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天唐锦绣 > 全文阅读
天唐锦绣txt下载

    吃亏不一定是坏事,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起码鞠文斗就是这么觉得的。

    前几日被蒲屈罗狠狠的揍了一顿,差点将这把老骨头都给锤散架,回到家里将养了几日,伤势虽然好的七七八八,可是心头的一股闷气却憋得他极度郁闷。

    他郁闷得不是被蒲屈罗揍一顿,而是被房俊像个傻子似的给耍了……

    只要想想当时自己脑袋一热表态要把蒲氏斩尽杀绝的态度,鞠文斗就后悔得想撞墙……

    大意啦!

    这么低级的离间之计,自己怎么就晕乎乎的钻进去了呢?

    躺在床上,大丞相鞠文斗唉声叹气,悔不当初。

    天气依然炎热,不过秋日已近,秋风裹挟着热浪在窗外翻滚,使得人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堪。

    侍女仆人都离得远远的,近日家主情绪不好,总是莫名其妙的发怒,大家都怕凭白受了处罚,不是万不得已,都不会靠近正堂的方圆十丈之内……

    鞠文斗叹着气,看着卧房中端坐的这位须眉皆白的老者,无奈的说道:“都怪我一时不察,误入那小贼的陷阱,致使与蒲氏的关系完全破裂……我的错啊!”

    那老者慈眉善目,手捋着雪白的胡须,三角眼微微抬了一下眼皮,看着病榻上躺着的鞠文斗,沉声道:“蒲屈罗是个蠢货,看不透那房俊的离间之计,可蒲氏却不仅仅一个蒲屈罗,毕竟还是有聪明人的,或许,关系还是可以修复的。毕竟,没有了我们鞠氏支持,蒲氏就只是一个商贾,能有什么作为?”

    鞠文斗苦笑,看着面前这位鞠氏族长:“哪里有这么简单?蒲屈罗是楞了一些,但绝对不傻。他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下手,就是想要向房俊表态,蒲氏已然决定与我鞠氏公开决裂!一旦房俊小贼的毛纺厂建成,收益最大的便是蒲氏,您说,蒲氏又如何能从新变成我们的盟友,一起去对抗大唐呢?”

    房俊的毛纺厂一旦建成,必然会使得羊毛的价格飙升,蒲氏拥有高昌国最大的牧场,家中牛羊遍地,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有了这一层利益牵绊,又怎么会不死心塌地的追随房俊呢?

    老者闻言,叹口气道:“即是如此,你又何必执念于跟房俊作对?他背后有大唐撑腰,在高昌国又团结了几大势力,已然成了气候。贸然与之对抗,一时不慎,就可能将整个鞠氏都卷入其中,慎之,慎之!”

    “难道就这么眼看着鞠氏先祖的心血由此断绝吗?”

    鞠文斗闻言,顿时有些激动的低声喝道:“鞠氏一百多年的基业,现如今已然毁于一旦!底下的先祖有灵,我们这些不孝子孙如何面对?族长,当初是你支持鞠文泰那个蠢货登上王位,现在鞠文泰死了,高昌国亡了,难道您就不能支持我一回,将鞠氏的荣光再抢回来?”

    老族长叹了口气,看着面色激愤的鞠文斗,微微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上一任高昌王鞠伯雅病重弥留之际,其实是属意由此子继承王位的,便是眼前的鞠文斗。

    可是当时,自己唯恐将来出现王位纷争的情况,执意帮扶鞠伯雅的长子鞠文泰登上王位,说起来,确实愧对于鞠文斗。

    鞠氏扎根高昌国几百年,根深叶茂,家族势力早已深入到高昌国的方方面面。国王并不能代表鞠氏,族长,才是整个鞠氏最有权势之人!

    可是现在的情形,若贸然支持鞠文斗,岂不是将整个鞠氏都绑上他的战车?一旦失败,那可就是玉石俱焚,亡族灭种的大祸……

    老族长轻叹一声,劝道:“据你所说,那房俊的种种手段,已然将高昌国的几股势力牢牢抓在手中。即便你驱逐大唐,又能给这些人什么样的利益呢?人心都是自私的,没有足够的利益,谁会跟着你去反对大唐?”

    他本是诉说事实,劝导鞠文斗认清现实。既然现在大唐并未对鞠氏开刀,还一副拉拢的姿态,又何必担上灭族的风险,非等要去谋夺一个国王之位?

    即便现在将大唐驱逐,可是人家下一刻就会十几万大军再次西征,到那个时候,那什么来抵挡大唐的无敌兵威?要知道,当大唐军队大军压境之时,便是一贯桀骜不驯的突厥人,不也是逃得远远的,连个正面都不敢露?

    谁知他的这番劝诫之语,却令鞠文斗更加愤怒!

    “我算是看清楚了,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是白眼狼!以前我们鞠氏当权,一个两个像是仆人一样低头哈腰千依百顺,现在我们鞠氏式微,便立刻将我们抛弃,投入大唐的阵营,简直无耻透顶!我必然要他们明白,背叛我们鞠氏,那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看着鞠文斗血红的眼珠子,老族长皱着眉毛,心里隐隐担心,警告道:“你可别做出什么蠢事,连累了家族!”

    “家族,家族,您的眼里只有家族!”鞠文斗猛地从榻上坐起,愤然说道:“国都亡了,哪里还有什么家族?现在只是大唐一时无法掌控高昌国,暂时拉拢与我们而已,等到所有的势力全部向其投诚,大唐第一个便是那我们鞠氏开刀!难道您以为,大唐会放任一个在高昌国占据百年、拥有着无比影响力的鞠氏存在么?”

    一把老骨头,却窃据这族长之位,实在是鼠目寸光,尸位素餐!

    眼界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么一点点儿,就看不到在长远的未来,等待鞠氏的将是如何的下场?

    与其将来也是一个凄惨的结局,何不趁着现在大唐立足未稳,奋力一搏?

    老族长默然不语。

    只是捋着胡须的手,愈发的快了……

    ***********

    房俊不知道遥远的京师,自己被长孙无忌阴了一下,失去了一个稳定西域建立功勋的机会,当然,他从来就没想过待在西域,完成统一西域的大业。

    西域环境恶劣,地势复杂,汉胡交错,真正想要统一起来,难比登天。即便是依靠强硬的手段勉力统一,一旦局势变化,分崩离析也只是旦夕之间而已。

    只要自己的两个手段运行下去,将西域的经济命脉紧紧掐住,就算是将西域拉拢在手心里,这比事实上的统一更加实际一些。

    当然,他更不知道鞠文斗复辟之心不死,还在琢磨着如何给予大唐致命一击……

    他现在正策马站在一处坡地之上,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原野,心跳怦怦加速!

    这片田野处于沙丘北面的坡地,杂乱的生长着三尺高的植物,叶片已被秋风吹得有些枯黄卷曲,瑟缩破败。只是其中间夹杂的一些毛茸茸的果实,却犹如孩童裂开的嘴巴,露出其间雪白的丝絮……

    蒲屈罗望着身前呆呆发愣的房俊,有些莫名其妙,奇道:“侯爷可是没见过此物?此物名唤白叠子,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纑,国人多取织以为布,其布甚软白,大食人甚爱此布。”

    白叠子?

    这特么就是棉花啊!

    房俊欢喜的都快疯了,谁成想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去蒲氏的牧场逛一逛,却不经意间发现这么个宝贝?

    眼前的棉花田,犹如天上的白云掉落在人间,放眼望去,盛开着千千万万棉花的棉田像大大的棉被,像层层的白浪,像团团的棉花糖。房俊就像看着一串串铜钱,在冲着自己温柔的招手……

    作为一个农业专科的家伙,怎能不知道棉花的用途?

    宋朝以前,中国只有带丝旁的“绵”字,没有带木旁的“棉”字。“棉”字是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的,可见至少在此之前,棉花并未在中原大规模种植,只是出现在边疆一带。

    古时棉花被称作古贝,织造精细的布称作氎、白氎。惟唐以前不知有草棉,将棉布误认为木棉所织,唐宋之时,因为织作困难,白叠被视作珍品。

    棉花如论是用来制衣取暖,亦或者用来织布,都是极好的材料。

    蒲屈罗挠挠头,续道:“此物所织之布匹,轻软柔和,质量极好,价格亦很是昂贵,很受西域的贵族欢迎。只是其物的丝絮之中夹杂着籽粒,很难剔除,是以制作起来很是麻烦,产量极其稀少。”

    “无妨,”房俊手里攥着马鞭,在马鞍上敲了两下,笑得见牙不见眼:“此物……叫什么来着?”

    “白叠子。”

    “唔,种植范围可广泛?”

    “不多。”蒲屈罗摇摇头,说道:“此物所产之丝绵,虽然织成布匹价格昂贵,但很难去籽,因此产量极低,只是每家每户冬季闲暇之时才会织作,农忙之时是无人织作的。”

    听说产量极少,房俊倒是不甚在意。

    棉花喜热、好光、耐旱、忌渍,适宜于在疏松深厚土壤中种植,在其生长发育过程中,只要有充足的温度、光照、水肥条件等,就象多年生植物一样,可不断地长枝、长叶、现蕾、开花、结铃,持续生长发育,具有无限生长性和较强的再生能力。

    在棉花的一生中,温度对它的生长发育、产量及产品质量的形成影响很大。除温度外,棉花对光照非常敏感,比较耐干旱,怕水涝。

    无论江南江北,大部分地区都可以种植棉花。

    棉花不仅御寒,织成的布匹比之葛麻耐用、柔软,比之丝绸价格低廉,只要盛行起来,绝对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至于脱籽困难?

    那完全不叫事儿!

