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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她又笑起来,打趣般道:“没想到你发起火来也怪能唬人的。”

    碧珠讪讪的,没敢接话。

    太微拽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衫一把抛给她,满不在乎地笑道:“不过是些闲话,有什么好不能提的,训她们做什么。”

    她口气温和,似乎真的全不在意。

    可碧珠听着却愈加的紧张了起来。

    明明她过去并不将五姑娘放在眼里。五姑娘总是臭着一张脸,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个笑模样,但那个时候,她是一点也不怕五姑娘的。

    不似现在。

    眼前的人明明在笑,明明话语柔软,可她听着,却觉得比丁妈妈的训斥还要来得吓人。

    碧珠紧紧抱着衣裳,垂着头,没有言语。

    太微便扬起扇子轻轻点在了她的肩头上:“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不必在我跟前瞎转悠。”

    起了风,日光渐冷。

    太微口中一句重话没有。

    碧珠却觉得自己身上不断地发冷,寒意从脚底心钻上来,一路沿着脊柱上行,很快便将她冻在了地上。

    她心想,还好还好。

    还好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够离开集香苑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碧珠终于挪动脚步,飞快地退了下去。

    廊下风声渐凛,太微手里的纨扇再没有抬起来过。她摩挲着扇柄下方杏黄色的流苏,眼里的神色随暮春的凉风一点点冰冷下去。

    ——洛邑慕容氏。

    她嗤笑了声。

    若不是听见丫鬟们谈及慕容氏,她恐怕都要想不起来了。

    建阳四年的自己,身上原来还有婚约在。

    她们口中的神童,是慕容氏二房嫡次子,单名一个舒字。

    慕容舒的母亲李氏和她娘姜氏是金兰姐妹,是自幼便交好的发小。即便二人长大后,李氏远嫁洛邑,她们之间的交情也并未淡化。

    没过两年,李氏随丈夫慕容昭入京定居,她们就又开始像小时候一样走动来往。

    太微想,那段时光,不管是对李氏,还是对母亲,应当都是愉悦欢喜的。

    人生得一知己绝非易事。

    她们看着对方长大,互相知道对方的过去和秘密。

    虽然不是亲姐妹,却也早已胜似。

    这份情谊对她们来说很重要。

    是以太微出生后,李氏便提议说,两家不如结个亲吧。

    论门第,靖宁伯府虽有爵位,但其实并不如慕容氏来得显赫;论根基,靖宁伯府人丁单薄,自然更是远不及慕容氏。

    这门亲事,不管怎么算,都是靖宁伯府挣了。

    故而襄国历嘉南八年的那个初冬,太微便被许给了慕容舒。

    她当时才不过三个多月大。

    什么也不知道,糊里糊涂地就有了婚约。

    但世人多是羡慕她的,那样一个神童,长大了定然是个了不得的才俊。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年之后,这一切就都会变成泡影。

    轻轻一戳,就全碎了个干净。

    嘉南十一年的夏天,慕容舒跟随父母和兄长一道回洛邑探亲,却不想在途中遇到了劫匪。夜雨惊雷,劫匪凶狠如同豺狼虎豹,不止谋财还要害命。

    长夜结束后,遍地血污。

    一行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竟只侥幸活了慕容舒一个人。

    李氏和丈夫早已断气。

    长子慕容严亦死在了当场。

    只有时年不过七八岁的慕容舒,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

    但他受惊过度,那日之后,便再没有神童事迹流传出来,都说他是伤到了脑袋,不复过去聪明了。

    而且他还伤了脸。

    整个右半张脸血肉模糊,好了也是疤痕纵横。

    慕容舒自此便长居洛邑本家,跟着四叔慕容显过活。

    大抵是因为样貌骇人,他很少再在人前出现,也从未回过京城。

    太微只在几个月大时见过他一面,对他是根本毫无印象。

    他们不过就是陌生人而已。

    李氏出事后,她娘曾想前去洛邑探望慕容舒,但一直未能成行。次年,她娘犯了疯病,尚是夏王的建阳帝又领兵打进了襄国。

    事情一再耽搁,便成了永远的遗憾。

    然则她和慕容舒的婚约却一直未曾受到影响。

    祁家并没有因为慕容舒毁容的事而退亲。

    太微及笄之日,便是她出阁之日。

    人人都以为她是不愿意嫁的。毕竟慕容舒再如何聪明绝顶、学识过人,也改变不了他满面痂痕的事实。更不用说,他早已不是昔日神童。

    但太微对他的脸,看得其实没有那么重。

    她固然是“好色”的,可容貌这种东西,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胸腔里的那颗心。

    李氏是个好人,她的儿子,理应不至太差。

    慕容氏那样的门第,照说也不会亏待了她。

    她其实,还是乐意嫁给慕容舒的。

    她只是没料到,自己想当然的那些事,全是愚蠢的天真。

    凭什么李氏是个好人,她的儿子就一定不会太差?

    凭什么慕容氏那样有名有望的人家,就一定不会做出无耻的事?

    要知道——

    好人,也能生出恶棍。

    名门世家,也有令人作呕的肮脏。

    那一年,她前脚失去了父亲,后脚便被慕容舒给退了亲。

    一夕之间,天崩地裂。

    她手足无措,慌乱至极。

    祖母膝下只父亲一个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祁家没了当家人主心骨,在祖母看来,这偌大家业迟早是要被败光的。

    对她来说,没有孙子,乃是最坏的事。

    她有孙女,还不少,但孙女焉能继承家业?就是能,她也不乐意将祖宗基业交托给个姑娘打理。依她的意思,这姑娘迟早都是旁人家的,心不稳,不堪用。

    若将家业给了她们,却将祁家折腾倒了可怎么好?

    祁家是万万不能倒的!

    这要是倒了,她还上哪儿去享她的荣华富贵?

    是以儿子一死,她便打起了孙女们婚事的主意。

    老夫人是半点不拿孩子们当人看,在她眼里,太微这群姑娘就是货物。皮相就是货色,能卖多少银子,卖给谁,她心里都有一杆秤在。

    太微犹记得,祖母打量她们的眼神,活像是在打量牲口,看体貌,看牙口……全然不在乎她们身上也流着她的血。

    但当时,太微原是有幸能够逃过一劫的。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慕容舒会在那当口来退婚。

    没了婚约,她就成了嗷嗷待宰的一头猪。

    祖母心心念念全是养育了她多少年,若不回本,便亏大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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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她尚未及笄,在祖母看来,她的婚事也已是拖不得。

    她和慕容氏的婚约作废后,祖母便费尽心机要替她再寻一门。至于男方为人如何,品性如何,皆不要紧。只要门第足够高,只要这门亲事对她有所裨益,那便是最好的。

    但祖母思来想去,最后却要将她许配给表兄周定安。

    太微不知道,是祖母实在找不着合适的“买主”,还是祖母另有打算。她只知道,姑姑一直不大喜欢自己。

    是以由她来做姑姑的儿媳妇,想必姑姑并不痛快。

    然而祖母发了话,那便是一言九鼎,谁也无法拒绝,哪怕是姑姑亦不例外。

    太微更是不消说。

    她是否愿嫁,谁会在乎?

