以才必须要与千里兄与徐将军二人多多学习!莫要再说了,快些下山!”李浈催促道。

    三人闻言之后这才转而原路返回,而李浈则与刘关等五名老兵自另一侧继续前行。

    当自仙台顶一侧下山之时,李浈这才想起徐良方才所言,仅仅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原本还好端端的天气却突然骤降大雨,虽只下了片刻,但使得山中原本就湿滑的小路变得更加举步维艰,六人跌跌撞撞竟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方才走下仙台顶。

    而接下来挡在李浈等人面前的尚有数座山峰,虽说不似仙台顶那般巍峨高耸,但其艰难却丝毫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仙台顶多少还有些盘山小路,而至于其他山峰则尽是绵延无尽的茂密松林,根本无路可走,若非在途中偶遇一采药人的话,李浈等人怕是再有十几日也走不出这林子。

    纵是采药人早已习惯了这山中环境,此番也仍是走得极为小心翼翼,松林密布于山脊之上,地上常年堆积起来的落叶如同无处不在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顺着山脊滑落而下。

    “这位阿郎,敢问这还有多久才能出山?”紧跟着采药人的刘关此时颇显狼狈地问道。

    采药人约莫四十出头,身着一身粗布麻衣,头系一条黑色幞巾,脚下只一双草鞋,双颧高耸,颏下一缕杂乱青须,身子看上去有些羸瘦,其穿行于松林落叶之间虽看似险象环生,但每每却是有惊无险化险为夷,甚至一路之上连个趔趄都不曾有过,相比之下李浈等人却是三步一跌,五步一撞,周身早已被湿漉漉的泥水所浸透。

    采药人闻言后却是笑道:“这位军侯,不瞒您说,若不是遇到小人的话,你们十天半月能下山便已是老天保佑了,此番我们在天黑前便能下山了!”

    “天黑前?可我们下山时才刚刚是辰时,按你所说的话需要一整日的时间才能下山?”一旁的郑大闻言后不禁诧异道。

    “哈哈哈!这位军侯,这已是很快了,小人在这山里采药已有二十年了,村子里的村民大都不会来这里,只因城里的贵人需要的药材别的地方没有,故小人才会往这山里一钻便是二十年,几乎每隔个三四日便会来一趟,换了旁人的话根本是来都不敢来的!”见这几位威风凛凛的军侯今日如此狼狈,采药人笑得颇为爽快。

    “呵呵,这位老哥,如今我等六人的性命便交到你手上了,何去何从便只听你一人指挥!”李浈此时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咧嘴笑道。

    采药人闻言后连连称是,而后忍不住问道:“几位军侯,小人多一句嘴,您几位怎会到了这里?听你们的口音也并非我平州人士,不知来此有何贵干呢?”

    闻言之后,李浈不由笑道:“我等乃是幽州张使君麾下,到柳城军大营有些公务要办!”

    “柳城军大营?”采药人闻言后却是一脸诧异。

    见状之后,李浈不由问道:“怎么?可有何不妥?”

    采药人随即停住脚步,而后想了想,说道:“看来几位军侯尚且不知此事,早在藩贼兵犯幽州时,柳城军大营的大部分兵马都调往了卢龙塞,柳城军大营如今早已没人了!”

    “卢龙塞?”李浈转而看了看前方的刘关。

    刘关见状当即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此卢龙塞始建于东汉,位于平州北部边境,其地处梅山、云山之间,整座要塞依山而建,正巧封住了两山之间的入口,乃是平州除渝关之外的另一关隘!”

    “如此说来,这卢龙塞倒的确颇为重要,但就眼下来看,柳城军的这一步棋确是走得大错特错了啊!”李浈不由自顾沉吟道。

    紧接着只见李浈又问采药人:“不知从此处到卢龙塞需要多久?”

    “估摸着后日便能到达!”

    李浈闻言当即对身旁的赵郎说道:“赵郎!你脚程快些,待下山后你即刻前去与高将军汇合,命他们直接北上石城,一日之内必须到达,而后会同石城县令征集当地郡兵于平州、蓟州边界布防!”

    “喏!”赵郎拱手应道。

    “怎么?将军不准备防守碣石山了?”老兵王计讶异道。

    李浈摇了摇头满脸担忧地说道:“只怪我此前对平州了解甚少,对于卢龙塞的存在更是一无所知,柳城军增兵卢龙塞本无错,但错就错在选择的这个时机不对,还是那句话,如今我们的敌人不在关外,而在关内,便是卢龙塞增兵再多也无济于事啊!”