    房俊小的时候,祖母就有一架用来给棉花脱籽的轧花机……

    “这白叠子的确种植起来麻烦,这么好的坡地,应该多种草籽,多多圈养牛羊才是。不过高昌虽然缺地,但中原却是不缺的,你将在棉籽多多收购一些,待本官将之带回中原种植,也好利用那些无人垦种的山坡荒地。”

    房俊如是说……

    蒲屈罗哪里有这个见识?当即一拍胸脯,豪气的说道:“这有何难?待到这些白叠子都收割完毕,小的将棉籽全部收购过来,有多少收多少,全部赠送于侯爷!”

    白叠子织成的布匹很贵,因为工序实在太麻烦,效率太低,但是白叠子本身并不贵,更何况无人要的棉籽?

    难得能为这位富甲天下的侯爷卖点力气,蒲屈罗自然是大包大揽……

    房俊琢磨着估计朝廷派来接管高昌国的官员,便是自己起身返回关中之时,算一算路程所需时日,大抵也就是最近的月余之间。

    便说道:“如此,本官便领了阁下这个人情,只是越快越好。”

    蒲屈罗一惊:“侯爷这就要走了么?您这一走,咱们的约定……”

    房俊呵呵一笑:“本官总不能常驻此地吧?高昌国虽然富庶,但到底偏远了一些。对于酿酒作坊和毛纺厂,阁下不必担忧,待到返回长安之后,本官便会派遣最得力的家仆,前来操作此事。没理由有钱不赚吧?呵呵……”

    蒲屈罗想一想,倒也是。

    人家房俊这么年轻,便是侯爵之位,父亲又是大唐的宰辅之臣,他自己更是未来的帝婿,可谓前程无量,怎么会屈尊于小小的高昌国呢?

    这可是未来大唐帝国的实权人物啊!

    蒲屈罗虽然有点憨,但绝对不傻,深知交好一个大唐实权派的好处简直就是无穷无尽,哪怕再高昌这一片儿混不下去,举族迁往大唐,也有一个强势人物照应着……

    当即对房俊的态度愈加亲热。

    房俊却没理会蒲屈罗的小心思,他正憧憬着“研发”出来轧花机、水力纺车,甚至是山寨出来珍妮纺纱机,然后借由海路将棉布销往全世界,开创大唐帝国的第一次工业革命……

    **********

    房俊如今寄宿在高昌城内的一处佛寺之中,据说当年玄奘西行,便曾再次驻留。

    之所以没有在富丽堂皇的高昌王宫里暂住,是怕惹起不必要的麻烦。虽然先后两代高昌国王尽皆亡故,但王宫之中尚存留大量的妃嫔宫娥,都是如花似玉的绝代红粉,一旦传出一些谣言,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房俊倒也不是什么道学君子,学什么柳下惠坐怀不乱,正是青春懵懂血气方刚的年岁,遇到那等含羞带怯梨花带雨的粉红佳丽,发生一点露水情缘亦非不可。

    只是他甚至此次西征高昌国之后,侯君集因为大肆掳掠而获罪,丧失掉李二陛下的信任,薛万均更是被人告发其在高昌国强掳民女,被大理寺彻查,因为丢掉官位,郁郁而终……

    相比那两位,房俊自觉自己犹如清晨的太阳,尚有万丈光芒等待绽放,自是不会贪图一时之快,为自己买下隐患。

    况且,弹劾侯君集之事便是他主攻上书,而后自己再去犯与侯君集同样的错误,真当李二陛下是好惹的?

    秋日的高昌,昼夜温差极大。

    夜间凉风习习,白日里却依然炽热烦闷……

    正午时分随着蒲屈罗出了一趟城,顶着烈日,房俊原本就是黝黑的一张脸,被太阳晒得愈发黑里透红……

    房俊也是热得受不了,要不是顾及着形象问题,都恨不得换上一身短打,而不是穿着宽袍大袖、厚重无比的公服。回到住处,迫不及待的脱去身上的公服,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便从头到脚的淋了一遍,再将水缸里镇着的西瓜取出,放在桌上用佩刀切开,皮薄瓤红,咬一口汁水淋漓,沁凉的瓜瓤入腹,祛除了一身热气。

    “爽快!”房俊几口吞了一大块西瓜,打了个饱嗝,惬意的歪倒在胡凳上……

    刚想小憩一会儿,便被屋外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一身甲胄的段瓒疾步入内。

    “提督大人,末将有军情汇报。”段瓒拱手见礼,说道。

    房俊摆了摆手:“此间非是军营,不必多礼。”说着,指了指桌上切开的西瓜,是以段瓒自己取用。

    段瓒与房俊相处时日已长,自是知道这位向来不拘小节,随意率性,也不推迟,走过去取了一块,大口啃起来。

    一眨眼功夫,三分之一大小的一块西瓜便已入腹,看得房俊目瞪口呆……

    丢开瓜皮,胡乱抹了一下沾了汁水的嘴巴,段瓒说道:“斥候来报,七角井山口之外,发现不明数量的骑兵。观其行迹,应是突厥骑兵!”

    突厥骑兵?

    房俊摸了摸下巴,有些不解。

    鞠文泰勾结西突厥,背弃大唐,可是在唐军攻打高昌之时,突厥人却从始至终皆未出现,除了在蒲昌海之畔偷袭神机营的那一次……

    最仅要的关头,突厥人放弃了高昌盟友,等待大唐已然将高昌国全境占领,却又鬼鬼祟祟的冒出头来,这是为何?难不成是见到大唐在高昌国的驻军太少,想要趁虚而入?

    没道理啊……

    突厥大汗欲谷设已然在开战之前远遁大漠,连带着将牙帐都迁徙而去,部族相随,就是怕大唐报复其在高昌国背后使坏,扰乱西域商道之举。

    高昌的驻军虽然只留下神机营,但是唐军守城的战斗力,跟野战的战斗力可是天壤之别,难道突厥人不明白这一点,想要跟唐军刚一次正面?

    房俊有些莫名其妙。

    长安,赵国公府。

    “砰”

    一盏白瓷茶杯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长孙无忌怒目圆瞪,额头的青筋凸起,蜿蜒如青蛇,保养得宜的面容此时涨的通红,颌下胡须无风自动。

    “尔已成年,在官场之上亦历练有加,怎能做出此等愚蠢之事?那突厥人不知礼教,无忠义之心,翻脸无情犹如家常便饭,尔怎能将把柄落入其手中,被其牵制?”

    长孙无忌痛心疾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低声吼道。

    站在他面前的长孙冲战战兢兢,垂着头,讷讷不敢言。

    长孙无忌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看着一脸沮丧的儿子,心里不禁泛起疑惑,这还是自己那个聪颖毓秀的儿子么?做事居然如此莽撞,根本不思讨后果会是何等严重!

    深深吸了口气,长孙无忌压制住心里的怒气,无奈说道:“难不成你忘记了,七年前的那一次?咱们长孙家不怕做错事,天大的错事,亦有为父给你顶着。可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尔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个地方犯错?为父,深感失望!”

    用十车精铁,雇佣突厥人夜袭神机营?

    亏你想得出来!

    简直天真到极点,且不说未将神机营和房俊一举歼灭,即便灭了房俊,就以为能甩得脱突厥人?

    突厥人的脑子是不太够用,可也不能将他们当成信守承诺的君子,那帮蛮子若是敲砸勒索起来,丝毫不会顾忌脸皮,直至将你敲骨吸髓榨干了为止!

    多精明的一个孩子,怎能如此糊涂?

    听闻父亲说到七年前,长孙冲咬了咬嘴唇,神情之间闪过一丝暴戾,终于忍耐不住。

    他可以挨打,可以挨骂,但就是受不了父亲这种极度失望的表情!

    长孙冲豁然抬头,充血的双眼与长孙无忌对视,低声嘶吼道:“我就是恨!我就是不服!那房俊有什么能耐?凭什么一个两个都将其视为栋梁之材!我长孙冲这些年礼贤下士、勤奋知礼,将任内职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做得好是正常,出现一丝一毫的疏漏,便会别挑剔指责,这是为什么?我是花费十车精铁买通欲谷设出兵夜袭房俊,可是没有证据,谁能把我怎么样?而且,我敢保证,房俊绝对不可能活着回到长安!我要他死!不仅是他,就算是当朝太子,我也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绝对不是区区一条腿就……”

    “啪!”

    长孙无忌抬手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打得长孙冲一个趔趄,大怒道:“给老子闭嘴!有些话,就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即便是跟自己的老子,也休要再提起一个字!否则不仅仅是你,整个家族都得牵连,你给老子记住了!”

    长孙冲捂着脸,火辣辣的一阵刺痛,神智却清醒了许多,闻言慌乱的说道:“是,父亲,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长孙无忌脸色阴沉,站起身,走到长孙冲身前两步远站定,双眼直视着长孙冲,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与公主……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没有!”长孙冲面色一变,脱口而出道。

    随后,见到长孙无忌面色仍旧充满疑虑,只好说道:“那房俊作了那首《爱莲说》,孩儿现已成为长安笑柄,便是公主的**亦受损,孩儿气不过,所以才想要买通突厥人,置房俊于死地!至于孩儿与公主,什么问题都没有……”

    长孙无忌却是摇摇头。

    他这一辈子,若论起政事上的建树,拍马不及房玄龄。可若是说起揣摩人心,两个房玄龄也不是他的对手!

