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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原不是什么亲近的姐妹。在太微的记忆里,二姐祁樱一向不大喜欢自己,素日是连看也不屑多看她一眼的。

    但祁樱待旁人,也是如此,倒不显得她待太微有什么不同。

    太微思量着,别开眼低下头,没有再看她。

    这时,外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轻有重,不止一个人。太微没有抬头,只屏息听着,听见丫鬟通报说,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到了,她唇边浮现出一抹讥笑,仍然眼也不抬。

    四娘和六娘都是崔姨娘所出,一母同胞,再亲不过。可三娘,是赵姨娘生的。

    若说阖府上下几位姨娘里,哪个最叫崔姨娘厌憎,那就非赵姨娘莫属了。

    她们一样是婢女出身,只一个是老夫人身边的,一个是自小伺候靖宁伯的,这里头的情分,剥开了细细地讲,便成了云泥之别。

    即便是太微也知道,赵姨娘是不同的。

    不说父亲多喜欢她,单看她自己,就同那堆莺莺燕燕不一样。

    崔姨娘嗜美,争宠,夺权……一桩桩全是野心勃勃;但是赵姨娘呢,她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慢条斯理,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慢慢的、淡淡的,从来不争,从来不抢,怎么看都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给三姐说成了一门让崔姨娘都嫉恨的亲事。

    诚然,靖宁伯府远非蓬门荜户可比,靖宁伯府庶出的姑娘怎么也比小吏之家的嫡女要来得尊贵,但三姐即将要嫁的人,是永定侯府的世子爷陈敬廷。

    她来日,是要做侯夫人的。

    永定侯又是大昭新贵,一路跟着建阳帝从夏国打来,战功赫赫,颇得器重。他的儿子,哪怕是个天生草包,也不必为吃穿发愁,为功名而苦闷。

    更别说他传闻中长相俊美,年轻有为,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这样的家世门第,这样的一表人才,谁不喜欢?

    至少赵姨娘很钟意,崔姨娘也十分满意。

    只奈何三娘比四娘要大些,长幼有序,根本还轮不到四娘。不过论出身论样貌论年纪排行,三娘前头都还有个原配嫡出的二娘子在,照理也轮不到三娘才对。

    是以婚事商定后,众人都忍不住窃窃说是三娘抢了二娘的婚事。

    太微当年也曾一度信以为真,但现在想来实在可笑。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留着二姐不放,自然是有她的打算。

    二姐年过二八,成亲早的,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但祖母留着她,连亲事也不说,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将她送进宫里去!

    建阳帝好女色,娇俏可人的、婀娜丰腴的、声甜肉嫩的……他个个都喜欢。但这些美人儿不多也不少,想找总能找出一堆来,并没有什么稀奇。

    真正稀罕的,是祁家二娘子祁樱这样的冷美人。

    生来气质高洁脱俗,一动不动往那一站,就是姑射仙子。

    她一抬手一投足,皆是仙姿。

    祖母打的一手好算盘,早早便等着来年大选了。

    太微嘴角讥诮的笑意转瞬即逝,她面无表情地想,在祖母心里孙女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能拿来买卖的物件罢了。

    且这物件还得分,像她这样的,不过就是件劣品。

    像四姐祁茉那样的,则要贵重许多。

    屋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问安声。

    太微终于抬眼看了看周遭,从昨夜开始她便一直像身在梦中,眼前所见一切,人也好,物也罢,都不似真的。然而这一刻,她看着众人,听着她们一声声地请安,突然之间有了真实感。

    她内心变得焦灼起来,近乎迫切地将目光落在了进门的方向。

    珠帘安安静静地垂在那,遇见风时,才轻微地晃动一下。

    太微不觉有些坐立难安,隐在袖中的手里藏着一枚铜钱,被她反复摩挲摆弄,一刻也停不下来。

    她有许多年没有这般焦躁了。

    突然,珠帘边缘剧烈晃动,那平平的一条线抖成了银白色的浪,她蓦地瞪大了眼睛——

    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从后头走了进来。

    瞧着不过七八岁模样,圆嘟嘟的一张脸,生得唇红齿白十分讨人喜欢。

    太微牢牢地盯着她,几乎是瞬间便红了眼眶。

    她连眨眼也不敢,生怕自己一闭一睁的工夫,眼前活生生的小七就会消失不见。如果这是梦,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小七死后,她曾无数次地在梦里看见这个孩子。

    永远都是她们昔年分别时的年岁。

    永远都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模样。

    笑起来两颊酒窝深陷,一双黑白分明的干净眼睛弯成月牙状,是再好看不过的样子。

    但她一直知道,那样的小七是假的。

    小七早就死了。

    不到十三岁,便死了。

    可这一刻,出现在她眼前的人明明是活的。

    太微按捺着,想要上前去揉揉她的脸,想要抱一抱她,想要确认她的确是真的,可她不能动。她必须忍耐着,装作若无其事,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处。

    一旦她动了,她先前的装乖卖好就全成了白费功夫。

    太微暗暗地深吸了两口气,垂眸敛目,掩去了眼中水汽。

    来日方才,这一回她再也不会离开小七。

    小七也绝不会再死于豆蔻年华。

    她已经变了,这世道也该跟着变一变了。

    太微仔仔细细地听着小七给祁老夫人请安的声音,有些轻,也有些慌张,带着晚到的心虚,一点底气也没有,显得怯生生的,一股小家子气,一点也不大方。

    太微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七在这一点上,还真是像极了她的生母白姨娘。

    白姨娘连在沈嬷嬷跟前都不敢多言一字,就更不必说在老夫人面前的时候了。

    因着太微她娘不能管事,府里几位姑娘虽然都各自有各自的院子住着,但平素的教养都是跟着亲生母亲的。

    小七跟着白姨娘,也只能学成这般模样了。

    太微瞥了上首的祁老夫人一眼,料想她应当不至发火。几个孙女里,小七年纪最幼,也最不起眼,平日虽不讨她喜欢,但也没叫她狠训过,今日想必也不会例外。

    果然,祁老夫人连看也没有多看底下请安的小孙女,只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起来吧”,便摆摆手让人摆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祁茉对此一向十分得意,即便面上不显,心里却一直骄傲着。

    但很快她便发现,二姑娘祁樱和五姑娘太微都兀自低着头在吃菜,根本就没有朝她看过一眼。

    祁樱寡言少语,为人冷漠,倒没什么古怪的,可太微呢?

    为什么她也不在意?

    祁茉心思乱转,忽然放下手中银勺,唤了一声“祖母”。

    祁老夫人侧目看向她,疑惑道:“怎么了?”

