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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更快的?”刘仁愿几乎不敢相信。

    梁仁方点头道:“刚刚侯爷就跟在下说起一种全新的船型,这种船是采用一种倾泻式的船身,船头船尾也都多做改变,操控性差了一些,但是航行速度有增无减。”

    刘仁愿算是对房俊彻底折服。

    人家房俊说的不错,论领兵打仗排兵布阵,他是最弱的,非但不及苏定方,便是自己和刘仁轨也比他强,但是人家会搞装备啊!这种战船开上战场作战,再配备上那种百丈之外毙敌的火炮,还要什么战术兵法阵型?

    直接碾压就可以了!

    打仗这种事情在房俊手里好像变得很轻松写意……

    房俊看向窗外的江岸,心里很是有些感触。

    盖伦船灵活、操控性更好,船型相对狭长,航速较快,在逆风中操纵性极佳。当年西班牙帝国无敌舰队的威风凛凛的“卡拉克”型帆舰就是因为操纵性不佳,在海战中败给了英国以吨位较小的“盖伦”型风帆战舰为主力的舰队,标志着西班牙海上霸权的衰落与英帝国的崛起。

    而飞剪式帆船更适合远洋航行,这类船有比较小的干舷,较少的上层建筑,不仅改善了船舶稳性,而且可以充分发挥帆的作用。船几乎贴着水面航行,长宽比一般大于六比一,船型瘦长,前端尖锐突出,航速快而吨位不大。

    其水下形状设计成最小阻力休,以提高航速,但保持一定的横向阻力剖面,导致水线特别优美,甚至在首部水线面有内凹,长长而尖削的曲线剪刀型首柱呈一种适合于赛跑的态势,在海上能劈浪前进以减小波浪阻力,就像是剪刀将海浪剪开一样,故曰飞剪。

    两款世界帆船史上最经典的船型被自己“剽窃”到了唐朝,来到了远东,不知日后的西班牙无敌舰队和英国舰队要以什么来纵横大洋建立霸权?

    房俊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我不是发明家,我只是黑科技的搬运工……

    出了长江口沿着漫长的海岸线航行,盖伦船的稳定性愈发凸显。与五牙战舰稍有波浪便颠簸不止随时有可能倾覆不同,盖伦船的船首破开波浪,狭长的船身有很大一部分在水线之下,可以最大限度的给船身带来稳定。

    海上风大,风帆更是鼓得快要涨裂一般,充足的动能推动帆船快速前进,宛如风驰电掣!

    刘仁愿和席君买跳上瞭望台迎着腥咸的海风徜徉在蔚蓝的大海上,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带来的快感!

    房俊则拧着浓眉,手指着海岸边一堆一堆冒起的浓烟,问身边的裴行俭:“那就是煮盐?”

    裴行俭现在几乎成了房俊的长史,所有内政事务都要经由他的手来处理,而他也似乎对于政事比军伍更感兴趣,知道这是难得的锻炼自己的机会,不叫苦不叫累,任劳任怨。

    闻言,裴行俭点头说道:“没错,吴郡自古以来就以煮盐闻名天下,武原镇甚至家家煮盐为生。”他手指着海岸线后面连绵起伏无边无际的芦苇荡,说道:“这里都是盐碱地和沼泽,树木很难生长,所以这些芦苇就是煮盐的燃料。海水取之不竭,可随时随地熬煮成盐,但是燃料却是稀缺,芦苇易燃但不耐久,火力也不够硬,因此煮盐需要大量的芦苇。眼前的这些芦苇荡早已被各大家族占据,甚至各自派出族中的死士战兵看守,绝对不允许旁人染指,江东个世家之间时不时便因为砍伐芦苇过界而发生争斗,每每都要闹出人命。”

    房俊奇道:“此处应该是华亭镇的地域吧?”

    裴行俭自然知道房俊想的的是什么,苦笑道:“那也没用,您的前任那位杨修武,已经将这些芦苇荡租给了各个世家,末将看过华亭镇的账目,契约上写的是租三十年,您猜猜一共租了多少钱?三百贯,呵呵……”

    房俊心中泛起怒火。

    这里是我的地界啊,若是寻常百姓割苇煮盐讨个生活也就罢了,那些世家凭什么占据了此地,来占我的便宜?

    “哼哼,本侯的地方,岂容那些世家撒野?”

    裴行俭吓了一跳,他可是甚至这位大总管的脾气,赶紧劝阻道:“大总管,非是末将怕事,江东士族大多视煮盐为家族的重心,贩盐和海贸,一直都是江南士族的主业,相对来说他们虽然将土地视为根本,却绝对不会放弃煮盐和海贸的丰厚利润。现在您即将筹建市舶司,就等于是将江东士族的海贸生意断绝,若是再打煮盐的主意,这些江东士族想不跟您拼命都不成了!”

    市舶司就等于斩断了江东士族的一条腿,逼着他们要么加入市舶司乖乖的任由朝廷收税,要么偷偷摸摸的搞走私。有煮盐这一块的利润跟着,他们还能忍气吞声。可若是连煮盐都给断了,那就等于将人家两条腿都砍掉,那是不给活路了!

    岂不是逼着江东士族铤而走险,搞出大事情?

    别看眼下皇帝对房俊几乎言听计从无比依仗,但若是将江南搞得乌烟瘴气甚至烽烟处处,那绝对不会让房俊好过!

    房俊呵呵一笑,随意说道:“你以为本侯会强硬的将这些芦苇荡收回?不不不,根本用不着,本侯只要略施手段,就能让这些芦苇荡统统全无用处。”

    “呵呵……”

    裴行俭干笑两声,偷偷撇撇嘴……

    没了海贸的暴力,煮盐就是江东士族嘴里最后一块肥肉,过惯了锦衣玉食珍馐美酒的奢侈生活,那些标榜着“耕读传家”的士族老爷和世家子弟们,能受得了只是依靠田地的那一点产出过日子?

    裴行俭很坚定的相信,谁敢动这些芦苇荡,那就是断绝江东士族的煮盐根基,江东士族就会跟谁拼命!

    就算是皇帝都不行!

    房俊笑呵呵的瞅着裴行俭:“怎么,不信?要不要打个赌?”

    裴行俭响起刚刚输得彻彻底底的刘仁愿,脸色一僵,赶紧摇头道:“您是大总管,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末将不赌。”

    房俊颇为失望,不悦道:“你说说哪里有你这样的世家子弟?不嫖不赌不打架不遛狗,简直就丢进河东裴氏的脸面!你家祖宗若是泉下有知裴氏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晚上都能托梦狠狠的骂你一顿!没出息!”

    言罢,背着手钻进舱室里去了。

    只留下裴行俭气得咬牙……

    和着世家子弟就得又嫖又赌害得会打架会遛狗?

    简直岂有此理!

    房俊回到舱室,见到郑坤常正靠着墙壁打瞌睡,不由叹道:“你说说你这么大岁数,东跑西颠的图个啥?这一把老身子骨就老老实实待在莱州老家享清福得了,嫌命长啊?”

    郑坤常睁开眼,苦笑一声,坐直身子说道:“还不尽的儿女债啊……”

    “哎呦?这是又故事啊,来来来,您老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本侯开心开心……”房俊笑呵呵的做到郑坤常身边。

    郑坤常闻言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堂堂侯爷,岂能如此惫懒?”

    房俊不以为意,亲自斟了两杯茶,递给郑坤常一杯。

    对于这个老爷子,他还是很有好感的。若是当真有何为难之事,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吝于帮一把手。

    郑坤常自然也知道房俊既然愿意听他说说,就代表着愿意帮把手,心里感激,可是话到嘴边,却说道:“陛下打算任用张亮为沧海道行军副总管,大总管可有耳闻?”



    而且正是因为房俊的这一举动,使得张亮声望大跌,心中之愤恨不言而喻。

    房俊与张亮之间的恩怨,在关中一代可谓人尽皆知,虽然还谁不上不死不休的死仇,但若是有机会置房俊于死地,张亮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

    将自己儿子的手剁掉,这仇是没法化解的。

    这样的一个仇人,李二陛下居然要将其派来江南,给房俊当副手?

    这皇帝脑子大概是坏掉了……

    房俊皱眉道:“本侯未曾听闻这等消息?”

    若是当真有此事传出,自己不应该一点风声都未收到,难道自己的消息来源还不如郑坤常这个工部的小小主事?

    郑坤常说道:“外界大概尚不知晓,但是工部衙门里头知晓此事的人却不少。侍郎吕则颂在大总管您离开之后便迅速投靠张尚书,现在除了工部上下几乎都是他们的人,水部司的几个老伙计时常遭受打压,每日里都是忍气吞声。许是嚣张过分吧,那吕则颂便曾不止一次的说起张尚书将要调任沧海道行军副总管的职务,张尚书一走,若无太大意外,这个工部尚书的官职自当吕则颂来接任。”

    房俊有些郁闷。

    虽然这消息真假尚且不知,可若是真的……让张亮给自己当副手?

    李二陛下您可真敢想!

    人家可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虽说现在还没有凌烟阁画像封功这回事儿,可人家的地位摆在那里!