    从长孙冲游移的眼神也心虚的神情来看,他的这番话未免有些不尽不实。

    思量一番,长孙无忌终究还是问道:“可依某看来,你与公主之间,尊敬多过于爱慕,礼数多过于亲昵,倒是真当得起‘相敬如宾’之比喻,反倒不似新近的夫妻……”

    按说身为人父,自当严守纲常,等闲是绝对不会跟儿子探讨夫妻之间的关系。可长孙无忌实在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小夫妻两个看似恩爱,实则总是予人敬而远之的疏离感,难免惹人疑窦。

    最主要的是,二人已然成婚多年,却一直未有麟儿降生……

    这不得不让长孙无忌怀疑。

    面对父亲灼灼的目光,长孙冲面色发白,心里怦怦直跳。

    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否认道:“没有的事情……父亲多虑了,孩儿与公主的感情……一直很好。”

    长孙无忌却是不信。

    沉吟半晌,决定道:“你与公主成婚多年,一直未有生育。过得几日,为父便向陛下请求,为你纳一房妾室。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乃是头等大事,相比陛下亦不会因为如此便偏见与你。”

    长孙冲笑不出来了,讷讷道:“这个……没必要吧?孩儿与公主感情一向很好,父亲此举,必然令公主难过,这个……再说,若是公主的身子有什么毛病,岂不是令她愈加难堪……”

    “你无需多言!”

    长孙无忌打断他,冷冷说道:“难堪又如何?不能为我长孙家传宗接代,那便是一尊牌位而已,做得什么用?你且安心,若是陛下因此责罚与你,自有为父去跟陛下求情……”

    “啪”

    一声短促轻微的破碎声音,自屋外传来。

    父子两个面色大变,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互视一眼。刚刚的言语,若是流传到陛下耳中,那可就是弥天大罪!

    长孙冲身子矫健,一个箭步窜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便见到门边的回廊出,有一盏燕窝洒在地上,白瓷汤碗已然粉碎。

    长孙冲猛地跑出来,对着门口一丈处看守的家仆喝问道:“刚刚是谁来过?”

    那家仆被长孙冲狰狞的面容吓了一跳,赶紧单膝跪地,说道:“是公主殿下为您送来燕窝,却不慎掉落……”

    “人呢?”长孙冲急问。

    “额……已然走了……”

    这是长孙无忌从房里走出,低声问道:“是谁?”

    长孙冲惨白着一张脸,有些呆滞的说道:“是公主……”

    长孙无忌也愣了一下,面色阴郁,思量起对策。

    只是不知公主刚刚听没听到父子见的对话?若是听见,又听见了多少呢?

    一时之间,即便是狡诈多智的长孙无忌,也感到棘手无比。

    他不怕公主听到后面的话,那只是代表一个父亲对于儿女的担忧,即便被陛下知晓,也不过惹得陛下不快,无甚大碍。

    但若是听到了前半段……

    长孙冲深吸一口气:“孩儿去看看公主……”

    “无论如何,要将公主稳住。”长孙无忌阴沉着脸。

    “诺!孩儿懂得……”长孙冲一揖,匆匆向后院行去。

    *********

    绣楼染香,珠帘低垂。

    青铜兽炉里袅袅的燃着檀香,玉几香茶,锦墩绣榻,秋日的暖阳被楼外的梧桐切割得支离破碎,一片片染黄的树叶随风飘落,透过窗子上的玻璃,展示着最后的凄美……

    长乐公主静静的站在窗前,清亮的双眸似是追逐着飘落的树叶,但渐渐氤氲的凄迷雾气,却又显得漫无焦距。

    刀削斧凿一般轮廓秀美的侧脸,宛如玉雕一般冰冷无一丝暖意。

    她清秀纤长的娇躯微微有些颤抖,远远望去,单薄优雅,就如同窗外那飘飞的落叶一般凄美无助……

    “噔噔噔”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长孙冲追上绣楼,喘了一口粗气,喊道:“公主……”

    长乐公主却充耳不闻,俏然站立,神情未有一丝波动。

    长孙冲咽了口口水,上前几步,站到长乐公主身后,凝视着她修长洁白的后颈处淡淡的绒毛,轻声道:“公主,莫要怪罪父亲,他只是一时想心急而已,你且放心,我不会遵从父亲的意愿去纳妾的,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么……”

    他不知道长乐公主到底听见了多少,只能这般试探。

    长乐公主轻轻转身,一双清澈的明眸凝视着长孙冲,秀美绝伦的面容古井不波,只是两片粉润的红唇微启,轻声说道:“你的心思?心在你的肚子里,谁又能知道谁的心思呢?”

    长孙冲剑眉微蹙,旋即又舒展开,笑道:“公主这可是为难我了……难不成,还要在下剖心沥胆,取出来给公主看一看?”

    若是放在以往,这等略显轻浮的情话儿,是长乐公主最喜欢听的。每当这时候,她都会美滋滋的挑着眉儿,抿着嘴唇,然后用一根春葱也似的纤长玉指,轻轻的在长孙冲胸前画个圈儿……

    可是今天,她却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在心底升起,冻得她汗毛乍起,冷如骨髓!

    这个人的心思,究竟都藏这些什么呢?

    脑子里那些魔鬼一般的话语响起,让人简直不可置信!

    轻轻吁出一口气,长乐公主淡淡说道:“待会儿,我搬去姑姑那里住,你就不必相送了。”

    在长孙冲的愕然当中,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下来挡住清亮的眼波,恬静的声音在长孙冲听来,彷如飘荡在九霄云外一般不可捉摸:“以后,我亦不会回来了……”

    长孙冲惊讶的张大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清婉宁秀的女人。

    一直以来,长乐公主都是端庄、秀美、知书达理、顾全大局的代名词,不开心的事情,她会紧紧的锁在心里,面上仍旧是恬淡自若的笑容,从不会去争取,更不会去斗争,似乎所有的事情在她眼里都淡如云烟,好的坏的,一切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他听见了什么?

    她说她不会回来了……

    长孙冲只觉得一颗心被塞满了寒冰,冻的他一个激灵,惶急道:“长乐,你这是何必……”

    罕见的,长乐公主打断了他的话语,她秀眸低垂,柔声说道:“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强自结合,不过是平添伤痛罢了。自此以后,我会与姑姑青灯相伴,远离红尘,宁静度日,望君好自为之。”

    言罢,对着长孙冲微微一福,垂首,莲步轻移,转身走出绣楼。

    长孙冲仿佛被石化一般,愣在原地,只是微微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长乐公主的衣袂,堪堪伸出的手,却又凝滞在半空中。

    佳人已远,徒留一缕香风……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曹子建用自问自答的形式,牵引出怨妇幽幽地叙述悲苦的身世,讲述着一个女人对自己崎岖境遇的感慨。从明月撩动心事到引述内心苦闷,曹流畅自然,不著痕迹,成为“建安绝唱”。

    长孙冲终于明白,原来看着似乎云淡风轻的长乐公主,心底里那份凄惶的酸楚早已酝酿多时,愁闷不堪。只是今日敲好听到长孙冲父子见的对话,却是将以往的情分一刀断绝……

    但是长乐公主到底是个温婉的女子,即便以青灯古佛斩断红尘明志,亦委婉的提醒他,她并不会讲夫妻之间的秘辛暴露出来,只是劝他要好自为之。

    长孙冲心如刀割……

    *****

    高昌城。

    佛寺的书房内,房俊伏在案前凝神悬腕,运笔疾飞,一行行蝇头小楷出现在雪白的纸面上,转眼便是一页。

    字迹圆润俊秀,笔架方正。

    他正在抄写《孙子兵法》。虽然对于房俊来说,可以轻易的得到这世间流传的孤本、珍本,如同《孙子兵法》这般出名的著作更是随处可见,但房俊深信一句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再怎么读书背诵,也比不过亲手写上一遍记得更牢。闲来无事,抄抄书亦是他的乐趣之一,这年代没有ktv,没有夜总会,想要上网,得去墙角找蜘蛛……抄书,也算是一个提升逼格的消遣活动。

    而且越是接触这些流传千古的古典书籍,越是体会到汉文化的源远流长、深不可测!

    岂是一句“过时”便能菲薄?

    古代军事典籍,作为诸子百家中的瑰宝,真可谓汗牛充栋,浩如烟海。在这个伟大的军事科学宝库中,《孙子兵法》无疑是最璀琛、最耀眼的一丁颗明珠。

    这本书在古典军事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并对历代军事斗争产生过极其严重的影响。三国时的著名军事家曹操就极口称赞说:吾观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所著深矣!并亲身为《孙子兵法》作了注释。李二陛下同其有“军神”之称的李靖对兵法时,也非常赞赏《孙子兵法》,称:联观诸兵书,无出孙武。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

    《孙子兵法》是冷兵器时代和平理论经验的总结,虽然由于当时客观条件的限制,在内容上也不免有其历史的局限性,但它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军事斗争的普通规律和基本法则。

    特别是它能够从当时的实践出发,对战争进行细致入微的观察,从有数具体战例升到理论准绳的高度,作出精辟的学术性总结概括,这种实事求是的思想方法和探求真理的可贵精神,本身就值得后人学习和发扬。

    《孙子兵法》不只在军事领域里具有很高的指点和自创价值,其谋略的运用在其他领域也有很强的适用性。甚至于在后世的某一个阶段,在国内外出现了《孙子兵法》研讨的热潮,其研讨范围远远超出了军事领域,探求的触角伸向了政治、经济、管理、人生、市场甚至于竞技、医疗等具体的社会理论中,其研讨的论文和专著也是浩如烟海,硕果累累。

    堪称一代“神书”……

    心里前世今生的念头纷至沓来,思绪如潮,一个不留神,便将一个字抄错了。雪白的宣纸上,一个错别字分外显眼,就算有后世的橡皮也擦不干净,但雌黄可以……

    在古代,雄黄是端午时泡酒用的,而此物却是古代最好的橡皮和修正液。

    信口雌黄这个成语,便来自雌黄的用途……

    桌案上就有一块雌黄,房俊拿起来在错别字上一涂,墨迹就被雌黄留下的颜色所掩盖。

    放下雌黄,重新拿起毛笔,刚刚想要继续写下去,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房俊皱皱眉,叹口气,将蘸满墨汁的毛笔信手一扔,丢进桌案旁边的一个水桶里,待会儿自有人清晰墨汁,晾晒干净。

    “进来!”在墙角的铜盆里净了手,用一方洁白的棉布擦拭干净。

    棉布吸水,以之擦拭水渍再好不过,关中可没有这东西……

    房门被推开,刘仁轨向屋内打量一眼,才走了进来。

    房俊笑骂道:“那鬼鬼祟祟的眼神是在干啥?以为本大人金屋藏娇,白日那个啥?”

