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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遥遥望着她走近,拧着眉头问道:“慕容氏退亲,是谁派来的人?”

    太微闻言下意识朝门外看了一眼,倚翠不见人影,不知去了哪里。她心下微松,走到母亲身旁落座,拢了拢头发。

    鬓边几缕叫水打湿,牢牢地沾在皮肤上。

    太微伸出两指挑开去,一面看着母亲道:“是慕容舒自己派的人。”

    当年她初闻慕容氏上门退婚时,还曾揣测是不是慕容家的长辈有了另外的打算。慕容舒父母双亡后,便同他四叔慕容显生活在了一道。

    据闻慕容显待其视若己出,当成亲儿子一般教养。

    太微便想,会不会是慕容显做的主,要退了祁家的婚事。

    慕容显在兄长去世以后便担了家主之责,见祁远章死在复国军手下,他有了别的思量,并不奇怪。

    然而真正想要退婚的人,却是慕容舒自己。

    太微轻轻一拧鬓边湿发,笑了起来:“他有了想娶的人。”

    没有的时候,祁家的婚事也是好的。

    他一个毁了半张脸的人,能娶上靖宁伯府的姑娘,在旁人看来,已是幸事。

    可他有了想娶的人,这靖宁伯府的亲事,自然就百般的令人不快。

    何况,她又正好没有了父亲。

    如果父亲还在,这退亲一事恐怕还需掂量。

    太微道:“对慕容舒而言,父亲的死大约是件好事。”

    姜氏没有说话,过了会才问:“他想娶的姑娘,是哪家的?”

    太微面上笑意更浓:“您别说,他还是个痴情种,听说他想娶的人是他的贴身婢女。”

    “什么?”姜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慕容家也肯答应他?”

    不是纳妾,而是娶妻。

    一个奴籍出身的婢女,怎么能做慕容家的少奶奶?

    太微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兴许是因为慕容四爷爱极了这个可怜的侄子,是以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他高兴,一切就都不成问题。”

    慕容舒只是想娶个丫鬟,又不是要杀人放火,闹一场求个饶,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太微当时满脑子只有自己没了婚约以后要怎么办,并没有在慕容舒身上多花什么心思,因而只知他有了想娶的人,却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了慕容家的。

    姜氏就更不明白。

    她长长久久地沉默了下去。

    太微也不扰她,由她去想。

    她们昨夜说了那许多的话,不仔仔细细地在心里过上两遍,怎能清楚。

    太微揽镜照了照,见脸上干干净净的,只是睡得少,眼皮有些浮肿,眼里也有些微血丝在,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还是得养养神才有精神见祖母那伙子人。

    忽然,她听见母亲在自己身后道:“慕容氏的婚事,得先退了。”

    太微一怔,睁开眼转头朝母亲望去。

    姜氏道:“这样的人,纵然真成了亲,也不是良配。”

    一个不顾身份,执意要娶婢女为妻的男人,不叫痴情,叫糊涂。

    他欢欢喜喜求了长辈应允,娶了人家,可家中长辈们今后会如何看待那个姑娘?

    难道会有人赞她品性高洁,是个好姑娘吗?

    不会的,他们只会认定她是狐媚惑主。

    姜氏因而越想越觉得慕容舒不成样子,这亲必退不可。

    她蹙着眉头神色凝重地道:“回头便该退了!”

    太微见状,却高兴地扬起了嘴角。

    母亲能这般说,看来对她的话已是信了至少七八分。

    但退亲一事——

    太微敛去笑意,正色道:“您说的是,但这事眼下还不必着急,迟些再议也无妨。”

    如果她能带着母亲和小七离开靖宁伯府,这亲退不退的,就毫不重要。

    太微道:“何况您如今突然说要退亲,祖母怎会答应?”

    姜氏叹了口气:“我去同你父亲说。”

    “怎么说?”太微问道,“说慕容舒将来要为个婢女退了祁家的婚事吗?”

    这当然是不行的。

    姜氏迟疑着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带忧虑地道:“你说的没错。”

    太微听着这话,立即循循善诱道:“可您说的话,要是有了分量,退亲的理由就不那么重要了。”

    姜氏微微一愣。

    太微点到即止,不再继续。

    她转过身,掸掸衣袖,准备前往鸣鹤堂:“我这几日总来您这,今日去鸣鹤堂请安,怕是省不得要叫祖母抓着问上两句话了。”

    姜氏闻言有些担心:“她若不满,你可不要反驳。”

    祁老夫人吃软不吃硬,最是见不得人驳她的话。

    这一点,太微自然是知道的。

    她安抚地同母亲道:“您忘了吗?我早就已经不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了。”

    姜氏想起她们昨夜交谈的内容,心中微定,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出门去。

    眼见太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紫薇苑外,姜氏忽然叫了倚翠来。

    “去针线房上问问,可还有多的料子,若是有,拿两匹来与我挑。”

    倚翠怔了一怔:“您要料子做什么?”

    姜氏往日给太微做鞋,用的都是些散碎料子,从来没有要过整匹的布。

    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一匹还不够,她是要拿来挑拣的。

    倚翠望着廊下的主子,怔怔地想不通她的用意。

    姜氏淡淡地道:“夏天了,我要裁两身新衣穿。”

    倚翠大惊:“您要裁新衣裳?”

    这几年,姜氏何曾在乎过穿衣打扮呀!

    倚翠惊得话也不会说了,只是不停地道:“你说真的?您真要裁新衣裳穿?”

    姜氏微微一笑,点头道:“是真的。”

    倚翠欢喜地一拍手:“这可是太好了!奴婢这就去问!”

    姜氏道:“若是有,便拿回来,若是没有,就让人开库房找。”

    倚翠越听越高兴,连连点头转身往廊下走,但没有走出多远,她便停了下来。

    “等回来,你再点个火盆子。”

    姜氏的声音不轻不重,缓缓地从她背后传了过来。

    倚翠不解地扭头去看她:“点了火盆子做什么?”

    如今可是炎炎盛夏,正热的时候,冬日里驱寒要用,可夏天做什么用?

    姜氏道:“把我素日抄下的那些经文全烧了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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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老夫人闻言一噎,那句“不许再去”便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得她黑了脸。

    祁远章既然答应了,她还能说不行吗?

    她要是说了,岂不是平白无故地打儿子的脸,让儿子同她生分。

    祁老夫人说不出话了。

    当年她要祁远章休妻的时候,已叫祁远章发过火,而今如果再在这等小事上闹出什么来,只怕不妥。

    祁老夫人把视线从太微身上收了回来,落到了崔姨娘身上,清清嗓子问道:“三娘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三姑娘祁槿出阁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崔姨娘这几天是忙得焦头烂额,今儿个才算偷了会闲。

    她笑着道:“您放心,都办妥当了。”

    可祁老夫人听了以后却像是并不相信,喊一旁侍立着的大丫鬟珊瑚回头去告诉沈嬷嬷,让沈嬷嬷随崔姨娘回去留心看一看。

    崔姨娘面上微笑附和,说老夫人就是周到,沈嬷嬷最是细心云云,心里却在腹诽这老太婆是越来越惹人厌烦了。

    既不相信她,何苦还要多此一举亲自问她?