    张亮早年以务农为业,后投靠瓦岗。其时瓦岗军中有人密谋反叛,张亮向李密告密。李密认为张亮是忠诚之人,便任命他为骠骑将军。与郭孝恪一样,二人同样隶属于李绩部下,随李绩降唐。降唐之后,正是由于房俊老爹房玄龄的推荐,张亮得以担任秦王府车骑将军,后来备受重用。

    贞观年间至今,张亮历任御史大夫、光禄卿、豳夏鄜三州都督、相州大都督长史、工部尚书,封郧国公。

    历史上的李二陛下第一次东征高句丽,便是以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兵四万,战船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李绩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步骑六万趋辽东,从水陆两路合击高句丽。

    某种意义上说,房俊现在就是占据了原本历史上张亮的位置。平壤道与沧海道名称不同,但本质差不多,皆是节制水军,由水路进攻平壤。

    这样的一个人让他给房俊当副手,这可不仅仅是限制房俊的手段,其中难免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要知道单凭表面的因素来看,房俊完全压制不住张亮!一军主帅压制不住副手,那是多尴尬的一件事?

    最主要的是,这将会对房俊的计划形成极大的掣肘,严重拖延他在华亭镇的作为,例如海港的建设,例如市舶司的筹建……

    难道是长安又开始了角力,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那么是大家都盯上了江南这块肥肉,还是江南士族企图卷土重来?

    房俊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一旦张亮来到华亭镇,的确是一个大大的隐患。

    “说说你吧,到底怎么回事?”房俊喝了一口茶水,想不通的事情就暂时不去想,这是他一贯以来的良好习惯,否则非但于事无补,而且徒增烦恼。

    郑坤常略一沉吟,看着房俊问道:“我郑家自先祖起,便以造船为生,别的不敢说,单单在造船这一项上,我郑家子孙不啻于世间任何一个大匠!呃……当然大总管您除外,您是千载难逢的天才,谁跟您也比不了。”

    房俊汗了一个,自己若不是穿越者,甭说造船烧玻璃配制火药,就是一个被戴绿帽子最后还得被出轨老婆坑死的二百五……

    “有事说事儿,阿谀奉承的有意思么?”房俊板着脸。

    郑坤常从座位上站起,径自跪倒房俊面前,颤声说道:“老朽厚颜,请大总管庇佑吾郑氏一门,以后甘愿做牛做马,报答大总管的大恩大德!”

    房俊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搀扶郑坤常,口中说道:“这是作何?赶紧起来,有话好好说,你这七八十岁的老家伙跪我,想折我寿么?”

    古代极其讲究孝道,哪怕并不是自己的长辈,似郑坤常这样的耄耋老者在社会上亦会受到极大的尊敬,莫说是等闲的乡间县衙的官吏,就算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九五至尊李二陛下,也不会摆起皇帝的谱让这样的“人瑞”在自己面前跪拜。

    房俊伸手去拉,谁知道郑坤常看似单薄瘦削垂垂老矣,力气却是不小,房俊又不敢太过用力以免将老头的骨头扯坏了……只好说道:“行行行,有什么事本侯暂且答应,你个老家伙想要咒我是不是,赶紧起来!”

    听到房俊这么说,郑坤常才借着房俊的力气顺势站起。

    “说吧,有什么事情搞得好像要死全家一样,还得用这套老无赖的法子逼迫本侯?”

    房俊对于郑坤常的做法又好气又好笑,这老家伙一把年纪还用这种无赖招数,想见年青的时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郑坤常也有些赧然,毕竟这招数委实有些丢人,但不是如此又唯恐房俊不愿帮忙,只好出此下策。

    苦笑一声,郑坤常说道:“说起来,此事还是因大总管而起……”

    郑家世代造船,技艺乃是大唐翘楚。

    郑坤常之子郑禹文便是莱州船厂的总办,其孙郑仁恺虽然年方十五,非但造船之术青出于蓝,且聪敏好学天资纵横,被郑家寄予厚望,视为家族兴盛的根基。

    然则今年春天,齐王李佑一纸行文送达莱州,命郑仁恺夫子辞去莱州船厂一切职务,去登州主持他的私人船厂……

    造船是一种技术活儿,因此民间的船厂都将工匠视为船厂的支柱,若非船厂主家的家仆,不会给予信任和重用。所以,一旦答应齐王殿下为他主持船厂,则必然要成为齐王的家仆。

    成为一位亲王殿下的奴仆家将,这在古代是一种极为显赫的荣耀,尤其是对于匠人这种并没有什么地位的人家来说,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可偏偏郑家对于其孙郑仁恺寄予厚望,还指望着这孩子将来能够读书进仕光宗耀祖,怎么肯成为别人的家仆?

    《唐六典》规定:刑家之子,奴籍之身,工商殊类不预,明确规定罪人之子、奴籍身份和商人之子是严禁参加科考的。

    所以别看李白“诗酒传天下,万古美名扬”,牛哄哄的说什么“我是天才,天才哪有参加考试的”,其实事实的真相是李白的户籍之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他的父亲李客恰好就是一位商人,所以李白没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若是敢假冒身份,一经查明,那就是死罪!

    如此情况之下,郑家怎肯同意齐王的要求?

    更何况郑家现在衣食无忧,在社会上的地位虽然不高,但是在莱州范围内却小有名气,过得蛮滋润,自然不肯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背上一个“奴籍”的身份,断了科举上进之路。

    现在已经不是“九品中正制”的年代了……

    可齐王李佑的暴脾气那是出了名的,郑家的拒绝,在他看来就是没将他这个亲王殿下放在眼中,小小的郑家也敢拒绝他,那将来在山東地界还怎么混?

    于是,齐王李佑干脆放话——要么乖乖的来当我的家仆,要么就捏造罪名让你全家死绝!

    听到这里,房俊倒是对齐王李佑能够做出这种事情并不意外,那混蛋其实比自己还棒槌,可是他疑惑问道:“这是齐王的不对,可为何说是因我而起?”



    为何说是因你而起?

    郑坤常哀怨的眼神看着房俊,说道:“正是大总管将高句丽、百济和新罗的玻璃商路交给了齐王殿下,那位从中赚取了大量银钱,因此欲壑难填,不满足于只当一个中转,而是要撇开商贾亲自组建船队前往辽东销售玻璃,您说是不是因您而起呢?”

    房俊无语,他给齐王李佑这个商路,本质上是想要将这位不安分的主儿安抚住,免得他如同历史上那般走上造反的老路,谁知道这位果然是不安分……

    郑坤常又说道:“若只是造船,生死威逼之下,吾郑家也不至于以死相抗,虽然不愿入了奴籍,可是跟性命相比,也不得忍气吞声。可那齐王殿下可不仅仅是要造商船,他还要您的图纸,要建造新式的战船!我郑家如何敢答应?齐王桀骜不逊,现在于山東招揽强兵,谁知道他要干嘛?万一哪一天做下大不韪之事,我郑家岂不是要为其陪葬?”

    房俊大吃一惊:“招揽强兵?是道听途说,还是确有此事?”

    郑坤常苦笑道:“若非事实如此,老朽怎敢在大总管面前说及此事?污蔑亲王的重罪,郑家可吃不消!郑家实在是走投无路,山東地面上无人可以抗衡违逆齐王殿下,老朽在京中多年,却并无人脉,只能厚颜求到大总管面前,请您解救郑氏之厄,郑氏满门,感恩戴德!”

    房俊问道:“先前你家可曾提过与我有旧?”

    他自然不忍看着郑氏一家被迫身入奴籍,况且郑坤常都跪在自己面前相求,这个面子必须给,事情必须办。但郑家提起他房俊的名字而齐王不给面子,与郑家并未提及同房俊的关系,这关系着房俊要用什么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

    郑坤常颓然道:“老朽自是提过的,在京中,老朽也就与大总管还算相熟,就斗胆在齐王面前提了一次。齐王殿下当时倒是犹豫了片刻,似乎有所松动,但是他身边的几位亲随却大言不惭,屡屡相劝,这才使得齐王又改了主意,依旧严令吾家必须成为他的奴仆。”

    房俊叹息道:“齐王遇人不淑,身边无忠义之士啊,迟早被这些胡作非为胆大包天的家伙拖累,悔之晚矣!”

    历史上的齐王李佑就是在身边亲信暗杀权万纪之后又苦苦相劝危言耸听,这才导致李佑唯恐被李二陛下赐死,从而揭竿而起竖起了造反大旗。

    殊不知就算他再错,也是李二陛下的亲儿子,重责自然难免,但绝对不会因为权万纪之死就将他赐死。反倒是当他造反的那一刻,赐死的命运才算是妥妥注定……

    房俊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历史自然有其必然性,那是无数细小美妙的因素所凝聚而行的最终变化,绝非一人一力可以轻易更改。

    李佑或许会走上在作死的老路,那么李承乾呢?

    这个性子偏软的小白兔太子是最好的皇帝人选,皇帝不强势,他才能最大限度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否则下一个皇帝依旧像是李二陛下这般掌控欲十足,想干点事情那可是太难了。

    李治?

    史书上说李治孝顺仁厚,可是据房俊观察,那小子妥妥的一个腹黑小正太,一肚子的鬼主意,也不是什么好鸟……

    叹了口气,房俊略一沉吟,就冲着郑坤常这一跪,这件事就不能不管。何况别人或许会顾忌李佑的身份,他房俊才不怕!能打他第一次,那小子若是敢呲牙,就能打他第二次!

    “这样吧,莱州毕竟是齐王的封地,本侯鞭长莫及,若是李佑那厮犯起混来,则悔之晚矣。若是你愿意,可将郑氏举族迁来华亭镇,本侯将江南船厂的总办之职交给令郎,你们一家就在华亭镇落户,如此可好?”

    船厂虽然尚未正式开工,但是房俊名字早已想好,就叫江南船厂。其实他本来想叫“江南制造局”的,当初清穿的也看了不少,对这个曾寄托了无数国人热切希望的名字很有感触。可是想起那一段苦难的历史,又觉得还是予以改变的好,不然皇家水师岂不是也要叫北洋水师?

