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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焕宫内。

    朱栩困的不行,偏偏怎么也睡不着,直到晌午过后,事情尘埃落定了,他才松了口气,一脸困意的展露笑容,伸着胳膊道:“好了,都去休息吧,本王也该就寝了。”

    曹文诏曹化淳姚清清三人倒是不怎么累,看着朱栩的表情,也都劝着惠王殿下赶紧休息。

    在两曹看来,宫内的廷议结束,大臣们都离开了太和殿,皇上也回了御书房。宫外的魏忠贤下了狱,金吾卫也回了驻地。不管后续如何,这场表面上是阉党与东林党的决战算是落下帷幕。至于接下来还要如何缠斗,都是后话,无关紧要的。

    朱栩背着手,脸上带着困倦的笑容,仰着头望着明媚的太阳,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他的一切计划都是为了那个位置,之前信王的声望就因为那封奏折蒙上污点,这次被朱栩顺水推舟的与魏忠贤勾连在一起,东林党以及清流是绝对不会再支持他了。而魏忠贤现在就落在他手上。

    今后,不论东林党还是阉党,都剩下了他这唯一的选择!

    朱栩走到宫殿门前,抬头望向景阳宫方向。

    外臣与内臣虽然对皇位继承有着极大的话语权,但真正决定权还是在朱由校手上!不过朱由检的声望已经变成负数,朱由校的选择权,实际上也只剩下了一个!

    就是他,惠王,朱栩!

    朱栩目光又转向宫外,笑容越发诡异。

    连他身边知道他详细计划的人都不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宫外那些人更就无从猜测。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二十出头的朱由校会活不过天启七年!所以,哪怕是有人怀疑到朱栩头上,怀疑惠王殿下图谋不轨,也不会有人去相信!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栩咧着嘴,转身就要进屋。

    他刚一转身,不远处一个近侍太监急匆匆跑过来,喊道“惠王殿下,皇后娘娘召见。”

    朱栩一怔,眼睛转动着走下阶梯,一看居然是刘时敏的那徒弟陈赟,他顿时笑眯眯的道:“是陈公公啊,皇嫂找我什么事啊?”

    陈赟因为上次的事情挨了张皇后三十大板,现在屁股还疼,看着朱栩的笑容心里就发憷,硬着头皮道:“殿下,奴婢不知,娘娘让殿下立即过去。”

    朱栩心里思忖着,面上却笑呵呵的道:“好,那走吧。对了陈公公,宫里今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陈赟想了想,道:“殿下,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这位陈公公居然说什么也没有发生?

    朱栩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强打精神跟着陈赟走向坤宁宫。

    张皇后抱着小永宁,不时颠颠晃晃,对于朱栩进来视若无睹。

    朱栩也毫不在意,大马金刀的在凳子上坐下,自顾的倒茶就喝了起来。

    小永宁看到朱栩,顿时挥舞小手,呀呀的叫了起来。

    朱栩喝了口水,连忙伸手过去,一笑怪笑的道:“来来小永宁,皇叔抱。”

    朱栩还没碰到,张皇后就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一边坐着去!”

    朱栩抿了抿嘴,小尴尬的坐回去,却还是咧着嘴逗着小永宁。

    “呀呀”小永宁笑的越发开心,在张皇后怀里动来动去。

    张皇后晃了几下,蹙了蹙眉头道:“宫外的事情,你掺和了多少?”

    “不到十分之一!”朱栩睁大眼睛道。这么大的事情,张皇后不可能不怀疑他,以张皇后对他的了解,他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实则上,这次的行动是早就准备好的,不管谁去查朱栩都不担心。

    张皇后打量着朱栩,微微点头。将阉党全部挡在宫外这样的大动作,除了魏忠贤,其他人不可能做到,除非从一两年前就盯上了这些人,可魏忠贤发迹,如日中天是近半年的事情。

    张皇后将小永宁抱起来,站在她腿上轻晃着,语气带着警告意味的道“皇上那你最近不要去了,老老实实的赚你的银子,其他事情不要沾手,杨涟我也不会再让他进宫,你自己心里有数。”

    虽然没有人会怀疑朱栩图谋不轨这样的荒唐事,但通过蛛丝马迹牵扯到他还是极有可能的。

    朱栩听懂了张皇后的话,一脸乖巧的道:“是皇嫂,我近日嗜书如命,会老老实实在宫里百~万\小!说的。”

    张皇后点头,道:“嗯,景焕宫那边的人我也都会换掉,再给你派些宫女近侍。”

    朱栩嘴角抽了抽,张皇后这明显是不信他,要派人监视了。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他在张皇后这信誉不怎么好呢。