    她越是不肯,越是反抗,祖母就越是发狠。

    父亲新丧,尸骨未寒,她尚在孝期里,祖母便让人绑了她披上嫁衣。

    什么人伦道德,什么血脉亲情,皆是浮云。

    大抵是世道如此,早已无人在意脸面。

    世人皆被欲望驱使,沟壑难填,只得不断地从旁人身上掠夺。于祖母而言,她是一枚棋子,一个筹码;于周定安而言,她是一个能够让他名正言顺占据祁家的法宝。

    至于周定安对她可曾有过真心,太微是从未抱过幻想。

    但凡周定安对她有一分真情实意,他都不会在那样的时候说要娶她。

    如若不是祖母对二姐和四姐另有安排,他绝不会看中她。对他来说,那一切不过是退而求其次,不得已而为之。

    太微心知自己倘若真的听从祖母吩咐嫁给周定安,那她这一生,势必都要困在这座老宅里。

    即便祖母死了,也还有姑姑。

    她兜来转去,迟早的,要么她杀了她们,要么她们杀了她。

    这场所谓姻缘,最终能结出的,只有恶果。

    太微心如明镜,决意出逃。

    祖母做出决定后,她知道挣扎无用,索性佯装应允。但暗地里,她很快便做好了逃离的打算。

    她悄悄地去寻了白姨娘,希望白姨娘能带着小七和她一道走。

    虽然不容易,但是因她面上已然妥协,祖母放松了警惕,她们不是没有机会。

    可太微千算万算,机关用尽,却漏算了白姨娘的懦弱。

    再周密详实的计划,如果不能实施,也全无用处。

    白姨娘她,不敢走。

    她虽是婢女出身,但从未吃过大苦头。

    年少时,她是太微母亲姜氏的贴身婢女,拿着最高的月钱,过着寒门小户嫡女尚且不及的日子;年长些,她是靖宁伯的妾室,独住一间院子,呼奴唤婢,过着不说锦衣玉食,也绝对衣食无忧的生活。

    她从来没有在外头过过一天。

    府外的世界,对她来说,是一个未知的深渊。

    她自觉出了靖宁伯府的大门,她便活不下去,更别说还要带着小七了。她连一步也不敢往外迈……亦觉得太微出了祁家就会死……

    所以她当着太微的面,答应得好好的,转头便去向祁老夫人告了密。

    她告密的时候,一定认为自己是在挽救太微,好叫太微不必跌入深渊,万劫不复。可太微却因她而被软禁,被祖母命人换上嫁衣,提前押进了婚房。

    所有人都以为,一旦生米煮成了熟饭,她不从也得从。

    白姨娘如此以为,祖母如此以为,周定安一定也是那般想的。

    白姨娘觉得她该认命。

    认了命,至少不用流离失所,自己去讨生活。

    可太微不认。

    她的命,合该由她自己说了算!

    她同周定安虚与委蛇,假意顺从,借口没有合卺酒便不算成亲,推了周定安去倒酒。

    人慌乱到了极致,只分两种。

    一种浑噩无知,茫然无措。

    而另一种,是恢复镇定,急中生智。

    太微想,那时的她一定看起来娇羞极了,若不然周定安怎会信以为真?

    他将她压倒在床褥上,贴在她耳边轻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皮肤上,令她胃里翻滚,下意识地想要退却。但太微知道,一旦她面上流露出一分不快,她的人生,便要交待在那一刻。

    所以她忍耐着,甜甜美美地微笑着,呵气如兰地同他耳语,诉说自己先前的不从全是因为愚蠢……

    告诉他,自己一直是爱慕他的。

    少女心事,酸甜带涩。

    她害羞地笑,伸长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一句句地跟他说:“表哥,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你不知道,我总偷偷地看你。”

    “慕容舒来退亲的时候,我心想实在是太好了。”

    那一天,她声音轻软,笑容羞怯地说着谎话,心里却头一次察觉自己原来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当周定安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脖颈时,那一瞬间,她动了杀心。

    但与此同时,太微亦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谎言是拙劣的。

    好在周定安并没有在意。

    没有人不爱听人奉承,没有男人不喜欢姑娘夸他英武伟岸,潇洒聪明。

    他终于站起身,去桌前倒酒。

    酒能助兴,即便没有太微要的合卺之意,他也并不反对。

    他背对着太微站立,空门大露。

    太微早摘了那些叮咚作响的钗环和凤冠,盯着他的背影,悄无声息地抄起一旁案几上的烛台。

    太微至今清清楚楚地记得,那烛台是鎏金蟠花的。

    她高举着,朝他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酒壶摔落于桌,半透明的酒水从壶口淙淙流出,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

    周定安捂着头吃惊地转过身来。

    太微再次举起烛台,刺向了他。

    但先前那一击,已经用尽了她的力气。

    这一刺,虚弱无力,并没能重创他。

    他试图用来解开她衣带的手,紧紧地捂在后脑上,有鲜血透过手指缝隙不断地溢出来。

    他的血,沾在了太微吉服上。

    八宝团凤纹,也染上了血光。

    他骇然地看着太微,忽然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太微大口呼吸着,点燃了床幔。

    吉服太过刺眼,她毫不犹豫,直接脱去。

    八月的天,已见凉意。

    但她心头如有烈火焚烧,烧得她热血沸腾。

    浓烟渐起,她趁乱逃出,却不料慌不择路,竟逃到了四姐的院子附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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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仓皇中,她听见远处喧嚣渐近,有脚步声正急急地朝自己靠近而来。凌乱、急促、迫人,逼得她不得不躲进黑暗中。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个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那是四姐院子里的丫鬟。

    太微当场如遭雷击,呼吸停滞,手脚也一并跟着僵硬起来。她看着那婢女面向自己张开了嘴,一副要扬声叫人来捉自己的模样,不觉浑身冰冷。

    可当那管略带沙哑的少女声音钻入她耳中时,她听见的话却是——“随我来”!

    那个名唤长喜的丫鬟,是她的恩人。

    太微坐在廊下,望着夕阳西坠,慢慢地阖上了双眼。

    入夜后,碧珠来服侍她洗漱更衣,默不作声,低眉顺眼的,同太微受罚那日归来时所见的简直判若两人。

    那股敷衍、轻慢,皆已烟消云散。

    太微让她往东,她便不敢往西,视太微如同洪水猛兽,避无可避之下,只有一味的顺从。

    她铺床,沏茶,伺候太微入睡,除了一个“是”字再无二话。

    是以当太微说不必她值夜要打发她出去时,她眉宇间按捺不住地流露出了喜悦之情。太微装作没有瞧见,只让她出门前在屋子里留一盏灯。

    微光得以长明,太微躺在帐子里,大睁着眼睛,一点点回忆着白日里途经过的屋舍。那些小径、庭院,长短、大小,皆在她脑海里汇聚成了一幅图画。

    暮春的夜晚已较冬日里的短暂许多,她盘算着用时,微微敛起双目,翻个身面向了帐子。

    帐外有光,恍若黎明初至。

    帐内幽暗,似兽穴洞窟。

    太微身在其中,便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

    她的爪牙,已经探出。

    终于,“嘶”的一声,寂静的室内响起了一阵极轻的灯火熄灭声。无人添油看顾,时候到了,灯便灭了。

    太微屏息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蓦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而起。

    她撩开帐子,悄然无声地趿上绣鞋开始向外走去。

    鞋底子是软的,走得快了,落地时只有轻微的沙沙声,像晚风吹拂过树梢,又像鸟雀扑棱翅膀。

    行至窗边,太微身形一动,燕子似地翻了出去。

    她学了多年的轻身功夫,即便时光倒流,也夺不走她的记忆。

    她猫似地落了地,站起身,四肢紧贴墙壁,就着薄白的月光打量起周遭来。夜色下,众人都已就寝,四周空空荡荡,连个鬼影也没有。

    太微放轻了呼吸,提气借力,飞快地往集香苑外去。

    然而到底不是她熟悉的那具身体,行进间,呼吸渐促。她憋着一股劲儿不敢放松,径直往母亲所在的紫薇苑去。

    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身边只有贴身照料她起居的倚翠并两个粗使婆子。

    母亲犯了疯病后,便没有人再敢留在她身边。

    树倒猢狲散,没用多久,母亲身边伺候的人就都跑了个干净。

    唯独大丫鬟倚翠,说什么也不动,一定要留在母亲身边服侍。倚翠当时年纪已经不小,按说稍求一求崔姨娘,怎么也能求门过得去的亲事,但倚翠对母亲忠心耿耿,莫说去求崔姨娘,便是配人一事,也从未提过。

    她明言不嫁,说只愿留在夫人身边服侍夫人。

    府里的仆妇讥她愚,笑她癫,她也全不在乎。

    太微腕上戴着的念珠,当年亦是她亲自送来的。

    母亲去世后,倚翠陪着她一道收拾母亲的遗物,翻出一沓厚厚的佛经给她看,眼眶红红地指着上面的手抄字迹道:“姑娘您仔细瞧瞧,夫人的字,像是一个疯子写的吗?”