    “嘿嘿嘿”刘仁轨被点破心思,尴尬一笑。

    您这大白天的闷在屋子里,谁知道是在干嘛?咱这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不小心撞破了上司的好事,那岂不是官途黯淡,前程可忧……

    刘仁轨整理一下思绪,抱拳拱手道:“禀告提督,前来接任之官使已过玉门关,同来者,尚有两千余关中府兵。”

    说这话的时候,刘仁轨面现喜色。

    毕竟没有谁愿意在这西域之地长期驻扎,有了前来接任之人,便代表着神机营不久就可以功成身退,返回关中。

    房俊毫不意外,算算日子,这接任之人来得还算是晚了,想必朝中对人选一事亦经历了一番博弈,方才确定下来,这才导致晚了月余的时间。

    “可知这位接任者是何人?”房俊问道。

    他最担心朝廷派来一位鹰派人物,整日里想着开疆拓土建立不世功勋,将西域搞得一团糟。如此一来,自己所献上的计策便不可能奏效,达不到“温水煮青蛙”的效果……

    “是乔师望。”刘仁轨答道。

    “乔师望?”房俊摸着下巴想了好久,无论前世今生,都对这个名字不熟悉,“这人是干嘛的?”

    刘仁轨汗了一个,人家可是你未来的姑丈人!

    不过想想皇家闺女多,连带着驸马也多,上一辈下一辈的也的确容易混淆……

    “此人才是高祖皇帝的帝婿,房陵公主的驸马,现为同州刺史。”

    房俊惊了一下:“哎呦,是个人物啊!”

    同州地近京畿,在新丰城之东,汉代称为左冯翊,三辅之一。汉时将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称三辅,即把京师附近地区归三个地方官分别管理。

    在唐朝时候的地位,应该仅次于洛阳,相当于后世直辖市的待遇。

    这名声不显的乔师望,可见亦是李二陛下的忠臣走狗……

    西域的秋天来得比较晚,但来得很浓烈、很短暂,很灿烂、很绚然。就像是换了一块画板一般,忽然一场冷空气过来,炎热碧绿的夏天转眼之间换上了清凉金黄的秋装……

    再过几天,一场苦霜降下,秋风瑟瑟,落叶飘零,真正的秋天便来了。

    此际的关中,怕是已经遍地枯败、严霜如雪了吧?

    半月之后,斥候传来信息,前来接任的大队人马已然行至七角井峡谷之外。

    房俊自然要领着神机营将士和高昌各界显要前往迎接。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房俊骑在马上哼着歌儿,想到即将回到关中,心情便不可抑止的愉快起来,感到风是甜的,田野是甜的,人也是甜的……

    席君买往前凑了凑,凑近刘仁轨,小声问道:“统领大人,阿娜尔罕是哪个?”

    “小毛孩子,不要多问!”刘仁轨瞪着眼睛,呵斥了席君买一句。

    席君买却完全不怕。

    虽然刘仁轨是神机营的统领,手底下统辖着一营五百多号兵卒,但两个人的关系一向很不错。刘仁轨很欣赏席君买这个机灵刚烈的小子,从席君买被房俊从左卫大军中要来的那一天,就一直很是照顾。

    至于阿娜尔罕……

    虽然呵斥了席君买,刘仁轨却也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脑子里不停的回想这段时间以来,同房俊接触过的高昌女子,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哪个姑娘叫这个名字。

    难不成,是提督大人看上的哪家的小姐?

    嗯,这个完全有可能……

    席君买又问:“还有,吐鲁番是哪儿?”

    “吐鲁番……”刘仁轨皱着眉毛,一张仿似老农的脸上满是疑惑:“这应该是突厥语吧?”听起来应该是突厥语,但也不敢肯定。

    “突厥语?”席君买眼珠儿转了转,向身后看看,冲着不远处的一个兵卒招招手。

    那兵卒赶紧小跑过来,陪着笑脸:“队率,啥事儿?”

    席君买低声问道:“会突厥话?”

    这兵卒乃是瓜州的斥候,是契苾何力麾下的,自幼生长在西域,是铁勒人。前些时日在野外侦查的时候不慎坠马,伤了腿,所以并未跟随契苾何力一同返回瓜州。

    此时闻言,赶紧说道:“会的!”

    “吐鲁番……是什么意思?”席君买问道。

    “突厥话里,大抵是绿洲的意思,或者也可以说是丰饶的土地?”兵卒不肯定的说道。

    席君买同刘仁轨互视一眼,疑惑更深了……

    房俊听见身后两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些啥,不过却完全不在意。

    前方不远的地方,七角井山口已经赫然在望!

    刚刚行至山口,一队人马已然转了出来。

    旌旗招展,军威赫赫!

    两股人马正好走个碰头,房俊当先下马,步行前去迎接,以示尊敬。

    不尊敬不行,若是所料不差,这位乔师望,可是即将成为首任安西都护的封疆大吏,他支持与否,直接关系着房俊对于西域战略的成败!

    对方人群之中,以为紫色官袍的大臣自一辆华贵的马车上跳下,大步迎了上来。

    “呵呵,二郎果然是少年英雄,此番甘愿为大军殿后,安抚高昌,可谓劳苦功高啊!”

    远远的,这位紫袍官员便爽朗的大笑,送给房俊一顶高帽子!

    而且他不是称呼官职,而是唤了一声“二郎”,姿态摆得很低,显得很是亲近,俨然要论亲戚了……

    房俊看着这位,眼角跳了一下。

    倒不是对这位乔师望有什么看法,只是眼馋这一身紫袍……

    或许,此次回京,李二陛下良心发现,也能赐咱一件穿穿?

    “乔刺史过誉了,本官可不敢当……”房俊笑呵呵的回道。

    上州刺史是从三品,房俊最高的官职工部侍郎,是从四品下,差着好几级呢。不过幸好房俊的新乡侯是从三品,论起来,两人算是平级,当然房俊的资历差得那就太远了。所以虽然平级,乔师望可以表示亲近,不叙官职高低,房俊就不行……

    乔师望大步前来,一把拽住房俊的手,亲热的笑道:“当得,当得!吾辈已然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大唐帝国的未来,正是指望二郎这等文武兼修的全才,才能担得起来,让吾等无后顾之忧啊,呵呵!”

    乔师望年岁其实不大,不到五旬的,但头发依然花白了一大半,只是身子骨倒很是硬朗,健步如飞,毫不亚于年轻壮汉。

    容貌方正,温文尔雅,言谈之间很有一股谦逊温和的气质,令人心生好感。

    这应该不是一个很强势的人……

    房俊被他拽着手,心里有些别扭,不知道这年代的人为何一见面总是爱拉手……

    不过也不能甩开人家,只得强忍着心中不适,笑道:“乔刺史此言,可是让房某汗颜无地了……”

    乔师望笑道:“有才华之人,何必过谦……”

    正说到此处,他身后忽然有人说道:“乔大人已然卸任刺史之职,现在是陛下敕封的安西都护,乃从二品高官,新乡侯难道不应已下官之礼觐见么?”

    房俊脸色瞬间就黑下来。

    呃,原本也挺黑的,只是这下更黑了……

    乔师望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眼中隐隐有怒气,却并未发出。

    房俊循声望去,却见一青衫文士正对他怒目而视。

    这人有病啊……

    你对我这般没文明不礼貌,我都还没生气呢,你瞪那么大的眼珠子干啥?

    “尔是何人?”房俊沉声问道,心里有些不解,这人跟我有仇?

    那文士一振长衫,傲然道:“新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侯文孝!”

    房俊愣了一下,说道:“抱歉,没听过……”

    他说的是实话。

    侯文孝?谁特么知道你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侯文孝顿时面红耳赤,怒不可遏!

    在他看来,这就是房俊赤倮倮的轻视,最直接的侮辱!

    堂堂安西都护府的副都护,那可是从三品的高官,完全可以跟房俊平起平坐!

    而且在侯文孝的心理,房俊这个侯爵完全是幸进,是陛下的恩赐,而自己的官位,这可是实打实的!

    你凭啥对我轻视?

    侯文孝瞪着房俊,咬着牙说道:“侯文义,正是舍弟!”

    眼里的熊熊怒火,仿佛要喷射出来,将房俊烧得尸骨无存!

    房俊简直就莫名其妙,这人难道脑子有病?我特么连你都不认识,还会认识你弟弟是谁?

    袖子却被段瓒在身后拽了拽,房俊诧异回头,段瓒凑上来低声说道:“此人乃是侯君集的侄子。侯君集之子自幼痴呆,外人皆不识,是以侯君集对其两个侄子分外器重,视之为承继家业的依仗。他所说的侯文义,便是前些时日被大人你依军纪处斩的那个……”

    “哦——”房俊这才恍然大悟,脱口道:“原来是那个死鬼!”

    感情这个侯文孝是要给兄弟复仇?

    怪不得看着咱就跟苍蝇见了屎似的,非得咬一口……呸呸,这什么比喻!

    不过这侯文孝居然能担任从三品的大都护府副都护?倒是确实令人意外。不过房俊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玄机。

    房俊不理面如猪肝的侯文孝,笑问乔师望道:“想必那侯大帅是被陛下处罚了?”