    北洋水师啊……

    哪怕是百年之后,那一支传奇一般的舰队悲惨而壮烈的结局,依旧在刺痛着一代又一代国人的心!

    郑坤常听闻房俊的话语,顿时大喜过望!

    虽然离开了祖辈生活的莱州,可是华亭镇初创,百废待兴,来到此地正可大显身手。况且这里是房俊的封地,无论以后房俊的官职发生什么变化,这里都是房俊的地盘,房俊说了算!

    郑家在此落户,再无后顾之忧。

    况且江南船厂的规模他早已从梁仁方那里得知,那可是两个莱州船厂都不止的庞然大物!自家能够占据“总办”的职务,可以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郑坤常当即表态,上岸之后便修书回乡,命族人即刻迁往华亭镇。房俊届时也会给李佑修书一封,点明郑家是自己夹带中的私货,您想造船,找别人去吧!

    玻璃工坊虽然产权归于李二陛下,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一切管理都是房俊说了算,李佑再混,也不敢公然跟房俊作对,若是触怒房俊断了他的玻璃供应,那他还造个屁的船?

    战船顺利返航,下了船的苏定方等人豪情万丈,自觉有了这等快速坚固操作性能又是如此杰出的战船,以后这茫茫大海之上任意驰骋,也都沉下心来钻研如何适应新式战船的战术战法。

    吴王李恪也将房俊临去牛渚矶的时候留在他那里的郑秀儿、秀玉两个侍女遣人送了过来。多日不见,两个小侍女非但没有清减憔悴,反而容光焕发,身材都似乎更鼓了一些……

    房俊略微有些吃味,不悦说道:“看来你俩是乐不思蜀啊,看不着本郎君那是一点都不担心,是不是见到吴王殿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就忘了咱这个丑小子?没良心……”

    吓得两个小侍女花容失色,连忙解释。

    本来房俊被围牛渚矶之时,两个小侍女成天哭肿了眼睛,吵着闹着要赶去牛渚矶,就算是死也要跟房俊死在一起。可吴王李恪哪里能放她俩离开?

    李恪是个风流性子,推己及人,只有一房侍妾的房俊定然是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侍女收入房中了的,虽无侍妾之名,却有侍妾之实。现在房俊被困牛渚矶,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丢了命,身后更无一男半女承继血嗣,难免遗憾。联想到一路来两个侍女都陪伴在房俊身边,血气方刚的年青人说不得自然夜夜笙歌,或许运气好就能蓝田种玉了呢?自己眼瞅着房俊在牛渚矶身陷绝境却束手无策,若是能保得住房俊的孩子,那也算能稍微缓解心中的愧疚。

    每日里数十个奴仆嬷嬷寸步不离的看守,两个小侍女完全失去自由,想要偷偷跑掉都被人捉回来,只得困局王府日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夜不安寝,憔悴得不成样子。

    之后房俊非但成功脱困反而逆转得胜的消息传来,两个小侍女这才放心。有了李恪的重视,王府之中谁敢轻忽?尽管只是两个侍女,却至始至终都是最高待遇,每日里丫鬟成群奴仆如云,山珍海味珍馐佳肴,硬生生将两个小丫头喂养得胖了好几圈儿……

    听了房俊的话语,郑秀儿小脸儿煞白,当真以为房俊生气了,委屈得珠泪含眶,急得不行。



    秀玉跟房俊亲近得多,毕竟当初在骊山温泉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交情,眼珠儿转了转,边碎步走到房俊身后,一双柔夷给房俊按摩着肩膀脖颈,咬着唇儿轻声说道:“怎么会呢?吴王殿下确实生的好看,但我们是房家人啊,生是房家的人,死是房家的鬼……”说道这里,脸儿羞红,羞涩道:“我们是郎君的人呢……”

    郑秀儿也是冰雪聪明,见状急忙来到房俊身前,忍着羞涩跪在地上,两只小粉拳紧紧的攥着,给房俊锤着腿,轻声细语说道:“玉儿说的是,奴婢这条命是郎君的,这一辈子就跟着您,您赶我,我也不走……”

    一个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哪怕是历经了太多的挫折灾难,到底也是个黄花大姑娘,说出这样意思浅白表露心迹的话语来,也难免羞涩难当。说到最后已是细若蚊蝇,娇羞的垂下头去,露出一截儿已被染红的粉白脖颈,以及肌肤上一层代表着青春的细密茸毛……

    秀玉咬了咬牙,瞪了一眼垂头的郑秀儿,心说还以为比我脸嫩呢,却没想到这么直接的话语都说得出来,这跟主动献身又有什么区别?

    臭丫头,脸皮倒是越来越厚。

    房俊听得顿时心中一热,尤其是身前身后两个绝色俏婢环绕,真真幽香充斥鼻端,更被四只柔软的小手侍候着,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只想在这种温柔旖旎的气温当中永远沉醉下去,斩断红尘,红袖添香,浑不知人间何世……

    可惜房俊本就是个俗人,没那份慧根,也没那份决断,自然还是要俗务缠身。

    他倒不是不敢对两个小侍女下手,二人的心意房俊是知道的,无论自己何时何地想要吃了她们,都不会拒绝。正因为如此,房俊不愿意急吼吼的像个野和尚饥饿难耐似的的下嘴,总得要时机、气氛、环境都完美契合,那时候再下嘴岂不是更有意境?

    谁知道他此时不下嘴,再想要下嘴的时候却迟迟得不到机会……

    *****

    整个华亭镇就像是一个大工地。

    船厂、军港、学堂都在吴淞江的西岸,还有即将要设立的“铁炉堡”也在上游不远处的江边。为何要叫“铁炉堡”这么一个二逼的名字呢?别无他意,只是房俊绝对稀少的文青属性发作,要一次祭奠自己那消失在一千四百年后的青春……

    名字虽然很二逼,但意义却绝对重大!

    在房俊的构想中,“铁炉堡”将是以后冶金、铸造枪炮、研制新式机器的科研中心,可以说在这个时代的这颗星球,这里就代表着最高技术!

    而在吴淞江的东岸,民港码头、市舶司也几乎同时开工。

    无数的流民从四面八方被优渥的条件吸引过来,热情洋溢的参与到这场超级大建设当中,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争取立身的根本、活命的粮食。

    短短一个月之内,上万名流民到来,如此庞大的人口,对于镇公署的指挥和分派就产生了极大的挑战。

    不过房俊自然早有腹稿……

    “……虽然都是流民,来自四面八方,但是绝对不会只是单独的一个个体,往往都是成群结队而来。而导致他们团结在一起的因素,或是血缘,或是乡情,或是族群,不一而足。我们不仅不要将其打乱拆散,反而要依据这些因素将其分到一组,让他们的更加的团结。将他们的住处与别人区分,形成一个相对孤立的团体,我们可以将这个小团体叫做生产队……”

    房俊拒绝了裴行俭想要将所有流民全部打散,然后重新组织起来分派任务的提议,而是提出了这个“生产队”的概念。

    裴行俭皱眉道:“可是如此一来,这些生产队虽然会在内部相对融洽,毕竟都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可是跟别的生产队之间却难免产生分歧,从未出现争斗,这样岂不是会大大的延误工程进度?”

    “不不不,你这个理解是错误的,本侯问你,如何才能大幅度的提升现有的工程速度?”房俊笑着反问。

    裴行俭瞅了瞅身边的几位将领,无奈的发现这几位就是个摆设,对于民政根本丝毫不感兴趣,估计这时候心里都想着将船坞里将要同时建造的二十几艘战船如何多捞几艘在自己的手里……

    暗叹口气,裴行俭打起精神,稍作思考,说道:“奖励?”

    房俊笑着摇了摇手指:“正确,但是不全面,应该是‘竞争’!人人皆有荣誉之心,人人也皆有羞耻之心,没人愿意落在别人的后面,正是一种天然的上进心。而当这种上进心与奖励挂钩,便能使得人们爆发出最大的潜力!”

    其实还有一种力量是房俊所没有阐述出来的,那就是“集体荣誉感”!这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精神属性,一旦爆发出来,就能产生极其强大的威力!只要是在这个集体中的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被整个集体所裹挟,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因为当别人都在前进的时候,一旦有一个人后退,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众矢之的,成为被训斥、甚至是排挤的对象。人是一种群居动物,没有任何人愿意被别人孤立!

    建国初期的“生产队”模式尽管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是短短时间内在这片一清二白的国土上所创造出来的成就,足以举世震惊!

    它的精髓,就是激发人的“集体荣誉感”!

    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掀起一片建设的高潮,就是人人都认为自己不比大寨、不比大庆差!最后虽然不是处处都能如大寨、大庆一般,可是照比最初的情况,却早已是天壤之别……

    裴行俭沉吟道:“这个……太过稀奇,虽然以往的村落如村落之间都是如此,但如同大总管这般清晰的分配,却是古今未有,末将不敢苟同。”

    房俊需要裴行俭的认可呢?

    当然不需要!

    这是历史已经证明过的事情,就算你裴行俭再是一代名臣,你能抵挡得住历史的潮流?

    在华亭镇,房俊就是独裁者,他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反对。

    房俊当即拍板道:“不敢苟同也没什么,事情便按照如此方略去办,具体的细节咱们再好好商议,也可以在施行当中适当的进行微调,但是‘生产队’的模式不许改变,这是华亭镇能否快速崛起、甚至一跃而成为江南重镇的关键之所在!”

    他拍板决定了,别人自然无异议,反正这是房俊的封地,自然是他说了算。

    裴行俭也点头道:“没问题,末将立刻做一个详尽的规划,写出一份策划书交于大总管定夺。不过另有一事,末将有些担忧……”

    “何事?”