    上头的簪花小楷,工整如镌。

    下笔之人必定意识清醒。

    太微明白倚翠的意思,可光凭那些字,并不能证明母亲没有疯病,充其量,也只能说明母亲在摹写那些经文的时候,没有犯病。

    太微也不愿意相信母亲是个疯子。

    可她小时,母亲曾想挖掉她的眼珠子。那样的事,若不是疯了,母亲怎么会做?她又怕又困惑,但仍是不想相信。是以她长大些后,便忍不住怀疑起了祖母等人。

    祖母一向不喜欢她娘。

    她娘在生下她后又一直未再有孕,就更叫祖母厌恶了。还有崔姨娘,若母亲一直好好的,又哪里轮得到她掌家做主?

    太微疑心了很多年,但始终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母亲的疯病和她们有关。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母亲认为她自己是疯了的。

    旁人信不信,已不要紧。

    她觉得她自己是个疯子,那她就是。

    太微不信也得信。

    母亲临终之际,声声句句都是对不住,那对不住里,至少有两分是在忧心她的疯病。她是个疯子,太微身为她的女儿,流着疯子的血,恐怕终有一日也要疯。

    母亲对此十分的不安。

    即便倚翠在旁宽她的心,说不会的,她也还是忧虑不已。

    但她的忧虑并没有成真,太微直到死,都没有犯过疯病。不过她们终究是母女,命运走向虽不完全一致却也有相似之处。

    太微死于二十二岁。

    母亲的疯病,第一次发作,亦是在她二十二岁那年。

    她们的人生,都在那一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微死去活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年少时。

    母亲则失去了一切,乃至为人的尊严。

    二十二岁,这个年纪,对她们而言,实在像一个诅咒。

    前世命数将尽的时候,太微心中并无不舍或遗憾。她自觉无牵无挂,生无欢,死无惧,生死与否并无所谓。

    母亲死了。

    父亲死了。

    小七死了。

    师父也不在了。

    她孑然一身,死亦何惧?

    因此临死的那一刻,她恍恍惚惚地想,自己大概是活够了。她盼着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能瞧见那些死去的人,可没想到……

    她睁开眼,看见的却是过去。

    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都还活着。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梦境。

    只是她眼下还分不清,这究竟是个美梦,还是看似美梦的噩梦。

    她被逼无奈,被老天爷一脚踹回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再活一次。但这一回,她要换条路走。

    太微身轻如燕,迎着夜风潜入了紫薇苑。

    里头空寂无人,落针可闻,但她的脚步声,比落针还轻。

    那两个粗使婆子共住一屋,早已熟睡。

    至于倚翠,应跟在母亲身边。

    太微立于风中,手心有微微的汗意。

    像是近乡情怯,她明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真站到了母亲门前,却不敢进去见她了。

    即便她心里是这样的想要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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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师父的心里,她并不坏。

    她始终都只是那个仓皇落魄,假扮男装却被师父一眼识破的小丫头。

    师父对她来说,是另一个母亲。

    太微沐浴在月色之中,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锁柱移动的声响。一下,两下……开了!

    她接了锁,将门推开一道缝,侧身闪了进去。

    丁妈妈告假未归,最快也得天亮了才能回来,眼下这间屋子里空无一人,连半点声响也无。

    太微的脚步声变得更轻了。

    月光透过窗纱薄薄地照进来,在地上落下了一片白霜。

    她轻轻地踩上去,眯起眼睛,掏出了一早备好的火折子。她的眼神,也不如过去强了。明明年纪更小,身体更加年轻,但她却变弱了。

    真是可惜。

    太微暗自感慨着,快步朝丁妈妈的床铺走去。

    她将火折子的微光挡在手下,动作小心地行至床畔后,微一弯腰,摘下从碧珠手中缴来的钱箱钥匙,一把塞到了丁妈妈的枕头底下。

    丁妈妈不在,床上无人,被褥齐整,只一枕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

    太微将东西放妥,一抬手灭了火折子,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上的锁,原样挂好。

    她身后,月上梢头,夜已经很深。

    回到自己屋子窗下,她一跃而进,合窗脱鞋,一气呵成地重新上了床。躺下后,她伸长手拽了一把被子,蒙过头闭上眼睛终于开始睡觉。

    她虽眠浅,但入睡却也快。

    这一觉,只迷迷糊糊醒来三两次,她便发觉窗外有了白光。

    屋子里仍是昏暗的,但这昏暗同深夜里的已大不相同。太微深吸了口清晨微带凉意的空气,将脑袋往枕头上埋去。

    丁妈妈该回来了。

    碧珠也该来唤她起身了。

    太微琢磨着时辰,听见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果不其然,是碧珠。

    碧珠走到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像是不敢伸手来撩帐子,迟疑了好片刻方才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姑娘”。

    太微坐起身来,发出一阵窸窣声。

    碧珠便知道她醒了,暗暗松口气,探手将帐子撩起挂到了铜钩里。但她目光游离,始终不敢同太微对视:“依姑娘的吩咐,奴婢今日特地早了半个时辰来唤您。”

    太微闻言笑了一下:“你可真是老实。”

    这话该是夸人的,可碧珠听着,却别有滋味。她小心地觑了太微一眼,见她还是笑盈盈的,这心里面就又没来由的慌了起来。

    太微问道:“丁妈妈可回来了?”

    碧珠摇了摇头:“还不曾。”

    她以为丁妈妈清晨便能回来,却不想丁妈妈这一拖,就拖到了午后。

    崔姨娘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

    碧珠有些不安。

    直到未时过半,丁妈妈才姗姗来迟。

    一进门,东西未搁,她便先来寻了太微。见了面后,她张嘴叫一声“姑娘”就沉下了脸。那姿态、神情,似乎她才是主子。

    而太微,不过是能任由她教训的婢子。

    她自行落了座,目光如针地盯着太微看,口气十分冷凝:“奴婢素日说的话,姑娘看来是一句也未曾听进心里去。您惹事生非的本事,猢狲也比不上。这屋子里,是有狼还是有虎豹?让您一刻也呆不住,非去寻四姑娘的晦气?”

    丁妈妈是崔姨娘的人,一心一意向着崔姨娘母女,越瞧太微越是生厌:“您犯了错,还嘴硬不认,难不成是真觉得自己委屈没错了?”

    太微坐在榻上,一直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没底气。

    丁妈妈趁热打铁,又说道:“您平白无故的,非……”

    “丁妈妈!”忽然,太微抬起头来,打断了她的话,“你好大的胆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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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微言语间,神色极其凝重。

    丁妈妈望着,不由得一怔。

    太微坐正了身子,微微抬起下巴,口气肃然地同她道:“你是府里老资格的人了,怎地还同初入府的小丫头一样?”

    丁妈妈疑惑地“嗯”了一声,紧紧皱起眉头,声音不快地斥了句:“没头没尾连话也说不清楚,您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胡说?”太微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你手脚不干净,你自个儿不知么?”

    丁妈妈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什么手脚不干净!你说哪个手脚不干净呢!”

    惊怒交加间,她猛地拔高了音量,连尊称也忘在了脑后,只满嘴“你”来“你”去,一副要生吃了太微的模样:“五姑娘你平日里瞎说八道无人管你,可这等大事,岂能乱说?”