    朱栩闷声答应着,带着点小情绪。

    张皇后没有理会,开始关心他的生活起居,读书进度等等。

    朱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吃着点心逗逗小永宁,倒也开心。

    景阳宫,御书房。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微微歪着头的打量着手边的折子。他身体还没有恢复,脸色苍白,双眼凹陷,精神也有些不济。

    御书房内安静的可怕,除了朱由校也只有边上的刘时敏陪着。

    似乎腿有些不舒服,朱由校用拐杖敲了敲,叹道“这年尾了也不让朕太平啊。”

    刘时敏躬着身,听出了朱由校的话音,轻声说道:“皇上,奴婢查过,锦衣卫没有动。”

    朱由校抬起头看着门外,目光中透着怪异之色,似自语般的道:“你说,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能将那么多大臣挡在宫外,惠王,有可能吗?”

    刘时敏沉默了一阵,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的道:“奴婢觉得不可能,依附魏太监的大臣大部分都是近半年内的事情。想要抓住他们的把柄,除非早在一年前就算到魏太监会有今天,这些人会去依附,所以就开始查,今天才能用上。”

    这就是悖论。

    任何人都跨越不过的悖论,没有人是大仙,可以推算过去未来!

    朱由校想了想,也只得点头,怅然道:“是啊,除了魏忠贤本人,谁能有这么大本事。”

    涉及到信王勾结內宦,甚至是图谋不轨这样的大逆,刘时敏就不能随便插嘴了。

    朱由校精神不太好,目光有些涣散的道“你说,魏忠贤想要什么?信王,真的会谋害朕,篡位吗?”

    刘时敏躬着身,表情平静仿佛没有听到朱由校的问话。

    杨涟等人眼见魏忠贤下狱,自然是万分大喜。

    杨府。

    周起元,李应升,黄尊素以及其他闻风而来的东林或者清流,将杨府大堂挤满一堂。

    群情激奋,每一个都带着满满的激动与期待。

    周起元看向杨涟,沉声赞道“杨兄,此番功绩不亚于赵公当年的‘京察案’,清除阉党功在社稷,杨兄,必名留青史,为士人表率!”

    李应升也激动的道:“不错,杨兄这次大胜,大涨我正人士气,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堂上必然再次众正盈朝,大明中兴不远!”

    黄尊素为人低调内敛,但此刻也忍不住了,看着杨涟一脸热切的道:“杨兄,此时我们应当尽快上奏,务必将阉党彻底清除,同时召回各路同僚。”

    “没错,必须先将阉党除个干净,决不能再给魏忠贤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就一定要咬死他与信王的勾结,应该马上让人联络内阁,看看到底有哪些证据,我们也好写折子!”

    “对,信王既然掺和进来就不能放过,只要盯住了信王,魏忠贤必然跑不了!”

    “信王图谋造反已是事实,绝不容狡辩!”

    “这样的大罪,活罪难逃,死罪不可免!”

    杨涟那副别人欠他钱不还的表情好了许多,听着众人议论声,不自觉的挺了挺腰,待听到他们提及信王,心里不禁犹豫,要不要去找惠王探听一下?只是这个是时候若将惠王牵扯进来,多半有所不利。

    杨府热闹非凡,通宵达旦,一副弹冠相庆,胜利在望的模样。

    被他提及的信王朱由检,此刻坐在卧房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表情冷清,生人勿进。

    王妃周氏走过来,看着朱由检眉宇间难解的忧惧之色,双手轻按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殿下,皇上既然只是禁足,那多半还是不信的,不必过于担心。”

    朱由检看了眼周氏,眉头皱了下,站起来道“你先睡吧,我去书房坐一会儿。”

    周氏知道信王的性格,犹豫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劝。

    朱由检坐在书桌前,只有一盏灯亮着,太阳穴两侧一跳一跳,难受无比。

    他是心里不能有事的人,一旦有事就难以下咽,坐立不安。如今一把刀悬在头顶,让他如何安睡。

    他颓然的坐在那,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想睡觉偏偏睡不着,轻叹了口气,目光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月亮。

    月色朦胧,带着寒意,让人从心底战栗。

    朱由检拉了拉衣服,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低声自语道:“究竟是谁做的,为什么牵扯上我,目的为何……”

    这也一夜注定无眠。

    周应秋的府上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

    周应秋与夫人坐的凉亭内,喝着暖酒赏月。边上的管家也带着敬畏笑容,手里拿着酒壶,不时给两人添酒。

    周夫人抿了一口酒,笑容款款的看向周应秋道“老爷,还是您英明,果然,这魏太监还是不是惠王殿下的对手。”

    周应秋抬头望月,脸上有着颇为矜持的笑容。

    那管事见周应秋没有接茬,连忙马屁又接上道“老爷,您是怎么知道,这魏太监根本不是惠王殿下的对手的?”