    祁茉微微一笑,满面诚恳:“祖母,孙女想将剩下那枚鸡子留给五妹妹享用。”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愣。

    祁老夫人也有些不解:“嗯?”

    祁茉道:“五妹妹昨日原是无心之举,不慎罢了,但我慌乱之中闹大事情叫五妹妹受了罚,如今想来实在惭愧,想借花献佛同五妹妹赔罪。”

    说到后面,她声音渐轻,仿佛真的羞愧不已。

    太微不由得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实在是……倒胃口。

    她听见祖母笑了起来,连连夸赞道:“好好好,你们姐妹情深,知道互助互爱便是最好的了。”说罢唤人道,“去吧,将鸡子送到五姑娘那。”

    太微味如嚼蜡地咽下了嘴里的小馄饨,扯扯嘴角,用力地笑开,急急忙忙站起身来道:“多谢祖母,多谢四姐姐……”

    一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模样。

    祁茉有些失望也有些诧异。

    她以为,按照太微往常的性子,这会是要强硬的拒不接受的。

    祁老夫人则还是笑着:“是该谢谢你四姐,处处为你着想为你分辩,明明自己差点连命都丢了,却一字也不曾怪过你。这样的姐姐,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

    太微点头如捣蒜:“祖母说的是,小五今后必定谨记在心,再不胡闹了。”

    祁老夫人颔首微笑:“好了,都用饭吧。”

    “五姑娘请用。”丫鬟也将鸡蛋去壳上盐递给了太微。

    太微接过来,眼角余光一瞄,却瞄到了小七。

    小七举着调羹,眼巴巴地望着她,白胖胖的手,圆嘟嘟的脸,明晃晃“写”着想吃两个大字。

    她年纪小,嘴馋,一下没忍住,全在脸上显露了出来。

    太微禁不住又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七这傻孩子,不过是鸡子而已,什么鸡生的蛋不是蛋?

    就是味道不同,又能不同到哪儿去?

    难不成这鸡乘船过了水,就成了神仙鸡?吃了它下的蛋,人也能羽化登仙了?

    不过全是胡说八道罢了!

    哪有什么真的大不同。

    建阳帝臭矫情,底下一群二傻子也跟着一道矫情,实在是丢人现眼。

    祖母拿鸡子当宝贝,舍不得给这个吃,舍不得给那个吃,也不嫌自己蠢。

    太微心里冷笑,吃蛋?回头她把那两只鸡宰了吃肉才是真。

    她边想边望向了祁老夫人:“祖母,古有孔融让梨,今日孙女也想效仿孔融,将鸡子让给两位妹妹。”

    太微行五,底下还有六娘祁栀和七娘祁棠。

    她虽然只想将蛋给小七,但若不提六娘,只怕祖母不应。

    时人以瘦为美,可小七生得白胖喜人,即便年纪还小,祖母也不喜欢。

    饭桌上,她曾几次三番地敲打过白姨娘,要仔细留心小七的饮食,万不可叫小七胡吃海塞,长成肥头大耳模样。

    是以众人一道用饭,满桌的菜色,小七跟前的碗碟里却并没有荤菜。

    丫鬟布的菜,只有清炒芥菜心、茭瓜脯并些醋拌黄芽菜而已。

    这鸡蛋,自然也就绝不可能让小七一人独享。

    太微眼帘微垂:“何况孙女做了错事理应受罚。”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然后一个用力,打磨得极薄的银勺边缘寒光一闪,便如刀子般锋利地切了下去。

    一颗蛋,霎时成了两块。

    蛋黄露了出来,是鲜嫩好看的颜色。

    小七的眼睛亮了,六娘的眼睛也开始发光。

    珊瑚一人一个小碟子递过去,笑着道:“六姑娘、七姑娘请用。”

    小七遂笑弯了眉眼,颔首低头,尝起了这素日只有祁茉能吃得上的鸡蛋。但只吃了一口,她便皱起了眉头,随即面露困惑地抬头望了望周围。

    太微瞧着,忍不住悄悄地笑了一下。

    小七满脸孩子气,真是半点心思也不懂得藏。

    这鸡蛋的味道,就是寻常白水煮蛋的味道,还能有什么分别?再如何美味,也只是蛋的味道。

    小七又吃了一口,脸上的疑惑不减反增,终于变成了失望。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剩下的一小块儿蛋白,还是如常吃起了她的清炒芥菜心。

    一顿饭用罢,她眉眼间的失望变得愈发浓重起来。太微有心提醒她,但隔着满桌的人,实在不便张嘴,只好看着小丫头慢慢地嘟起了嘴。

    太微哭笑不得,好容易捱到祖母用完了饭发话让众人退下,这才在出门之际叫住了她:“小七!”

    小七闻声扭头来看,顿时笑着大叫了一声“五姐”,唬得太微急急忙忙上前去捂她的嘴:“小声些!仔细回头叫人报给了祖母,再治你个喧哗之罪!”

    小七双眼瞪得溜圆,眨巴眨巴地看着太微,很慢地点了两下头。

    太微牵着她肉呼呼的手,大步往外走,边走边轻声道:“方才可吃饱了?”

    “不曾。”小七摇了摇头,“五姐,你昨儿挨打了吗?”

    事情闹得大,府里上上下下全知道了,小七这么个孩子也不例外。

    太微没什么可瞒她的,便照实答道:“是呀,挨了几下沈嬷嬷的藤条。”

    小七听见“沈嬷嬷”三个字,倒吸了口凉气,忧心不已地问道:“疼吗五姐?上药了吗?”她紧紧握着太微的手,眼里全是紧张。

    太微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疼,怎么会疼呢,拢共也没挨几下,过后便不疼了。”

    小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姐妹俩一大一小牵着手并排往鸣鹤堂外去。

    谁知没等出门,斜刺里突然冲出了一条黄背的大狗。四肢修长,大耳直立,皮毛油光水滑,生得一副养尊处优的富贵模样。

    太微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祖母养的狗“阿福”。

    祖母见不得旁人养猫遛鸟的,但她自己却最爱养狗。

    她小时乡野长大,贫家陋室,父亲醉心科举却久无功名,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她又是独女,身边没有兄弟姐妹能够说话,日常陪伴她的便只有一条家养的土狗。

    直至她十一岁上下,她爹终于苦学出头,高中了。

    于是一家三口吃上了俸禄,父亲将她和母亲接到身边,她也再没有回过乡下。

    她养的狗,自然也丢在了回忆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有愧疚,她后来又重新养起了狗。