    等到用饭的时候,崔姨娘也没有胃口。

    太微倒是渐渐神清气爽起来,连粥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

    哪怕一旁的祁茉一直在偷偷打量她,也没有半点影响。

    自永定侯府一事,祁茉被罚跪了整夜祠堂后,便安分了不少。

    可这不安分的人,到底能安分多久?

    在永定侯府时,祁茉曾亲眼见过她将人打晕,对祁茉来说,那一定奇怪极了。可祁茉并没有将那件事告诉旁人,没有告诉祁老夫人,也没有告诉崔姨娘。

    祁茉原只是诧异,但在祠堂罚跪的那天深夜里,她反复想了又想,最终生了惧意。

    她不知道太微是怎么了。

    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了好奇和恐惧。

    祁茉如今对太微,就是这样。

    但她偷看太微,太微察觉了,也不理睬她。

    用罢朝食后,太微便去了白姨娘那教小七练字。

    祁家虽然没有男孩,但姑娘们也是要读书习字的。

    大昭建国后,府里重新请了西席,可今年刚入春的时候,那位先生请辞回乡去了。如今府里还没有新的人顶上,几位姑娘平日里便各自在屋子里读书练字。

    小七年纪最小,却最喜欢读书。

    她女红不行,音律不通,可看书写字都喜欢极了。

    年纪小小的,一手字已经写得很不错。

    太微陪她练字,她更是高兴得紧,一铺开纸便写了个大大的“微”字给太微看:“五姐,我写的怎么样?”

    太微细细看过,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小七这字写的要比五姐强多了。”

    小七圆圆的小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欢喜地道:“五姐的字也不差!”

    太微挽起袖子为她磨墨,一边歪头看着她写:“小七,你喜欢京城吗?”

    这京城原是襄国的都城,如今成了大昭的,明明还是同一个地方,却总叫人生出不同的滋味来。

    小七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这其中的不同,闻言有些苦恼地皱起了两道眉毛:“我也不知道。”

    太微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只是问:“江南呢?你喜欢吗?”

    小七提着笔,写了一撇,低着头反问道:“江南在哪里?是那个江南烟雨的江南吗?”

    “是啊,就是那个江南。”太微笑着道,“你喜欢吗?”

    小七语带雀跃:“听说江南有好多好吃的!”

    太微道:“那漠北呢?漠北你喜欢吗?”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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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下载猫顿了顿,仰起脸来望向她,略带疑惑地道:“五姐,我都没有见过漠北,怎知自己喜欢不喜欢?”

    太微闻言一愣,旋即大笑起来:“言之有理,是五姐糊涂了。”

    小七笑嘻嘻的,笑成了月牙眼,复低头提笔去写字,边说道:“更何况,不管是江南还是漠北,五姐你不也都没有去过吗?”

    “是,我也没有去过。”虽未踏足漠北,但江南太微是去过的,然而当着小七的面,她还是只能扯谎说没有。

    这个年纪的祁太微,连京城都没有离开过。

    小七和她生活在同一座宅子里,自然是知道的。

    太微笑了笑道:“不过有游记呀。”

    小七道:“好看吗?”她好奇地侧目来看太微,“那五姐你喜欢江南还是漠北?”

    “我呀……”太微话音淡淡的,但说出来自有一种奇怪的笃定,“我都喜欢。”

    只要不是京城,不是松山县,其余地方,她都喜欢。去没去过都不要紧,去了以后若不喜欢,再走便是。

    若是能够离开大昭,离开建阳帝的天下,就更是好。

    太微微笑着:“小七,若是有机会,你可想去江南瞧瞧,去漠北转转?你可以吃江南的点心,看大漠上空的落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小七闻言,放下手里的笔,伸手揉了揉鼻子道:“若有机会,自然是想去的!”

    她一脸天真烂漫,看得太微心里一软,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七不知她为何叹气,眨眨眼问道:“五姐,你怎么叹气了?我应该说不想吗?”

    太微乐不可支,放下手里的活去揉她的脸:“哪里,你想去,五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七嘟着嘴,口齿含糊地道:“那你怎么叹气了?”

    太微听着正打算胡乱编个理由把这小丫头糊弄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了父亲的声音——

    “要去哪里?”

    太微眸光微动,放开了小七。

    小七便靠在她胳膊上,小心翼翼地低声问:“是爹爹吗?”

    太微轻轻颔首,扭头朝门外看去。

    这宅子,是祁远章的宅子,他想去哪便去哪,谁也管不了他。

    可他这个时候来白姨娘这做什么?

    而且他不去寻白姨娘,却来了小七这。

    太微看着他打起珠帘,从外头慢吞吞走了进来。

    也不知道他方才在外头偷偷站了多久。

    小七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爹爹”,太微跟着站起来,叫了一声“父亲”。因着素日不亲近,小七面对祁远章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生疏和不自在来。

    太微动作轻轻地搂了一把小七的肩。

    祁远章正巧瞧见,眼神微变,但嘴上只是将方才说过的话又问了一遍:“你们俩刚才说要去哪?”

    太微瞅着他,没有说话。

    小七道:“我们在聊江南小吃和漠北落日。”

    “哦?”祁远章不用人招呼和伺候,自己拣了把看起来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这些个地方,我还没有去过呢。”

    小七有些惊讶:“爹爹也没有去过吗?”

    在她心里,她爹该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可祁远章这辈子,生于京城,长于京城,未来大抵也是要死于京城的,其实哪里都没有去过。

    他像是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脸,讪笑道:“回头有了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太微站在一旁,听见这话,心口莫名有些发闷。

    他这机会,怕是不一定等的来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她娘说过的那些事,她如今见了他,老是想起太和殿来……

    太微思忖着,问了一句:“父亲这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祁远章没骨头似地瘫坐在椅子上,抬抬脚道:“没什么事儿,就是在屋子里闷久了,腿脚发木,出来随便走走罢了。”

    太微这才发现,他今日来,竟没有带着他那根拐杖。

    如此看来,他是终于要滚回去向建阳帝讨好卖乖了。

    太微扫了一眼他的腿,转头看看小七道:“小七,你好好练字,五姐还有点事儿要办,便先回去了。”

    言罢,她又转回来看祁远章,面上没大表情地道:“父亲坐着吧,女儿先走一步。”

    “要走?”祁远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同你一道走吧。”

    太微一怔。

    小七也愣住了。

    祁远章迈开了腿:“愣着做什么?还走是不走?”

    太微双眉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父亲先请。”

    她方才还真信了他的邪,以为他是胡乱瞎走,一时兴起窜来的小七这。可如今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打算好的。

    太微眼见他出了门,便立即低头同一旁的小七道:“你乖乖练字,五姐得了空,明日再来看你。”

    小七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五姐你也乖乖的,不要闯祸,不要惹爹爹生气。”

    小姑娘声音还带着稚童的软糯,即便刻意压低了,听上去也仍没有什么力道。

    但她一本正经担心的模样,是真的忧虑。

    太微只好颔首答应她说:“好,你放心,五姐老老实实的,一定不闯祸。”

    小七这才放了她走,且一路送她走到了外头。

    祁远章站在烈阳底下,叫火辣辣的大太阳晒得眯起了眼睛,瞧见姐妹俩走出来,微微有些恍神。

    太微走到了他身侧,他还在发呆。

    “父亲?”