    定是李二陛下将侯君集重重责罚,甚至削了官职,以正军纪。但侯君集毕竟是跟着李二陛下鞍前马后冲锋陷阵的老兄弟,虽然碍于军法不得不处罚,但毕竟有着往日情分在,是以便擢拔侯君集的侄子,以此表示赔偿……

    果然,乔师望淡然道:“正是,潞国公被御史弹劾,已被陛下收押入监,等候大理寺审查裁决。”

    房俊瞄了一眼死死盯着他,恨不得扑上来一口咬死他的侯文孝,眼睛眯了眯。

    这货明显跟自己不死不休,而且此人性格冲动,若是留在高昌,恐怕对于自己的谋略多有阻碍。

    可是这家伙好歹是个从三品的副都护,难道自己还能将之斩杀?

    看来得费一番心计了……(83中文网 )</div>

    高昌国王鞠文泰因担心恐惧而死,其子鞠智盛继立。唐军直抵高昌城下,鞠智盛大开城门,不战而降。此次西征,共得城池二十二座,人一万七千七百口,拓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可谓覆国开疆之大胜!

    大唐于高昌西北之交河城设置安西都护府,首任大都护为乔师望,管理西域地区军政事务。

    至此,大唐之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煌煌大唐,赫赫天威!

    房俊知道,李二陛下对于开疆拓土念念不忘,以高昌为桥头堡,之后的十年内,先后攻占龟兹、焉耆、于阗、疏勒等安西四镇,修筑城堡,建置军镇,然后把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

    之后,吐蕃和唐朝反复争夺安西四镇,唐朝也两次放弃安西四镇,导致此处多次易手,直到唐朝中后期,安西四镇相继完全陷落……

    *****

    房俊准备了盛大的酒宴,于高昌王宫之内为乔师望一行接风。

    非但高昌国的一干贵族、官吏、将令悉数出席,便是龟兹、焉耆两国,亦由国王亲至,可见西域诸国对新成立的安西都护府之重视,不出意外,自今以后,西域将会被大唐牢牢掌控,突厥人的势力只得远遁大漠。

    尤其是之前侯君集征讨高昌时,曾派人约焉耆与唐军合围高昌,焉耆表示愿意听命。等到高昌覆亡后,焉耆王到唐朝军队营地拜见侯君集,说焉耆三座城曾先被高昌夺去,侯君集倒也讲究,将三座城连同高昌所掠的焉耆百姓如数归还……

    由此可见,大唐对于亲厚的势力,还是不错的,即便占据了高昌国,亦未进行灭国屠杀,很显然是很重视西域这块土地的。

    此时不来巴结新任的安西都护,更待何时?

    当然,安西都护是今后的顶头上司,需得好好巴结,可房俊即便将要返回长安,也无人敢演一出“人未走茶已凉”的戏码。无论酒坊亦或毛纺厂,都将带给高昌庞大的利润,这是无可置疑的,若是得罪了房俊,人家不带你玩怎么办?

    所以,宴会上便出现了有趣的一幕。

    这些西域的贵族、商贾,甚至王孙、国主,一边敞开了手向都护大人进献耕种奇珍异宝当做见面礼,另一边却依旧对房俊恭恭敬敬,奉若神明,唯恐有一星半点的冷落,让这位财神爷不开心……

    乔师望虽然为人低调,但智商绝对尚未欠费,否则也做不到同州刺史这般显要的高位。看着人群簇拥中谈笑自若的房俊,心里不禁暗暗感概。

    珍珠,即便埋在泥土里,亦终究会散放光辉……

    谁能料到,昔日纵横关中恶贯长安的纨绔子弟,一旦赋予重担,会有这般令人刮目相看的成长?

    越调皮的熊孩子越有出息,古人诚不我欺哉……

    然而同样的情形看在侯文孝的眼里,却是越发嫉恨如狂。

    凭什么一纸奏书将叔父弹劾下狱,将自家兄弟斩于阵前,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八面威风?

    侯文孝咬着牙,目光追寻着房俊的身影,紧紧的攥着拳头……

    龟兹国王白孝节年逾六旬,却体格健硕,精神健旺,气宇轩昂,头扎锦带,垂之于后,身着折襟、翻领、窄袖长袍,纹饰华美,腰系宝带,脚蹬长靴。

    此时,这位龟兹国王紧紧拉着房俊的手,故作埋怨道:“侯爷何以亲高昌,而远龟兹哉?侯爷的事迹,早已在西域诸国竞相传颂,老朽亦曾听闻侯爷‘财神’之名号,心生敬仰。但侯爷送予高昌新式酒酿与毛纺之术,却为何对吾龟兹如此吝啬,不屑一顾?”

    这位老国王面容俊朗,虽已年迈,但谈吐温和,气度绝佳,很容易与人亲近,心生好感。

    房俊闻言,哈哈一笑,道:“国王阁下可算是冤枉房某了!说实话,这天底下若有一处地方是房俊心生向往之处,非是雄浑繁盛的长安,非是诗酒风流的扬州,而是龟兹!”

    龟兹国王白孝节微微一愣,问道:“何以当得?”

    他再是自傲,亦不敢将龟兹与长安、扬州这等闻名天下的繁华之都相比较。

    房俊挤眉弄眼说道:“此生高卧温柔乡,但愿长醉不愿醒……龟兹美女,那可是所有中原男人的向往……您懂得!”

    白孝节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龟兹虽地小民寡,困顿不堪,唯有歌舞之技冠绝天下,国中女子,不分长幼,皆有歌舞之天赋,侯爷果然是雅致之人!实不相瞒,老朽膝下尚有一幼女,待字闺中,未曾婚配,非但能歌善舞,且貌美如花、聪慧灵秀,不若便由老子做主,嫁于侯爷为妾如何?”

    话音未落,一旁正与乔师望寒暄的焉耆国王闻言,故作不悦之色道:“国主此举不妥!琵琶公主乃西域绝色,某三番四次为吾那不孝儿求亲与你,却屡次被拒,今日何以居然自荐上门?”

    白孝节微微一笑,神情自若道:“你家那几个儿郎,与你皆是一般模样,丑陋粗鄙,如何配得上吾那闺女?也只有侯爷这般天资纵横的汉家贵胄,才能让琵琶心甘情愿的为其一展歌喉、随侍终身,你呀,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房俊面色微窘,怎么听来听去,这个老国王好似真有将女儿送给我的心思?

    琵琶公主?

    好熟悉的名字,哪本书里见过呢……

    乔师望也过来凑热闹,笑呵呵道:“汉胡一家亲,大唐与西域同气连枝,若是能谱写这一段佳话,定然传颂天下!若老国王当真有心,便由本都护做个证婚人如何?”

    他是真的活了心……

    自古以来,结盟之甚者,莫过于联姻。

    只不过房俊的那几句“国之脊梁”音犹在耳,早已传遍天下,大唐对外和亲的政策依然夭折,无论民间的舆论亦或皇帝陛下的颜面,自今以后,再是凶险的境地,亦决计不会再有出嫁公主与蛮胡联姻之举。

    但往外嫁不行,往家里娶可以啊!

    若是房俊真的将龟兹国的公主纳入房中,大唐与龟兹之间的关系,无疑将更加融洽,龟兹若是再想与突厥眉来眼去,与大唐阳奉阴违,可就得掂量一下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房俊被乔师望一番话噎住,不停的翻白眼,心里腹诽不止。

    他自然懂得乔师望乐见其成的深意,只是你这老家伙只关心自己的政绩,尚不知那什么琵琶公主是何模样,便将老子推进火坑,也太不讲究了吧?

    最关键的是,乔师望这么一说,他连拒绝的话都不好张嘴了!

    龟兹和焉耆这两国,虽然现在看似同大唐亲近,实则绝对是风吹两边倒,这边热烈欢迎大唐的安西都护履新,那边说不定突厥可汗的使者就在王宫里边分为上宾呢……

    自己若是生硬的拒绝,保不准就被这两个已然被大唐的军威吓得成了惊弓之鸟的家伙误会了大唐对于整个西域诸国的政策,从而投入突厥的怀抱,那可就大大不妙!

    只有忍着吧……

    不过转念一想,龟兹美女那可是天下闻名,又是国王家的公主,基因想必也是极好的,不至于丑的让人报复社会吧?

    乔师望和房俊自然是今晚宴会的绝对主角,二人凑在一处,同龟兹、焉耆两位国王言谈甚欢,旁人便经意的聚拢过来,闻听乔师望之言,鞠文斗当即表态:“若果真成了这门亲事,下官愿意以十车宝石作为贺礼,祝福佳偶天成!”

    这位高昌国的大丞相,被蒲屈罗一顿痛殴之后,在家中避不见人修养了数日,这次安西都护履任,方才出来见人……

    酒宴之上,宾主尽欢。

    待到曲终人散,各自归家。

    乔师望并未进入高昌城,而是驻留在军营之中,待到房俊返京之后,才会正式接手高昌各地的驻防。

    醉醺醺的房俊被席君买搀扶着回到佛寺驻地,一进房门便恢复清醒。

    “情形如何?”

    用冷水洗了把脸,坐到胡凳上捧着茶盏呷了一口滚热的茶水,房俊方才悠然问道。

    席君买回身关好房门,来到房俊近前,轻声说道:“属下率领两组斥候,交替监视,那侯文孝宿与军营之中,进出皆由不下于二十名卫兵护卫,若想无声无息的干掉,几乎不可能。”

    房俊眯了眯眼,放下茶盏,手指在桌案上下意识的敲击着,脑中飞速运转。

    这个侯文孝看上去便是冲动火爆的性格,这种人一旦犯了执念,往往不计较后果。

    此人与自己有血海深仇,必然欲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可自己身边神机营的亲卫保护,不可能给他留下出手的机会,是以,这个侯文孝极有可能走上另一条极端——破坏房俊在高昌的人脉,以及即将成立的两大作坊……

    侯文孝不仅是安西都护府的二把手,而且在神机营撤走之后,所有的驻防军卒皆是左卫抽调的府兵,几乎可以轻易将乔师望架空!虽然房俊不认为乔师望这个被李二陛下寄予厚望之人会是这般窝囊,但是被侯文孝掣肘是一定的。

    若是侯文孝铁了心的不要前程,亦要破坏自己在高昌的布局,可谓轻而易举。甚至再狠一点,能搅动西域的局势,将大好形势一朝葬送……

    房俊绝对不能容忍这样一个人留在高昌,哪怕他是李二陛下对于侯君集补偿的产物!