    但旁人钟爱的狮子犬之流,她都是不愿意养的,她养的,始终都是阿福这样的狗。黄背尖嘴,腹毛雪白,十分常见。

    较真起来,倒不大配她这个老夫人的身份。

    她当年离乡背井,随父举家迁居任上后,便一直在试图撇去自己身上的土气。她憎恶自己的泥腿子出身,改了乡音,学了仪态,费尽心机地要当个官家小姐。

    也是她父亲命中注定,不入仕途则已,一旦入了,便一路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他几次高升,终于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她也成了真真正正的官家小姐。

    然而她第一次受邀赴宴便出了丑。

    即便她不提,即便她改了口音改了一切乡下姑娘的痕迹,但她出身乡野的事,还是早就传遍了。

    有的是人瞧不上她。

    瞧的上且愿意亲近她的,又总是难免好奇地询问她乡下的事。她不愿意提,听得多了就忍不住黑脸冷面,于是久而久之便都成了不欢而散。

    次数一多,连给她下帖子的人也没了。

    她娘心急如焚,担心长此以往会影响她的声誉,继而再影响她的婚事。

    彼时尚且年轻的祁老夫人却很不以为然。

    父亲只得她一个孩子,于男欢女爱、生儿育女上又兴致寡淡,想来今后也不会纳妾。她这个嫡长女自然就成了香饽饽。父亲高风亮节颇得圣心,日渐高升后,人人都说他今后是要入驻内阁的。

    多的是人想要娶她。

    那些邀她赴会的请柬,早晚会再次蜂拥而至。

    她算得清清楚楚,也一件件都算准了。

    她十八岁嫁进靖宁伯府后,再无人提及“乡野”二字。

    但太微看着廊外名唤阿福的大狗,禁不住想,祖母心心念念想要脱离过去,可阿福的存在,岂不就是过去的踪迹?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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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这样的孩子——哪有活路。

    太微心思沉沉地想着往事,春风吹来,露出额头如玉,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小七,五姐什么也不怕,只怕你受伤。所以今后遇事,你只管躲,不要挡,能跑便跑,能跑多远就多远。”

    小七有些发怔。

    五姐的话,同她素日学过的大道理截然不同,堪称南辕北辙,八竿子也打不着。她往日学的,是做人要有担当,要知难而进,要见义勇为……但五姐,让她跑……

    她转过身,面向太微点了点头,口中却道:“旁的事便算了,但下回再遇着阿福,我还是要挡在五姐身前的!”

    “姨娘说,五姐小时候来鸣鹤堂时曾叫阿福吓着过,平素最怕狗。”

    太微凝视着她的眼睛,看出了她眼里的笃定,忍不住伸出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真是个傻孩子!”

    这时,“五妹妹留步——”姐妹俩说着话,身后忽然传来了四姑娘祁茉的声音。

    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她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急促:“五妹等一等,我有句话要同你讲。”

    她撇下丫鬟婆子,很快便追上了太微和小七。

    到了近旁,她身子一矮,冲太微行起了礼:“五妹妹对不住,我到这会儿才来向你正经赔罪,昨日实在怨我,如果不是我胡乱嚷嚷,也不至于叫人听去报给了祖母知晓。如果祖母不知道,你也就不会挨沈嬷嬷的打……”

    祁茉絮絮叨叨的,一句话非得掰开分成七八句说,听得人两耳嗡嗡作响,实在是烦。太微多少年没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了,此刻一听,简直想要打她。

    先前饭桌上闹过了一回还嫌不够么?

    这会儿她都要走了,还非拦着再说一遍?

    太微眼睛一眨,硬是红了眼眶,一脸惭愧地上前去扶住了祁茉的手,连声道:“四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能怨你,是我不好才对!”她越说声音越响,响里还带着哭腔,“要是我当时拉住了你,你又哪里能掉进水里……”

    祁茉想演姐妹情深,她便陪着她演。

    “唱戏”而已,当谁不会呢。

    太微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愧疚,紧紧地握着祁茉的手:“四姐姐,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吧!”随着话音,她手下用力,根根指头都似铁石,箍得祁茉的手掌开始发红发白,然后凑到祁茉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

    “四姐心知肚明,你落水一事原不是我做的。”

    “倘若真是我,四姐你又岂能活着爬上岸?”

    太微语速飞快,声音极轻。祁茉只觉像是一阵微风掠过耳畔,刚想细听,便散了。她连手疼也忘记,慌忙地定睛去看太微的脸。

    太微满面歉疚,双目微红,一点异样也没有!

    她说着“四姐姐对不住”松开了手,连眼神都不见变化。

    祁茉这才觉察出手上的酸痛,不由骇然愣住。

    这样的祁太微,她十几年来从未见过!

    从未!

    祁茉盯着她,心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祁太微她是不是,也疯了?

    都说祁太微那个疯娘的病是要传给孩子的,祁太微今时不疯,早晚也会疯。她如今,是不是就是发病了?

    祁茉捂着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眼神狐疑地打量着太微:“五妹?”

    太微站在原地,人不动,只嘴动:“四姐?”

    祁茉神色变幻,看着她没有说话。

    太微又轻轻地唤了一声:“怎么了四姐?”

    祁茉深吸了两口气,看看不远处候着的小七和几个丫鬟,有些干巴巴地笑道:“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是疯了,就是被恶鬼附身了。

    祁茉说着,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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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微挑起了一道眉,淡淡笑了笑,一脸真挚地问道:“四姐姐怎会这般觉得,我还是我,昨日的我同今日的我,能有什么分别?”

    她口气自如,声音平稳。

    祁茉闻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分别?她方才附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话难道还不叫分别?祁茉紧紧抿着嘴,心道是否该去知会祖母,可真要说,又该从何说起?

    说太微恐吓自己么?