    祁远章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打了个哈欠:“走吧,我正好有个事儿要问你。”

    太微闻言不冷不热地问了句:“父亲到这来,是特地来寻我的?”

    “没错,是来寻你的。”

    太微道:“您大可以坐在那,让人来找我。”

    做女儿的去见父亲,不管她乐意不乐意,都是应该的。他根本没有必要亲自来找她。

    可祁远章笑笑道:“我闲人一个,正好多走走路,强身健体。”

    太微摇了摇手里的纨扇,侧目看他:“父亲想问什么?”——早点问完了早点滚蛋,她还要去见母亲呢。

    然而祁远章走得慢吞吞,讲话也慢吞吞。

    他看着太微,似笑非笑,半响才问了一句:“你昨日出门做什么去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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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微悚然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以纨扇遮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道:“父亲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祁远章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般回答,摇摇头道:“你问我怎么不休了你娘时的胆子呢?如今倒是不敢说实话了?”

    “父亲。”太微装傻充愣,为表真切,索性将扇子也放了下来,露出整张脸,皱着眉头道,“我真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他只问了一句“你昨日出门做什么去了”,至于旁的,一概没提。

    这短短的一句问话,并不能证明他全知道。

    万一他是诓她的……

    太微扑闪着眼睛,一脸真诚。

    祁远章于是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半天。

    太微听得闹心,但还是得老实听着他笑,越听越觉得他是在得意。

    “父亲?”她终于失去了耐心。

    祁远章笑着笑着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道:“你不用装傻,我知道你昨日偷溜出门了。”

    太微停下了脚步。

    周围无人,只他们父女俩在廊下说话。

    她紧了紧自己握着象牙扇柄的手,木然问道:“您既然已经确定了的事,又何必再来问我?”

    她身边的人,除了助她出门的长喜外,就是亲近如同刘妈妈也不知她悄悄出了门。

    掌着内宅事务的崔姨娘也没有发现。

    祖母,就更是毫不知情。

    他一个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的人,竟然发现了她出门的事?

    太微很吃惊。

    不说他平日什么也不管,他就是管,也几乎没有管过她们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在府里,难道安排了她不知情的眼线?

    可若是这样,旁的事他为何不管?

    四姐污蔑她、陷害她的时候,他怎么就一点不吭声了?

    他是真不知真相,还是无意搭理?

    太微本以为自己不在乎,可如今回想起来,心底深处竟然还是怨他的。

    她一面恼火,一面不解,想到了长喜。

    这件事,难不成……是长喜去给他报了信?

    然而长喜是她从四姐院子里捞出来的,便是个奸的,也该是四姐的人才对。

    太微望着父亲:“您要罚要打,女儿悉听尊便。”

    祁远章笑道:“我打你做什么。”

    太微垂眸不语。

    他继续道:“我虽知道你出了门,但你出门做什么,我却并不知情。”

    太微闻言,心中一松。

    不是长喜!

    她出门做什么,长喜一清二楚,若是长喜报的信,没有理由瞒下不提。

    “所以你老实说吧,你出门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带人?”

    祁远章看着女儿,缓缓问道。

    口气很散漫,脸上却是郑重之色,不像是随口发问。

    太微在外头过的那几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子的都有。她以为,自己就算不能一眼便看穿别人,也不至于半点看不透。

    可她看着自家亲爹,只是越看越糊涂,是真的一点看不透。

    她只知道,自己今日怕是难以敷衍过去了。

    于是念头一闪,太微说了实话:“我去看女飞贼的尸体了。”

    祁远章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太微半真半假地道:“因为好奇。”

    她的确是好奇,想知道那具尸体是不是师父。

    故而这几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听上去半个颤音也无,再真不过。

    祁远章相信了,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好奇。

    府里几个姑娘,不管性子如何,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子。可小五这孩子,却越瞧越是古怪。明明她过去,不这样……

    祁远章皱着眉:“你好端端地看什么尸体,不觉得骇人吗?”

    太微木着脸:“当然骇人了。”

    死人不骇人,难道还能喜人不成?

    她一板一眼地道:“飞贼不少见,女飞贼可不多,何况是被悬尸城门口的,骇人也值得一看不是吗?”

    祁远章眉头一舒:“你说的倒是也没有错。”

    太微举起扇子扇了扇风:“至于为何不带人,这带了人,不就谁都知道了。您觉得,是崔姨娘会答应还是祖母会答应?”

    祁远章瞥了她一眼:“你倒是老实。”

    太微笑了下:“不是您让我老实交代的?”

    祁远章道:“那我让你老实呆着不要出门你怎地不听?”

    “这回听见了。”太微笑得很淡。

    她出门的事,他既然是知道的,那在没有弄明白他是如何知道的之前,她绝对不能再贸然行事了。

    不过……

    他知道她偷溜出门的事,那知不知道薛怀刃送她回来的事?

    思及此,太微愈发得笑不出来了。

    祁远章看起来倒像是挺高兴。

    他没有再问,也没有提及薛怀刃一个字。

    父女俩沿着长廊走了半天。

    风中不断地传来蝉鸣声。

    祁远章边走边轻声嘀咕:“这知了吵死个人,该叫人粘了才是。”

    太微沉默着,听见“死”字,忽然想起了母亲说的他被斩杀于太和殿的事,忍不住问道:“您如今,后悔吗?”

    祁远章一愣:“你说什么?”

    太微又问了一遍,而后道:“这样的人生,您后悔吗?皇上虽说看重您,可这份看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人心里都清楚。”

    她这话说得僭越又过分。

    可祁远章却并没有不快。

    他脸上流露出的神色,是隐隐的怅然。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有什么可后悔的……”

    “选择做了,便是做了。自己做的决定,便是再糟,也不该后悔不是吗?”

    祁远章转过脸,定定望着女儿:“我不后悔。”

    午间的风,带着夏日的热烫,像是一团火,吹拂过面颊。

    太微忽然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不后悔吗?

    他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吗?

    母亲梦中所见的那个不肯变节的男人,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当真是一个人吗?

    太微没有答案,也永远不可能会有答案。

    她只知道,他如今是个许多人厌恶憎恨的一大谄臣。

    他将来,会死在复国军的手下。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酸涩难忍,竟是一路酸到了鼻子,酸到了眼眶。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太微忽然语塞,再说不出一字。

    长廊尽头已在眼前,她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祁远章笑了笑:“好了,既然话也说完了,你便自己回去吧。”

    至于她为什么突然这般问他,为什么问完以后便不再说话,他皆不提。

    太微便也不吱声,只点头应是,同他错开方向,往母亲的紫薇苑去。一路上,烈日当空,风如焰灼,令人心底里平白的便多生出了两分焦躁。

    及至太微到达紫薇苑门口,这份焦躁仍在心头盘桓不散。

    姜氏一见她的样子,便忧心忡忡地问道:“老夫人清晨训你了?”

    太微摇了摇头:“没有,父亲答应的事,祖母还有什么可训的。”

    可说到“父亲”两个字时,她声音忽然一轻,竟像是很不自在。

    姜氏有些瞧出来了,便问:“你父亲怎么了?”

    太微闻言,顾左右而言他,不提父亲,只说:“倚翠呢?怎么不见倚翠姐姐的人?”