    做下人的,最忌讳的便是一句手脚不干净。

    人不聪明,嘴巴笨拙,都能调教学乖,甚至于嘴碎爱嚼舌根,一肚子花花肠子的也不要紧。

    唯独手脚不净,是万万不行。

    丁妈妈一向叫人敬着重着,何曾听过这样的话,此刻是越想越觉得怒火中烧,忿忿地道:“姑娘你今日要不将话给奴婢说清楚了,就休怪奴婢去向老夫人禀报此事!”

    即便是主子,也没有冤枉人的道理。

    丁妈妈是不怕太微的,她只是愤怒恼火,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这同样的话,若是四姑娘祁茉,乃至崔姨娘说的,她都不至如此生气。

    但太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手脚不净,于她而言,是反了天的大事。丁妈妈呼吸变重,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太微。

    可太微一脸从容,仿佛没有听见她一叠声的质问和威胁。

    丁妈妈蓦地别开脸,眼神冷锐地瞪了一旁的碧珠一眼。

    她不过才离开了两三天,这五姑娘怎地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碧珠实在无用,惹人心烦。

    丁妈妈憋着一口气,郁郁不畅,几要呕血。

    忽然听见太微说道:“丁妈妈,你别不认,那钱箱的钥匙一直在你手里。钱箱里少了银子,若不是你手脚不干净,还能是怎么一回事?”

    丁妈妈闻言一愣一回神,冷笑起来:“钱箱的钥匙?姑娘真是说笑话,那钥匙分明一直在碧珠手里,同我有什么干系!”

    碧珠立在一旁,闻听此言,脸色一白。

    丁妈妈瞧见了,顿时喝了一声“碧珠”:“五姑娘说话你没听见?那钱箱的钥匙呢?”

    碧珠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

    太微道:“丁妈妈你说的是什么话,那钥匙怎会在碧珠手里,明明一直由你拿着。”

    屋子里一静。

    丁妈妈脸色铁青地喊道:“碧珠!你……”

    太微抢了她的话:“碧珠你去请崔姨娘和沈嬷嬷来!”

    丁妈妈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碧珠得了话,当即答应一声便要逃出门去。

    帘子一掀,她的身影飞快消失在了丁妈妈眼前。

    丁妈妈便再也顾不上太微,高声喊着碧珠的名字,拔脚追了上去。天上轰隆一声,四周刮起了大风,有稀疏的雨丝斜斜落了下来。

    廊下卷起一阵阵的冷意,令丁妈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她脚步匆匆地追着碧珠,口中叫骂道:“小蹄子聋了不成,还不快些给我停下!”

    可她越是喊,碧珠就越是走得飞快。

    像是对她避之不及,又像是真的没有听见。

    丁妈妈怒意难遏,见碧珠竟似真的要听从太微的吩咐去请人来,气急之下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一下拽住了碧珠的胳膊。

    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一下抓上去,几乎是要扯断的架势。

    碧珠吃痛,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丁妈妈呼吸沉沉地将她扯近,抬起脚,用尽全力狠狠地碾上了碧珠的脚背。隔着薄薄的一层布,碧珠猝不及防,疼得眼泪珠子都要掉下来。

    丁妈妈口气不善:“你倒是接着走呀!”

    碧珠带着哭腔喊她:“妈妈你这是做什么?”

    丁妈妈见她还敢哭,登时便想扬手扇她一巴掌,可又觉得这般动手有失自己的体面,只得勉强忍住了,冷笑道:“做什么?倒是你做了什么,同五姑娘说了些什么瞎话?”

    “……我、我什么也不曾说过呀!”碧珠哭红了眼睛,抽泣着道,“我真的同五姑娘什么也没有说过!”

    这是天大的实话,她的确没有说过。

    可丁妈妈不相信。

    她继续冷笑,一面将碧珠往外边推,直将碧珠推进了渐渐变大的雨幕里:“你没说过?你没说过五姑娘怎会以为钱箱钥匙在我手里?我走的那天,她还好端端的一句不曾提过,怎地我一回来,她便这般说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

    丁妈妈笑得像是戏台子上的恶角,浓妆重彩,浑身都是坏心眼,冷笑不止地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呀!”最后那个音叫她拉得长长的,几乎像唱出来。

    她又说:“你是翅膀硬了,想抢我的位置了?”

    集香苑拢共那么大点地方,丁妈妈跟个主子似的独占一间屋子,碧珠这个贴身大丫鬟却就只能同人挤在一道儿住。

    丁妈妈想当然地认定碧珠是嫉妒自己的。

    她眼瞧着碧珠的头脸叫雨水打湿,叱喝道:“什么话都敢胡说,什么谎都有胆子瞎编,你可真是好生厉害。”她拼了命地将碧珠拦在雨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么些年我都白提拔你了是不是?你这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呀你!”

    丁妈妈连连摇头:“你以为你同五姑娘说钥匙在我手里,我手脚不干净偷了钱,你便能将我赶出集香苑了?”

    “我呸!你想得倒是美!”丁妈妈的手指头用力地戳在了碧珠肩膀上,“五姑娘让你去请崔姨娘,你就乐颠颠地跑着去,也不怕回头摔折了腿。”

    碧珠眼眶红红,面上湿冷,已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她原还想辩驳几句,可见丁妈妈是半点不信自己,那手脚不干净的人又是自己不是丁妈妈……心中一冷一惧,淋着雨,听着丁妈妈的话又燃起了怒火,她蓦地挥开了丁妈妈的手:“妈妈若真没做过,怕什么!”

    伸手重重一抹脸,妆花了一手,碧珠胸前一起一伏,忽然一个转身彻底扎进冷雨中,朝远去跑去。

    丁妈妈伸手想抓,却抓了个空。

    ……

    等到她回过神,远远的,碧珠已顶着一身水汽打发了两个小丫头去请人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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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是因为小丫头先前便瞧见了丁妈妈和碧珠吵嘴的情形,将事情说得吓人了些。她来时,黑着脸,满面写着不悦二字。

    集香苑里闹哄哄的,沈嬷嬷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沈嬷嬷先去见了祁老夫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请示道:“老夫人,这事儿是奴婢亲自过去瞧一瞧,还是由着崔姨娘去办?”

    祁老夫人正在翻检着新送来的衣料,闻言口气无谓地道:“你去瞧瞧也好,省得回头又闹的不成样子。”

    翻过一匹湖蓝的,她又抓起了一匹墨绿的:“过不了几天那两个丫头便要出门去做客,这节骨眼上可万不能再生什么事端。”

    定好了人,临时再变,就不容易了。

    祁老夫人往上掀了掀眼皮,瞄了沈嬷嬷一眼:“你去吧。”

    沈嬷嬷得了准话,便没有迟疑地朝集香苑去。

    外头雨势渐大,她打了伞,迎着风雨前行,不多时便湿了鞋。这鞋袜湿漉漉的,穿在人脚上,黏腻得难受。沈嬷嬷步入集香苑时,一张脸已拉得老长。

    崔姨娘离得近些,比她早到了一刻。

    这会儿,崔姨娘已经在太微房里问了半天的话。

    可太微一直神思恍惚,支支吾吾的,并没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来。崔姨娘问了几句,便有些不耐烦,忍不住暗想碧珠先前来说的话可真是没一句能听——

    她眼前的五姑娘,虽然瞧着有些不同往常,但不过就是变得唯唯诺诺了,哪有什么奇怪骇人之处。

    崔姨娘心中隐隐不耐,举杯一气灌下去半盏茶,清清嗓子道:“这钱箱的钥匙,的确一直都在丁妈妈手里?”