    祁茉站在月洞窗下,四下一望,几个丫鬟婆子站得远远的,太微先前贴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她们定然没有听见。

    她们眼中所见,乃是太微红着眼睛一叠声地同自己赔不是。

    祁茉心随念走,登时心如死灰,明白过来自己若是这般去寻祖母,到时太微死不承认,自己也奈何不了她。

    戏不足,唱不了。

    祁茉只能装作未曾听清,扬起嘴角笑道:“也是,只是一夕而已,人纵是变得再快,也不能一夜之间便全变了。”

    她往边上迈开了步子,脸上仍然是笑着的,但那笑意颇显僵硬尴尬,衬得她的五官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廊下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

    鸣鹤堂上房里的祁老夫人却是浑然不知这些,她眼下苦恼的,是即将就要入夏了。她让心腹沈嬷嬷带人开了库房,取来衣料在窗下一一排开,仔仔细细地挑拣起来。

    人活着,若不能乐享荣华富贵,那同死了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活得一日,便要享受一日。

    沈嬷嬷抱起一匹绯红色的凌云纱送到了她手边。

    祁老夫人便探出两指拈起一角,轻轻的上下一抖。那凌云纱薄如蝉翼,清透如水又柔软如云,这一抖,便荡漾起了绯红色的涟漪。

    祁老夫人面上露出了一点笑意,像是很喜欢。

    但转瞬,这笑意退去,她拧起了眉头道:“不好。”

    沈嬷嬷抱着东西,微微弯着腰,闻言有些惊讶地道:“这凌云纱百金一匹,是伯爷特地寻来孝敬您的。”

    祁老夫人攥着一团绯红在手掌心里揉搓了两下:“非是料子不好。”

    沈嬷嬷有些不明白地望着她。

    祁老夫人便嗤笑了声道:“凌云纱固然好,但这颜色不好。”她眉间现出了一个“川”字,语气里是诸多不痛快,“我一个老婆子,黄土埋到了脖子根,穿红戴绿的成什么样子。”

    就算不是正红品红,那也是红。

    到底是灼人眼的颜色,叫她如何穿?

    她一面气恼儿子孝顺不到点上,一面又不快于自己老去的事实,几恨相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忿忿地摔开了料子。

    沈嬷嬷劝慰道:“伯爷是男人,心思自然不如女人细腻,想的不周到也是有的。”

    祁老夫人听了却更不高兴:“这种事原是做儿媳的本分,远章是个男人不懂事,她一个女人总是懂的。可你看看,我那儿媳妇是个什么德行?疯疯癫癫的,哪有样子!说是儿媳,可何时在我跟前孝敬过?”

    沈嬷嬷听罢,附和了两句后轻轻叹口气道:“夫人的疯病其实也好的差不离了。”

    “疯病如何好?”祁老夫人不赞同,重重一拍桌子道,“她当年满嘴疯话,说什么所有人都会死,四处乱咒,连我也不放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好!”

    她说完缓了口气冷笑起来:“那姜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么一个疯女儿来。”言罢略微一顿,她笑意愈冷,“小五身上流着她的血,保不齐也带着她的病,这万一要是疯了,那还有什么用处。”

    沈嬷嬷道:“不至于,而且便是真带着病也无妨。您想想,夫人过去不也是好好的吗?她发病时,都已经二十多岁做了母亲了。五姑娘就是要犯病,想必也不会这般早。等到她嫁出去,疯不疯的,也就另说了。”

    祁老夫人不置可否地一点头,忽然道:“说到婚事,二娘是要送进宫的,三娘许给了永定侯世子,小五则早有婚约,剩下的小六和小七吧年纪又太小……那么,就只有个四丫头了。”

    “您有四姑爷的人选了?”沈嬷嬷诧异道。

    祁老夫人从榻上起身,信步往窗边走去。

    镂空的窗子,刻的九九消寒图,整八十一个梅花小窗格上头糊了轻薄剔透的纱,隐隐透着两分凉意。暑热未至,窗纱却已换了新。

    祁老夫人将手贴了上去,轻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年那位名动大昭的宣平侯?”

    沈嬷嬷愣了愣,斟酌着道:“老奴只听说过一些他的事。”

    即便是沈嬷嬷,时至今日,猛然听见“大昭”二字都还是免不了要怔愣一下。

    襄国不复,襄国不复呀……

    她做了几十年的襄国人,而今却再不能提“襄国”两字,个中滋味实在是难以言喻。

    想到几年前那场大变,沈嬷嬷身上发冷,不由得低下了头。

    祁老夫人背对着她,声调平缓,徐徐说道:“那位宣平侯,年纪轻轻,当初不到十四岁便被封了侯,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本事,上哪儿再找第二个。”

    沈嬷嬷垂眸不语,不知该如何接话。

    祁老夫人转过了身来,继续道:“你说是不是?”

    沈嬷嬷踟蹰着:“老奴听说,这位宣平侯行事乖张狠辣,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祁老夫人很不以为然:“好不好相与有什么打紧。四丫头再如何聪明可人,那也是打姨娘肚子里出来的,人是否瞧得上她还两说呢。”

    沈嬷嬷顺着话道:“那若是瞧不上呢?”

    “瞧不上?”祁老夫人将双手揣进了广袖里,“瞧不上,做个妾也是好的。”

    她漫不经心地说完,突然又变了变脸色,兀自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地道:“拿四丫头给他做妾似乎又亏了。说他手中有权身份尊贵,好像也不尽然。他归根究底还是根基浅薄了些,虽有爵位加身,但也不过只是个小侯。”

    “皇上当年赐他爵位,想来也多半是看在国师的面子上。”

    “他是国师养子,没了国师在前,又算什么。”

    祁老夫人说着说着,便觉得这人似乎也没有自己先前想得那般好了。

    她的目光越过沈嬷嬷肩头,落在了屋子西北角。

    那有一盆花,烈烈如火,分外刺眼。

    她亲手栽下,从不假手于人只自己精心侍弄的凤凰花,又开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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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花开得那般艳丽,那般张狂,无一分内敛之美。

    同是浮华耀眼,世人却往往更爱牡丹。牡丹高贵,凤凰花却红得过于俗气了。兼之不易成活,并无多少人愿意栽种。

    但祁老夫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但将其成功养活,且还养得这般生机勃勃。她死死地望着窗下的凤凰花,眼中忽然冷意浮现,问了件同方才所言全不相干的事:“远章可差了人回来报信?”

    沈嬷嬷微微一摇头:“还不曾。”

    祁老夫人默然,没有再开口。过了好一会,她才将视线从花上收回,再次发问道:“距离永定侯府的赏花宴,还有几日?”