    紫薇苑里拢共就这么几个人伺候,她平素过来,倚翠定是在的。

    姜氏就也不瞒她,笑了一笑,轻声道:“今早你去了鸣鹤堂以后,我便让倚翠去针线房上要两匹料子回来裁新衣,但针线房上的管事妈妈说,今夏的料子都已经用完了,再没有余下的。”

    太微沉着脸冷笑了一声:“怕不是没有,是不愿意给。”

    紫薇苑里的大丫鬟,说是夫人身边的,可真计较起来,有哪个拿倚翠当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看。

    姜氏叹了一口气:“春末便裁了夏衣,这会儿没了料子也是说的通的,可库房里,不会也一匹没有。”

    太微琢磨了过来:“您让倚翠姐姐寻人开库房去了?”

    这可是大动静!

    姜氏叹息着又笑了起来,微微颔首道:“是,说是要请示崔姨娘。”

    对牌在崔姨娘手里,要开库房拿东西,自然省不得要经崔姨娘的手。

    太微亦忍不住笑了起来:“崔姨娘今儿个夜里恐怕要睡不安生了。”

    姜氏道:“疑惑大概是有的,睡不安生应当不至于。”

    她早间让倚翠去取料子的时候,倚翠还吃惊呢。

    姜氏抓过女儿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笑着道:“娘亲不瞒你,你昨夜说的那些话,并无根据,是真是假谁也无法分辨。可你若是相信的,那为娘便也相信。”

    窥见了天机也好,发了一场噩梦也罢。

    是癔症是胡想都没有干系。

    她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认定自己是疯了,但太微不能也变成世人眼中的疯子。

    太微说是天机,那便是天机。

    姜氏拿定了主意,多年来的困扰不说一扫而光,却也少了十之**。

    她的脸色,都变得比以往要红润好看。

    太微望着母亲,听着她说的话,心里焦躁亦渐渐淡了去。

    ……

    但另一边,崔姨娘的心情便不大好了。

    这日子原本过得挺舒坦,虽说祁远章不常来见她,女儿也并不十分听她的话,可她手掌内宅大权,过着呼奴唤婢的生活,几乎说一不二,底下从来无人敢驳她。

    她不是当家的夫人,却形**人。

    于崔姨娘而言,这日子差不多已过到顶了。

    毕竟她就是真生下了儿子,也不会被扶正。

    四娘说的那些话,落在崔姨娘耳朵里,全是空的,妄言而已。

    因而崔姨娘很生气。

    她不明白四娘为什么费尽心机要同姜氏的女儿作对。

    姜氏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日夜呆在她的小破院子里,算的了什么?她的女儿,又能如何?

    姜家一门早就已经没落了,姜氏没有娘家撑腰,纵是个健健康康的人,亦不过如此,何况她不是。

    崔姨娘一直就没将姜氏放在心上。

    她恨不得姜氏一辈子都这样才好。

    那这府里就一辈子不会进什么年轻貌美、身体健康的新夫人。

    她这掌家大权,也就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可这几日,祁太微总三五不时地便往紫薇苑跑。

    她原没在意,但哪知去着去着,姜氏竟然派人要料子说要做新衣了。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崔姨娘就是再不把太微放在眼里,也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给姜氏吹了什么风,将那个疯子给吹得清醒了两分。

    然而姜氏的清醒,对崔姨娘来说,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

    崔姨娘听着底下的管事妈妈一句句回禀的话,额角太阳**突突直跳,又头疼了。

    “她要开库房,她要开了库房做什么?眼瞧着都该做秋衣了,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要做夏衫?”

    崔姨娘面带不满地连说了好几句,仍是恼火。

    姜氏如今还挂着夫人名头,她要开库房,崔姨娘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不给她开。

    可崔姨娘拿着钥匙的手都在因为生气而发抖。

    姜氏此举,在她看来,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当真是一时兴起想要裁新衣裳穿吗?

    崔姨娘将手中东西抛给了底下的管事妈妈,一边用力按着额角道:“拿去拿去,开了叫夫人身边的倚翠尽情挑吧。”

    说到最后,她话音加重,几乎成了咬牙切齿。

    姜氏要料子,虽说不是大事,但这个征兆实在是不好!

    她如今能管人要料子裁新衣,回头便能向她伸手一摊要对牌要钥匙要管家大权!

    崔姨娘怒从心来,铁青了一张脸。

    说来说去,这事大抵还是要怪四娘。

    如果不是四娘寻了料子的借口,污蔑祁太微推她下水,今日恐怕也不会有这么一出。

    那小疯子,同她娘嘀嘀咕咕不知说了多少事情……

    崔姨娘暗暗生着闷气,将人全给赶了下去。

    门外热浪滚滚,屋子里堆在盆中的硕大冰块也早就化得差不多,不大凉了。

    她额上出了汗,背上也出了汗。

    衣裳黏腻腻地沾在皮肤上,令人愈发得心浮气躁。

    丫鬟来问她是否摆饭,她却胃口全无,只摆摆手站起身来往内室里走。

    她得小憩一会养养神,否则万一叫姜氏那个疯婆娘气得生了皱纹可不好。

    崔姨娘边走边小声喃喃:“我得补回来……”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这精神,只靠片刻小憩,怕是养不回来了。

    库房打开以后,倚翠进去仔细挑拣了几匹料子送回紫薇苑。

    她一脸欢天喜地,只差敲锣打鼓的样子。料子旧了些也没关系,赶不上这批夏衣,还有接下来的秋衣、冬衣,乃至来年的春衫、夏衫……

    只要姜氏有这个意愿在,便足够了。

    倚翠高高兴兴地将料子在铺了席子的临窗大炕上一字排开,指着其中一匹同姜氏道:“夫人您看看,这匹怎么样?奴婢瞧着不错,衬您的肤色。”

    姜氏笑着看了看,却摇头说:“没有别的了?”

    倚翠怔了一下,叹口气道:“奴婢看了看,拢共就这么些。”

    姜氏闻言没有言语,只朝卧室的方向悄悄望了一眼。

    母女俩昨天夜里几乎都没有阖眼,用过午饭后,太微便说犯困,赖在她床上睡着了。眼看她睡得香甜,姜氏便没有唤她起来。

    略微静默了片刻后,姜氏道:“这些料子是从小库房里拿来的是不是?”

    她虽然已经有多年不曾管家,但府里有哪些地方放着东西,她还是知道的。

    果不其然,倚翠应了个是。

    姜氏便道:“这些都不好,你让人去寻崔姨娘,让她开了大库房。”

    倚翠一愣,迟疑道:“您说真的?”

    姜氏扭头看她,眉目温婉,笑着反问了句:“你看我像是说假的吗?”

    倚翠见状,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高兴的是,姜氏终于看起来大好了。她原来虽也已经不像是个疯子,可身上总带着种沉闷、惴惴,不像是现在,看起来是由内而外的大好了。

    但高兴之余,倚翠也担心。

    她看着姜氏,略有些犹豫地道:“夫人,这事回头怕是要闹到老夫人跟前去。”

    祁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姜氏,姜氏“疯了”以后,就更是厌恶至极。

    如今姜氏为了两身衣裳料子的事,闹得要崔姨娘大开库房,且还挑挑拣拣不满意,想必崔姨娘回过神来一定会去同祁老夫人告状的。

    倚翠放轻了声音:“老夫人的脾气,您也知道……”

    “老夫人知道了更好。”姜氏温和地微笑着,摸了摸手里的料子,“连这点小事也管不好,要告到老夫人跟前去,她崔氏还有什么用处?”