    自打白天迎接乔师望前来高昌城之后,房俊便指派席君买率领精锐斥候,严密监视侯文孝,一旦得到机会,便将其击杀!

    可是正所谓“小人长戚戚”,这侯文孝亦知道房俊的作风,白天毫无保留的顶撞之后,出入愈发小心,动辄几十人的卫兵护卫,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房俊沉思半晌,说道:“吩咐下去,三日之后,神机营开拔返京,三日之内,务必将所有撤离事务处置妥当。”

    “诺!”

    席君买应了一声,随即略带疑问道:“可是……这个侯文孝便放过了?此人性格狠辣,留在高昌,怕是对侯爷的布局极为不利。”

    房俊略感诧异的看了席君买一眼。

    这些话,他可从没跟席君买说过,只是吩咐他伺机干掉侯文孝而已。若是一般的武将,接到这等命令,自然而然的便会认为房俊一是报复侯文孝今日的无礼顶撞,二是未雨绸缪,将这个对他有恶意的家伙先下手为强的干掉,消除隐患。

    可是席君买却能看出自己之所以想要干掉侯文孝,绝非泄愤更非私怨,而是为大局着想,这份眼光可不应该是一个小小的斥候可以拥有的。

    也只能感叹,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字号的名将,天生不是凡夫俗子啊……

    “某自然知道,这个侯文孝绝对不能留,不过你且放心,诛杀此人,留待我们撤走之后再办。”房俊胸有成竹的说道。

    这个席君买是值得培养的人物,如同刘仁轨一样,本身有着极为优秀的潜质,只要調教得当,未来便是自己最为有力的臂膀!所以才会解释一句,若是换了旁人,只管听命便是,哪里来的这许多问题?!

    “诺!”

    席君买一脑袋问号,却也不敢再问,转身退走。

    心里却一直琢磨着,都撤走了,还如何诛杀那侯文孝?

    ******

    翌日,军营之中。

    乔师望与房俊相对而坐,一盏香茶,言谈甚欢。

    “在京之时,陛下委派本官都护之职,说句心里话,本官是极为抵触的。高昌孤悬西域,虽然被大唐占据,然地处偏远,路途难行,条件艰苦,周围群狼环伺,稍有不慎,便是一败涂地之结局。只是在陛下给本官看过二郎的那封奏章之后,本官才放下心来,怀着对西域的憧憬,前来赴任。今日与二郎一席谈话,方才知晓,那奏章之上不过是冰山一角,远未将二郎之奇思妙想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本官敢断言,若是二郎的这个策略真的能够完成,千秋万世,史书之上必然有二郎的标名之处!”

    乔师望真的是被房俊的奇思妙想给震住了,张嘴就给房俊无与伦比的褒扬!

    以经济紧扼西域之命脉?

    真敢想!

    可是,真的很有道理,很有前途!

    乔师望是真的服气,这个在关中之时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怎地出了关,到了西域,便会绽放出此等眩目之光彩?

    便是朝中宰辅,亦不见得就会对经济之道有如此之深的见解,更别提只是依靠经济之道,不费一兵一卒就完全有可能将西域掌控在手中!

    怪不得陛下曾有“宰辅之才”的评语,现在观之,绝非虚妄之言!

    房俊呵呵一笑,说道:“都护大人莫要给在下灌迷汤,若是灌迷糊了,在下可就厚颜受之了,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甚是融洽。

    笑罢,乔师望趁着房俊未走,请教道:“本官之前虽然添为一州刺史,然则只是陛下错爱,对于经济之道并无太多了解,不懂之处,还望二郎不吝赐教。”

    乔师望肃然以待,房俊少有的谦逊起来:“都护大人说哪里话?但请直言无妨,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本官便厚颜请教了……”乔师望拱了拱手,不再客气,问道:“按照二郎所设想,这毛纺厂的设立,是要鼓励高昌国民多多养殖绵羊,最好是将本就稀少的耕地亦开辟成牧场。本官有一事不解,且不说高价收购羊毛是否会有朝一日亏得承受不住,可以预见,自今以后,这羊毛的产量必然日益增多,可否能够即时制作?随之而来的毛纺之物产量亦将增加,这庞大的产量,要往何处销售?据我所知,大唐境内虽然喜爱西域毛纺之物,但因其价格昂贵,销量极其有限,只有贵族富户可以消受得起,平民百姓只能望而兴叹……”

    房俊给这位新任的安西都护点了个赞……

    这位是有真才实学的,或者说是真的以及投入到安西都护这个角色当中去,一句话,便点出整个策略的重中之重。

    单单是赔钱,想必大唐还承受得起,靡费一些银钱能将西域的局势稳定,这是所有的朝臣和陛下都乐见其成的。

    但数量庞大的羊毛,能否及时的制作成物品,制作之后,如何销售,这就是头等大事。朝廷可以承担一定程度的亏损,但若是完全废弃没有一丝成本收回,那可就有可能拖垮国家财政……

    这一点,李二陛下必然也已经想到,并且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自然是广开销路咯!”房俊轻松的说道:“若无特别的变故,明年开春,陛下便会下令开辟东洋的商路,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林邑……这些都是潜在的客户。”

    李二陛下同意了自己关于西域的策略,便等于间接用意了将来由自己率领船队去开辟外洋商路。到那个时候,自己打造一艘豪华的无敌舰队,纵横于大洋之上,下南洋、探索美洲、远航非洲……

    将汉人千百年来、世世代代放在土地上的目光,吸引到广袤的海洋之上,既能解决掉土地兼并的主要社会矛盾,亦能在同时攫取全世界的财富,更能在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融合东西方的文化,令这个古老的国度焕发出超越时代的光芒!

    只要想一想,房俊就觉得热血沸腾……

    新任安西都护履任之后,高昌的局势并未发生变化,一如既往的安定。按照房俊与高昌贵族的约定,在此后的一月之内,将举行一次“民选”大会,由全体高昌国民选举出八位“执政”辅佐安西都护治理高昌的同时,还会选出整个高昌的中下层官吏。

    与此同时,“高昌”更名为“西州”,意为大唐最西部的州府……

    但是当这一切尚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时,房俊已然率领神机营功成身退,返回长安。

    临行之际,房俊只是通知了鞠文斗、蒲屈罗、赤木海牙等人,以免这些稳定西州局势之人一时慌乱,然后便率领神机营两千将士,以及部分伤病营的医官,悄然上路,踏上返回关中的路途……

    一路行来,房俊却是丝毫不敢大意,他总有一种被毒蛇盯住、随时会发动致命一击的惊悚感觉,因为种种迹象显示,在他的附近,有一支骑兵部队环伺在侧……

    房俊不认为突厥会派出大部队前来袭击他,现在西域的局势有些微妙,龟兹、焉耆等西域诸国明面上同大唐表示臣服,突厥人又主动放弃了高昌北边的可汗浮图城,若是兴师动众的前来为难房俊,乔师望只需要联合起来西域诸国,分分钟教突厥做人,无论来多少大军,皆是有来无回!

    反倒是小股骑兵活动灵活,进退自如,即便袭击不成,亦可从容撤退。

    但是神机营会惧怕小股突厥骑兵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当初一千突厥可汗的“附离”亲兵趁夜偷袭,亦被神机营大败,这给了房俊以及神机营上下极强的信心。

    突厥人真的很拗,难道一点都不会汲取上次失败的教训么?

    即便神机营上下信心十足,可房俊亦不敢大意,无论昼夜,二十队斥候都放得远远的,附近几十里方圆的风吹草动全部在掌握之中,以防被突厥人偷袭。

    只要能在突厥人来袭之时有所准备,布好阵列,那就万无一失!

    可惜他却未想到,这些草原上的蛮子,有时候也不是一根筋……

    一处山丘的背阴处,房俊跳下战马,手里的横刀劈出,削断一大片低矮的灌木,面前半人高的茅草把崎岖不平的沙丘遮盖的严严实实,秋风瑟瑟,草木枯败。

    这里没有鸟鸣,也没有走兽,放眼望去,天地辽阔,湛蓝的天空延伸到大地的尽头,整个山坡下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就连最喜欢啄食腐肉的乌鸦也远远的躲开这片死亡之地……

    一共十人,这是神机营斥候小队的编制人数。

    现在这些最勇武的兵卒早已逝去生命,年轻的身体横七竖八的倒在杂乱的草丛里,滚热的鲜血早已干涸,留下地面上一滩滩褐色的痕迹。

    房俊面色铁青,心如刀割,一股深深的自责以及冲天的怒气,反复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将这些勇武的年轻人带来西域,却在归家的途中,在自己的大意之下,让他们魂断于此,永远再也回不到家乡。这些斥候个个圆睁着双眼,无神的望着湛蓝辽阔的天空,似乎还在畅想着几时能回到关中……

    战争使得一个人很快成熟,房俊亦如此。

    他心里愤怒自责,却没有显露出暴躁的情绪,也没有特殊的悲哀,只是把兄弟们的眼睛一一合上,然后沉声说道:“寻些柴火,将兄弟们火化,我们带他们回家!”