    请柬是前些天到的,因看了许多遍,沈嬷嬷记忆深刻,此时略一回想便算出了天数:“还有六天。”

    祁老夫人颔首示意,一言不发地往美人榻走去。

    永定侯府的赏花宴,过去从没有办过,今年是第一次。未有大昭之前,夏襄本是两国,夏国风俗有别于襄国风俗,永定侯府的主子们皆是夏国而来,想必这赏花宴的筹办方式也有些不一样。

    只是不曾亲眼见过也就无从分辨究竟有何不同。

    祁老夫人缓缓落了座,屈指轻轻叩着小几漆面,一桩桩地叮嘱起来:“你回头亲自去看,四姑娘和五姑娘都准备了什么服饰,又打算佩戴何种钗环。”

    沈嬷嬷神色恭敬地一一应下来,旋即将手中抱了半响的凌云纱搁到了一旁。

    祁老夫人又道:“再去瞧瞧三丫头。”

    她虽然没有多说,但沈嬷嬷也听得明白。老夫人这是在让自己去验一验三姑娘准备的嫁衣等物……虽说襄国没了,但有些根深蒂固的习俗还是保留了下来。例如嫁衣,依照襄国旧俗,是必须由新娘子自己亲自缝制的。

    三姑娘女红不错,但嫁衣是大事,能改则改,能精便精。到底代表的是女儿家的脸面,不能掉以轻心。

    作为靖宁伯府头一个出阁的姑娘,嫁衣华美些也是必要的。

    沈嬷嬷再次恭声应下,但疑惑也随之而来,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不是老奴多嘴,这永定侯府也着实有些不像话了。明明转眼世子就要大婚,这府里不着急操办,竟还分神举行什么赏花宴,真是半点规矩也没有。”

    因是心腹嬷嬷的话,祁老夫人也不觉得她僭越,但面上神情是满不在乎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论什么样的规矩那不都还是人定的么?”

    她散漫地笑了笑:“皇上都不讲究,底下的人又哪会讲究。总归婚期已定,到了日子永定侯府自会来迎亲。”

    “至于旁的,不去理会就是。”

    沈嬷嬷讷讷道是,逐渐噤了声。

    ……

    门外丽日当空,流云徐徐,惠风畅畅。暮春三月的天,草长莺飞,日渐热闹喧嚣。天际泛着淡淡的橘红色,是被日光灼伤的样子。

    太微送走了小七,却并没有立刻便回集香苑去。

    她站在九曲回廊上,高高仰着头,盯着那轮红日看。阳光十分之刺眼,令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暖意撒落在她的脸庞上,像是母亲温柔的手在轻轻抚过。

    太微有一瞬间的失神。

    暖阳、清风。

    都是真的。

    她也是真的。

    但这真实,看起来又是那样的假。

    她朝着青空探出了手。阳光下,肤白如雪,十指纤纤,一粒茧子也看不见。水葱似的指头上长着浅粉色的指甲,是天然的、健康的光芒和色泽。

    每看一次,她都觉得陌生无比。

    良久,太微撤回目光,往后退了一步。

    碧珠就站在两步开外,瞧见她动,呼吸一轻,喉咙发干,也跟着迈开了腿。

    太微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绕个路再回去。”

    碧珠怔怔地问:“怎么绕?”

    太微弯唇微笑:“角角落落,一点一点看够了便绕完了。”

    她离家多年,到底有些记忆模糊。许多地方,都只在脑海里剩下了个朦朦胧胧的影子,看不清,也分辨不出。

    往前走了一阵,太微停下了脚步。

    碧珠不妨,猝然之间差点撞上她,险险站定后便见太微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铜板,迎着日头向上一抛,接住后按在了手背上。

    那铜板抛得老高,在碧珠看来,同飞一般,也不知她是怎么轻松接住的。

    眼前两条路,是个分叉口。

    碧珠还在吃惊,又见太微低头往手上看了一眼。随后,太微便收起铜钱,大步流星地往左侧小径走了去。

    碧珠只是一愣神,主子已然走远。

    她急急忙忙地抬脚追了上去。

    一路上,太微只字不言,只时不时停下来盯着某一处看。沿途遇见的丫鬟婆子瞧见这一幕,都忍不住窃窃议论五姑娘怎么有些古里古怪的。

    府里几位姑娘,属二姑娘最不爱出门走动。

    其次,便是五姑娘。

    像今日这样四处乱逛的五姑娘,谁也没有见过。

    碧珠一直跟着她,更是走着走着便忍不住想起了夫人的疯病。谁知一抬头,便见太微再次停下不动,举目望向了远处。

    碧珠跟着去看,很快便认出那是紫薇苑所在的方向。

    紫薇苑里,住的是靖宁伯府的疯夫人,五姑娘祁太微的生母姜氏。姜氏自从搬进紫薇苑,便再没有出来过。她连死,都死在里头。

    太微犹记得,母亲临终时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句话——

    她说对不住,为娘不是个好母亲。

    她说俏姑,若有来生,千万不要再投生在为娘肚子里。

    太微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

    时隔八年,她回来了。

    她却还是祁太微。

    还是那个天下第一大谄臣,和疯子的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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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是以母亲当年入门不过半年无孕,祖母便敢大喇喇赏人给父亲。

    因着母亲无人可依,这脸面也就不要紧了。

    父亲则是来者不拒,给他的女人皆收着。依太微看,父亲对母亲,也不像是有多喜欢的。谈不上不爱,也谈不上有多爱。

    但这样的父亲,在祖母扬言要休了母亲时,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答应?

    姜氏无人,他即便休了母亲也断没有人敢来寻他。

    他为什么不答应?

    难道是因为畏惧人言,生恐众人会因他休了疯妻而唾弃不齿他的作为?

    太微眸色沉沉地想,不可能。

    一个在建阳帝称帝后立马俯首称臣的人,怎么可能会担心“人言可畏”四个字的重量。他不休妻,分明另有原因。

    只是太微琢磨了多年,却始终未能猜透罢了。

    收回视线,太微看了一眼身旁的碧珠:“丁妈妈告了几天的假?”

    当年乳娘被祖母随意安了个由头丢去田庄后没过多久,她院子里便多了丁妈妈。丁妈妈生得瘦巴巴的,素日说话行事也一如她的身材,干巴,无趣。

    太微小时很怕她。

    丁妈妈背后有崔姨娘和祖母撑腰,对付太微时,借口管教,甚至敢上戒尺。只要一言不对,便打一下手板子。

    寻常小姑娘,早被打怕,打蔫了。

    但太微越是挨打,越是脾气强硬。

    丁妈妈便换了法子折磨她,逼她抄《女戒》、《女则》、《烈女传》……一本抄完,还有一本。说是再不知长进,这般多遍抄下来,也该记进心里了。

    太微想起丁妈妈说过的话,禁不住冷笑了声。

    碧珠还以为她这冷笑是冲着自己来的,立马低下头作恭敬状,道:“姑娘怎么忘了,丁妈妈告了三日的假,要后日才能回来。”

    太微转身往前走,边走边想,究竟是自己记错了,还是事情真的不对。

    她记得自己被祖母动用家法罚跪祠堂的日子,却丁点也不记得丁妈妈告了三天假的事。她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一出。

    她越走越快,突然身体一僵,本能般手往后抓,肩膀侧顶,拽住身后之人的手腕用力往前摔去。

    “哎哟”一声,地上多了个蓝衣少年。

    碧珠尖叫着越过太微向前冲去,慌手慌脚地想将人给扶起来:“表少爷!您没事吧?”