    周应秋这才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摸了摸胡须,笑道:“惠王出招,向来以奇谲为要,要么不出招,一旦出招必然致命。想要对他,一定要抓住致命的地方,决不能给他机会反击,不然输的一定不会是他!这魏太监,枉做聪明,只怕是一直都在殿下的控制之下而不自知罢了。”

    周夫人与管家还要继续,忽然间,凉亭不远处,一个下人出现,大声道:“老爷,有客到。”

    三人都是一怔,这么晚会是谁来。但很快三人都沉默下来,不管谁来,只怕都不是好事情。

    周应秋思索一阵,道:“请他到我书房。”

    周夫人一惊,连忙拦着道:“老爷,这么晚了,不如不见。”

    周应秋摇头,面色多了一点凝重道:“来者不善,避之不过。”说完便大步出了凉亭,向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看到这深夜来客周应秋又是一惊,连忙上前拜道:“下官拜见顾阁老。”

    来人赫然便是顾秉谦,内阁阁老!

    顾秉谦走了几步扶助周应秋,打量一眼笑道:“周大人,没想到吧?”

    周应秋一见顾秉谦心里便转动起来,面色却不动的道:“顾阁老深夜来访,下官受宠若惊。”

    顾秉谦看着周应秋,一副长者和蔼,上官大度的模样摆了摆手,道:“周大人不必紧张,本阁部此番来,却是来求教的。”

    周应秋自然知道顾秉谦与魏忠贤的关系,也十有猜出了他此次的目的,却还是装模作样,诚惶诚恐的道:“阁老折煞下官了,有何吩咐尽管直说。”

    顾秉谦笑容越发和蔼可亲,道:“周大人不用客套,本阁部也不绕弯子,只要周大人告诉我你背后的那尊大佛为何人,工部尚书,非周大人莫属。”

    周应秋神色不变,心里计较了一阵,道:“顾阁老,这件事不会牵扯到您。”

    顾秉谦双眼一眯,笑容越多,稍作沉默一会儿道:“周大人若是能帮忙穿针引线,本阁部有百亩良田相赠。”

    周应秋微躬身,低着头,隐藏着他的表情。

    这顾秉谦身在内阁中枢,虽然也参与了两党争斗,但站得高看得远,经过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只怕是从他身上看出了些许破绽。

    周应秋并不觉得自己是顾秉谦这个老狐狸的对手,因此稍加斟酌的道:“顾阁老真是洞若观火,为何不去找傅大人?”

    顾秉谦一听,眼神笑意越浓,好似胜券在握的道:“傅大人太过碍眼,唯有周大人好似一直游离在外,无人在意。”

    周应秋知道,顾秉谦可能有所猜测但是无法肯定或者说,他找不到合适请托的人了。

    周应秋沉吟一阵,道:“不知顾阁老的投名状是何物?”

    顾秉谦对这些倒是驾轻就熟,老脸上的褶子都要化开一般的笑道:“周大人放心,只要见到了真佛,本阁部必然有足够的香油钱。”

    周应秋点头,道“那好,下官明日便为阁老走动一番,成与不成,下官无可保证。”

    顾秉谦身为阁老,马上就要成为次辅的人,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他笑着道:“有劳周大人,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我府上。”

    周应秋始终都是平平静静的应着,直到送走了顾秉谦,他才站在门口,神色古怪的望着漆黑的天色自语:“这位顾阁老今天的姿态,真的是来寻求庇护的吗?”

    “又下雪了。”

    姚清清拿着扫帚站在阶梯前,看着漫天而落的雪花,轻笑着说道。

    朱栩坐在躺椅上,左手边是热腾腾的茶具,看着不断落下的雪花也笑道:“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姚清清自然不明白朱栩这句话的意思,一边清扫起阶梯上的雪,一边闲聊着说道:“殿下,听说娘娘病了。”

    朱栩脸色动了下,点头道:“嗯,没事,只是受凉了。”

    张皇后实则上并不是受凉,而是产后的后遗症。这种后遗症不是一下子显现的,只能在日后的岁月中,慢慢去发现与忍受。

    雪下的很大,但积雪不是很多,姚清清扫的比较轻松,道“皇上也病了,这次好像很厉害,娘娘担心的很呢。”

    朱栩端起茶杯,无声的叹了口气。

    朱由校对客氏的畸恋转嫁到了张艳瑶身上,肆意的挥霍身体,以至于将小小的蛇毒演变成诅毒,严重到难以控制。

    姚清清也知道这样的话题只能随口一提,很快便聊起了其他事情。

    过了一阵子,曹化淳曹文诏两人从外面走过来,一边拍打着身上雪,一边躬身道“殿下。”

    朱栩看了两人一眼,笑道:“怎么样,外面有什么热闹?”