    丁妈妈虽是她的人,但集香苑里的琐事她向来并不过问。

    太微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一直都是。”

    “唔。”崔姨娘不置可否地发出了个鼻音。

    正巧沈嬷嬷到达,她便站起身来,拿着帕子轻轻地按了按唇角,朝太微看了一眼:“怎么,五姑娘还特地差人去请了沈嬷嬷来?”

    她笑了一下:“这等小事,不必惊动老夫人吧?”

    丁妈妈终究是她放在集香苑里的,若偷钱一事是真,那最后丢的还是她的人。而且当着沈嬷嬷的面,她纵然有心包庇,恐怕也不成。

    沈嬷嬷可不听她的话。

    祁老夫人才是沈嬷嬷眼里的正经主子,她一个妾,尚不算什么。

    崔姨娘望着太微。

    太微却只是垂眸不语。

    “罢了罢了。”崔姨娘嗤笑了声,扭头朝外边走去。

    沈嬷嬷已经站在了庑廊下,正盯着碧珠和丁妈妈。两个人,互相指责,互相攀咬,竟是吵得不可开交。

    沈嬷嬷喝了一声“住嘴”,厉声斥道:“一个是姑娘房里的妈妈,一个是姑娘身边的贴身婢女,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如今吵成这样,是全不知丢人了吗?”

    她板起了脸,连崔姨娘都觉得瘆人,更不必说丁妈妈和碧珠。

    祁老夫人素爱打罚,沈嬷嬷就是她的执法长老。

    府里上下都畏惧她。

    丁妈妈和碧珠俩人霎时齐齐闭上了嘴,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

    沈嬷嬷越过二人,朝前走了两步。鞋子带水,步步作响,她有些心烦地皱起了眉头。

    廊外雨,哗啦啦。

    沈嬷嬷走到了崔姨娘跟前,微微一福身道:“姨娘掌着家,这集香苑里既然出了事,那也该由姨娘处置。老奴今日过来,只是替姨娘打下手来了,姨娘不必在意老奴。”

    崔姨娘听罢有些笑不出,只浅浅一勾嘴角道:“这事多半是个误会,怕是要劳嬷嬷白跑一趟。”

    沈嬷嬷脸色不变,口气也不变:“是不是误会,审一审便知。”

    她和崔姨娘,一人一个,将碧珠和丁妈妈分别叫到了一旁问话。

    丁妈妈说钥匙在碧珠手里,碧珠说钥匙在丁妈妈手里。

    二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肯松嘴。

    碧珠又哭道,说丁妈妈方才想要让她帮忙做伪证,她不从,丁妈妈就把她推进雨中言语侮辱,还踩伤了她的脚……

    丁妈妈那边则是一口咬定是碧珠陷害于她。

    问了半天的话,崔姨娘望向跪在地上抽抽搭搭的碧珠,私心作祟,更愿意相信她的话。但思及丁妈妈这些年来,规规矩矩,不必她一句句吩咐下去,便知道要如何磋磨祁太微,崔姨娘心里就又有些不想相信碧珠。

    祁太微那个臭丫头,能有多少银子?

    丁妈妈是得多没见识,才能行偷窃之举?

    可事情因为碧珠和丁妈妈在廊下一顿吵嘴闹开了,她便不得不管。

    出了耳房的门,崔姨娘和沈嬷嬷汇合对话,又来问太微。太微一脸害怕的样子,小声替人求情:“不如,还是算了吧。”

    “当真不是什么大钱。”她两眼红红地说道。

    崔姨娘正苦恼哪个都舍不得,闻言便想顺杆往下爬,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沈嬷嬷断然否决道:“丁妈妈二人互相推诿,其中必然有鬼,已不是丢了多少银钱的事。”

    崔姨娘当着她的面,犹如当着祁老夫人,见状只好咬咬牙道:“既查了,焉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蓦地一扬声,让人去搜丁妈妈和碧珠的身。

    搜来搜去,并没有搜出钱箱的钥匙。

    俩人身上都没有。

    崔姨娘就又让人去搜屋子。

    结果一搜,便从丁妈妈枕头底下搜了出来。

    钥匙躺在了崔姨娘掌心里,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丁妈妈一眼。丁妈妈大惊失色,慌忙跪地求饶,哭诉叫屈,说自己从未拿过这把钥匙。

    碧珠却是瞧见钥匙后便心跳如擂鼓,对太微的惧意又重一层,当即也跟着跪倒在地上,膝行上前,同崔姨娘道:“还请姨娘明鉴!”

    崔姨娘恼火地沉默着。

    钥匙是在丁妈妈枕头底下发现的,可丁妈妈的屋子上了锁,外人根本进不去。这钥匙,如果不是丁妈妈自己放在那的,难不成是鬼放的么?

    崔姨娘气急败坏地质问起丁妈妈:“物证就在眼前,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丁妈妈糊涂又惊惶,只是一味地叫屈。

    这情形,莫名地叫崔姨娘想起了之前太微不肯认错的样子。

    证据确凿,她却抵死不认。

    自然,崔姨娘心中有数,太微不认乃是因为太微的确冤枉。

    可丁妈妈呢?

    会不会也是冤枉的?

    但是谁,冤枉了她?

    崔姨娘猛然侧过脸看向了一旁安静坐着的太微,像是眼花,又像是真的瞧见了,她发现不远处的少女冲自己冷冷地笑了一下。

    不过瞬息之间,崔姨娘心里便没了底。

    钱箱的钥匙,还握在她手里,冷冰冰,硬邦邦,硌得慌。

    她咽下一口唾沫,迟疑着说了句:“丁妈妈,你果真没有拿过钥匙么?”

    话音刚落,丁妈妈还未张嘴,沈嬷嬷已不悦地重重咳嗽了一声。

    崔姨娘一惊。

    沈嬷嬷道:“姨娘这话,是何意思?”

    崔姨娘有些语塞:“我、我……不过是想再确认一番……”

    沈嬷嬷沉着脸:“您都说了,物证已在,还有什么需要确认的?您该不会是,想要……包庇吧?”

    “怎么会!”崔姨娘讪笑出声,心知丁妈妈此番是在劫难逃了。

    即便丁妈妈没有偷过钱,但钥匙在她手里,她就还是脱不了干系。何况这样的钥匙,丁妈妈没有随身携带,而只是胡乱塞在枕头底下,已是失职了。

    至于钱究竟是何人偷的,丁妈妈承认便罢,不认只会更糟。

    崔姨娘心念电转,暗叹口气,事已至此,实在没有必要再将碧珠牵扯进去了。

    她话锋一改,语气凌厉地道:“偷盗一事,必得严惩!丁妈妈你说是不说?你便是不认,也逃不了失职之罪,我看你还是快些老实交代了罢!”

    可丁妈妈却还是哭着直叫冤枉。

    崔姨娘的心便“扑通”漏跳了一下。

    这下子可好。

    丁妈妈不认,那贼就还是在集香苑里。

    底下林林总总一群人,全有了偷盗的嫌疑。

    只要她祁太微不肯松口,这事儿就还是没完。

    崔姨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刚一转身,便听见太微口气惶惶地说了句:“不是丁妈妈拿走的银子么?那、那到底是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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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姨娘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她到底管了多年的家,大大小小的幺蛾子见过不少,听到这里哪里还能琢磨不过来。

    集香苑里,从丁妈妈到底下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全是她的人。

    从太微的乳母刘妈妈被赶出了集香苑后,这院子里就再没有夫人姜氏留下的人手。五姑娘祁太微的身边,多年来并没有一个得用的心腹。

    碧珠虽则一早就跟着她,但碧珠心里是向着崔姨娘的。

    也正是因此,崔姨娘才会留着碧珠在集香苑。

    可这一刻,太微说出了这句到底是谁……事情就失控了……

    崔姨娘暗暗吸气,按捺着同太微道:“五姑娘莫要担心,既然查了,就一定能够查清楚的。”

    身在沈嬷嬷的眼皮子底下,纵然崔姨娘知道祁老夫人不大疼爱太微,但也不敢真的就全然不顾面上姿态。

    归根究底,太微还是府里的主子。

    祁老夫人能够像对待下人似地对待孙女,她可不行。

    她们暗地里可以尽兴刻薄收拾祁太微,但到了明面上,还是得顾忌些。

    崔姨娘露出个和善温婉的笑容,边靠近太微,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似宽慰,似安抚,浅浅笑着道:“您别心急,这事儿呀,一定会有个交代的。”

    如此亲密的举动,搁在二姑娘祁樱身上,便算僭越了。

    但搁在太微身上,崔姨娘还是觉得自己做的已相当得体合理。

    见太微只颔首不语,崔姨娘又望向了沈嬷嬷,试探着问了句:“依嬷嬷看,该如何处理?是否需要知会老夫人?”