    地上的少年捂着手臂丝丝抽气,吃力地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地朝太微望来。他嘴角翕翕,似要说话,但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太微垂手看着他,神色木然地道:“原来是定安表哥。”

    碧珠在旁急得要命,脸色发白地喊她:“姑娘您好端端的怎么、怎么……”说到这,碧珠的话音戛然而止。她这才反应过来,太微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是如何将一个比她年长,高她一头的年轻男子摔过肩的?

    她嘴里的话,说不下去了。

    脸色,则愈发得白了下去。

    碧珠小心翼翼的,想将表少爷周定安从地上搀扶起来。可周定安手一挥甩开了她,声带懊恼地道:“不必扶我!”

    见他如此,碧珠当即惊惶地缩回了手。

    周定安自己站直了身子,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太微,叫了一声“五表妹”。

    太微任由他看,脸上是冷漠疏离的神情。

    大姑母祁春眉当年带着幼子回到娘家后,便再没有离开过靖宁伯府。她的独子周定安,就也一直养在府里。

    太微和他,算是青梅竹马。

    周定安生得倒不错。文质彬彬,又风流倜傥,据说是像父亲。但他娘年轻时是有名的美人,他的眉眼,其实还是更像母亲。

    可他虽然生了一副好皮相,但文不成武不就,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

    不过府里这般多人,似乎也只有太微觉得他无甚可看,旁的人,哪个见了他,都得赞一句俊美。仿佛只要那张脸生得好,便一切都好了。

    至于秉性如何,为人如何,全不要紧。

    太微过去便对此嗤之以鼻,而今再看他,只更觉乏味。

    见过那个人以后,她再见任何男子,都觉不出“俊”字来。

    她望着周定安,口气淡淡地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已不是稚龄小童,表哥平日还是仔细些才好。”

    周定安神色狐疑,又似难堪,有些不悦地道:“是了,下回我可再不敢胡乱拍你的肩了。”

    太微轻笑:“那就好。”

    ——不过他要是知道,他有朝一日会差点死在自己手里,莫说拍肩了,恐怕就是连看……也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才对。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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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此时的周定安,尚且不知她笑里夹杂的意味,闻言只是皱起了眉头道:“你不回去,在这瞎转悠什么呢?”

    太微听见这话,诚心实意地反问了句:“我在自己家中走动,难不成还要向表哥你请示么?”

    她过去便觉得奇怪,究竟是何人给了周定安那般离谱的错觉,让他以为他才是祁家的主子。到底是祖母?还是姑姑?

    他比她们姐妹几个多生了一条命根子,难道便了不起了?

    不过就是个寄居祁家的表亲而已。

    太微思及往事,越想越觉恶心,索性脚下一动,大步地从他身旁走过,抛下一句“表哥自便”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碧珠神情呆呆的,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慌里慌张地同周定安福了一福才拔脚去追太微。可她个子明明生得比太微高,脚步也迈得比太微大,说是一路小跑也不为过,但却始终也追不上自家姑娘。

    前头的太微走得飞快。

    衣袂在暮春的微风里摇曳起舞。

    她的背影,在阳光下看起来是那样得笔直。

    这样的祁太微,不像靖宁伯府娇养的姑娘,反像个久历江湖的人。

    碧珠不由回忆起她昨夜冷静而淡漠的问话声,登时心神一凛。

    眼前的人,就像是一把剑,先前未曾开锋,谁也没有放进过眼里。而今不知怎么,突然变得冷锐锋利,寒光熠熠,便叫人愈瞧愈是生畏。

    可只是一天一夜而已,怎么就能变得这般不同?

    是沈嬷嬷的那顿打骇住了她,还是一不留神打坏了她的脑袋?

    表少爷那样的人才风流,姑娘竟然也舍得对他这般不留情面的说话,实在是个怪人。

    碧珠望着她的背影,胡思乱想着渐渐因为疾走而呼吸急促。

    好在这一回太微未作停留便一口气走回了集香苑。

    集香苑位于靖宁伯府西南角,路远偏僻,地方也不大。但采光极好,植物葳蕤,是小而精巧的院子。

    可当初丁妈妈一来便道,杂草丛生易滋蚊虫,扭头便叫人将树移了,花也拔了。如今集香苑里,剩下的只有角落里的两株蔷薇花。

    因无人伺候,花开得不好,零星的几朵也叫夜雨给打残了。

    太微立于廊下,遥遥地看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秀气挺拔的鼻梁,又转过脸去看不远处的丫鬟婆子。

    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谈天说笑,竟无一人做活。

    太微敛目凝神,靠在栏杆上久久不动。

    另一侧,碧珠陪侍在旁,低着头小声喘息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声才终于慢慢恢复了平稳。她间或觑一眼太微,眼神忽闪地想,五姑娘先前没提,眼下怕是该发落她偷窃的事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太微蹙了蹙眉后突然发话要去小睡片刻,半句也不曾提及她偷钱的事。

    碧珠心内愈发不安,诚惶诚恐地送她回了卧房,又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可需奴婢留下?”

    太微脱鞋去袜,翻身上床,扯开薄被往身上盖,一面道:“不必。”

    碧珠暗松口气,实在是不敢再同她待在一处,忙伸手去放帐子。谁知帐子才刚刚落下,里头便探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不偏不倚的,一下抓住了她的衣袖。

    碧珠吓得“啊”了一声,差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若非外头青天白日的,她只怕要当自己见鬼。

    帐子依然还是流水似地垂在那。

    她听见五姑娘在帐子里声音闷闷地道:“去给我找一捆麻绳来。”

    ——麻绳?

    碧珠脸色微变。

    要麻绳做什么?

    难不成……是自缢用?

    是了!是了!五姑娘先前那般古怪!定然是因为她有心寻死!

    碧珠眼神变幻,来回地思量,是不是该问上一句麻绳的用处。可若真是用来自缢的,她这一问,会不会坏事?五姑娘昨日挨了那样一顿打,想必心里是委屈不忿极了,憋了一晚上,这会儿才要发作,她若拦了,回头不还得悔青了肠子。

    俗话说的好,一死百了。

    五姑娘倘若死了,她便活了!

    碧珠如是想着,当即脆声答应了一声“是”。她取来麻绳,重新走进室内,按照太微的吩咐将东西放下后便匆匆出了门,一刻不敢多逗留。她生恐自己多呆一刻,便会叫太微改变了主意。

    出得门外,碧珠将附近的几个小丫鬟远远打发走,自己贴着门探听起了里头的动静。

    可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管她怎么听,里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这可有些不对劲。

    投缳自缢的人,怎么会不踢凳子,怎么会不挣扎?