    “人口不够啊……”裴行俭双手一摊,苦恼说道。

    现有的上万人口的确不少,但是分摊到这么多的摊子里,就有些捉禁见肘。而且房俊的规划非常详尽,多少时间必须达到什么样的目标,都有着详细的标准。

    一听这个,房俊也没法子了……

    钱没了可以想法去赚,可是人口不够,他能怎么办?

    现在是太平年景,不是王朝末日、天下动荡,可以四处收拢流民甚至大肆劫掠各地平民。

    苏定方此时插言道:“前几天,大总管不是说有办法让江南士族放弃海边的那些芦苇荡么?”

    房俊奇道:“这与人口有什么联系?”

    裴行俭一拍大腿,说道:“幸亏苏都督提醒!大总管,这芦苇荡里可是有不少人口!”



    人手是硬性指标,不是钱粮能够弥补的。

    房俊虽然家大业大,手下的水师也开辟了一条“奉旨打劫”的财路,但是在人口方面却真的只能望洋兴叹,束手无策。

    其实作为三吴之首,吴郡所拥有的实力和潜力毋庸置疑。郡辖十县之地,在耕之田十数万余顷,在籍之民四万余户。但这些都是在籍的平民,有一些家中地少或者无地的平民若是自愿放弃租种土地,来到华亭镇务工为生,自然无事。可无农不稳,若是房俊强行使得这些平民放弃耕种土地,那就是大事情了。

    皆是李二陛下顾忌剐了他的心思都有,就算江南的税赋其实到了李二陛下手上的十无一二……

    “芦苇荡里还有人?”房俊愈发觉得惊奇:“且不说那芦苇荡里阴暗潮湿、蛇虫鼠蚁遍布根本不能住人,就算有,大抵也是各家收割芦苇的人手,又能有几个?”

    裴行俭脸色凝重:“据末将近日听闻,那芦苇荡连绵百里,收割只是需要大量人手。江南士族家家都在芦苇荡中藏匿了大量流民,以之收割芦苇煮盐。其中已江东顾氏最甚,据说他家劫掠了大量沿海的平民,或捉或骗,都禁锢在芦苇荡中,更有死士战兵加以看守,其禁锢的平民数量不下于三千之众!”

    房俊倒吸一口凉气:“扯蛋的吧?”

    三千之众?

    吴郡在籍之民不到五万,贞观十三年全国在籍人口也不超过两千万,就这么一片芦苇荡子里就有三千人?

    苏定方叹道:“这还真就不是不可能,全国十道三百五十八州,几乎年年都有遭灾的地方。老百姓在当地活不下去,就会成为流民,尤其是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大片荒山野岭穷山恶水,水患频仍,不在籍的平民数不胜数。这些人一旦在当地活不下去,就会自发的前往繁华的三吴之地,成为豪门世族的奴仆附属。裹挟三千人藏在芦苇荡里,还真就不算太难。”

    若论文采,苏定方不如裴行俭;若论武功,也不如刘仁愿、席君买。但是说到兵法韬略、经验见识,这些人都远远不及苏定方。

    这么多年跟着李靖南征北战,什么事情没见过?

    三千人被囚禁在阴暗潮湿蛇虫遍布的芦苇荡里,为顾家砍伐芦苇、熬煮海盐,一方面对他们创造着巨大的财富,一方面却是猪狗不如的待遇……

    房俊当即一拍桌子:“那就让这群衣冠禽兽将人口都给我吐出来!”

    裴行俭吓了一跳,不过想起房俊在战船上说的话,又放下了心,知道房俊必然亦有腹稿,不会硬来。

    苏定方却不知这一节,赶紧劝阻道:“大总管,切莫鲁莽!就算想要出兵将这些芦苇荡统统拿回来,也要详细布局、周密计划才行,否则贸然激起江东士族的反弹,极易导致局势糜烂,得不偿失。”

    刘仁愿也说道:“都督说的在理,大总管只需考虑好如何善后即可,区区世家豢养的死士战兵,在吾等精锐的水师兵卒面前简直就是豚犬一般的废物,引颈就戮而已!”

    裴行俭以手抚额,怎地都是一群暴力男?

    还豢养的死士战兵,你手底下那些兵卒不久之前不也是关中各家豢养的家将部曲?有区别么?怎么就敢张狂的将别人当做豚犬一般?

    房俊哈哈一笑,信心满满道:“若是事事都要以暴力手段解决,岂非太没有技术含量?本侯可是要立志超越美周郎的男人,对付那些世家豪族,反掌之间而已!”

    闻听此言,在座诸人尽皆翻起白眼……

    真当作出一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就能比得上周公瑾了?且不说人家周公瑾才智卓绝,单单那个“美周郎”三字,您就得汗颜了吧?

    *****

    萧氏位于海虞城的大宅建在城中心,距离县衙不远。

    院墙高高,外表看去平平无奇,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且不说那美不胜收的园景,单单那围墙之后又有复墙甬道,一旦危急时,数百家丁据此而守,可将千人大队拒之墙外,坚守待援。

    历经过无数动乱和危机的萧氏族人,最是懂得谨慎安全之道。

    庭内建筑也都极具特色,四座望楼各占一角,可将内外动静尽收眼底,尤其西北角那座望楼,将整座县衙都置于视线之下……

    萧铭神情颓丧的坐在花厅之内,神游物外,默然不语。

    仕途终止的打击几乎令他整个人崩溃掉,一个人的毕生理想因为一次完全不必要的疏忽功亏一篑,想想也是令人不能接受的挫败和悔恨……

    萧班看着这个自己瞅着长大的后辈,捋了捋灰白的胡子,幽幽一叹。自己在接到京中传讯,被警告不许与房俊作对之后,便严厉通知了萧铭,可他偏偏不听,是以对于房俊其实是埋怨不上的,萧铭完全是自作自受,怨的谁来?

    对于堂中的朱渐、朱渠兄弟,萧班自然没有好脸色。

    萧铭之所以不停劝阻依旧一意孤行,还不就是受到这朱渠的蛊惑怂恿?此人贪财,人品全无,也不知一向心高气傲的萧铭怎地就和他投契,成为知交好友,当真是遇人不淑啊……

    窗外微风舒缓,堂内茶香四溢。

    萧班只是略微以手示意,请朱氏兄弟自便,便自己端起一盏茶,耷拉着眼皮坐在地席之上,慢慢饮着,品着茶香。

    朱氏兄弟尴尬一笑,本来并不口渴,可萧班不搭理他俩,萧铭有神情郁郁,这么坐着实在尴尬得要命,因此便各自斟了一杯茶,端在手里却没有应用,无聊的打量着四周的装饰,心里七上八下。

    花厅之内装饰,尽显萧氏豪富高贵之本色,悬梁彩壁纹饰精美,器具摆设镶金饰银。单单紫檀屏风前摆放的那一株色如血红晶莹玉润的珊瑚便有数尺之高,玉叶珠果饰之,下承莹白玉斗,若有微风吹拂,则宝光流转,恍如神仙中物,便是见过无数奢侈稀罕之物的朱氏兄弟也不由得频频打量,暗暗纳罕。

    沉默继续……

    萧班到底是厚道人,虽然心中不忿朱渠将萧铭拖累至此,可上门即是客,如此冷落个人,非是萧氏待客之道。

    略一沉吟,萧班说道:“二位可知那房俊约了贤昆仲在吾萧家会面,是有何事?”

    朱渐赶紧拱手说道:“某亦是不知,只是昨日受到房俊遣人送来的书信,言及又要事与朱家、萧家相商,不过他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一一拜会,是以令我兄弟前来萧家,一并商议。”

    萧班“哦”了一声,心中便已有数。

    什么事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一一拜会?根本就是房俊想要见的萧家人,朱家只是顺带而已。这是房俊对宋国公萧瑀的尊敬,也算是一个信号——我敬你一尺,你就得还我一丈!花花轿子人人抬,面子都是给来给去的。

    若单单是朱家,房俊完全可以打发个人将他们兄弟叫去即可,还上门拜见?

    你以为你是谁呀……

    不过萧班心中也暗暗警惕起来,按照以往的行事风格来看,那房俊也是极为桀骜嚣张的一个纨绔子弟,其实就算是萧家的地位高,能够压过房俊的也不过是萧瑀的宋国公爵位,至于兰陵萧氏的名头,那小子会放在眼里?若是萧瑀仍旧未曾返回京师,房俊固然是要上门拜见,但现在萧瑀已然不在此处,尽可以将自己招去水师大营亦或是那个什么“镇公署”,现在偏偏要亲自降低身份上门,就说明若是房俊此次的提议萧家拒绝,那他就会当场翻脸!

    我都亲自来了,你却不给我面子,以后就别好好相处了……

    萧班虽然心中忐忑,不知房俊到底所为何事,要这般破费心机,想来定然不是一般的难做。不过想到七兄临行之前对自己的嘱托,又暗暗稳下心神。

    不论何事,答应了便是。

    难道那房俊还能让自己上到山下油锅,扯大旗造反不成?



    家仆快步进入花厅,低声说道:“老爷,大总管来了,刚刚到了正门。”

    萧班站起身,吩咐道:“打开中门迎接。”

    待家仆迅速离去,萧班看看朱氏兄弟,说道:“二位,一起去迎接一下吧?”

    朱氏兄弟已经站起,齐声说道:“自然是要的。”

    房俊来了,他们敢像大爷似的坐在这里?