    沈嬷嬷将视线从脸色煞白的丁妈妈身上收了回来:“姨娘是拿不了主意?”她听着外头噼里啪啦作响的雨声,蓦地一皱眉头,“您若是拿不了,那老奴这便去亲自回禀老夫人,您看如何?”

    崔姨娘听她的话,只觉阴阳怪气得很,登时不敢再提。

    她明明管着内宅,却连这么点小事也处置不了,还有什么用处。

    可她心底里,又是实在的舍不得大动。

    崔姨娘不禁有些踟蹰起来。

    这时候,就坐在她边上的太微蓦地大哭了起来。

    像是伤心欲绝,哭得肝肠寸断。

    在场几人皆愣住了。

    还是沈嬷嬷反应快,当即掏出块帕子走上前去替她拭泪,口中道:“五姑娘好好的哭什么,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么?您没听崔姨娘说,这事儿啊一定会有个交代的。”

    崔姨娘也赶忙附和道:“是是是,沈嬷嬷说的是呀!您莫哭,婢妾马上便将丁妈妈打发出去!”

    到了这时,丁妈妈就是留着也没用了。

    崔姨娘内心沉沉地看向了碧珠。

    看来碧珠没有撒谎。

    五姑娘的确有古怪。

    可沈嬷嬷显然很吃这一套,见太微哭得伤心,竟亲自为太微擦起了眼泪。往前五姑娘硬脾气,就是真伤心了也憋着不哭,谁也没想到,她哭起来竟是这样的令人动容。

    崔姨娘听着她的啜泣声,心里都忍不住有些泛酸。

    想了想,崔姨娘便要叫人进来拖了丁妈妈出去。

    可谁知,太微泪眼朦胧地抬起脸来,竟哭着道:“倘若银子真不是丁妈妈拿走的,那这院子里的人,我还能相信谁?”她忽然环住了沈嬷嬷的腰,“嬷嬷,我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两眼盈盈,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和无邪。

    沈嬷嬷从未同她这样亲近过,不觉有些不自在。

    太微轻声道:“嬷嬷,我如今已不是小孩了,就算身边无人伺候,我也能够照料自己……集香苑里,能不能……不留人?”

    沈嬷嬷未说话,崔姨娘已急急道:“姑娘说笑呢,您身边怎能无人服侍,您是伯府的千金,哪有自己照料自己的道理。”

    沈嬷嬷点头道:“崔姨娘说的没错,您身边不能不留人。”

    太微便抽抽噎噎地仰着脸道:“那能不能,换一换?”

    崔姨娘心里一咯噔,果然是这样!果然是想要将人全部换掉!

    但到了眼下这样的局面,崔姨娘已无法说出“不行”二字。太微已明确表示,宁愿身边无人伺候也不想留着这批人,崔姨娘只好道:“您身边的人,自然是您想换便换。”

    太微小声询问:“那新来的,能否让我自己挑选?”

    崔姨娘简直就要笑不出来:“当然了!”

    这瞬间,崔姨娘后悔万分。

    如果祁茉没有设计污蔑太微,太微便不会挨那顿打,那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看似比先前软弱无能,但实则一举一动皆有名堂?

    崔姨娘终于还是喊人进来带走了丁妈妈。

    剩下的人,再查,再处置。

    太微抹去了眼泪,带着浓浓鼻音道:“旁人不提,碧珠却是个好的,我自小便同她长在一处,不若,只将碧珠留下吧?”

    碧珠还跪在地上,陡然一听这话,只觉头皮一炸,浑身都没了力气。

    她如溺水之人,求救般望向了崔姨娘。

    崔姨娘却在想,太微竟然这样舍不得碧珠——

    那她就更要将碧珠收为己用了!

    她故意瞪了碧珠一眼,再放软了声音来同太微道:“姑娘既然已经决意换人,那哪有只留一个的说法?您觉得各个都有嫌疑,碧珠难道便没有了?她若没有,那旁的人,为什么就一定有?您说,她们如何服气?”

    太微似脸上发痒,伸手轻轻摸了摸鼻梁。

    她有一管秀气挺拔的鼻子。

    崔姨娘只见她鼻下淡红的樱唇微微开合,良久终于吐出了一声“好”来。

    崔姨娘暗松口气,朝碧珠摆了摆手,示意她退出去。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沈嬷嬷道:“不过这一时之间的,人手调动也是麻烦。”

    崔姨娘亦苦恼。

    但太微道:“姨娘不必麻烦,只将四姐院子里的三等丫鬟抽几个与我便可。”

    祁茉院子里的人手,是多的。

    崔姨娘动自己亲闺女院子里的人手,也更方便。

    何况三等丫鬟,还不到近身伺候主子的时候,调几个也无妨。

    只是这调了,祁茉一定不会高兴。

    崔姨娘犹豫着,敷衍道:“还是容婢妾回头细看几遍花名册吧。”

    沈嬷嬷的鞋袜还湿漉漉的,早已呆的不大耐烦,闻言便道:“既如此,老奴便先回去了。”

    这事,终究还是要告诉祁老夫人的。

    崔姨娘心中有数,就也不再做声。

    太微却站起身来,眼睛红红地又亲自送了沈嬷嬷出门,及至廊下,她冲着沈嬷嬷深深地一福,道了声谢。

    可这般大礼,沈嬷嬷也不敢生受着,忙来扶她:“当不得,当不得!”

    太微摇头道:“嬷嬷今日能来,便如祖母亲来,我这礼,亦是同祖母行的,没有什么当不得。”

    ……

    沈嬷嬷道她乖巧懂事了无数,心下满意,回去鸣鹤堂见着祁老夫人后,便将太微所言一五一十转述给了祁老夫人听。

    祁老夫人听完了,也笑起来道:“这倒是难得。小五这孩子,竟然还懂这样的道理了。”

    她笑笑又说:“那顿家法,看来早便该动了。”

    沈嬷嬷侍立在旁,望着心情大悦的祁老夫人,又将太微说要换人的事讲了一遍。

    祁老夫人可有可无地道:“由着她挑吧。她一个小毛孩子,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她要真能翻出我这五指山去,还算有两分本事呢。”

    祁老夫人如此发了话,崔姨娘那边也就得了信。

    一咬牙,崔姨娘便真将四姑娘祁茉院子里的三等丫鬟拨了几个出来。

    太微说要亲自选,崔姨娘也就让她亲自选。

    太微面上沉静无害,手指一点,率先点中了个叫长喜的丫鬟。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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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姨娘握着花名册的手紧了紧。

    太微道:“只怕祖母早就已经忘了刘妈妈是谁。”

    没有价值的人,不会让她惦记这么多年。

    崔姨娘心里也清楚,但她莫名的,就是不想要让太微如愿。明明自己已经一把年纪,却不知为何,总想同个小姑娘斗气。崔姨娘想,大概是为了女儿。

    她叹息了一声:“罢了,您既然这么想让她回来,那婢妾便去想想法子吧。”