    “唉,这位将军有所不知,自从藩兵占了蓟州以后,我平州便彻底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如今对于外面如何是一无所知啊!”草药人不禁摇头叹道。

    李浈点了点头说道:“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见一见柳城军之主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

    石城。

    石城位于平州东北,紧邻蓟州,与以北的卢龙县同为自蓟州而下的必经之地,虽仅是一座县城,但其战略地位却不可小觑。

    石城与卢龙县各驻军六千,此前李浈协防的井陉县也不过驻军三千,六千驻军这对于一座县城来说已是相当庞大的军事力量了,一则因平州本就是出关要塞,二则因平州之内胡汉杂居且胡人数量极多,若无一支强大的驻军势必难以对其起到威慑作用。

    石城,已平静了两百年。

    或许正因此地平静得太久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才悄然而至。

    就在李浈等人刚刚抵达卢龙塞之后,就在高骈、徐良、严恒、骨朵达三千精骑正风驰电掣地奔赴石城的途中,室韦乌力罕引兵四万进犯石城。

    ......

    卢龙塞。

    中军大帐之内,一名年约四十、棱角分明的中年武将起身拱手向李浈行礼。

    “末将何睿不知将军驾到,还望恕罪!”

    此人便是柳城军指挥使,何睿。

    虽说其为柳城军指挥使,散官官职要比李浈的昭武校尉大上一阶,但此时李浈的职事职位却是张仲武亲命的伏远大将军,虽只是战时临时任命,但终究还是要比何睿地位更高一些,所以此刻何睿自称末将倒也在理。

    李浈见状赶忙回礼道:“何将军不必客气,此番前来一则是奉使君之命安定军心,二来么,李某尚有一事与将军相商!”

    事态紧急,李浈不得不开门见山地搬出张仲武,毕竟自己对何睿一无所知,以张仲武的名义以免使其生疑。

    何睿闻言后赶忙请李浈入座,而后便苦着脸说道:“唉,如今我平州已孤立无援,不知外面形势如何,只盼使君能快些解围才是!”

    李浈闻言当即面色沉重地说道:“如今檀州、蓟州已尽数落入藩贼之手,好在有潞水阻隔,一时间藩贼难以前进,如今只待朝廷的援军一到,介时平州之围必解!”

    “怎么?李将军并非前来支援我平州么?”何睿当即问道。

    李浈随即摇了摇头,道:“不,实不相瞒,我已奉使君之命率三千精骑出关!”

    “什么?出关?!这......”何睿顿时大惊。

    李浈微微一笑,道:“出关直击敌军老巢,唯有如此,才能乱了藩贼联军的心,军心乱则其便无力再战!不过......”

    说到此处,李浈看了看徐睿,继续缓缓说道:“不过此番李某前来却是要与将军说一说平州之事!”

    “平州之事?愿闻其详!”

    “何将军可知这卢龙塞的作用为何?”李浈问。

    “自然是抵御藩贼胡人!”何睿不假思索地答道。

    “胡人在何处?”

    “在关外!”

    “此时胡人又在何处?”

    “在檀、蓟二州!”

    “所以,何将军将柳城军调往卢龙塞不觉不妥么?”李浈笑问。

    何睿闻言后却是争辩道:“将军所言不错,但将军可能有所不知,即便藩贼联军占领檀、蓟二州,但关外之奚族尚有主力未动,若不加以防范的话,卢龙塞势必危险!”

    “奚族?你又怎知此次奚族主力未出?”李浈反问,毕竟此时平州已孤悬在外,按照常理何睿根本不可能知道藩贼联军的具体情况。

    何睿闻言后随即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这平州城内胡人极多,不仅仅是奚人,也有契丹、室韦、回鹘,甚至连很多高句丽人都常居于此,早在藩贼联军进攻蓟州之时,末将便得到确切消息,此番藩贼共二十万人,其中契丹、室韦二部居多,统共十二万人,回鹘因黠戛斯之故兵力大减,此番仅有五万人,而奚族只有区区三万人!”

    “而据末将此前的情报来看,奚族军队应在八万人左右,所以也便是说奚族大部分军队都不曾出动,故而才将柳城军调往卢龙塞,而且卢龙塞距离卢龙县不远,若藩贼攻平州也可就近支援!”