    姜氏心如明镜。

    祁老夫人就是当真知道了,对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害处。

    老夫人已经厌她憎她这么多年,再多两分不喜欢又能如何?

    可反观崔姨娘,就大大不同了。

    崔姨娘如今的脸面,俱是祁老夫人给的。

    一旦失去了祁老夫人的喜爱,崔姨娘便会无路可走,是以她不会采取这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姜氏望着倚翠笑:“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消瘦,但眼睛里却似乎有了别样的光芒。

    倚翠莫名的安心起来。

    她将衣料送回给了管事妈妈,说夫人有命,要开大库房。

    管事妈妈唬了一跳,可话既然听见了,就不能当做没听见,她只好让倚翠候着,又去寻了崔姨娘禀报。

    崔姨娘正养神呢,闻言气得脸色都涨红了,将手里的帕子****往地上一摔,忿忿地道:“她还没完上了!”

    早不要晚不要,偏偏这个时候要上了。

    她这些日子已叫三娘的婚事给折腾得浑身提不起劲来,如今竟还要应付姜氏那个疯子。

    崔姨娘怒气冲冲地下了床:“我今日偏不给她开,瞧她那德行,到底能怎么样!”

    大丫鬟红玉闻言,急忙上前去扶她,边扶边让她坐下:“您是累糊涂了,这当口是横生枝节的时候吗?”见崔姨娘小儿一样发着脾气,红玉只好压低声音附耳再劝道,“她终究还是夫人,她要开库房,您还真能不给她开?”

    崔姨娘听不得“夫人”两个字,脸色愈发得难看起来。

    红玉便叹息道:“您要是抵死不答应,回头叫老夫人知道了,也只会说您管家不得力。不过是几匹料子,堆在那生灰的东西,她想要,给她便是了。”

    崔姨娘咬着牙:“我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么!我是气那疯子作怪,故意想要给我添乱!”

    红玉蹲下身子替她整理裙边,闻言仰起脸来,略带疑惑地道:“您说的也是,那位安安分分地在紫薇苑里呆了这么多年,可从来没闹过什么,如今怎地突然要做新衣裳穿了?”

    崔姨娘道:“她一个疯颠颠的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给谁看!”

    末了加了句,“伯爷躲她尚且来不及,难道还能去她那里过夜不成?”

    红玉笑着附和道:“可不是,所以您呀就放宽心,由她去折腾,理她做什么。”

    “没错,我同她生什么气!”崔姨娘点了点头,但脸上仍是怒意难消的样子。

    ……

    大库房终究还是开了。

    姜氏不止挑了衣料,还拿了一堆摆设,说要改改紫薇苑的样貌。

    这话传进崔姨娘耳朵里后,崔姨娘恼得差点摔碎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套粉彩茶盅,还是红玉眼疾手快将杯子给接住了。

    崔姨娘后怕不已,心疼极了,又怪起了姜氏。

    数落来数落去,她想起了亲闺女四娘,忙让红玉去把人寻来。

    因着天热,人也都无精打采的,四娘祁茉进门时,一脸的心不甘情无愿。

    崔姨娘上去就是一顿训斥:“你如今看起来倒是懒洋洋的没有精神了,前些天胡闹的劲头呢?”

    祁茉坐在桌前吃茶,闻言掀开眼皮斜睨了她一眼:“您到底想说什么?”

    崔姨娘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想让你老实一些!”

    她若不闹事,这日子过下去,将来同三娘一样,嫁进侯府做世子夫人,又或者是比三娘嫁的更好,妥妥当当,再好不过。

    可她要是闹事,这今后谁知日子会过成什么模样。

    崔姨娘道:“小五半个疯的,你往后不要同她胡比了!”

    “您好端端地提她做什么!”祁茉忽然重重一下“嘭”一声将手里的茶盏顿在了桌子上。

    顿时茶水四溅,溅到了崔姨娘的脸上。

    崔姨娘有些受惊,慌慌张张拿帕子擦脸,一边伸手轻拍着心口,委屈地道:“你还长脾气了,如果不是你不争气,老夫人和伯爷怎么会渐渐把五娘当回事?”

    祁茉闻言,霍然站起身,绷着脸道:“可笑!我如何不争气了?”

    崔姨娘愈发得委屈起来:“你平白无故非要同五娘争个高低,难道叫争气?她素来便不讨人喜欢,你只要不去理睬她,她就什么也不是,可你一定要折腾,为的什么?”

    “谁叫生我的人是你,不是姜氏那个疯子也不是陆氏那个死人呢。”祁茉原还一脸不快的模样,可听到崔姨娘这般说了以后,她反倒笑了,“我生来就低祁太微一等,还不准我恨她?”

    这样的话,她已不是第一次说起。

    崔姨娘每回听见,都觉得扎心一般的疼,此刻又见祁茉一副油盐不进,委实说不通的死样子,登时红了眼眶。

    她委屈得要哭,悲悲切切。

    祁茉却冷笑道:“罢了,您但凡得空,也不必来说我,只管好您自个儿吧。”

    言罢,她起身就要走。

    崔姨娘攥着帕子轻拭眼角,慌忙去拦:“好好好,我不说你便是了,我寻你来,是要商量正经事!”

    祁茉这才坐回原处问道:“什么正经事?”

    言语间隐隐约约还带着两分不满意。

    “既有正事要谈,为何不直接说。”

    崔姨娘揩去水雾,垂下了眼帘:“紫薇苑那边今日兴师动众大开库房的事,你听说了吗?”

    祁茉微微一蹙眉头:“怎么了?”

    崔姨娘道:“姜氏嚷着要料子做衣裳,非让人将大库房也开了由她挑拣。”

    祁茉眉头蹙得越发紧:“祖母就没有话说?”

    姜氏摇了摇头:“没有,鸣鹤堂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祖母不吭声是因为祁太微先前说的话不成?”祁茉终于有些紧张了起来,“因为父亲准她去探望姜氏,所以如今她们做什么都有父亲保着,就是祖母也不敢置喙是不是?”

    崔姨娘本就担心,叫她这么一说以后就更是不安:“你怎么这么想,保不齐是因为老夫人信任我,知道我能将事情办妥,不会叫姜氏胡来呢?”

    祁茉声音轻轻地嗤笑一声:“您有多少能耐,祖母能不知晓?”

    崔姨娘忍着气:“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祁茉眉头未松,脸色阴郁,似要落雨的乌云:“我在外头装模作样,到了您这还要继续装?”

    崔姨娘说不过她的牙尖嘴利,只好道:“娘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祁茉将脸埋进了掌心里,仿佛懊恼至极就要控制不住,压抑着嗓门,沉沉闷闷地问道,“我平素已过的那般水深火热,您不心疼我便罢了,竟还要嫌我说话不中听?”

    崔姨娘只两个孩子,若是始终没有儿子,今后便还要仰仗祁茉过日子,如今并不敢真的同祁茉大闹,见她横,便只好服软。

    “茉姐儿,我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你妹妹年纪尚小,娘亲能指望的人可不就只有你吗?”