    曹文诏理了理衣服,笑着道“殿下,还真有。听说阉党最近上书辞官的不少,东林党有不少人这个时候进京了。”

    朱栩听着也笑了起来,所谓的此消彼长,莫不过如是了。

    曹化淳看了眼不远处的姚清清,走近低声道“殿下,听说信王连上了十几道请罪折子,似乎想要尽快就封。”

    这个不出朱栩意料,给两人分别递了杯茶,又裹了裹衣服道“嗯,不过皇兄是不会放他走的,多半也只是幽禁在宫里。”

    曹文诏也赞同,道:“殿下预料的应该没错,这都三天了,皇上还是没有下旨处置魏忠贤,心里应该还是犹疑不定。”

    朱栩啜了口茶,道“嗯,我让顾秉谦给皇兄上了书,给了他台阶下,暂缓处置了。”

    两曹都是一怔,对视一眼,还是曹文诏带着疑惑不解的语气道:“殿下,为什么你始终都对这个魏忠贤……手下留情?”

    朱栩拿了块殿点心塞入嘴里,含糊不清的笑道:“你们是想问,我为什么对魏忠贤总是这么心软吧?”

    朱栩三番两次的打压魏忠贤,但每次都刀下留情,始终留他的性命。曹化淳与曹文诏同时点头,目光带着好奇的看着朱栩。

    朱栩又喝了口茶,慢慢悠悠的道:“因为我留着他,是有大用的。”

    两人都是一愣“大用?”

    朱栩没有多解释,转移话题道:“听说,孙大人回来了?”

    曹化淳见朱栩不肯多说,也只得顺着朱栩的话道:“是,据说,皇上打算留下孙大人。”

    朱栩坐在那,神色不动,心里却又叹了口气。

    虽然魏忠贤倒台了,可有些事情还是照常发生。孙承宗离开辽东,接替他的必然又会是东林党人。现在东林党的主流想法就是尽撤辽东军民,固守山海关。

    这么一来,明廷与后金将彻底攻守转换,战略上,已经失败,只能等着挨打。

    曹文诏见朱栩不说话,便又道:“殿下,顾秉谦,就这么放任不管吗?他马上就要升任首辅了。”

    朱栩嗤笑一声,道:“这个老不要脸还想跟我合作,还真是看不起我。能用的时候就用,不用的时候,让他自生自灭去。”

    两曹对顾秉谦的人品也是太不敢恭维,闻言也都点头。

    朱栩不想理会完全不懂形势的顾秉谦,一转头看向两人道“杨师那边怎么样了?”

    曹文诏微微躬身,道“殿下,杨大人现在是春风得意,据说门前鞍马如流,热闹非凡,而且很可能马上就会晋升为右都御史。”

    杨涟这官升的够快,一年之内升了三级,入阁也都不远了。

    朱栩也清楚,作为东林党硕果仅存的元老,杨涟升到这个位置也属正常。

    只是,东林党现在死咬着信王与魏忠贤不放,朝野上下,甚至波及整个大明,哪怕是边关的将帅也纷纷上书,这样下去,恐怕又是新一轮倾轧的开始。

    朱栩手指敲着椅子,肃色道“其他的事情都放一放,年终审计就要开始了,你们都给我盯着。三大商行内部三个部门交叉审核,任何贪污不轨的,都要严厉清除,绝不宽宥!”

    两人也都知晓朱栩对于贪腐的深恶痛绝,立即沉声道“是殿下。”

    今年的雪大而短,来的快去的也快。

    魏忠贤下狱久久没有处置,东林党穷追猛打,尤其是在野的人,几乎发动一切力量,哪怕是叶向高,星,左光斗等人也按耐不住,遥遥的从各地写折子,力促朱由校尽快处决魏忠贤。

    阉党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辞官的已经在准备行李,躲着不出的紧闭大门,更多的是满京城在奔跑,寻找新的靠山。

    乾清宫宫墙之上,朱由校拄着拐杖,不时的咳嗽一声,遥望着宫外,拿着手绢擦了擦嘴,笑道:“先生,你说,他们都在想什么?”