    萧班又看向沉默不语、一脸颓废的萧铭,心中暗叹,说道:“吾家世代簪缨、礼仪传家,莫要失了礼数,一起出去迎接一下吧,七兄临行之前曾特意嘱托,定要与房俊改善关系万万不可任性。”

    “诺。”萧铭闻言,苦笑一下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褶皱,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憔悴,遮掩不住:“叔叔放心,某已经错了一次致使家主和叔叔操心,岂能一错再错,连累整个家族?”

    萧班这才放心,他还真怕萧铭咽不下这口气,稍后跟房俊面前发作出来,违背了萧瑀的嘱托。不过想要安慰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默然转身走出去。

    萧铭揉了揉脸,长长的嘘出一口气,跟在萧班的身后离去。

    二人皆未与朱氏兄弟说话,甚至连看到没看一眼……

    朱渐、朱渠相视苦笑,萧家这回算是将这一腔怨气算在了朱家身上。萧氏势大,萧瑀又甚得帝宠,作为清流领袖在朝中拥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与萧氏有了龌蹉,朱家往后可谓举步维艰。

    朱家兄弟心里其实也隐隐不满,当初偷盗房俊的木料,以及后来的发卖,虽然都是朱渠的主意,可萧铭不是也同意了么?别说什么谁蛊惑谁,都不是傻子,若是没有利益,你会听我的?现在事情败露被夺官去职永不叙用,断了仕途的前程,就把锅推到我们身上?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再多废话也是无用……

    朱家兄弟一腔愤懑跟着走出花厅。

    萧氏大宅中门大开,萧班引着一身青布直缀、宛如邻家串门一般的房俊有说有笑的走进院子,萧铭跟在后面面无表情,却总算全程没有失礼。

    朱家兄弟来到房俊面前,齐齐弯下腰施礼,恭敬说道:“见过大总管。”

    房俊看了他们两一眼,“嗯”一声算是回应,转过头继续有说有笑的跟着萧班走向正堂。

    朱氏兄弟既是尴尬,又是忐忑……

    房俊对待萧家与他们两兄弟的态度截然不同,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心里惴惴不安之际,一行人进了正堂。

    萧班笑吟吟的请房俊正位,房俊推辞不肯,一番谦让,最后大家将正位让出来,随意的跪坐在地席之上。

    自有侍女奉上香茗。

    “本侯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富贵,要送与诸位。”

    房俊开门见山直抒来意,却是将堂中诸人听得心里一惊。

    送咱们一桩富贵?

    咱们可是有仇怨在前,相比于富贵,倒是更相信房俊送来的是刀子……

    萧班面上一直挂着笑容,心中虽然惊诧,不解房俊之意,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苦笑着说道:“大总管折煞吾等了,先前之事,是我萧家不对,您若是心中有气,有何条件不妨直言。萧家顺民,家主是忠臣,大总管代替陛下持节南下,便是吾等效忠之对象,无论您有何要求,萧家必定遵从便是。”

    这等于是代表萧家表态。

    从今以后,萧家就以您马首是瞻,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房俊心中有数,呵呵一笑:“兰陵萧氏世代簪缨,本侯岂敢唐突?宋国公之忠心勤勉,世人皆知,乃是吾辈后进之楷模,是以本侯自然愿意与萧家亲近。更何况因为本侯之缘故,连累萧兄丢官,心中难免歉然愧疚,一直想要找个机会补偿,以表心意。”

    萧班默然。

    话语之间牵扯到了萧铭,萧班不好直接代替,这是失礼的表现,毕竟萧铭就坐在一旁,却始终一言不发,于理不合。

    他便看向萧铭。

    萧铭坐正了背脊,抬头直视房俊,神态未有异样,似乎所有的不甘都不翼而飞:“大总管言重了,追根究底,此事乃是在下一时鬼迷心窍,冒犯了大总管。所受之责罚,皆是罪有应得,幸得陛下宽厚,方才保住项上人头,已经是不胜惶恐,不敢有一丝怨言。”

    萧班吁了口气,他还真怕萧铭咽不下这口气,跟房俊对着干……

    朱氏兄弟则偷偷撇嘴,先前不是还一副恨不得将房俊宰杀的模样么?当着人家的面前,不还是乖乖的伏低做小,装什么清高烈性!

    房俊闻言,微笑道:“萧兄当真不记恨本侯?”

    萧铭坦然道:“说实话,起先的时候,心中确有几分怨气,毕竟一生之抱负付诸东流,有些想不开。不过在下也明白,若是易地而处,在下的手段怕是要比大总管还要暴烈几分,现在的结局亦能坦然接受,心中绝无怨恨。”

    这话其实还真就是萧铭的真心话……

    本就是他想要谋算房俊在先,被人家计高一筹反过来谋算了,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只是一时有些不能接受而已。

    一生的抱负,锦绣的仕途,就这么一朝尽丧,怕是任谁也无法坦然接受……

    房俊倒是颇为意外,见其说话神态不似作伪,而且也必要作伪。有萧瑀这尊大神摆在哪里,就算萧铭对自己言语不敬,难道自己就真能把他如何?

    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是不是可以有一些转变,能够将萧家更彻底的拉入自己的阵营当中?

    稍作沉吟,房俊笑道:“若当真如此,本侯不妨送萧兄一个前程,不知萧兄如何?”

    萧铭一愣,脱口道:“你说什么?”

    前程?

    政事堂已经论罪,革除官职永不叙用,你还能给我一个前程?

    你以为你是皇帝啊!

    萧铭有些愠怒,老子已经表现得如此乖顺了,你还要消遣与我不成?

    就连一向稳重的萧班神情都有些不豫。

    萧家对你表示尊重,可不是让你随意消遣的,萧铭已经落魄如此,何必还要咄咄相逼,伤人脸面?

    房俊却似乎未察觉到萧铭和萧班的愠怒,直言道:“本侯的水师大营,尚缺一位长史,不知萧兄可否屈就,襄助本侯打造出一支纵横七海的无敌舰队?”

    萧铭终于忍不住,瞪着房俊怒叱道:“大总管!在下已经由政事堂论罪,革除官职永不叙用,在下知道大总管威风赫赫,可就算您再威风,难得高的过政事堂不成?萧某虽然有错在先,但是已经收到责罚惩处,大总管却依旧咄咄逼人,真当萧某好欺不成?”

    萧班心里一跳,虽然对房俊亦有不满,却不料萧铭的言语如此直接,赶紧说道:“家主临行之前有言,要吾等尽可能的配合大总管,可也并不是说便能任由大总管讥讽调笑!”

    将萧瑀和整个萧家都抬出来,唯恐房俊翻脸……

    谁料到房俊丝毫未曾恼怒,反而微笑道:“二位当真是当局者迷,政事堂的结论,本侯自然不可能推翻,但是政事堂的职权范围,只是在全国的军政两界,若是跳出这军政两界,就算是政事堂也无权干涉。”

    萧铭不解其意,疑惑道:“此言怎讲?帝国之内,哪里有不在军政两界之内,哪里有政事堂管不到的地方?”

    房俊呵呵一笑:“自然是有的,比如……本侯的水师。”

    萧班奇道:“水师难道不归兵部节制么?”

    政事堂是帝国中枢,最高的行政机构,就算是陛下的圣旨,亦要经过政事堂的审议之后,才能明发天下。

    难道房俊的水师居然不在政事堂的管辖之内?



    房俊笑道:“诸位难道从未关注本侯的水师全称是什么吗?是‘大唐皇家水师’!本侯的水师受陛下和兵部的双重监管,但是严格来说,只是由兵部代管,真正的归属权,是陛下!政事堂的职权再高,它还能管得到陛下的私军么?”

    不怪萧班、萧铭等人不解,严格说起来,中國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由皇帝完全掌控、跟兵部等部门完全无关的军队,即便是曹魏的虎豹骑、高祖李渊的元从禁军、甚至李二陛下的玄甲铁骑,都不是真正意义的皇家军队。

    萧铭双眼陡然亮起!

    若皇家水师当真不受兵部节制,政事堂自然是无法管辖的,这完全就在他们的职权范围之外!

    皇家水师的长史……

    就算不是水师当中的二号人物,起码也是手掌大权,可以完全满足自己的从政慾望!跟何况这可是皇帝的私军,现在又有房俊这样的强势人物掌控,将来又是东征的主力,发展前景必然广阔!

    与其待在家里发霉、生无可恋,何妨去水师闯一闯,或许入了陛下的眼,能够闯出一番成就呢?

    萧铭一颗心豁然跳动,仿佛有一种重生的喜悦和憧憬,扭头看向萧班。他自然知道若是自己加入水师,将会意味着萧家全无保留的站到了房俊一边,起码外界的看法会是如此……

    那就是与整个江南士族站在了对立面!

    如此举动,定然引起江南的轩然大波,所产生的后果不可预料。而房俊此举的真正意图也不难猜测,就是要分化瓦解萧氏和江南士族的联盟!

    可萧铭真的不想就这么无所追求、生无可恋的遗憾终生……

    萧班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房俊的这个举动,无论是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都算是给萧家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按照家族的立场来说,是应该拒绝的,但是从情感来说,萧班却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萧铭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哀求,那是一种频临绝境而又起死复生的渴求……

    萧班摇头苦笑,看着房俊说道:“大总管,您这是给老朽出难题呀……”

    房俊淡然道:“世间之事,本难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言罢,他给萧班留出足够考虑权衡的时间,将目光转向朱氏兄弟,开门见山道:“本侯打算在华亭镇建立数座盐场,只是既无人力亦无精力,不知贤昆仲可有兴趣参与?”

    朱渐愕然道:“何谓盐场?”