    他必须把这些弟兄带回去,死在这里,将不会有人前来祭奠……

    这是昨晚宿营之前,放出的几队斥候之中的一队,到了天明时分却仍未归营,大军寻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在这处距离营地不足五里的地方发现这队斥候,却已然全部罹难。

    这些都是他的生死兄弟,昨晚出巡前,大家还在和他说笑,房俊亦曾开玩笑,说是回到关中之后,请他们去醉仙楼吃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喝最香醇的美酒,然后尝一尝醉仙楼享誉关中的歌姬……

    然而现在,他们就永远的死在这一片荒凉的上坡上,将生命最美好的年华,葬送在这里!

    房俊紧紧攥着拳头,咬着牙根,直起腰来,游目四顾。

    突厥人的战术令他很头痛,因为忌惮于神机营的庞大火力和对付骑兵极为有效的战阵,所以开始打起游击战术,想要逐一击破么?

    甚至用不着杀掉多少人,单单这般逐一斩杀斥候,便可令神机营的军心士气迅速崩溃。

    这种钝刀子割肉,最是令人难受!

    “侯爷,”刘仁轨从后面走上来,见到房俊神情愤怒,有些担心的劝解道:“当兵吃粮,马革裹尸早已是心有准备,生死由命,侯爷不必太过介怀。”

    军中最忌就是主将被悲伤、悔恨、愤怒、轻敌等等因素左右情绪,因为如此一来,神智难免会陷入不理智的状态,极易做出错误的判断,自陷与危险的境地。

    神机营之中,现在已然越来越少的人会称呼房俊为“提督”大人,取而代之的是“侯爷”这个明显亲昵得多的称谓,这说明房俊在神机营之中的威望越来越甚,兵卒们都已房俊的私兵身份看待自己……

    房俊当然明白刘仁轨的意思,虽然《孙子兵法》抄了好多遍亦未理解其中的神髓,但两世为人的丰富阅历,使得房俊知晓,一军主帅绝对不可“怒而兴兵”的道理。

    往旁边瞅了一眼,席君买正将阵亡士卒的遗体一具具摆放整齐,这小子脸色冷峻,并未有多少哀伤的神色,但是眼眸中闪烁的寒芒,以及不停嘟囔着什么的嘴,却显示出一股决心。

    其余的兵卒从四周搜索来茅草和枯死的灌木,堆积在一起,等待给这些阵亡士卒火化,然后将骨灰带回去,送到家乡亲人的手中。

    大家做这一切的时候,有愤然,有哀伤,却没有一个害怕恐惧。身在军中,远征西域,大家都看得开,随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在自己战斗的时候,不但有战友全力的支持,甚至在战死之后,还能将自己的骨灰带回家乡,让自己能够继续守护着父母妻儿,更有何惧?

    士气就像是一股风暴,在沉默中酝酿,在沉寂中集聚,只待某一个特殊的时刻,便会彻彻底底的爆发出来,席卷阻挡在面前的一切!

    房俊从心底里吁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突厥人改变战术,我们总不能龟缩不动,停止行进吧?”

    论起兵法,两个他也不及一个刘仁轨,这一点房俊自己心知肚明。他所有的“兵法”,其实都是构建在远超时代的见识之上,讲究的是主动出击,照搬历史上的那些成功的案例。但是说起被动迎敌,因地制宜的制定战术,他的那点可怜的“兵法谋略”却完全不够看……

    房俊一筹莫展,刘仁轨却似乎对突厥人的这种游击战术完全不在意。

    “每队斥候仅有十人,而此地距离玉门关仅有一月路程,突厥人不可能十人、十人这样的杀,然后逐渐的孤军深入,将自己陷入险境。对于突厥人来说,越接近玉门关,危险便越大,一旦被玉门关的大军侦查到他们的行踪,那可就是想跑都跑不了,漫漫大漠,被唐军骑兵在身后猛追,一刻亦不敢停下补给,那就只有全军灭魔一途!所以,突厥人的目的,绝对不是想要斩杀我们多少斥候,而是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打击全军的士气,只要士气崩溃,突厥人自傲的奇兵突袭之术,便能发挥到最大的效果,给我们致命一击!”

    刘仁轨沉着冷静,双眼散发着灼灼的光辉,俨然已有绝代名将之风采……

    房俊率领神机营撤离,返回京师,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侯文孝才松了一口气。别看他一直对房俊姿态强硬,其实只是一种手段而已,这样可以使得驻守西州的这几千左卫将士对他崇敬不已。

    这些士卒都是叔父为自己安排的最大助力,但自己也得表现出强势,才能让这些骄兵悍卒甘心为自己驱策。房俊凶名在外,侯文孝这是踩着房俊的名声来提升自己的名望。

    事实上,他心里却是吓得要死,整日里犹如惊弓之鸟,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让他惶惶不安,唯恐房俊二愣子脾气作,不管不顾的将自己捆起来砍了脑袋……

    即便房俊已走,侯文孝亦不敢太过大意,毕竟这高昌上至王侯贵族,下至商贩匹夫,皆跟房俊有极深的利益牵扯,各个都是房俊的耳目,谁知道房俊临走之时会不会布置好刺客杀手,趁自己疏忽大意之时,一举将自己刺杀?

    小心使得万年船,侯文孝为了自己小命着想,出入依然有大量卫兵护卫,夜间只是宿在兵营,城中为他准备好的府邸,却是坚决不敢踏进去一步……

    他只是个被侯君集举荐的副都护,并不知道房俊在西州立下的策略,更不知道这个策略其实已然是大唐的国策。但侯文孝不傻,他不能只依靠自己去冲锋陷阵,即便他恨不得将房俊抽筋剥皮,亦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违背李二陛下的命令。

    所以,他打算从西州本地的势力着手,联合起来,破坏房俊的财路,在他看来,这就是对房俊最大的报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侯文孝亦曾听闻房俊阴了鞠文斗之事,便觉得这鞠文斗既是鞠氏的掌舵人,又不然咽不下被房俊离间的那口恶气,自己主动招揽,鞠文斗必然与自己站在统一阵线。

    所以,他决定亲自找上门去。

    高昌很少下雨,这一日,却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秋雨。

    雨势不大,细细绵绵的雨丝随风轻摆,大街小巷却充满了欢声笑语,孩童们对于下雨这件稀罕事实在是太高兴了,光着脚丫子任凭雨丝落在身上,嬉闹着在街上到处乱跑。

    侯文孝到了鞠文斗的府邸,报上姓名,门子哪里敢怠慢,赶紧将侯文孝引到客厅稍候。侯文孝带着十几个卫兵,进了府邸。

    那门子目瞪口呆,心说这是来会客的,还是来抄家的?

    即便心里腹诽,但是面对这位西州第二大的官员,别说他一个门子,即便是鞠文斗当面,亦不敢有丝毫不满吧?便急急忙忙去通报鞠文斗。

    坐在宽敞的客厅里,举目皆是充满了西域风情的装饰,侯文孝心情好了很多,心里琢磨着如何舌绽莲花拉拢鞠文斗。鞠氏是高昌王族,虽然国破,但是势力犹在,一旦将其拉拢过来,非但报复房俊轻而易举,即便是架空那位大都护乔师望,亦不是奢望……

    人生在世,一则快意恩仇,一则升官财,若是两样都能纷至沓来,夫复何求呢?

    就在侯文孝心里美滋滋的畅想美好的未来之时,一个美貌的侍女手里捧着一个青铜香炉,娉娉婷婷腰肢轻摆的走了进来。

    侯文孝虽然不相信在鞠文斗的府里会有人对自己不利,但还是随身带着卫兵,即便是与鞠文斗会面,亦不离左右。此际虎背熊腰的卫兵就在身侧,对于一个侍女,自然不会诸多提防。

    那侍女微微垂着头,脚步轻快的走到堂中,将怀里的青铜香炉摆放在大堂中间的位置,对着侯文孝轻轻一福,躬身退了出去。

    青铜香炉里燃着檀香,淡淡的烟雾自镂空的纹路见袅袅飘出,大堂里顿时充盈着一股好闻的檀香气息,安神醒脑,外界阴郁的天气所带来的压抑,亦为之一清。

    鞠文斗大步走进大堂,哈哈大笑着对侯文孝拱手施礼:“副都护大人到访,舍下蓬荜生辉啊!”

    侯文孝轻轻一笑,略带矜持的道:“过奖,过奖,本官素闻大丞相之清名,乃高昌擎天玉柱一般的人物,更是鞠氏王族的中流砥柱,特来求教,还望大丞相不吝赐教。”

    “这说的哪里话?”鞠文斗佯装不悦,说道:“侯都护年青有为,将来必是大唐朝堂之上的名臣,能有机会跟您把酒言欢,为不是我鞠文斗三生有幸?”

    两人客气寒暄了一阵,宾主落座。

    侯文孝不耐绕老绕去的兜弯子,索性挑明了来意:“大丞相乃是鞠氏王族之家主,便是西州的无冕之王,即便是乔大都护,亦不得不更加倚重于阁下。只是那房俊无赖粗鄙,又阴险狡诈,前些时日对大丞相的侮辱,令本官感同身受!”

    他先是给鞠文斗戴了顶大帽子,奉承了一句,然后便点出咱俩其实有着共同的敌人,只要你配合我,那你这个鞠氏王族的家主便会得到我的照应,往后在西州这一亩三分地,自然水涨船高!

    他认为鞠文斗是聪明人,听得懂自己的话。

    但是他有一点没搞明白,鞠文斗虽然之前是高昌城的大丞相,却并不是鞠氏王族的家主,别说他不是,即便是高昌王鞠文泰都不是……

    鞠文斗笑了笑,心说这位侯都护还真够直接的,只是自己该如何取舍呢?

    跟房俊作对吗?

    那样便会将西州所有的贵族商贾悉数得罪个精光,因为这会损害大家的利益,即便得到侯都护的支持,会否得不偿失呢?

    鞠文斗并不反对跟房俊作对,但是这个侯文孝只是一个副都护,他的能量到底有多大,鞠文斗心里没底,自然不能将鞠氏王族莫名其妙的便绑在侯文孝的战车上。

    心里正思讨之间,忽闻门外的仆人说道:“乔都护派使者求见。”

    鞠文斗与侯文孝尽皆一惊。

    难不成……那乔师望已然知晓两人在私下会面?