    孙承宗一身常服站在他身后,看着朱由校的背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心里轻叹一声道:“皇上,民心所向,不可阻挡。”

    “不可阻挡?”朱由校嘴角动了动,又哼笑了声,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出现一点晕红,咳嗽着道:“满朝文武数百人,朕能信任的一只手都数不到头。”

    朱由校擦了擦嘴,接着又道“先生,这件事,你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孙承宗知道,皇帝是奔入主题了,虽然早已经想过,还是沉吟一声道“这件事疑窦丛丛,臣一时还想不透彻,不过,应该跟魏忠贤脱不了关系。”

    朱由校有些无奈,望着灰蒙蒙的天色,道“所以,你也觉得,这件事是魏忠贤策动,想要做什么,却没想到被王体乾提前告发,因而败露了?”

    孙承宗看了眼朱由校的侧脸,顿了一会儿,声音平缓的道“皇上是怀疑惠王殿下参与了这件事?”

    朱由校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道:“惠王没有参与,没有动机,也没有得到好处。”

    孙承宗听出朱由校话里的意思,虽然惠王看起来完全没有可能参与,却还是最受他怀疑。

    他眉头皱了皱,看着朱由校的侧脸表情,沉默一阵,谨慎的道“皇上,信王想要就封,不若乘机让惠王与信王一起搬入十王府,臣也亲自去走一趟,请惠王捐献一百万两,以援九边军饷。”

    十王府,就是圈养皇室宗亲的地方,成年的皇子皇女都会搬进去,一旦进入那个地方,到处都是眼睛,不比坐牢好多少。

    朱由校连忙摆手,顿了一会儿又吐了口气道:“惠王还小,皇后舍不得。信王,朕还是信得过的。”

    对于帝王心思孙承宗也是了然的,在他看来,这两位王爷只怕今生再无就藩之望,先是幽禁在宫中,成年之后也怕还是要软禁在紫禁城某个地方,直到终老了。

    他虽然可惜惠王之才,但更在意皇室安稳,顺着朱由校的话道:“皇上所说甚是。嗯,辽东之事,皇上可有打算?”

    朱由校双手拄着拐杖,伸了伸脖子,道“廷议上,都是推荐高第去。”

    孙承宗眉头动了下,朱由校这么说,只怕心意已定难以改变了,稍作思忖便道:“臣举荐袁崇焕任巡抚。”

    “袁崇焕?”朱由校眼神微异,转头看了眼孙承宗,低眉沉吟一阵,道:“嗯,朕会考虑的。”

    孙承宗听着朱由校不确定的回答,张嘴就要再说,可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涉及辽东巡抚这样的任命,朱由校没有足够的勇气乾纲独断,也没有勇气去承担后果,最终还得在廷议之上讨论才行。

    现在朝局混乱,朋党盛行,尤善培植私人。一旦上了廷议,那么一切就都无法预料了。

    按理说,年底都应该消停,安安心过年,忘记今年的不顺,期待明年的重头再来。

    但是魏忠贤下狱久久不决,东林党以及清流的弹劾声越来越大,加上中立的人也逐渐加入,每次廷议都几乎将这件事弄成最重要的事情。

    朱由校承受不住压力,将魏忠贤东厂提督,司礼监的一应职务都给去除,同时发还有司,命大理寺审理论罪。

    大理寺卿许志吉正是魏忠贤的党羽,加上朱由校亲自暗示,直接判处了魏忠贤十条大罪,牢狱十年!

    这样的罪责显然是轻了,而且东林党想要借此清理阉党党羽,但还是首辅的朱国桢拼力调和,顾秉谦,魏广徽搅混水,加上东林军方大佬孙承宗、袁可立等的消极对待,这件事,硬在年终之际有了还算勉强的结尾。

    除夕夜,朱由校并没有再次召集‘一家人’吃饭,因为他又病倒了。

    姚清清去了毕府,曹文诏在京城有家室,哪怕是曹化淳也还有几个侄子为家,偌大的景焕宫,除了张皇后派来的一些宫女近侍,只剩下孤零零的惠王殿下。

    坐在书房内,朱栩无聊的翻着周应秋等人的贺年信,还有就是倪文焕,王绍徽的请罪信,只是扫了眼,他都百无聊赖的扔到一边。

    “这个年是过不好了啊……”

    朱栩感慨,拿出账本,准备用银子冲淡心里的空虚寂寞冷。

    账簿都是傅涛整理好的,每一条都是按照他的要求,书写整齐规范,来去有据。

    惠通商行,经过这一年多的扩张,除了京城的总行外,从南到北已经有了二十家分行,从南方的福、建到北方的山、西,重要的地方,都已经设立好分行。

    得力于惠运船行和惠民商会,单单是存蓄现银就有了两千多万两,盈利超过两百万两。这还是业务不熟悉,加上刚刚展开的缘故,一旦成熟起来,利润将会滚动增长!