    《管子》所载:“暮春之初,北海之民即煮海为盐”。煮海为盐是将海水放入容器之中熬煮,将水分蒸发从而结晶成盐,只要有燃料,海边处处可以煮盐,因此并无“盐场一说”。海水煮盐自古已有,但是海水晒盐却要很晚才会出现,起码唐朝之前是没有的,因此朱渐并不知“盐场”为何物。

    房俊说道:“本侯掌握一种全新的制盐方式,毋须燃料熬煮,只是所需场地和人工却是不少。本侯体承圣恩,事务繁杂,既要建设军港、船厂,亦要筹建市舶司,因此并无富裕精力打理盐场事务,若是贤昆仲有意,可以加入进来,利润自然是不会少的。”

    朱渐和朱渠对视一眼,沉思不语。

    对于这个所谓的“盐场”能得到多少利润,二人是绝对不怀疑的。房俊“财神爷”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那是一桩桩一件件足以传诸后世的经典手段所造就的。若是单论敛财之术,可以说当世之人无出其右。

    可是与萧家的顾虑一样,房俊就是要用海量的利润来拉拢朱家,分化江南士族的联盟……

    江南侨姓以“王谢袁萧”为首,其中琅琊王氏没落,现在已经转投房俊的阵营,谢家摇摆不定,一向以萧氏马首是瞻,不过现在看来萧家很难拒绝房俊抛出的诱惑,谢家的立场也不难揣度。而袁氏一向中立,不与其它家族过多牵扯,标榜清高。

    江东吴姓则以“顾陆朱张”为首,顾氏是坚定的“倒房派”,绝对不会与房俊苟合。陆氏破落,但是陆孝愚与房俊化干戈为玉帛,帮助房俊坑害了朱、萧、长孙等家,立场已然清晰,据说正有一桩大生意将于房俊联手。张家与袁氏相似,虽然不迷恋仕途,但是亦不与其他家族太多走动,对于家中子弟约束甚严,崖岸自高,颇有西晋时期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遂弃官归吴的遗风……

    所谓的“江南士族”,便是以此八姓为首。

    可朱渐陡然发现,原本铁板一块的江南士族联盟,居然不知不觉之间渐渐离散,都快要变成一盘散沙了……

    朱渐不得不仔细思索朱家未来的道路,是坚持守在江南士族这艘看似庞大却日渐离散的大船上,还是转投房俊这个渐渐崛起手持天宪的新贵……

    朱渠却突然问道:“未知大总管这种新式制盐之法,可以年产多少盐?”

    堂内陡然一静。

    朱渐差一点抬手捂脸……

    知道你爱财,但是兄弟啊,这并不是产多少盐、卖多少钱的事情好吧?这是一个立场问题,是站队的问题,就算房俊给一座金山,不能站过去就是不能;反之,就算一文钱都没有,该站过去还是得站!

    这个蠢货年岁渐长,怎地愈发爱财?

    朱渠也被大伙看过来的目光盯得有些羞赧,但还是紧紧的看着房俊,等待着房俊的答案。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谁给的好处多那就跟着谁呗,有什么好纠结的?

    难道谈感情?世家之间的龌蹉事儿可也不少,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讨生活,难免没有磕磕碰碰。陆家倒霉的时候,墙倒众人推,可没见着谁讲感情上去帮一把……

    房俊呵呵一笑,心说就喜欢你这样的!

    他挑起大拇指,赞道:“朱兄直言快语毫不做作,不愧是赤诚君子!本侯于华亭镇境内共规划出盐场十五处,每一处盐场,年产海盐绝对不下于十万斛,若有不足,本侯给你补上!”

    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石与斛同,一斛便是一百二十斤,这得是多少产量?

    根据唐朝大历末年蒲州两盐场所得榷税每年八十万贯,当时出场盐价在每斤十七文左右计算,其产量大致为四十七万石,而蒲州两盐场历年的产量都在四十到五十万石之间。作为大唐主要食盐产地的蒲州、安邑,一年才得盐四十几万斛,可见一处盐场的十万斛产量是多么惊人!

    贞观年间的盐价一直在每斗两百文左右,换算下来,这将是一笔何等巨大的财富?

    最关键的是,这是一笔万古千秋的买卖,海水不竭,便取之不尽!

    四五块盐场的产量就超过一处产盐重地,怎能不让人咋舌?

    朱渠眼睛都红了,急吼吼的看着朱渐,眼神里的贪婪和急迫赤裸裸的放光……

    朱渐看着自家兄弟的模样,无奈苦笑。

    江东世家大多有海盐生意,但是规模最大的一家,无疑是顾家。而顾家占据大量沿海的芦苇荡,房俊若想建造“盐场”,那就势必要跟顾家直接摊牌,因为这已经触及到了顾家的底线。

    朱渐明白,房俊这是在报复之前顾家联合各家意图在牛渚矶置他于死地的大仇!

    可是朱家犯得着站到房俊一边,直接跟顾家冲突么?

    萧班欲言又止。

    他本来听说“盐场”有如此惊人的利润,也想要参一手,毕竟若是萧铭成为了水师的长史,就等于站队到了房俊一边,何妨多捞取一些好处?

    但是直接跟顾家冲突,这并不符合萧氏一贯的行事风格,因此他打消了这个主意。

    房俊这是在釜底抽薪啊!

    与顾家争抢芦苇荡,顾家岂能善罢甘休?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一个家族赖以维系的支柱产业?



    一旦答应房俊加入进去,那就是跟顾家不死不休的局面!

    再多的利润,也绝对不容许萧家做出这样的决定,那几乎是等于自绝于江南士族面前……

    可房俊这时却笑道:“本侯知道二位朱兄的顾虑,这里提醒一句,本侯的盐场,不需要芦苇作为燃料!”

    不需要燃料?

    那用什么来煮盐?

    众人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却彻底放下了心,只要不是跟顾家去争抢芦苇荡作为燃料,那就意义不同。你顾家做得了海盐的生意,别家自然也做得,虽然有竞争,可是现在各家的产业当中也都有煮盐在内,只是规模比不得顾家庞大而已。

    没理由你在这上面发财,就不许别人另辟蹊径了吧?

    至于不用燃料怎么煮海为盐,诸人却没有怀疑。

    房俊最出名的不是他的绝世文采,而是他在奇技淫巧方面的造诣,自从那个“可以召唤彩虹的神器”传遍大江南北之后,早已是名满天下、登峰造极!

    房俊说能,那就是一定能!哪怕他明天说能冰中取火、开山裂石,也大有人相信……

    朱渠这次彻底忍不住了,拉了朱渐一把,低声叫道:“兄长……”

    一块盐场就能年产十万斛食盐,若是两块呢?三块呢?

    ……不敢想了,再想下去朱渠都快疯了!

    时下盐价在每斤二十文左右,这还是江东沿海的地方,若是运到关中等不产盐的地方,翻一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隋书·律历志上》:“十黍为絫。而五权从此起。十絫为一铢。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五权谨矣。”

    每斤盐二十文计算,每石一百二十斤,此时一石即为一斛,便是一千两百文,千文为一贯,既是一斛盐售价一贯两千钱。

    十万斛便是十二万贯……

    这简直就是抢钱啊!

    须知朱家被房俊坑的这一把赔偿了二十万贯,这可是朱家数代的积蓄,若是入股了房俊的盐场,两年就回来了……就算房俊要从中占据一部分,怎么算三四年的时间也能挣得回这二十万贯。

    最最最重要的是,只要海水不竭,海盐便取之不尽!

    这可是世世代代的金饭碗,只要抱的住房俊的大腿,这份利润就永远都是朱家的!

    若是朱家弄懂了房俊的“新式制盐之法”……

    这回连朱渐都坐不住了。

    “既然大总管如此照顾我朱家,我兄弟若是还要瞻前顾后,岂非辜负了大总管的这片心意?没说的,咱们兄弟就跟着您干,一切以您马首是瞻,若有三心二意,天打雷劈!”

    朱渠一拍大腿,兴奋道:“某之前真是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呐,幸好大总管您是大人大量不与我一般计较,反而好给了吾等如此赚钱的生意,从今以后,不管刀山火海,您一句话,我兄弟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

    房俊心里一哂,你可拉倒吧!这话骗骗三岁小孩子还行,拿来糊弄我?我要是现在让你带着人去攻打顾家,你这贪财鬼怕是跟驴一样打着倒退……

    不过房俊自然是不需要朱家去打头阵的,对于他来说,再多的钱财也比不得江南士族的瓦解。只要没有了江南士族的掣肘,他就可以大展身手,在华亭镇开创一番千古未有的基业!

    至于给朱家一点好处,房俊完全不心疼。

    使唤狗还得给扔一根骨头呢……

    房俊又将目光看向了萧班。

    作为江南士族名义上的领袖,萧家的立场自然至关重要。

    萧班看着房俊探寻的目光,摇头苦笑。

    这还真是舍得下本钱呐……

    先是给萧铭一个前程,接着又是一笔飞来的横财,这让萧班怎么拒绝?