    李浈闻言后点了点头,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其此举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但想了想后还是问道:“那么石城呢?若敌军攻石城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何睿当即沉默不语,卢龙塞距卢龙县近,但却距离石城较远,如若敌军攻石城的话,势必难以快速支援。

    “那依将军之见......”何睿问道。

    “渝关兵马!”李浈当即答道

    “那......那若是敌军进攻渝关又当如何?”何睿追问。

    “只要我出关,相信敌军便没机会攻渝关了!”李浈答道。

    “可......可此事依旧十分凶险,渝关失守,那么平州必失!”何睿一脸担忧地说道。

    李浈闻言后轻叹一声,道:“如今已别无他法,只能搏一搏了!”

    正在此时,只听账外兵士禀报:“启禀将军,石城守军来报,藩贼四万兵马围攻石城!”

    “什么?!”何睿面色大变,立身而起,而后看了看李浈,说道:“将军......”

    李浈闻言长叹一声,道:“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言罢之后,李浈起身对何睿郑重说道:“何将军,李浈与麾下三千精骑愿听从调遣!”

    “这......”何睿面带犹豫,毕竟李浈虽幼但官职却比自己要高上一些。

    李浈似乎看出何睿所想,当即说道:“论官职我确是要较何将军高上一级,但若论战场上的这些事,李浈不敢托大,并非推卸责任,只是平州得失事关重大,李浈自问没这个本事!”

    何睿闻言后也不再推辞,当即对李浈说道:“李将军,那末将便斗胆一次,李将军即刻率部赶赴渝关,命渝关守军换防卢龙塞,同时末将率柳城军驰援石城!”

    李浈想了想后,问道:“何将军的意思是,我部即刻出关?!”

    “李将军大才,正是如此,眼下也只有依李将军先前之计而行,不过李将军切记,出关以后万万不可攻奚,而契丹部落杂多且分散,也不便进攻,故而可攻室韦、回鹘两部,如此方能使藩贼联军主力回援本部!”何睿点了点头答道。

    “既如此,那李某即刻便直奔渝关!”李浈说罢之后转身而出,但就在其刚刚掀起账帘之时,却又转身对何睿拱手而道:“平州便交给何将军了!”

    何睿见状赶忙拱手回礼,面色凛然道:“何睿在,平州在!”

    ......

    石城。

    面对城外敌军的包围,兵曹严逻一面紧急加高城墙,一面命守军坚守不出,若敌军接近便以强弩远射,乌力罕虽坐拥四万雄兵但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

    而另一方面,何睿留下两千兵马坚守卢龙塞,自己则亲率一万兵马驰援石城,去石城则必经卢龙县城,就当何睿途经卢龙县城时,那利率四万联军已然将卢龙城团团围住,顿时何睿陷入两难之地,事情已远超何睿预料,无奈之下只得退守碣石山,毕竟藩人不善攻城,面对两座坚固于数倍的坚城,只要守军坚守不出,短时间内藩贼倒也无可奈何,再退一步考虑,一旦两城失守,那么自己则牢牢将碣石山控制在自己手中,可攻可守,倒也可再坚持一段时日。

    毕竟这要比自己率这一万兵马去城外送死要强上许多,两城守军只要坚持上六七日,那么李浈便有时间去进攻藩贼老巢。

    ......

    渝关。

    其名为关,实则为镇,始建于隋开皇三年,为抵挡东北胡人之军事重镇,其战略地位堪称帝国北方诸道之首。

    当日李浈自卢龙塞奔赴渝关之后,仅仅一日之后高骈等人便率三千精骑马不停蹄地跟了过来,但同时也将卢龙县与石城相继被围得消息告知李浈。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使得李浈顿时陷入被动之地,此时其正坐于渝关守捉衙内,眉头紧蹙,似乎在想些什么。

    在其左侧则是一名年近花甲的老者,甲胄在身,须发却已皆白,正一言不发地望着李浈,而高骈等人则次第而坐,面色凝重。

    此人便是渝关守捉使老将刘合。

    许久,只见李浈缓缓抬起头,沉吟道:“我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刘合忙问。

    高骈等人也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浈。

    李浈随即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地答道:“不知道,总之事情似乎远比我们想得要复杂些!”

    闻言之后,高骈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泽远此前所料想的都没错,我等也没有丝毫耽搁地去寻求补救之法,所谋得策略也无疏漏,但敌军却总有种料尽先机的感觉,我们走一步便晚一步,!”

    李浈闻言搓了搓下巴,先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摇了摇头,道:“千里兄说得对,也不对,敌军的确有种料尽先机的感觉,但却并非对我,而是对于柳城军!”

    “李将军的意思是......柳城军有敌军内间?”刘合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闻言之后,高骈与徐良、严恒、骨朵达等人不禁面色一紧。

    而李浈却是摇了摇头,转而冲刘合问道:“请问刘将军,这平州境内胡人以何地而来居多?”