    碧珠心焦难耐,恨不能立即推门进去查看情况,又恐自己太过心急而坏事,只好站直身子退开两步往庑廊下走。

    等一等罢,等再过半个时辰,她捧了茶点进去,总算也有个由头。

    碧珠渐渐走远。

    屋子里的太微这时却才刚刚入睡。

    她眠浅、多梦,不管夜里睡了多久,都像是没有睡饱。遇见师父之前,她隔三差五便要做个噩梦;遇见师父,得到师父开解以后,她开始夜夜噩梦……

    她总是反复地梦见周定安。

    梦见自己拿烛台砸破了他的头,又一把火烧掉了那间屋子。

    师父她老人家知道后,说那叫杀人后的负罪感。

    师父当时神情肃穆,姿态端庄,语重心长的,大抵是想要宽慰她,便说俏姑呀,你放了火便跑,怎知他就一定死了呢?兴许,他根本就还活得好好的。

    可她听完,想到周定安也许还活着,不知怎地,心里便愈发得焦躁了。

    于是这夜里便再无安稳觉。

    直到建阳八年,师父烦了她,让她回京一探究竟。

    她那时才发现,周定安竟然真的没有死。

    那把火烧掉的,只是他一张脸。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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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微身在梦境之中,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师父。这个时候,师父会在哪里?她遇见师父的时候,师父已是病得不轻。但师父的病,不是来势汹汹的急症,只要察觉得早,好生养着,纵然不能好全,也不至于早早的便没了。

    太微有心想要打听打听师父在哪里。

    可是她同师父一道住了四五年,师父却从未透露过只字半语遇见她之前的事。

    师父没有丈夫,没有孩子,也没有亲朋好友。

    师父有的,只是那一箱破烂和她这个半路捡来的徒弟而已。

    而今她在这里,师父又会在哪里?

    太微想找,却不知从何找起。

    丝毫线索也无,纵能翻天,也无从翻起。

    她即便做着梦,也觉心灰意冷,难道自己只能等到当年初遇师父的那一天么?可世事变幻无常,她已经不是过去的祁太微,事情是不是也会跟着发生变化。如果那一天到了,师父却没有出现,又该怎么办?

    太微梦呓着轻叹了一口气。

    她满腹都是心事,睡也睡不安稳。

    正巧窗外起了一阵风,吹得檐下的护花铃发出一阵“叮铃铃”轻响,惊得她霍然睁开了眼睛。集香苑里的花木几乎叫丁妈妈除了个一干二净,檐下悬着的护花铃却没有摘下来。

    太微屏息听着铃响,忽然从里头听出了一阵脚步声。

    不重,却有些急促。

    应当是个中等身材的女人。

    正想着,那脚步声已经匆匆至于门前停下了。旋即,门后响起了碧珠的声音:“姑娘,您可醒了?”

    太微无心理她,便装作不曾听见。

    哪知碧珠见她不应,反倒是自己走了进来。帘子一扬一落,脚步声轻轻地朝太微靠近了。

    突然,“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太微下意识循声去看,一眼便瞧见了碧珠满脸的惊愕。床帐挂起,二人之间并无隔断,碧珠眼睛里的惶恐看起来是那样得清晰。

    映入她眼帘的太微,平躺着,横在床上,双手举起置于脑后掌心贴合不知在做什么。一条腿膝盖弯曲,探出床沿;另一条腿高高抬起,伸得笔直,与床柱齐平。脚踝处还绑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则吊在了顶上。

    这不是自缢。

    这比自缢还要古怪!

    碧珠骇然地半张了嘴,似乎下一刻就要尖叫出声。实是太微发现得太快,目光一望,两两相对,碧珠的尖叫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脚边是摔裂成了几瓣的青花瓷碟。

    瓷碟里盛着的茶点骨碌碌滚了一地,留下满眼碎渣,令太微情难自禁地惋惜道:“白白浪费了。”

    碧珠又惊又怕,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低头弯腰去处理这一地狼藉。

    而太微,施施然地缩回手,坐起来探长胳膊去解开自己脚踝上的绳子:“碧珠?”

    碧珠神色惶惶地抬起头。

    太微道:“我方才许你进来了吗?”

    碧珠闻言,也不顾地上全是点心沫子,一把跪下俯首道:“奴婢想着您在鸣鹤堂一向用得少,只怕过会醒来腹中饥饿难忍,这才自作主张先送了茶点进来。”

    太微唉声叹气:“……那你又摔了它做什么。”

    碧珠支支吾吾的,哪里敢说真话,只是拼命地道:“姑娘,奴婢知错了。”

    太微不吭声,坐在床沿弯腰要穿鞋。

    碧珠见状,赶忙扑上去抓起了鞋子来替她穿,一面还是忍不住,嘴角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又不敢说。

    穿妥了鞋子,太微站起身来,瞥她一眼,老气横秋地低低说了句:“筋长一寸,寿延十年。”

    碧珠一愣,随后明白了过来。

    但这份明白并没能打消她心里的疑惑,反叫她更加的忐忑了。

    大家小姐,好端端的拉筋,拉什么筋?

    而且她也没见谁这么拉过筋……

    碧珠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绳子看,越看越慌张。她年纪不小,但经历过的事却不多。当年建阳帝杀入京城时,她还不大,又困在府里,虽是祁家的婢女,但也并没吃过什么苦头。

    离她最近的骇人的事,也只有疯夫人姜氏而已。

    可眼下,五姑娘看起来眼神清明,口气平静,却似乎比夫人姜氏更可怕。

    碧珠怔怔地想,回头一定要去禀报崔姨娘!

    念头一晃,她听见太微漫然吩咐道:“碧珠,再去取一碟点心来。”

    碧珠清楚集香苑的日常份额,她已摔了一碟,还能再上哪儿去取另一盘?可太微发了话,碧珠竟然有些不敢说没有,只得喏喏应着是退了下去。

    但这一回,她才下去没片刻就又神色紧张地折返回来。

    手里空空,并没有点心。

    太微蹙了下眉。

    碧珠脸色发白地道:“姑娘,伯爷受伤了。”

    太微一怔:“什么?”

    碧珠咽下唾沫,再次道:“您父亲他,受伤了……”

    太微面色一变,急声道:“什么时候的事?在哪里伤的?伤情如何?要不要紧?”