    萧班只好无奈的说道:“若是单纯的生意,萧家自然不会拒绝。可若是当真跟顾家有直接的冲突,那就休怪某爱莫能助了。萧氏立足江南,仁义传家,向来都是和和气气,从不与人争斗。”

    房俊哈哈大笑:“您这话,本侯深表赞同。打生打死的那一套早就过时了,现在是太平年景,大唐日益强大,中枢的掌控力度也随之加强,以往乱世纷争刀把子说话的那种时代一去不复返,谁若是还想着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无异于痴人说梦。既是如此,你们两家就等着本侯的消息吧。”

    言罢,房俊起身,微微施礼,便转身走出去。

    堂中在诸人自是起身相送。

    自今而后,大家伙算是都上了房俊的船,只是不知这艘船是否能顺风顺水的航行下去。不过有如此巨大的利益牵绊,大家也都知道,这船既然上去了,再想要下船,那可就难了……

    *****

    “哪怕生于斯长于斯,但每次见此竹海壮美,仍让我悠然忘形,平生之夙愿便是能在仕途闯出一番前程,终老之时能悠然阖目,埋骨清乡。现在看来,后一个愿往现在就达到了,但是前一个,却成了奢望……”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在竹海之中蜿蜒,溪水之上一艘乌篷小舟悠然飘荡,陆孝愚穿着一身素白的直缀,手持竹篙,轻轻将竹篙插入溪水之中在溪底的砂石上一撑,轻舟便慢悠悠荡开。

    只是这言语之间却难免萧索之意。

    当然,似乎也有着对房俊的些微埋怨……

    房俊苦笑道:“仕途之险恶,不啻于巫峡激流、大海浪峰,陆兄何必执着于此?”

    陆孝愚哼了一声,撑着竹篙说道:“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身居高位,勋爵显赫,自然不知吾等落魄之人心中之凄苦,若是有一个机会能翻身而起,定当涕泪横流,饮酒三升!”

    得!

    听听这话中的酸气,明摆着是因为房俊举荐了萧铭担任水师长史心中抑郁忧愤……

    房俊只好说道:“那萧氏与你不同,既要拉拢,又得在我的注视之下,否则谁知道会不会玩出上面花样?陆兄不必急切,难得的一个放松的机会,每日里徜徉于如此壮美的竹海,吹拂着这仿佛纯净悠然的微风,似乎风中都带着淡淡的清香,何必着急一头扎进淤泥一般的官场呢?”

    陆孝愚持竹篙的手微微一顿,两眼明亮的向房俊望来,面上沉静,语音却微颤:“大总管的意思……某当真有起复的可能?”

    房俊无奈道:“真不知你们这帮人怎么想的,为何各个都要当官?当官虽好,可前呼后拥人前显贵,可名利双收光宗耀祖,但前车之殷鉴不远,不也是处处杀机、处处险恶?”

    陆孝愚脸一红,有些尴尬,赶紧用力撑篙。

    这厮是在嘲笑我枉法犯错,是以才被他趁虚而入得了证据,导致一败涂地……

    一时疏忽,便丢了这锦绣前程,陆孝愚岂能不悔恨?

    若说萧铭丢了一个海虞城的县令便一蹶不振,陆孝愚当真是死了的心思都有。他丢掉的可是无比清贵的清流官职,更何况因此还得陆家差一点家破人亡……

    官场虽好,却要谨守欲念,稍有松懈,便万劫不复。

    船头的房俊早已背负双手,浏览这壮美的竹海美景。

    小溪蜿蜒,沿着山谷穿梭,溪水清澈,被周围的竹子映衬得绿意盎然,溪底的石子清晰可见。两岸皆是参天的竹子,昨日一场大雨,竹林刚劲、清新,生机盎然,蓬勃向上。

    碗口粗的竹子漫山遍野,高大停直的躯干拔地而起,遮天蔽日,根连枝叠拱成遂洞,青翠欲滴,美不胜收,其连绵成海的壮观处使人心潮激荡不已。每当微风起处,竹浪翻滚,婀娜多姿,风落时,又给人以幽深清远,文静娴淑……



    舟行溪上,溪行林中,威风起处,一股竹香扑鼻而来,似乎都带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清香高洁。

    前世房俊也曾到安吉大竹海来旅游,眼前的竹海哪怕经过千数年的砍伐,到了房俊所生活的时代,依旧绵延辽阔欣欣向荣,仍是江南最为广阔的竹海之一。

    况且时下的江南尚未完全开发,人口稀少导致山野河泽本就开垦不足,一切都保持着欣欣向荣的自然原生态,使得这竹海便更加辽阔壮美,巨竹参天,郁郁葱葱,漫步其间,确有世外出尘之感。

    陆孝愚看着房俊悠然自得的欣赏美景,纳闷道:“以前却是未知,原来大总管竟然也是一位听风赏月、志趣高洁的雅士,失敬失敬。”

    房俊站在船头哈哈一笑:“怎地,这算是嘲讽本侯么?”

    见陆孝愚笑而不答,也不甚在意,他本就不是上面高人雅士,旁人眼中的壮美景致,此刻在他看来,却全都是金灿灿的铜钱……

    房俊大手一挥,仿佛要将眼前无边无际的竹林全都囊括其中,豪言道:“不是本侯瞧不起你们陆家,守着这么大的一片竹海,居然沦落到一贫如洗的地步,当真是‘寒冬抱木死’,愚蠢至极!这可都是钱呐!”

    陆孝愚面有愠色,极度不爽。就算房俊身为大总管,但是如此鄙视侮辱陆家,陆孝愚也断然不许。

    他怒声道:“何至于就愚蠢了?难道就凭您一个小小的造纸秘方,就能让陆家起死回生不成?我陆家也有造纸作坊,也未见得就能卖出多少钱来!”

    倒也不怪陆孝愚恼怒。

    时下竹材用途极为广泛,食用的竹笋、竹笋,药用的竹实、竹汁,亦可造纸,民屋舟船,桥梁车驾,不只关乎民生,更是极为重要的军用物资,建造简易的码头栈桥,竹子都是极好的材料。

    相对于木材,竹材更加轻便,易加工取用,耐水蚀虫蛀,而且成材更快,虽然在坚固性上远逊木材,但有这么多优点,在许多方面都可以作为木材的代替品。

    然而即便如此,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竹子遍地都是,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如此大面积的竹海,完全可以予取予求,根本不必节制。单单竹海自然的生长,便完全能够补充这种消耗。况且如此庞大的竹海自然不是一家一户可以霸占的,大家守着这竹海,都想要从这上面讨饭吃,相互竞争,竹子自然不值钱。

    而且竹节横生,生长速度极快,竹海周围的乡民往往非但不能因此得利,反而深受其害。当春风还没融尽残冬的余寒,新笋就悄悄在地上萌发了,一场春雨过后,竹笋破土而出,直指云天,所谓“清明一尺,谷雨一丈”,便是对她青春活力和勃勃生机的写照……

    不只要砍竹,还要掘根,以防竹林蔓延侵占本就不多的耕田。至于砍下的竹子,除了少量用于制造各种器具之外,绝大部分都是用来当做薪柴焚烧。

    这种状态之下,想要卖钱?

    呵呵……

    更何况陆家也有造纸作坊,所产的竹纸不仅产量少,而且质量极差,并不值钱。是以最先的时候陆孝愚之所以与房俊合作,与其说是看上房俊“点石成金”的赚钱本事,还不如说是陆家想要抱住房俊这条大腿,希冀于房俊的崛起给陆家带来好处。

    反正陆家的现状都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房俊见到陆孝愚不服,也不多言,微笑着继续欣赏美景,琢磨着如何将这大自然赋予的宝贵财富转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

    轻舟悠然,顺水而下,转过几道弯,前方赫然出现一处宽阔的河湾。

    陆孝愚撑着竹篙,将乌篷轻舟撑到岸边,早有仆役从岸边山脚下的一排房舍中跑出来,将船头的缆绳绑在岸边的木桩上。

    房俊当先跳下船头,那仆役便弯腰施礼,恭声道:“见过二郎。”

    听这称呼,却是房家的仆役。

    房俊“嗯”了一声,问道:“情形如何,可还顺利?”

    那仆役便笑道:“二郎尽管放心,虽然咱们原本的配方当中并未用到竹子,不过原理相通,只是经过了几次改正调节,产出的纸张已经不比在关中的时候差。只不过想要精益求精,却尚需时间慢慢体悟与实验方可。”

    房俊当初答应了陆家合作,便将骊山农庄造纸作坊的工匠调来此处一部分,开发新式的竹纸。

    关中少竹,原本的配方自然不能生搬套用,要在基础之上另行研发。不过房俊所知的造纸配方皆是利用植物纤维沉淀下来造纸,用什么原料倒是不妨,只需要详细调剂其中的配比即可。

    竹子纤维坚韧,在晋代开始便有竹纸产出。

    这种用嫩竹做原料制成的纸,曾是王羲之父子最喜爱的纸张,绝大多数真迹都是用这种竹纸书写,“若二王真迹,多是会稽竖纹竹纸,盖东晋南渡后难得北纸,又右军父子多在会稽故也。其纸止高一尺许,而长尺有半,盖晋人所用,大率如此。”

    由晋朝至今,一直颇为流行,但工艺繁杂产量极少,几乎是文人身份的象征。

    此地有非常丰富的竹林资源,竹麻肉厚,柔韧,滑泽;有充沛的山泉水源,清澈洁净的山泉,是造纸的理想用水,所造出的纸张品质绝对差不了。

    陆孝愚从后面走过来,闻听到仆役的话语,顿时吃了一惊:“当真造的出来?质量如何?”

    须知造纸之术虽然在东汉之时由蔡伦改进,但是其中工艺却并未广为传播,尤其是竹纸的生产工艺更是被视为“绝密”,除了各家族作坊的核心工匠皆不能外泄。

    房俊派遣来的这些工匠一到了这里便将这处造纸作坊占据,将陆家的工匠统统赶走,俨然一副“鹊巢鸠占”的恶劣摸样。先前陆家还为此不满,甚至有人认为房俊是不是想要霸占陆家的造纸作坊……

    却不成想这才来了几天,将陆家工匠全部赶走的情况下便自己研制出造纸之法。

    不过若是仅仅如此,陆孝愚自然是不满意的,若是不能在品质至上有所精益,陆家又何必跟房俊合作?自己又不是不会造……

    那仆役笑笑,恭敬的说道:“回陆郎君的话,咱们房氏纸坊,从来不以质量见长,我们追求的目标是‘让天下人都能用得上纸张’。”

    语气恭敬,但神情却是傲然。

    一个小小的仆役也敢跟我面前大言不惭?