    不过是个在祁家的田庄上呆了多年的无用婆子,想要便给她好了。

    崔姨娘自觉日日忙得半死,实在没有心力再在这等琐事上耽搁下去。过不了两日,祁茉就要出门赴宴了,这是交际结伴的好机会,她还有许多的话想要叮嘱女儿。

    集香苑里的破事儿,闹得她头疼。

    崔姨娘再道:“那婢妾回头再给您送几个粗使婆子来。”

    太微笑着应好,要送崔姨娘出门。

    崔姨娘推说不必送,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集香苑。

    既然近身伺候的人不便安插,那放两个粗使婆子进去也好过没有。终究都是眼线,有一便是一。

    至于那个叫长喜的丫鬟,看起来就木讷无趣得紧,回头好好吓唬吓唬,始终也是要为她所用的。

    崔姨娘默想着太微的异常,用力摇了摇头。

    回到自己院子里,她坐定见了两个管事妈妈后,叫了碧珠来。

    碧珠自打逃离了集香苑,便一直神清气爽,见什么都舒坦。她留在了崔姨娘身边,照旧拿着一等大丫鬟的份例,比在集香苑里时,并不差。

    只是崔姨娘这两日忙忙碌碌的,还不曾私下里见过她。

    这会儿,似乎终于得了空,崔姨娘命她给自己沏了一盏热茶,小口小口地啜饮了半盏后道:“碧珠,你知道我为了把你从五姑娘手里救出来,花费了多少心力么?”

    碧珠笑道:“姨娘大恩,碧珠无以为报。”

    崔姨娘将手中茶盏往手边案几上轻轻一顿,亦笑起来道:“不不,你若无用,我也不会留你。我既然留下了你,那你自然是能报恩的。”

    碧珠闻言,一头雾水地道:“姨娘的意思是……”

    “你来。”崔姨娘向她招了招手,“你把镜子和螺黛取来。”

    碧珠愣了愣,仍然是不明白,但还是照着崔姨娘的话将东西取来放到了一旁。

    屋子里只她们两个人。

    崔姨娘的声音却放得很轻:“你看我的眉。”

    碧珠愈发疑惑起来:“奴婢瞧着姨娘这眉,画得是极好。”

    崔姨娘轻轻地“哼”了一声:“好什么好,不过是惯见的样子,早就看腻了。”

    碧珠见状,不知是该继续夸下去还是该顺着她的话附和下去。

    正迟疑着,崔姨娘已端坐着吩咐道:“来,你帮我重新描一描眉吧。”

    碧珠伺候了太微多年,梳头上妆的手艺不算顶好,但到底也是会的,是以听到崔姨娘让她描眉,她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拿起螺黛,碧珠小心翼翼,笑着问道:“姨娘想要什么样子的?”

    崔姨娘陶醉在自己镜中容光里,闻言勾起唇角道:“先不必弄什么新鲜花样,只同前些天五姑娘面上画的一样便可了。”

    碧珠手一僵:“同五姑娘的一样?”

    崔姨娘道:“是了,一样便可。”

    碧珠像突然之间触及了烙铁一般,猛地将手缩了回来。

    崔姨娘的目光从镜子上移开,落到了她身上,有些不悦地道:“怎么了?”

    碧珠垂着手,低声道:“奴婢不会。”

    “不会?”崔姨娘吃惊地拔高了音量,“你怎么可能不会?”

    碧珠道:“奴婢的确不会,五姑娘那日的眉,是她自个儿画的。”

    崔姨娘瞪起了眼睛:“我清清楚楚问过她,她说是出自你的手!”

    纵然集香苑里没人拿太微当回事,这梳妆打扮的事宜,也不会叫她自己动手才是。崔姨娘不相信碧珠的话:“你当真不会?”

    碧珠不知她为何死咬着这事儿不放,摇头道:“奴婢会别的。”

    崔姨娘一把将手里的镜子扣在了桌上:“你不会?你怎么就不会了?先前五姑娘说着要换人,却又舍不得你走,难不成是因为真喜欢你?你要没点本事,她为什么想要留下你?”

    碧珠听她口气不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姨娘,五姑娘她古里古怪的,奴婢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呀。”

    崔姨娘愤愤一拍桌子,拍得镜子都震了一震:“你是不是存心不想替我画?见我是个妾,当不得你的手艺是不是?”

    “不是不是!”碧珠急得口齿都不清,“是、是五姑娘她……”

    “哐当”一声,镜子从桌上震落于地,打断了她的话。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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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姨娘横眉冷眼地看着碧珠:“你若当真不会,我也就不必再留着你了!”

    她的声音冷厉又无情,一改先前的软言轻语,恶狠狠地道:“连描眉也不会,你生了这双手又有何用处?依我看,不如砍了算了!”

    碧珠跪在地上,听得直打摆子,又是磕头又是求饶分辩:“姨娘您听奴婢一言,这事十有八九是五姑娘诓了您,不是奴婢不愿意替您描眉……”

    崔姨娘气得重重踢了她一脚:“她无事诓我做什么?何况她诓点什么不成,非要骗我说,是你替她描眉上妆?”崔姨娘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她图什么?”

    碧珠骇得要哭,狠憋着,哆哆嗦嗦地道:“奴婢、奴婢猜不透。”

    “什么猜不透!”崔姨娘忽然一把扬起手,用力扇了下碧珠的脑袋,“照我说,哪里是她诓了我,分明是你在鬼话连篇!”

    崔姨娘先叫亲生女儿给气了一顿,又叫集香苑的事狠狠的给烦了两天,原本琢磨着叫碧珠为自己描描眉,换个新模样好高兴高兴。

    哪里知道,碧珠竟然会说她不会。

    崔姨娘越想越是生气。

    ……

    另一边,集香苑里却是少见的和乐融融。

    碧珠走后,她住的那间屋子空了出来,太微便让长喜搬了进去。

    长喜今年才不过十四岁,因生得样貌普通,一直不得四姑娘青眼。多少年了,她也始终只是个三等丫鬟。月钱少,干的活却不少。

    时不时的,还要挨上头的大丫鬟训斥几句。

    长喜以为,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等到年纪再大些,要么是被打发出去,要么就是被主子随便拉个外院小厮配个对。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晋升为大丫鬟。

    ——即便,她是被调到了集香苑。

    长喜知道,集香苑里的五姑娘,在府里远不如其余几位小主子得宠,同四姑娘祁茉相比较,那更是云泥之别。

    但她看着五姑娘,见五姑娘同自己笑,还亲自安排自己入住,只觉得能跟着五姑娘实在是太好。

    通常来说,她们这样的人到了新的主子跟前当差,多半会被另取个名字。

    长喜等着太微开口,但太微想了想却笑道,不必改了。

    “长喜长喜,长久欢喜,挺好的。”太微笑吟吟地道,“回头等人齐了,便照着你的名字取,平安喜乐,长平、长安、长喜、长乐,吉祥又好听,实在没有必要再做改动。”

    长喜闻言,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点了点头。

    太微则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

    那天夜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她只朦朦胧胧看见了长喜的半张脸,但只是半张,便已经足够让她认出人来。

    她在四姐院子里,曾见过长喜。

    那时,长喜正叫四姐身边的大丫鬟碧玺指着鼻子骂,骂她不中用,骂她生得那样一张脸还指望将来当陪嫁丫鬟么。

    碧玺趾高气扬,骂得很凶。

    但长喜站在那,由得她骂,竟然脸色也不变一变。

    仿佛碧玺不是在骂人,而是在唱小曲。

    太微犹记得自己望过去的那一眼,映入眼帘的长喜面上神色平静,从容且镇定。她看起来,要比跳脚骂人的碧玺沉稳百倍。

    很长一段时间里,长喜都只是一声不吭地站着。

    直到碧玺骂干了嘴,停下来喘气的间隙,她才神情认真地说了一句:“我不想当陪嫁丫鬟。”