    崔姨娘絮絮叨叨地道:“我是盼着你能有门好亲事,好给娘亲长脸,给靖宁伯府,给你爹爹和祖母长脸。但你的婚事,娘亲做不了主,终究还是得你祖母点头。”

    “所以眼下,你便老实待着,让老夫人满意了喜欢了才最要紧。至于紫薇苑和五娘那边,自有我看着,你别管。”

    祁茉放下手,抬起脸来望向她。

    崔姨娘差点没能经受住她的灼灼目光,好险才撑住,循循道:“五娘平素不出挑,你也见她不悦,如今她和姜氏背地里不知在鼓捣什么,以你的脾气,定然想收拾收拾她们。”

    “可眼下,不是好生出波折的时候。”

    崔姨娘站起身来,原地来回走动,一遍遍地道:“你可记住了?”

    祁茉不动,只反问了一句:“敌人尚在襁褓之时,你不扼杀,难道要等到他长大成人难以匹敌的时候,再去想什么杀招?”

    崔姨娘抿了抿了嘴角:“区区一个姜氏,还不至于。”

    祁茉看着她——还有祁太微呢!

    她几乎要将太微的那些异状尽数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又叫她咽了回去。

    她不能告诉崔姨娘,也不认为崔姨娘会将那些话当真来听。

    祁太微自小在府里长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学过功夫,怎么都不可能会拳脚。她当日所见,说出来,被人听见了,只会当她是胡扯。

    祁茉轻咳了一声,终是颔首道:“我记住了。”

    崔姨娘闻言大喜,长松口气:“你且放心,她们得意不了几日。”

    祁茉不置可否,再点点头,算是真的应下了。

    ……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崔姨娘口中的区区一个姜氏,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日夜难寐。

    新衣尚在裁制之中,姜氏便开始吃荤了。

    消息传至崔姨娘耳中时,厨房那边的管事婆子已是吃惊得要命,同她禀报说:“奴婢本以为那是领回去单给五姑娘做的,没想到倚翠那小蹄子却说分量不够,是夫人和五姑娘一道用饭,得再加一份。”

    崔姨娘养得水葱似的长指甲轻轻刮着椅子把手上的漆,嗤啦嗤啦,响个没完,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厨房上的管事婆子平日同崔姨娘打惯了交道,见状便知她是不高兴了,忙又道:“奴婢特地问了倚翠,夫人明明是茹素的,怎地突然又开了荤禁。”

    崔姨娘眯了眯眼睛:“倚翠怎么说的?”

    “倚翠说,夫人要养身子,不沾荤腥怕是不成。”

    崔姨娘手下一顿,差点抠断了半根指甲,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要养身子?”

    管事婆子笑了一下:“奴婢听着那话的意思,好像是说夫人连经也不念了,每日吃饱喝足了便跟着五姑娘在院子里走动,说是什么强身健体。”

    崔姨娘捂着手丝丝抽气:“当真?”

    管事婆子连连点头:“奴婢听得真真的,而且倚翠拿的食材,比平素可多了一倍不止,休说两个人用,便是三个人,怕也是够的。这平日一动不动只在那拜佛抄经的人,哪有这般大食量,您说对不对?”

    崔姨娘默然地点了点头。

    知道底下回禀的婆子所言非虚,顿时心神不宁起来。

    她应该想个法子治一治姜氏。

    可姜氏要求的东西,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过分的。

    她说她不吃素了,改吃荤,难道能不给她鸡鸭鱼肉?

    崔姨娘不能。

    她要是这般做了,那就糟了。

    她一个妾,就是管着家,也不能不给主母吃喝。姜氏要衣料,她得给;姜氏要吃肉,她得给;姜氏要强身健体,她还得笑着拍手说夫人真棒呀。

    归根究底一句话,她吭哧吭哧累死累活地管家干活,还得让姜氏在她头顶上作威作福,不得反抗。

    就是祁老夫人,得知姜氏好转,不管相信与否,亦得表示欢喜欣慰。

    祁家没了疯夫人,是天大的一桩好事,于靖宁伯府的名声,更是只有裨益没有害处。

    是以祁老夫人不管,她只在乎三娘的婚事是否能够顺利进行,至于紫薇苑,在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的情况下,还不值得她出手。

    但这么一来,崔姨娘便显得有些孤立无援了。

    她只好自我宽慰,至少祁远章并没有前去紫薇苑探望姜氏。

    只要他不动,一切就都还不要紧。

    不过太微,倒是往紫薇苑跑得越来越勤快了。

    她几乎每日都去,几乎每日都在紫薇苑陪姜氏用饭。

    姜氏已多年不曾沾过荤腥,初初再尝,只觉不适,实难下咽。

    太微便劝说不必如此,照常便可。

    既然吃惯了素菜,不吃肉食,也无妨。

    可姜氏笑笑说不行,还是得改回来。她如今一个人呆着吃什么都不要紧,可她既要走出紫薇苑,重新回到天光底下,回到世人眼前,便不得不变回众人习惯的样子。

    不然,同人一桌用饭的时候,怎么办?

    她既不能叫人当成疯子看待,便得样样都叫人挑不出毛病来才行。

    姜氏心意已决,便吃过了吐,吐过了再吃,几次下来,总算是渐渐的习惯了。

    她清瘦的身材慢慢有了肉,凹陷的眼窝也饱满了许多,两颊上的红润透出了年轻。她看起来,已经同太微第一次来见她时望见的人很不一样。

    太微那日来见她,她站在廊下,盛装打扮,却仍看上去像是过了花期,已经凋零了的一朵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几片残瓣。

    不似如今,望过去生机勃勃,是隆冬过后,初春到来,枝干上新绽的绿芽。

    且那绿芽会继续长大,最终盛开出秾艳的花朵。

    ……

    太微的心,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平静过。

    她知道,往后的腊八,大概不会再成为母亲的祭日了。

    母亲的心结,同她想象、揣测过的截然不同,但因着那份不同,反倒是解开得更容易了。因为她经历过的那一切,和母亲经历过的何其相似。

    只是母亲的,更可怕,更骇人。

    她有幸遇见了师父,但母亲却没有遇上什么好人。

    她虽然失去了孩子,但那个孩子尚未出生,母亲失去她时尝到的痛苦,远胜于她失去那个孩子时尝到的。

    缓过两日后,太微将自己当年逃婚之后遇见师父的事情告诉了姜氏。

    姜氏听得一愣一愣,觉得她的经历实在太过离奇。

    太微便在她眼前演示了两招拿手的轻身功夫。

    姜氏见状,惊讶地叫出了声音:“小心些!”

    因她鲜少这样大声说话,不由得吓了倚翠一跳,慌慌张张来叩门:“夫人?五姑娘?”

    姜氏却仍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太微只好随口搪塞道:“没事没事,是我手滑,差点摔碎了杯子!”

    倚翠这才拍拍胸口,松口气退了下去。

    可屋子里的姜氏,还是傻傻地看着女儿,说不上话来。

    太微便凑到了她跟前,蹲下身,仰头看向她,双手捧着脸,娇嗔道:“娘亲怎么了,不认得俏姑了?”