    陆孝愚怒极反笑,指着这个仆役说道:“简直笑话!你是作坊的仆役,连个工匠都不是,就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让天下人都能用得上纸张’?你可知每一刀纸张的造价几何?运到别处的费用几何?天下百姓每年的收入又是几何?一刀纸张可以抵得上一户小户人家一年的收入,买了纸,他就不吃饭了?”

    仆役看了看房俊,见家主笑吟吟的抬脚往作坊那边走去,并未制止自己的失礼,心中有数,便跟在房俊身后,对着陆孝愚说道:“所以,我们才会用牺牲纸张品质的做法,来提升纸张的产量,从而降低纸张的成本。”

    陆孝愚对这个仆役极其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当真是宰相家的仆役,说话不怕闪了腰!即便是再差的纸张,造价也非是一般农户可以承担的,否则古往今来为何天下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买得起书,读得起书?”

    这次不用仆役说话,房俊已然一边走一边慢悠悠说道:“所以,让天下百姓都买得起纸张只是最初的成果,本侯的志向,是让天下百姓都读得起书!”

    陆孝愚直接无语……

    这得是多骄狂的人,才能说得出这般豪壮至近乎于梦呓一般的话语?

    书是奢侈品,非薄有资产的人家不能承担,因此知识只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从而形成家族门阀。若是全天下的人都读得起书,则寒门必定崛起,哪里还有什么世家门阀?



    书是人类认识的载体……

    有知识的人把所见所闻或所思所想记录下来,成为书,是智慧的结晶。一个民族的精神文明,表现于这个族群的精神生活中,也储存于这个民族长期流传的典籍书册中。

    严格意义来说,这个时候的书籍是整个族群千万年的生活、奋斗所累积的成果,并不是某一个先贤圣哲的伟大成就……

    古代的书,最初是人工写的,商朝有了刻在龟甲和兽骨上的甲骨文,尽管那时还不能算是书。甲骨文、铭文、篆书,一直到了春秋至两汉期间,多用简、帛记录文字而成书。刻写在竹片上,再贯穿成册的称简策,写在丝织品上,可用轴卷的称帛书。

    所以古代称书为一册书或一卷书。

    西汉时发明了造纸术,东汉蔡伦改进了造纸术,至此,写书用的材料渐由纸张代替。到了隋唐出现了雕版印刷,由于印刷术的兴起,书才逐渐由竹刻手抄改为刻板印刷,并由卷轴变为册叶形式。

    在造纸的技术尚未得到更加普及和简便之前,无论是甲骨、铜器亦或是竹简、木牍,还是蔡伦改进的纸张,都是极其稀少和贵重的东西,价值不菲。

    因此每当藏书人得到心爱之书,总习惯捧于手中,摩挲观赏一番,细把名家批校,孤本秘籍,毛抄黄跋。从而见之心暖,读之色舞,视如珍宝,爱不释手。兴悦之余,一方篆印,持重盖上,便是某氏藏书……

    自此,本应作为文明传播载体的书籍,变成了藏书人的私物,或珍而视之,或束之高阁,出去本家子弟之外,外人从不得一窥究竟。

    知识,便成为了奢侈品,与绝大多数的人无缘……

    为何在是时间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科学知识能够取得爆炸似的发展进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各种传播知识的载体愈来愈普及,各种各样的知识能够更容易被绝大多数的人获知,从而量变引发质变,获得爆炸似的突破。

    但是在唐朝,纸张的稀缺和昂贵,成为限制书籍流通和知识传播的最大障碍……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房俊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要让天下百姓都读得起书”这样的话语,简直不啻于痴人说梦。

    陆孝愚心中腹诽,却闭上嘴巴,未与争辩。

    仕途的坎坷让他饱受打击之余,也学会了隐忍,昔日的无双傲气现如今已经被磨砺得点滴不剩,继而转化为愈发深沉的老练和低调。

    口舌之争,于事无补。

    争到最后,亦要事实来说话。陆孝愚抿着嘴,跟在房俊的身后,心里在琢磨着某倒是要看一看你们房家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技艺,能将珍贵的纸张变成人人都买得起的俗物……

    那名房家的仆役一路引领二人,正巧路过作坊外的两座高高的却无门窗的房子。一条水流湍急的溪水自山上倾泻而下,一路奔流,注入山脚下的那一条宽阔平缓的溪流之中。一溜儿巨大的水车便建在溪水之畔的房子旁边,溪水奔流,水车翻滚,隆隆的响声清晰可闻。

    不远处有几座露天的锅灶,灶下正燃着火,锅内热水翻滚,水汽蒸腾。

    陆孝愚停下脚步,驻足观看,诧异道:“此处何时立了这几座水车?”

    对于那正冒着水汽的锅灶他倒是并不意外,造纸的原料是要经过蒸煮舂烂之后,才能使用的,而经过蒸煮之后,原料更容易舂烂。

    只是这水车用来做什么?

    那仆役说道:“不过是一处水碓而已。”

    陆孝愚恍然,连连摇头说道:“水碓的确省时省力,不过以之舂米尚可,若是用来舂烂竹篾纸浆,却是不妥。水碓一旦连续运转的时间过长,其轴心便极易磨损,不得不频繁更换。舂米只是一阵,但舂烂竹篾纸浆却需要日复一日长年累月,若是停止,便跟不上造纸的速度,徒然费力而已。”

    一侧的房俊笑而不语。

    陆孝愚皱眉说道:“大总管何以如此不屑?水碓之物,自两汉之时已有记载,江南多河流,因此水碓遍布。此物在江南乡间随处可见,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事。”

    不仅是江南,便是关中、河北等地,水碓亦是随处可见。

    说白了,此物不过是进一步利用水力、杠杆和凸轮的原理去加工粮食,这种用水力把粮食皮壳去掉的机械,技术含量并不高,在民间流传甚广。自两汉发明水碓以来,一直到二十世纪的江南乡间,依旧在使用……

    陆孝愚所说的,正是古代水碓的一个严重制约——没有材质优异的轴承。

    古代的轴承仅仅是以铸铁浇铸,然后涂抹动物油脂稍坐润滑,仅此而已。试想,如此简陋的轴承怎能承担庞大的水车常年累月的转动?

    不报废才是怪事……

    房俊呵呵一笑:“水碓与水碓不同,水车与水车亦不同,正如人与人不同,你与我不同一般……”

    这话说的……

    陆孝愚气得只想咬牙!

    您一个堂堂的帝国侯爵、一路总管,有必要在我这个落魄之人面前显示存在感么?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讽刺!

    陆孝愚气得要死,却有无可奈何。

    因为人家房俊并没有说错……

    “呵呵,不服?不服就让你长长见识,看看我房家出产的水碓,与你那‘遍布江南’的水碓有何不同之处。”房俊打击了陆孝愚一通,心情不错,便领着他走进水碓房。

    房俊虽未来过此处,但是房家的轴承却是在他的“指导”下却得突破性的进展,将之用在水碓之上亦是他的建议,自然轻车熟路的便寻找到水碓房里每一个巨大齿轮中心的轴承,指给陆孝愚看。

    其实房俊的水力锻锤,便是由水碓演化而来。

    只不过现在给它装上了轴承,使得功率的损耗更小,效果更大而已……

    那仆役则一直跟随在侧,此时充当起了解说员:“这些齿轮和外面的水车之上都安装了轴承,此物乃是二郎亲自所造,用钢口最好的精钢,采取一系列精密的技术操作,可以大负荷连续运转两个月以上毋须更换,轻易绝对不会出现破损碎裂等等故障,可以保证水碓的连续运转。”

    水碓房内,并不是陆孝愚以往常见的“轮舂”,就是水碓带起数枚木锤反复夯打,碓声如桔槔,连脚下的土地都跟着震荡。而是一组组巨大的齿轮带动着四盘石磨,齿轮咬着齿轮,被外面的水车通过连杆带动,正眼花缭乱的快速转动。

    至于仆役所说的“轴承”,其实是看不见的。但是齿轮如此快速的转动却不闻以往“咯咯吱吱”的摩擦声响,便知这种“轴承”的确非同一般。

    不停有杂役出来进去,将外面锅灶之内蒸煮稀烂的竹子原料运进来,缓缓倒入石磨上的两个磨眼,然后被石磨中间接触面上都錾有的排列整齐的磨齿磨碎,纸浆便从石磨的下方流出……

    整个过程轻松愉快。

    不过现在的纸浆还不能用来直接抄纸。

    磨好的纸浆流入旁边一个池子中,有仆役将其舀出,倒入一个石槽当中,并在其中加入另一种浆水,有一个小型的锻锤一刻不停的反复敲打。这是因为竹子磨出的纸浆中纤维缺乏必要的柔韧性,纤维与纤维间的结合力还不够理想,如果用它抄纸,纸张会疏松多孔、表面粗糙、强度低,不能满足使用的要求。而最后加入的浆水,则能够使纤维表面产生天然半纤维素胶粘剂,来强化纤维结合力和物理强度。

    陆孝愚自然不知道这种浆水为何物,便问道:“此浆水由何物所制?”

    房俊看着他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