    刘合想了想答道:“原本诸藩各部都有常居于此的族人,数量上即便是有些差距但也是可以忽略不计,但自从黠戛斯攻回鹘以来,此地的回鹘人便多了起来,大多都是逃亡至此的!”

    “回鹘人......”;李浈闻言后自顾沉吟着。

    闻言之后,严恒当即怒道:“又是回鹘人!这一路之上咱们尽与这些回鹘人纠缠了!”

    不料李浈闻言却是眼前一亮,随即缓缓说道:“当日在井陉城外便是回鹘人,成德判将仆固温也是回鹘人,如今藩贼联军中同样又有回鹘人,此言倒也不错!”

    “嗯,而且前些日子听闻回鹘乌介可汗新封了一位右贤王,叫做那利!”刘合紧接着说道。

    “呵呵,如今的回鹘早已今非昔比,乌介有此任命不过是想以官收心罢了!”高骈轻声笑道。

    然而刘合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不,高将军还请稍安勿躁,老夫想要说的并非是这个,而是这那利的来历!”

    “哦?”李浈顿时来了兴趣。

    “据说这那利正是自恒州方向而来!”

    “恒州?!井陉?!刘将军此消息可靠否?”高骈闻言顿时霍然起身。

    刘合当即答道:“虽无十成,却也足有八成!”

    高骈闻言随即望向李浈,而李浈则先是一愣,而后轻轻点了点头,冲高骈说道:“千里兄可曾想到了什么?”

    高骈不假思索地答道:“若是如此,那当日井陉城外的回鹘将领必是这个那利!”

    李浈闻言却是转而又冲刘合问道:“刘将军,你可还有关于这那利的线索?”

    “不知李将军想知道......”

    “一切,关于此人的一切!”不待刘合说完,李浈便直接答道。

    只见刘合略一思索后便缓缓说道:“这那利本为回鹘特勤那颉啜胞弟,会昌二年那颉啜兵犯幽州被张使君一举击溃,后逃往漠北汗庭,乌介可汗因惧怕我大唐报复而将其一族灭门,当时因那利领兵在外而侥幸逃脱一死,但却被左厢察葛逻囚禁,这一囚便是三年,但就在一个月前,据说葛逻被我唐军大将一击毙命,最终那利被士兵释放并尊为主将,随即那利便带着葛逻的部下回到乌介可汗账下!”说罢之后,刘合冲李浈微微一颔首,道:“李将军,老夫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李浈闻言后脸上终于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对高骈等人说道:“诸位,可想到了什么?”

    “莫非这那利便是当日井陉城外的那股藩贼?”严恒惊讶道。

    “而今看来的确如此了!”高骈随即应道。

    “不错!而且我们的计划要变一变了!”李浈突然笑道。

    “怎么?难道不出关了?”高骈追问。

    李浈摇头笑道:“不,出关,只是此次我们的目标要变,此番出关只攻契丹、室韦!”

    “回鹘牙帐紧邻室韦和介部,既然已攻室韦为何不攻回鹘?”高骈紧接着又问。

    “呵呵,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利此番回去必另有所谋,所以回鹘这些残部根本不需我们动手便会有一场内乱!”李浈笑道。

    “内乱?何以见得?”一直不曾说话的徐良问道。

    李浈稍想了想后缓缓说道:“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乌介将那利一家灭门,若放在回鹘强盛时那利自然不敢生了二心,但如今回鹘衰微,乌介甚至需要室韦的庇佑才能有一处容身之地,而如今那利又手握兵权,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放过乌介,若说他没有二心的话,怕是没人会相信!”

    “可乌介不仅给了那利一个右贤王,而且还将自己手中的兵权一并交与他,难道乌介就想不到这些?”高骈满脸狐疑地问道。

    “哈哈哈,乌介想得到,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一则因为那利继承了葛逻的兵马,这二来么,我猜乌介身边定还有那利的帮手!”

    闻言之后,刘合点了点头说道:“将军的意思是说,这那利想要做回鹘的可汗?”

    不料李浈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即便是那利有这个野心,却也没这个资格,虽然其手握兵权,但硖跌氏历来便是回鹘汗族一脉继承者,那利称汗名不正言不顺,必不能使人顺服,刘将军莫要忘了,在乌介的身边还有一个葛捻特勤,还有一个权相逸隐啜!”

    众人闻言不禁恍然大悟,刘合忙道:“将军的意思是,那利要立葛捻为回鹘可汗?”