    鞠文斗不敢怠慢,长身而起,对侯文孝拱手道:“在下去去就来,还请侯都护稍坐。”

    侯文孝点点头,心思电转。

    鞠文斗出得大堂,亲自冒着细雨来到大门口处,却不见门前有什么使者。

    顿时脸色一沉,喝问门子道:“使者何在?”

    门子也莫名其妙:“那人口称是乔大都护的使者,奉命而来,小的怎敢拖延?便遣人前去通禀,可那使者只是待了一会儿,便不告而别……”

    鞠文斗一脑袋雾水,心说这叫什么事儿?

    摇了摇头,便转身往回走。

    刚刚迈出两步,耳中便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骇然望去,府中正堂那边一股黑烟冲天而起……

    鞠文斗先是惊诧莫名,紧接着便面色惨白!

    安西都护府的副都护侯文孝,可是就在他的正堂之中啊!

    鞠文斗魂飞魄散,撒开脚丫子奔往正堂,到了近处,但见原本恢弘的正堂已然崩塌,一地瓦砾,残肢断臂到处都是。

    鞠文斗彻底傻眼……

    *****

    鞠文斗府邸的街对面,一间酒肆的二楼处,一个男子凭窗远眺,正好见到鞠氏府邸那一股腾起的黑烟,紧接着便是闷雷一般的声响,连脚下的楼板都微微摇晃。

    细雨绵绵,酒肆中的客人都以为是天降雷鸣,并未在意。饮酒闲谈,一些照旧……

    偶尔有人见到鞠氏府邸的那一股黑烟,也只是以为走水而已。

    少顷,一个身影自楼梯处闪现,沉声道:“禀告统领,任务完成。只是鞠文斗比预想的稍微早一些去到正堂,是以属下不得不露面,假冒都护大人的使者,将其引出正堂,不然恐将与那侯文孝一同被炸死。”

    男子正是段瓒,闻言颌道:“干得不错,这鞠文斗还不能死,如此将侯文孝炸死在他的府中,正是最好的结果,咱们也立即出,去追上侯爷吧!”

    “诺!”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下楼。

    段瓒又看了一眼鞠氏府邸的黑烟,嘴里嘀咕着:“侯爷果然天纵奇才,以线香绑在震天雷的引信上,控制爆|炸的时间,真是天才的想法啊……”(83中文网 )</div>

    窗外的细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温度很低。

    乔师望尚在书房之中对着如山的案牍辛苦奋战,搓了搓手,饮了一口热茶,身子才暖和一些。西州虽然将近深秋,但是关中想必已然大雪纷飞了吧?难怪气温这么低……

    天边有闷雷传来,乔师望皱了皱眉,秋日惊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之前接到陛下旨意,前来担任首任安西都护,乔师望的心理其实是很有些抵触的。他这个人并不热衷于权势,在他看来,一个同州刺史就足够了,职位不低,权势不小,很满足。

    西域这地方实在太过荒凉,即便高昌这边是绿洲遍地,可到底比不得关中的繁华,谁愿意到这荒山野地里当官呢?

    但是接触到房俊之后,对于他整个西域的战略规划深入了解之后,乔师望觉得自己不能淡定了。

    再是淡泊名利的一个人,也不可能在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以及在史书上即将留下的成就……

    在房俊的策略里,乔师望看到了整合西域的可能!

    一旦这个策略成功施行,那么在未来,整个西域都将同大唐紧紧联系在一起,乖乖的变成大唐的附庸。即便有那么一半个野心勃勃之辈想要舍弃大唐投靠别的势力,也终将淹没在整个西域的声讨之中。

    因为只有大唐,才能带给西域财富和生机。一旦离开大唐的支持,葡萄酿贬值,羊毛无处可销,粮食极度匮乏……整个西域,将会变成一滩死地!

    突厥人?

    既不能将葡萄酿卖出更高的价格更大的销量,亦不能将无数的羊毛纺织成衣物、布匹销售出去,至于粮食,难道让突厥人宰掉自己的战马,来给整个西域供给食物?

    可以说,只要葡萄酿和羊毛这两样在西域盛行起来,整个西域便已然绑上大唐的战车,想下都下不来。

    羊吃人?

    乔师望想到了房俊的这个“比喻”,摇头笑了一下,真是贴切啊……

    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人霍然推开。

    乔师望皱皱眉,他这人是没有什么架子,但是这里好歹是自己处理公务的地方,什么人这么没有规矩?

    不爽的转过头去,便见到跟随自己来到西域的老管家,一脸惊慌的闯了进来。

    “什么事?”乔师望有些惊讶的问道。

    这位老管家跟随他多年,平素最是稳妥的一个人,今日怎地这般失态?

    老管家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声急促的说道:“家主,侯文孝……死了!”

    “什么?!”

    乔师望大吃一惊,霍然起身!

    “房俊杀的?”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房俊把侯文孝给干掉了……

    “呃……不是,侯文孝是死在鞠文斗的府邸之内,据说,当时侯文孝正在那里做客,结果‘轰’的一声,整间鞠氏府邸的正堂都炸飞了,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死无全尸……”老管家解释着。

    房俊?人家都走了很多天了,怎么可能杀得了侯文孝?

    再说了,侯文孝出入借由大量卫兵守护,这可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即便房俊发动神机营倾巢而出,亦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侯文孝,不留下一点把柄。

    乔师望却是愕然:“‘轰’的一声?”

    然后,他自然想起了刚刚的那一声闷雷。

    难不成……是震天雷?

    可是房俊又是怎么派人将震天雷扔到鞠文斗府邸的正堂里的?

    乔师望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转眼之间,他就释然了。

    谁管那个该死的侯文孝是怎么死的?

    只要死了,那就是皆大欢喜之事!

    这混蛋到了西州,便一副要将房俊的所有策划全部清除的架势,早就令乔师望烦不胜烦!

    还指望着能在西域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乔师望能看得惯侯文孝才见鬼了!

    死得好啊,死得好!

    乔师望嘴角不自禁的溢出一丝笑容,自今以后,西州这个地方,可就再也无人与自己掣肘了……

    *****

    **雨霏霏。

    塞外的气候便是如此,日头出来的时候,携带者炙烤一些的热量冲击着地表一些物体,就连风都是热的;而当秋雨霏霏之时,瑟瑟的冷风又似乎想要把彻骨的寒意吹进人的骨头缝儿里……

    雨势不大,道路也不至于泥泞不堪,但是这般阴冷的天气下行军,对于士卒的身体是极大的考验。长途跋涉带来的劳累使得身体的温度很高,再被阴冷的雨水一淋,极易着凉感冒。

    但是房俊很喜欢这场雨。

    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远处的天地交界已然混沌一片,分不清彼此,绵绵的雨丝斜斜的在空中飘散。

    逃难一般紧张兮兮的行军了十几天,该是时候来一个了断了……

    在一处平坦的干涸河道的河床上,房俊下令安营扎寨,同时将自上次遇袭折损了大量人员之后便一直收起来的斥候派了出去,严密监视周围几里之内,确保没有突厥人在一侧窥视。

    这次扎营不同于以往,士卒们先是将帐篷一座座竖起,然后开始开始在营地范围内的河床沙地上挖起一条条浅沟……

    整座军营干得热火朝天之时,段瓒回来了。

    一踏入房俊的中军大帐,段瓒便禀告留在高昌城的任务完成情况。

    “果然如同侯爷所料,那侯文孝的确迫不及待的去拉拢鞠文斗,只是可惜,鞠文斗现在怕是连觉都睡不好,堂堂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便这样不明不白的在他的府邸之中被炸死,这个锅,他想甩掉可没那么容易!”

    段瓒对于自家这位长官的智慧已然五体投地,佩服得不行。

    人走了好几天,仍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侯文孝,甚至还能栽赃被鞠文斗,这份阴谋诡计,确实令人害怕……

    房俊挑了挑眉毛:“没有人怀疑到我身上?”

    “怀疑自然是有的,但也仅仅是个念头而已。那侯文孝为了提防侯爷的报复,整日里几十个卫兵随侍左右,守卫森严,即便在鞠文斗府邸的正堂里,都有十几个卫兵在身边,侯爷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没有机会动手。又有谁能想得到,一个安装了延时引信的震天雷,就能将侯文孝炸上天?”

    段瓒言语轻松。

    的确,这个“延时引信”的创意实在是太妙了,谁能想到震天雷其实就是在青铜香炉的里边,然后被一截儿燃烧的线香延时引爆?

    怕是就连侯文孝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房俊点点头,倒是没有太多得意。

    说到底,这件事虽然谁也拿不出证据,但是有许多人其实是不需要证据的。

    比如李二陛下,又比如侯君集……

    只要心里确定是他房俊干得就行了,要什么证据呢?

    但是如论如何,侯文孝这个家伙必须完蛋,不然对于西域的布局实在是威胁太大了。李二陛下没有证据就不会处罚自己,哪怕他心里头明镜儿;至于侯君集,早就已经结下仇怨,也不差这一桩……

    “长途追赶,一定累坏了吧?好生下去休息一番,今晚说不得会有一场恶战……”房俊笑呵呵的说道。

    虽然嘴里说是“恶战”,但神情之间却没有多少紧张凝重之色。

    段瓒刚刚追上大部队,对于大部队今日来的遭遇以及部属都不清楚,闻言亦不多问,行了军礼,便退出大帐。连日来带着部下一人三骑苦苦追赶,到现在都因为长时间骑马而两腿站站,虽然胃里饿得直冒酸水,但还是只想拱进那座军帐里,好好的睡一大觉……

    只不过,这满营地的挖沟,是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