    惠民商会,面食依旧是打开渠道的利器,但盈利微薄,最主要的盈利还是来自城东作坊远远不断出去的玻璃器物,火柴,肥皂这些东西,初步核算,盈利超过五十万两。

    惠运船行有力于政策性的垄断,南来北往的货物,各种附加费用,盈利也超过了三十万两。

    最为重要的,就是私盐的贩售,朱宗汉确实有手段,后金的盐市近乎被他一个人独占,虽然后金也从各处调调集食盐平抑高价,但要么是从蒙、古,要么是从朝、鲜,收效甚微。通过账簿来看,单回收回来的现银,就超过了五百万两!

    这么一合算,加上其他零零散散,今年的收入,肯定要超过一千万两!

    他拿起毛笔在白纸上写下大大的‘一千万’三个字,端详半晌,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侧耳一听,宫外鞭炮隆隆,夹杂着欢声笑语,朱栩放下笔,手指敲着桌面,自语的道“应该可以分一部分给朝廷了,只是,应该怎么给呢……”

    想着朱栩就泛起了愁,大明朝一年税收不过二百五十万两,他要是给的多了会引起注意,给的少了不起作用。

    朱栩依靠在椅子上,眯着眼想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梦里成了翩翩美少年,独身在元宵佳节上穿梭灯海,隐约看到有个窈窕小姐带着丫鬟在猜灯谜,诡异的是,他挥着扇子,唱着大西厢就要过去勾搭。

    不等仔细,场景一变,他又出现在秦淮河上,看着一艘艘花船荡漾而过,他大手一拍,上千两银子出去,将一个妩媚多情的女子捧为花魁。之后,他掀开帘幔,步入闺阁,香云缭绕间,耳边隐约听到“殿下,醒醒,殿下……”

    恍惚的抬起手,只听啪的一声,猛的惊醒。

    朱栩坐在椅子上,直勾勾的看着前面,不远处油灯突突跳动。

    许久,他才醒过来,摸了摸脸,然后擦了擦口水,双眼望上,悠悠长叹一声:“唱什么大西厢啊,真没意境……”

    “殿下,皇后娘娘有请。”忽然间,外面有婢女的声音传来。

    朱栩怔了怔,这才彻底醒悟过来,一边捡起账簿一边喊道:“知道了,就来。”

    走到门口,他理了理衣服,搓了搓脸,抬头看着漫天繁星,心里顿时大好,迈步向坤宁宫走去。

    不管怎么说,这个除夕夜不是他一个人了。

    因为朱由校生病,坤宁宫也没有过多装饰,几个大红灯笼挂起,照亮一路。

    “小永宁,皇叔来啦,想我就呀一声,哎呀…呀…”

    朱栩迈进门槛一瞬间就一顿,咧着嘴僵在那。

    入脸就是朱由检笔直坐在凳子上,正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朱栩只是僵了一下,便大步迈进去,一脸天真笑容的道“信王兄也在啊。”

    朱由校,张皇后都无从猜测朱栩在那场决战中的参与度,朱由检就更不知道了,他一向表情冷淡,看着朱栩只是微微点头。

    朱栩暗吐一口气,转头看向里面,张皇后正弯着腰将小永宁放进去摇床,她后面的朱由校坐在轮椅上,被焕儿推着出来。

    朱由检连忙站起来,微微躬身道:“臣弟见过皇兄。”

    朱由校脸色好了很多,对着朱由检摆了摆手,道:“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皇兄说的对!”朱栩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麻利的倒水,然后递给朱由校道:“皇兄,喝水。”

    朱由校失笑一声,接过杯子对两人道:“都坐,如去年一样,咱们一家人安生吃顿年夜饭。”

    张皇后也走过来坐下,对着焕儿道:“焕儿,上菜吧。”然后又对着朱栩与朱由检笑道:“都不用拘束,放松一点就好。”

    朱栩看了眼边上的朱由检,也跟着挺直身,表情严肃,目光低垂的看着桌面。

    张皇后嘴角抿了下,暗自给了朱栩一个警告的眼神。

    朱栩一抬头,嘿嘿一笑。

    朱由校坐在轮椅上,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兄弟。

    他以前一直觉得五弟朱由检,谨慎尊礼,性格勤勉,将来必然会是一个卓尔不群的藩王,青史可有名。只是,现在看来,这位五弟只怕也是性格隐忍,内有大志。

    另一个是六弟,朱由栩,也就是朱栩。他一直都看不透这个弟弟,很小的时候他就看不透,现在更是看不透了。

    ‘为什么我今天才发现?’