    她同祁茉年纪差不多,碧玺却比祁茉大了好几岁。

    她不想陪嫁,碧玺却是想也没有机会。

    是以那话一出,碧玺便恼羞成怒地甩了长喜一巴掌。

    长喜被打得偏过脸去,头发也乱了,可她站定了,理理鬓发,还是如常地道:“碧玺姐姐可是教训完了?若完了,我该去浣衣房取姑娘的衣裳了。”

    碧玺气得脸色涨红,她却依然平静自若。

    但这样的人,在祁茉院子里当差,苦头是决计吃不完的了。

    主子不看重她,她又不肯向得势的丫鬟婆子讨好服软,等着她的,只能是一次比一次更凶狠的打骂和责罚。

    碧玺恼的简直就要杀了她。

    太微正巧经过,出声叫住了碧玺。

    碧玺就算不敬重她,却也不敢无视。

    听到太微同自己说话,碧玺只好不快地赶了长喜下去。

    那之后,太微再见长喜,便是那个夜色下出手相帮的少女了。

    太微如今想来,觉得长喜淡定有余,圆滑世故却不够。

    不过长喜年纪还不大,等到刘妈妈回来,有刘妈妈看顾着好好教导,假以时日,定会变得更加成熟稳重。

    这一回,她既已一气将崔姨娘安置在集香苑里的人连根拔除,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她收拢自己人手的时候了。

    身在内宅,无人可用,可是天大的忌讳。

    一个主子,身边没有得力的心腹,没有能够信任依靠的人,那行走在这硝烟弥漫的宅子里,只会举步维艰。

    倒下了,无人搀扶。

    走错了,无人提点。

    每一步迈出去,身后兴许都是等着推倒她的手。

    太微已经尝过无人可用的滋味,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太微在屋子里看着长喜点灯,听说了碧珠被崔姨娘送给丁妈妈的娘家侄儿做妾的事。

    竟还不是正妻。

    太微坐在桌前,单手托腮,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枚铜板。

    翻过来,再翻过去。

    指腹贴着方孔,突然用力地按住了。

    她很淡地笑了一下。

    看来崔姨娘并不相信丁妈妈偷钱的事。若不然,她不会将碧珠送给丁妈妈的侄儿做妾。碧珠不论如何,都是年岁正好,样貌娇俏的姑娘,跟了丁妈妈的侄儿,怎么都是男方走运。

    崔姨娘此举,在对碧珠的不满之外,还有对丁妈妈的弥补之意。

    丁妈妈家中,还有不少在府里当差的人。

    崔姨娘弄走了一个丁妈妈,难免要叫丁妈妈的家人寒心,拿碧珠来安抚,正好了。

    崔姨娘终究,也不是吃白饭的。

    太微看着手里的铜钱,盘算起刘妈妈回来的日子。

    后天,她便该去永定侯府赴宴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

    这两天,集香苑里忙着整顿收拾,沈嬷嬷回去鸣鹤堂后便再没有来过。可沈嬷嬷已经亲眼瞧过她的妆奁,也说了要回去请示祁老夫人,那她势必就还得再来一趟。

    果然,翌日清晨,一大早的,太微去鸣鹤堂请安用饭后回来没多久,沈嬷嬷便来了。而且不止人来了,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铺着层层柔软的缎子。

    缎子上头,则是一套半旧不新的头面。

    靖宁伯府的姑娘,出门做客,不可能戴着簇新的首饰头面。

    簇新,则意味着刻意。

    真正的体面,是嵌在每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里的。

    只有清贫拮据又好脸面的人,才会想方设法,往新鲜富贵打扮。

    而且太微身上已有婚约,她此番前去赴会,不过是当四姐的陪衬,说什么也不能越过四姐,盖了四姐的风头和容光去。

    祖母这套头面,并不是胡乱赏的。

    太微温言道谢。

    沈嬷嬷点点头,叮咛了两句明日出门的事,又要看她的衣裳。

    太微便让长喜将自己二人昨夜定好的那身取来给沈嬷嬷看。

    沈嬷嬷看得很仔细,一板一眼,从料子到针脚,都细细看过后才道:“这一身,还过得去,搭老夫人赏您的这套头面,也正得宜。”

    太微笑靥如花地望着她:“那就太好了,我还怕不合适呢。”

    沈嬷嬷见状亦微笑,颔首道:“姑娘明日同四姑娘一辆车,可是妥当?”

    姐妹出门,若特地分为一人一架马车,落在旁人眼中,难免要引人猜测,是不是不大和睦。祁老夫人可不愿意瞧见这样的事。

    沈嬷嬷问完笑一笑,继续道:“出门在外,还请两位姑娘相扶相持,多多照料对方。”

    她口中说着两位姑娘,但祁茉并不在这,她的话,说白了,不过只是说给太微一人听的。

    太微心内讥笑,面上问道:“嬷嬷,永定侯府是个什么模样?”

    沈嬷嬷有些发怔:“永定侯府,也就是侯府模样吧。”

    没人知道,那些大昭新贵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永定侯府此番,也是第一次大开赏花宴。

    那赏花宴,是何模样都没人知晓,更枉论侯府里的样子。

    沈嬷嬷望着太微,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到底是未来亲家,想必永定侯夫人也会对您和四姑娘多加照拂的。”

    太微回忆着前世三姐出嫁后的事,垂下了眼帘。

    多加照拂,她可不信。

    ……

    斗转星移,又是一日。

    太微清早起来,一边教着长喜替自己梳头,一边心不在焉地抛起了铜板。拇指一弹,“铮”地一声,铜钱翻飞,在半空打了好几个转。

    太微一把抓住,扣在了桌上。

    长喜见她动作,不由面露疑惑。

    太微正巧在镜中瞧见,便笑着问了一句:“奇怪吗?”

    长喜倒也老实,点头道:“奴婢不懂您在做什么,瞧着是有些奇怪。”

    太微哈哈笑了两声,垂眸往桌上看去。

    抬起手的那瞬间,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怅然,但很快她就笑起来道:“难得出门,卜一卦。”

    长喜闻言大吃一惊:“姑娘您还会卜卦?”

    太微盯着桌上的铜钱,是反面,眉头皱了皱,口气却还是轻松的:“胡来罢了,我哪里真会问卦。”

    这要是问卦,让那些算命的江湖术士们怎么办?

    神棍们,也是要吃饭的。

    她不过只是,习惯养成,再难改罢了。

    太微摇头道:“正为吉,反为噩,不是好兆头。”

    长喜听着这话,愈发觉得她高深莫测了起来。即便她说这不算问卦,但落在长喜眼里,五姑娘还是神秘厉害极了。

    不过视线一动,长喜也看见了那枚反面朝上的铜板——五姑娘说,反为噩,不是好兆头。

    长喜心中微惊,忍不住问道:“姑娘,这算的,准不准?”

    太微手掌一抹,收了铜钱,叹口气道:“准不准,这门没死就都还是要出的。”

    祖母既定了让她和四姐一道去永定侯府赴宴,那她只要没死,都会被塞进马车里。

    午后,阳光艳艳,太微穿戴妥帖,带着长喜出了门。

    永定侯府的赏花宴,定在了下午,的确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

    靖宁伯府门前,停着两架马车。

    太微由跟车的婆子领着上了前头的那辆,坐定后没片刻,四姑娘祁茉也到了。祁茉和她一车同行,随同的丫鬟婆子们则都去后面那辆。

    太微坐在窗边,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头也不抬,并不理会祁茉上车的事。

    周围没了外人,祁茉也不再装什么姐妹情深,一屁股坐下后冷笑着道:“听闻你借机同沈嬷嬷哭诉没有能够戴出门的首饰头面,故意向祖母求了一套来?”

    太微往边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祁茉见她不理会自己,不觉恼了:“祁太微,我在同你说话,你是聋了不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