    李浈则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想那利此前必定与葛捻达成了默契,葛捻助那利拿到兵权,而那利则助葛捻登上回鹘汗位,如此那利一来大仇得报,二来又身处高位,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此处,李浈搓着下巴想了想,而后继续说道:“所以依我看来,那利此番攻我不过是以此为借口顺利拿到兵权罢了,他根本没心思与我大唐开战,所以我们若是攻回鹘的话,那利不仅不会回援,反而我们倒是帮了他的大忙!”

    严恒闻言则想了想后说道:“若我们去提醒一下乌介的话,说不定能让他召回回鹘士兵呢!”

    “严恒兄弟糊涂,先不说我们说话能不能让其信服,即便是乌介信了,如今那利手握兵权又怎会听他?我们坐收渔人之利岂不是更好些?”不待李浈答话,高骈便抢先笑道。

    “千里兄所言极是,对于回鹘,我们只需观望便可,反倒是室韦与契丹两族近年来实力逐渐增强,日后倒是个麻烦!”李浈点头说道。

    “那石城与卢龙县之围......”刘合欲言又止。

    李浈闻言当即嘱咐道:“此地依然按原计划实行,请刘将军速援卢龙县,何将军则援石城,但是切记,敌动我动,敌静我静,若我没猜错的话,此番进攻平州一定不是那利的主意,即便是他引兵而来,也不过只是应付差事做做样子而已,以他的谋划绝不可能会让自己的兵力损失在我唐军手里!所以,只要两城僵持不下,敌兵必退!”

    “那不知将军何时出关?”刘合又问。

    李浈闻言后却是转而向徐良与高骈二人笑问:“两位将军,不知我们何时出关?”

    二人闻言后相互对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答道:“即刻便可出发!”

    闻言之后,只见李浈缓缓起身,而后抬手整理身上铁甲,老将刘关早已将兜鍪递上。

    李浈伸手接过,而后一脸郑重地将兜鍪戴好,望着堂下起身而立的众人,李浈轻声说道:“高骈、徐良、严恒、骨朵达听令,即刻整备兵马,带足三日粮草,出关!”

    “喏!”四人齐声应道。

    刘合见状则冲李浈拱手说道:“老夫预祝将军凯旋而归!”

    ......

    卢龙县外。

    那利的目光一如既往地阴鹜,嘴角也依旧一如既往地微微上扬着,只是其面对的却并非尽在咫尺的卢龙县,而是回鹘牙帐的方向。

    无论乌力罕也好,还是那利也好,似乎都并没有攻城的打算,虽说二人都并不善攻城,但与二人来时那般的汹汹之态比较起来,这样的平静着实让守军有些摸不着头脑。

    乌力罕尚且佯攻几次做了做样子,而那利竟直接命全军就地扎营,似乎其根本就没有攻城的打算。

    帅账之内,细嫩的羊肉在篝火的炙烤下发出滋滋的响声,油滴顺着木叉坠落而下,使火焰燃得更旺了许多,将那利及众将的脸庞罩上一层血红之色。

    只见那利随手用刀片下一块羊肉,而后肆无忌惮地放入口中大快朵颐,酒香混杂着肉香弥漫于帅账的每一个角落,让人未饮便已先醉上了几分。

    “启禀右贤王,大唐援军已到卢龙县!”正在此时,账外一名回鹘骑兵禀告道。

    闻言之后,众将忙将刚刚端起的酒碗放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利。

    而那利却似乎并不担心,只是微微笑了笑,道:“无妨,他不动我便不动!”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多言。

    那利眼角轻挑,顺势将手中的弯刀仍在地上,淡然笑道:“怎么?尔等对本王的决定有何不满?”

    众将闻言忙道不敢,那利则紧接着说道:“此番联军攻唐,虽说是我族大汗的主意,我族也是精锐尽出,在攻盐城时又是我为先锋,其他三族不过是坐享渔利罢了,此番又让我等前来攻城!”

    说着,只见那利起身走至账前一伸手将账帘掀起,指着远处说道:“诸位且看,此城之坚远胜井陉,当日葛逻攻打仅有三千守军的井陉尚且不可,如今面对这卢龙县城又如何去打?即便我们自唐军处剿来些攻城之物,但放眼军中根本无人能够熟练操作,匿舍朗明知如此却还命本王前来攻城,其居心何在?!”

    众将闻言后脸上神情无不现出愤慨之色,此时只见一名回鹘武将疑惑地问道:“那不知右贤王准备如何?”

    闻言之后,那利的脸上随即现出一抹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