    姜氏方才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来捏她的鼻子:“臭丫头,你这模样,怎地叫我相信你其实已经二十来岁了。”

    太微摇头晃脑,兀自撒娇:“在您跟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儿。”

    姜氏笑得不行,好歹忍住了,揉揉她的脸,将她拉起来,轻声道:“你方才使的那些招式,全是同你说的那个师父学的?”

    太微颔首微笑:“是,还有别的,也都是她教的。”

    “那她可真是个了不得的人。”姜氏感慨不已,“不过她如今,身在何处?”

    太微正拍打衣袂上沾的灰尘,闻言微微一怔,摇头叹气:“我有心寻她,可实在不知从何寻起。”

    姜氏问:“就没有一点线索?”

    太微沉默了下:“不尽然,但的确不多。师父从来不提,我也只能从她的口音和喜好上推断出零星过去。她说话带江南口音,会水,爱吃鱼鲜,可能是明州府一带靠海的人,但她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如今在不在京城,我是一点不知。”

    姜氏亦叹了口气:“说起来,就是她真的在,你贸然去寻她,也说不通。你们如今,算起来根本就还不认得对方。”

    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太微的说法,说起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关系,已十分自如。

    太微便也点了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

    她又将前些天夜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姜氏。

    姜氏不知那天晚上闹哄哄的原是在捉贼,顿时吃了一惊,问说:“抓到了吗?”

    太微道:“听说是在巷尾抓到的,抓到的时候,正要逃,叫东厂的人逮了个正着。如今尸体已经挂在了城门口,好几日了。”

    姜氏胆子小,一想那个画面便脸色发白:“这到底偷的什么东西,把人杀了还不够,竟还要作践尸体?”

    太微静静地听着,摇头道:“不知是什么,但外头都在传,并没有偷到手。”

    然而,失手的贼也要大张旗鼓地抓,更可见那东西的重要。

    太微道:“我已经去看过尸体,不是师父。”

    姜氏惯性使然,念了句“阿弥陀佛”。

    太微便笑了起来,低低道:“但那人生的,同师父很像。”

    是以这几日,她依然在努力探听外边的动静,一点传闻也不放过。

    只是可惜,并没有什么有用的。

    这时候,姜氏忽然问了一句话——

    “你师父她,有没有姐妹?”

    太微一怔。

    师父她,有没有姐妹?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师父自称十娘,若这“十娘”二字,是照排行来的,那师父她老人家前头定然还有年长的姐姐在。

    可这一切,她如今都无从验证。

    太微摇摇头道:“兴许有。”

    姜氏面露担忧,思量着道:“那被抓的人,会不会是她的姐妹?”

    世上虽有生得相像的人,但生得像,又恰恰都擅轻身功夫,未免太过凑巧。

    太微的呼吸声骤然一轻,她回忆起那两张相似的面孔,心中疑虑更甚了。虽然师父从未提过什么姐妹,但难说师父就没有。

    太微望向母亲,声音渐弱:“倘若真是师父的姐妹,那这件事恐怕还没有结束。”

    建阳帝命人将尸体挂在城门口示众,一为示威,二为引蛇出洞,而今一点动静也无,并不寻常。

    以她对师父的了解来看,师父便是明知有诈,也会冒险一试。

    可现在,那具尸体还在原处,仍然无人祭拜收殓。

    襄国风俗,人死入土,否则便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若那个人是师父的血亲,师父不会不管。

    除非……师父她管不了……

    太微叹了口气,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我如今出门不易,手头能用的人又实在数的清,想要打探点消息,比登天还难。”

    寻常民间传闻便罢,可落到大事上,想要深挖,那就是半点不成。

    姜氏也知其中艰难,闻言便道:“不过是胡乱揣测罢了,哪里能够作准,兴许只是我们想多了,那人同你师父其实一点干系也没有。”

    太微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但脸上的凝重并未消散。

    ……

    翌日清晨,祁远章入了宫。

    他居家静养,已有好些日子没有出过门,此番出门之前,特地好生打扮了一番。

    衣裳是新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整齐正正好。

    他看起来,精神头好极了,正是建阳帝满意的样子。

    果不其然,入宫以后,人人见了他都忍不住道一句靖宁伯好气色。都知他是摔断了腿回家养病去了,如今面色红润地回来面圣,自是养得好,痊愈了,少不得又要寒暄问候两句。

    祁远章便一路笑呵呵的,说了一箩筐的“好”。

    等到终于快到御书房的时候,他碰见了国师焦玄。

    焦玄拄着蛇头拐,正微微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过来,看见他停下打了声招呼:“靖宁伯这身子,看样子是大好了?”

    祁远章赶忙迎上去,一脸受宠若惊状:“托您的福,已是好全了。”

    焦玄便笑了起来,打量他的腿,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要嫁女了?”

    祁远章双手抄在袖子里,颔首微笑,摆出了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道:“可不是,总算是成了一个,没白养活这些年。”

    “哈哈哈靖宁伯说话就是有趣。”焦玄大笑起来,跺脚似的将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顿了两下。

    祁远章就也跟着笑,边笑边说:“回头请您吃酒!”

    焦玄点点头:“一定一定。”说着往边上让了让。

    他身上带着股浓郁的胡桃干果香气,行进间不断地散发出来,像是成了精的老胡桃。

    “您快去,皇上还等着您呢。”焦玄道。

    祁远章便忙敛去笑意,正色往御书房去。

    门外候着的内侍见了他,都是惯熟的,叫一声“靖宁伯”,也不用特地通报便放了他入内。

    祁远章客客气气的道过谢,一脚踏进去,只觉得有股冷飕飕的风扑面而来,顿时脑门一凉。

    厚重的大门内,是同外边的炎热截然不同的凉爽。

    巨大的冰块,凿得方方正正,一块垒着一块,将盛夏时节的酷热尽数挡在了后面。

    祁远章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伸手捋了两把,将衣襟拢了拢。

    建阳帝畏热贪凉,有他在的地方,都冷得像是冰窖。

    祁远章屏息凝神,勾唇微笑,大步地越过冰墙朝后走去。

    忽然,他听见了一个说话声。

    ——“靖宁伯!”

    这声音喑哑古怪,不辨男女,像是有人在故意捏着嗓子说话。

    祁远章面露骇色,四下张望起来:“谁?是谁?”

    他手足无措慌乱的样子,很快便逗笑了长桌后坐着的黄袍男人,直笑得那抹明黄色上绣着的龙都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祁远章赶忙扑过去,就地“扑通”一跪,磕了个响头:“微臣失态。”

    身形高大的建阳帝,肌肉贲发,正笑得不能自已,闻言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笑,然后向一旁的角落招了招手。

    那光线昏暗的角落里便钻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身高不足四尺的人。

    头大,丑陋,滑稽。

    这是个侏儒。

    他穿着锦绣华服,头发却乱糟糟的,枯草般堆叠在大脑袋上,只显得愈发可笑。

    建阳帝看着他,嘴里喊出了两个字:“小祝。”

    锦衣侏儒便蹦蹦跳跳地跑上前来,站到了他脚边,仰着头嘻嘻地笑道:“皇上,靖宁伯怕是被小的给吓着了!”