    朱由校脸上笑了下,在上菜的空隙看向信王朱由检道:“五弟,你最近在宫里忙什么?”

    朱由检脸色微变,看了眼朱由校,斟酌着措辞道:“回皇兄,臣弟闭宫自省,从未外出。”

    朱由校本是随意一问,听着朱由检的回答,打量了他一眼,又转向朱栩,含笑道:“六弟你呢,你可是很少去朕那了?”

    朱栩挺着腰板,不假思索的道:“吃饭,睡觉,数银子。”

    张皇后瞥了眼朱由校,板着脸瞪朱栩道:“好生说。”

    朱栩立即乖模乖样的道:“回皇兄的话,臣弟闭门读书,明圣贤之智,晓古人之慧。”

    张皇后眉头蹙起,暗自给了朱栩一个警告之色。

    朱由校听着朱栩的话,眼神闪过怪异之色,目光在朱栩与朱由检之间来回搜寻,许久又转向朱由检,笑着宽慰道:“五弟放心,朕兄弟之间,兄友弟恭,没有嫌隙,放宽心。”

    尽管之前在朱由校面前已经解释过,但朱由检听着朱由校的话,还是心里一阵发冷,勉强硬着头皮道:“是,皇兄的话,臣弟谨记在心。”

    朱由校笑着点头,与张皇后对视一眼,张皇后拿起筷子道“好了,那咱们的家宴开始吧。”

    等朱由校夹过第一筷子,朱栩与朱由检两人才开始动筷子。

    朱由校兴致似乎很高,再次与张皇后说起了相声,朱栩这个观众偶尔还叫个好,朱由检完全是个看客,显得心不在焉。

    朱栩插科打诨,腾挪转移,一顿饭的功夫,他也隐约明白,朱由校是对他与朱由检起了疑心,但这种疑心或者说可能的威胁又微不足道,并足以让朱由校对他们两人升起过多的心思或者做什么。

    酒足饭饱,朱由校的精神跟不上,又说了会儿闲话,朱由校笑容满面的看向朱栩道“惠王,替朕送送信王。”

    先前的六弟,五弟,酒后的惠王与信王,这样的转变让朱栩与朱由校两人都心生警惕之意。

    朱栩笑容不变,起身看向朱由检道:“信王兄,我送送你。”实则,朱栩的景焕宫不比朱由检的信王宫近。

    家宴之上,张皇后,朱栩不能喝,也只有朱由校,朱由检喝了几杯,都是浅尝辄止。

    朱由检神色从容,站起毕恭毕敬的向朱由校道:“臣弟告退。”

    朱栩本来心境凄凉,虽然这顿饭不单纯,但总算没有那么孤独了,他背着手,微红着脸与朱由检并肩向坤宁宫外走去。

    朱由检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眉宇间忧惧不散。

    两个近侍打着灯笼,不远不近的领着两人。

    朱由检是心里有事,朱栩是心虚,两人都是一路无话,直到要出坤宁宫,朱由检才忽然停住脚步,看向朱栩道“六弟,你的生意,我能参与吗?”

    朱栩一怔,对与朱由检这个要求实在太过突然,猝不及防,不由得看着他愣住了。

    朱栩愣神的功夫,朱由检脸上僵硬一笑,道:“不能就算了,没关系,我先走了。”

    朱栩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可以,信王兄想要做什么生意,我去给信王兄张罗。”

    朱由检也是心血来潮,闻言便也怔了怔,思索一会儿才道:“我也开一家商会如何?”

    此时朱栩也大致琢磨出朱由检的心思,无非是想让朱由校看到,他有别的事情做,没有图谋不轨。

    看着朱由检,朱栩道“那信王兄是想做什么生意?”

    朱由检虽然调查过朱栩的生意,但对运作,盈利等方面却并不了解,过了好一阵子道:“听说,南来北往倒腾货物比较赚钱,六弟,你觉得可以吗?”

    “行,没问题!”朱栩一副大包大揽模样,就差拍胸脯了,保证似的道:“信王兄尽管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赚银子我在行。年后我去舅舅那弄几张路引,再带你,不,让你宫里的大管家跟着我走一趟,用不了多久,每年至少有十万两白银收成!”

    “十万两!”朱由检心里很是惊了一下,看着朱栩道:“真的有这么多?”