    她一口气问了一堆,碧珠哪里回答得上来,只能拣了知道的说:“是随御驾春猎时,在猎场受的伤,但究竟是怎么伤的,又伤在哪里,奴婢没有听说。”

    太微呢喃着“春猎”二字,脸色也开始发白。

    她记得这件事。

    父亲随建阳帝外出狩猎,已数日未归。

    但照理,他应当在今日午后归家。

    且没有受伤。

    她当时被罚跪祠堂,若非父亲发话,还得继续跪下去。

    若父亲当时受了伤,谁还能记得她?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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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是祁家的当家人,是祖母唯一的儿子。他若当真受伤,府中那时必定是兵荒马乱,一团愁云,人人提心吊胆,怎么可能会想到她还在祠堂里罚跪未起。

    谁又敢在那当口去寻父亲说她和四姐的事。

    是以父亲当时倘若真的受伤而归,根本就不会知道她在罚跪!

    丁妈妈告假的事,兴许还能是她记错了。

    但父亲受伤这等大事,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太微呼吸渐重,脸色愈发得难看。

    ——正如她先前担心的那般,事情果然变得不同了。这般一来,她的人生,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她所知的那些,再不是必然。

    太微莫名有些泄气,声音也无力起来:“人呢?”

    碧珠没听明白:“您说什么?”

    太微抬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既然是受了伤,那便该送回家来,父亲人呢?”

    她口中说着“父亲”二字,心里不知怎么的却想起了小时候。

    她一点点大的时候,也是管父亲亲亲热热叫爹爹的。可不知是哪天起,她再没有那样唤过他。偶尔见了面,便也只叫父亲。

    规规矩矩的,却并不亲近。

    他们父女之间,仿佛有着一座无形的高墙。

    她想着自己大抵是翻不过的,便索性试也不试就放弃了。而父亲,好像也没有打算要推倒那座墙。

    太微不动,他亦不动。

    父女俩就这么各自站在原地,永无进展。

    那点稀薄的父女情分,清晨露水似的,叫太阳一晒就能干了。到了如今,太微已长成了十三四岁的大姑娘,同他便愈是陌生人一般。

    年纪小的时候,她尚能撒娇嬉闹,现在大了,还能做什么?

    父女之情淡薄如水,她听见父亲受伤时,脑海里率先浮现的念头是事情对不上记忆,随后想到的是伤情严重不严重,若是严重,乃至命不久矣,她该如何带着母亲和小七离开靖宁伯府……

    至始至终,归根究底,她担忧的都不是他。

    太微自认是个小人,坏人,卑鄙无耻,罄竹难书。

    但比之父亲,她恐怕还是差了一大截。

    父亲拍须溜马的本事,是史上罕见的。他注定要做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谄臣,遗臭万年,叫人唾弃。

    他的“丰功伟绩”,是要被载入史册叫后人“歌颂”的。

    世人有多憎恨建阳帝,便也就有多憎恶他。

    前者是恨,后者是厌,是令人不齿的腌臜。

    靖宁伯祁远章,至死都是个谄臣。

    而她,至死都是个谄臣之女。

    即便她后来摒弃姓氏,绝口不提靖宁伯府,也改变不了她身体里流淌着祁家血脉的事实。

    她一直是羞于提及父亲的。

    哪怕师父追着问,她也只是一句“死了”。

    但经年过去,她如今再去细想当年的事,却有了别样的滋味。父亲固然是个谄媚佞臣不假,他向建阳帝投诚,背弃了自己身为襄国人的尊严,自然令襄国旧民们唾弃。但换个念头再想想,如果没有他,那么靖宁伯府也就不复存在了。

    她们这群妇孺,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们能活着,且能活得这般富贵安泰,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借了他的光。

    太微心里五味杂陈,望着碧珠又问了一遍:“是在路上还是已经回来了?”

    碧珠踟蹰着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担心太微会嫌她无用而发怒。

    但明明前一日,她面对太微时的态度还是那样得敷衍和轻慢。就是碧珠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是看着太微沉下来的眉眼便心生惶恐。

    碧珠将自己的脑袋一点点低了下去,轻声询问:“不若,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太微面沉如水,静默了片刻后道:“不用去了。”

    如果伤情严重,自然会有人来知会她。

    她要做的,能做的,只有一个等字。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

    她微微垂眸看向地上的镜砖,干净而明亮,像是能照见她内心的挣扎和烦闷。她依稀还记得父亲去世时,失去了主心骨的靖宁伯府是怎样一副不堪的模样。

    那样的日子,绝不比现在好过。

    眼下的靖宁伯府,还不能没有他。

    太微低头沉思着,忽见碧珠再次入内来寻自己,面色是比先前报信时的更要难看。

    太微不觉站起了身。

    碧珠一面去雕了缠枝萱草纹的衣柜前翻找起来,一面声音焦急地道:“姑娘换身什么衣裳?鸣鹤堂那边差了人来传话,让您几位都赶紧去垂花门口候着伯爷!”

    太微眼神一凛:“去门口候着?”

    碧珠头也不抬,急匆匆找出身杏花白的裙子来道:“是呀!刚刚才来的!说是几位姑娘那边都派了人!”

    “那就不必换了!”太微当机立断,“就这般去。”

    祖母要她们姐妹齐齐去门口候人,只怕父亲伤情不轻。

    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竟然还要她们更衣……

    想来是惦记着建阳帝会派人送父亲回来。

    因是在猎场受的伤,这护送的人选不定会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大人物。

    她们一来不能丢了靖宁伯府的脸面,二来好生打扮齐整了出去没准就叫谁看中了。祖母算盘打得噼啪响,连儿子受伤了也还惦记着旁的,实在是了不得。

    太微抬脚径直往外走去。

    碧珠眼瞧着,慌忙丢开了手里的裙衫,也急急跟上。

    谁知到了垂花门边,还有来得更早的。

    四姑娘祁茉已拿着帕子正在轻轻擦拭眼角,像是哭过了一回。

    太微嫌她晦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么梨花带雨的,竟比往常看起来更美。

    到底是不止她一人看穿了祖母的心思。

    正想着,剩下的几个也都渐次到达。很快垂花门口便站了个严实,姑娘们站前边,丫鬟婆子跟在后头。等到祁老夫人来时,已是满满当当。

    她火眼金睛的,一下就看见了太微不曾更衣梳洗过,顿时沉下了脸。

    然而不等她开口,外边已有人匆匆来禀说伯爷回来了!

    祁老夫人眼神一变,立即领人往前头迎去,一边忧心忡忡地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呀……”

    念叨着,靖宁伯祁远章也进了门。

    他躺着,叫人从门外抬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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