    他声音粗哑,像是坏了嗓子,笑起来十分的难听。

    可建阳帝却像是很喜欢,微微俯身一把将他给抱了起来放到身前长桌上,让他面向祁远章坐了下来。

    而后,建阳帝凑近过去,一直凑到了侏儒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

    他声音很轻,声线很细,同他粗犷的长相并不相称。

    说了一会儿后,建阳帝往后靠了靠,坐正了身子不动了。

    名唤小祝的侏儒则扬声喊了一句:“靖宁伯起来说话吧!”

    祁远章便连声谢恩,从地上爬了起来。

    站定后,他望向长桌上的侏儒,又笑着道了句谢。

    这侏儒,是建阳帝的宠物、心腹、传声筒。

    比得宠,他也好,霍临春也罢,恐怕都拍马难及。

    祁远章面上堆笑,站在那一动不敢动。

    建阳帝眯着眼睛打量他。

    侏儒小祝道:“靖宁伯的腿伤,无恙了?”

    祁远章笑着回答:“已经无碍了。”

    小祝扭头看一眼建阳帝,回过脸来再道:“永定侯昨日来过。”意迟迟说感谢沈雪莉、冬虫夏草惠、浅夏拾果果的香囊~感谢zero_tony、桃夭呢、沈雪莉、接二连珊珊珊珊珊、木梓1225、拓妈123、漠风萧萧、姝姝ssll、梅落雪疏、静爷加油的平安符~(83中文网 )</div>

    祁远章略带不解地望向建阳帝,并不作声。

    侏儒小祝便坐在桌前晃着脚解释道:“永定侯来,是为了你们两家的亲事。”

    祁远章皱起了眉头:“亲事?难不成他事到临头要毁约?”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小祝闻言捧腹大笑,笑得人鼓膜都阵阵生疼。坐在后面的建阳帝也笑了起来,但这回他笑得很含蓄,只是勾了勾唇角。

    小祝道:“永定侯是不放心,怕那复**余孽会出来捣乱。”

    祁远章是复**的眼中钉肉中刺,永定侯就更是了。这样的两个人,要结成儿女亲家,自然不算什么小事。

    小祝继续道:“正好近些时候事情本不太平,他担心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的声音依然难听粗哑至极,可他说话的口气,是一本正经的端庄肃穆。

    这时候,建阳帝说了一句话:“国师很不高兴。”

    祁远章摸了摸耳朵:“微臣方才碰见了国师,瞧着似是挺高兴的呀?”

    建阳帝木着脸,不吭声了。

    小祝便转个身,从桌上爬过去,靠近建阳帝,又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

    祁远章离得并不远,但他屏息去听,也听不清什么,只好作罢。

    过去隔着笠泽,谁也没有见过建阳帝,外头传他古怪,也只是古怪,直到祁远章亲眼见过以后才知道,建阳帝的怪僻,数不胜数,单单古怪两个字,已不足以形容。

    可这群从笠泽过来的人,又有哪一个不奇怪?

    祁远章微微低下了头。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小祝坐回了原处,清清嗓子道:“复**胆敢派人夜闯国师府偷盗圣物,便证明他们已经不顾一切了。”

    祁远章抬起头来,面露吃惊:“复**派的人?”

    小祝闻言,面上神情扭曲了下:“靖宁伯不知?”

    祁远章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微臣居家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也不知道,还是那夜听薛指挥使说的,有人夜闯国师府……”他顿了顿道,“微臣还以为,是个什么不要命的蠢贼。”

    “不是蠢贼。”建阳帝惜字如金地吐出了四个字。

    小祝绞着自己关节粗大,短短的手指头道:“如果是寻常小贼,不会放着诸多宝贝不偷,直奔地图去。”

    祁远章久站不动身上渐渐发冷,悄悄搓了搓手,低声问道:“可那贼不是没有得手吗?人也抓着了,国师为何还不高兴?”

    建阳帝看了桌上坐着的锦衣侏儒一眼。

    小祝便道:“靖宁伯有所不知,那贼共有两个,可当天夜里,却只抓到了一个。”

    祁远章闻言倒抽了口凉气:“跑了一个?”

    小祝桀桀笑了两声:“东厂的人都是废物。”

    那天夜里,抓了一个跑了一个,跑的那个还是重伤的,如何叫人不生气?

    霍临春办事不力,受了一顿罚,已经几日时间没有见过人。

    小祝感慨道:“都说复**重情义,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那尸体就这么挂在城门口,可怜巴巴的,却也不见谁去救救她。”

    说到“可怜巴巴”四个字的时候,他忽然抬起手,慢慢抹了抹眼睛。

    仿佛他心里,真的觉得那死人很可怜。

    然而这样的惺惺作态,只令祁远章毛骨悚然。

    “唉……”小祝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道,“皇上说了,既然永定侯有所忧虑,那这桩婚事就更得好好筹备,不能闹出什么纰漏来。”

    祁远章点头如捣蒜:“皇上说的是。”

    小祝道:“但这么一来,又错失了一个机会。”

    祁远章一愣:“机会?”

    小祝也捣蒜似地点起了头,但他脑袋大,看起来比祁远章方才的模样怪异一百倍,好像再用些力,这脑袋就能滚落下来一般。

    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鼠辈们躲躲藏藏不肯露面,想杀都杀不干净,皇上心里可着急了。若能借这桩婚事引出人来,可不妙哉?”

    祁远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还是愣愣的,像是没听明白:“微臣愚钝。”

    桌上的侏儒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帝王。

    武将出身,高大威猛的男人端坐在那,瞥了祁远章一眼,但依然没有说话。

    小祝却像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背对着祁远章道:“这场婚宴,皇上会亲自出席。”

    “这、这会不会太过冒险?”

    小祝道:“皇上以为,信陵王还活着。他一定很想亲手杀了皇上,所以皇上亲自出席,最有可能将他引出来。”

    祁远章惴惴道:“微臣听说信陵王早几年便死了。”

    建阳帝握拳砸了下桌子:“没死!”

    小祝在桌上不动如山:“皇上说没死。”

    祁远章只好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的龙体最要紧,至于那什么信陵王,哪怕真活着,也只是苟延残喘,成不了气候,皇上根本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信陵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里的那块地图。”小祝忽然将脸转了过来,绿豆似的眼睛里闪烁着阴邪的亮光。

    他原就丑陋的脸庞,看起来更加的狰狞了。

    这时,建阳帝打了个哈欠。

    小祝立刻道:“靖宁伯,皇上今日寻你来,是知会你,让你有个准备,到时候不要慌乱。”

    祁远章唉声叹气:“微臣如今便慌了。”

    小祝道:“哦,说来有一点,若是生了意外,死了人,还望靖宁伯到时不要伤心。这新人穿着打扮都扎眼了些,谁也说不好会如何。”

    祁远章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一颗心愈发沉了下去,但脸上却笑了起来:“这倒是无妨,微臣有六个女儿,死个一两个的,并不要紧。”

    听到这话,侏儒脸上露出了笑容,拍着手赞叹道:“靖宁伯就是识大体!”

    坐在桌后的建阳帝,也笑了笑。

    御书房里的气氛,又变得和乐融融。

    直至祁远章离开,走到了天光底下,里头仍是笑声不断。

    祁远章听着那些笑声,抄着手站在丹墀上,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疼得要命。

    他禁不住抬起手,用力掏了两下耳朵。

    里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但那些笑声仿佛在里头生了根,迟迟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