    朱栩嘿笑一声,道“信王兄甚少出宫,不知道这天下巨商富户,说他们腰缠万贯都是谦虚,一大家子家产,超过百万不止凡己,咱们赚的都是蝇头小利。”

    朱由检听着朱栩的话,面上犹豫挣扎,迟疑好一阵子才定神,沉声道:“好,那年后我便来找六弟,还请六弟帮我筹划一番。”

    “信王兄尽管放心!”

    朱栩背着手,挺着胸脯说道。

    天启六年,正月十一,东华门。

    天黑没有黑,抬眼望去,处处都是灯光,男男女女,灯笼如海,绵延不绝。

    朱栩手里拎着一盏小红灯笼,一脸兴奋的行走在人群中。

    他身后跟着曹化淳与曹文诏,两人手里也更拎着一盏灯笼,目光带着好奇之色的左顾右看。

    上元节又称为灯节,这个时候,不分富贵,没有高低,每个人都是差不多服饰,男子可以穿着富贵,女子身着白衫,互相比着灯笼,购买着各种稀奇小物件,欢声笑语,鞭炮隆隆。

    曹化淳在朱栩身后,笑着说道“殿下,这上元节,奴婢还是第一次这么闲逛。”

    朱栩含笑点头,他们这三人,都是第一次这么悠闲,认真的逛着上元节。

    街道两边,花船,酒楼,茶肆,处处都热闹非凡,喧闹如沸,行人如流水。

    朱栩提着花灯,四处新奇的逛着,烟花灯火处处,任意流连,令他无比痛快。

    而同时,在街道的另一头,匆匆从南方回来的杨怀忠丝毫没有感觉到上元节的轻松快乐,快步走进一家酒楼。

    杨怀忠刚刚走上二楼,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就迎着他道“杨掌柜,请,范大掌柜等很久了。”

    杨怀忠紧皱着眉头,一脸凝色的点头,跟着小厮走进一间包房。

    “范大掌柜。”

    杨怀忠进门就抬手道,见边上还有一个十五六岁少年,连忙又道:“小掌柜也在。”

    屋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中年人,微微发福,五官普通,是那种丢在人群绝对不会被注意的人。倒是他边上的少年,肤色黝黑,目光炯炯,一看就是个心思锐利的玲珑人。

    中年人拿起茶壶,笑着道“杨掌柜,请坐。”

    杨怀忠看着眼前的中年人,犹豫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下。

    杨怀忠象征性的将拿起茶杯沾了下唇,不等发问便道“范大掌柜,除了海上的生意,其他生意咱们都亏了,而且亏出非常厉害。”

    范大掌柜名叫范进雄,听着杨怀忠的话,神色不变,道:“嗯,这个我来之前与其他几家都合计过,失去了漕运一块,加上张、家口那边也变了天,最赚钱的两头都在赔钱,今年我们山右只赔一百万两已经算好的了。”

    杨怀忠看着范进雄的脸色,稍作迟疑的试探道“范大掌柜,那几家的意思是?”

    范进雄看着杨怀忠的神色,笑了笑,道“杨掌柜不用担心,咱们合作这么多年,对你的能力是信得过的。我们的失利只是受了朝堂变故的影响,没有人怪你。”

    杨怀忠稍稍松了口气,晋商向来喜欢抱团,他杨家并不大,他在其中的角色,说的好听是个掮客,不好听就是跑腿的。要是他不被这些大掌柜信任,那就一无所有了。

    范进雄瞥了眼身边的少年,道:“永斗,你跟杨掌柜说说咱们现在遇到的麻烦。”

    杨怀忠一听,连忙抬头看向左手边的少年。

    范永斗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看上去很是讨喜,容易亲近,语速故意放慢的道:“杨掌柜,首先是漕运,金人需要的粮食,私盐,茶叶,布匹都没能从南方运过来。我们动用了很多办法,但漕运处处都是关卡,难以彻底打通。转换陆上不说火耗,单说耗时与安全就无比头疼。金人那边已经很不满,说我们不守信,本来很多交给我们生意也都换了人,单是这一项,我们几家加起来损失就超过八百万两!另外,就是张、家口,现在朝廷管的极其严厉,锦衣卫不时出没,山右冯家被抄了家,很多人都不敢再去碰,这一块,我们损失的更多……”

    杨怀忠之前已经听到大概,却不知道冯家已经被抄家了,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冯家比杨家大多了,从明初就开始经商,各支加起来,家资只怕要超过三百万两!

    晋商,不论是漕运,还是张、家口做的都是见不得人,或者说大逆不道的生意,一旦被查实,抄家灭族都是正常不过。但也因为如此,利润无比丰厚,让他们无法罢手。

    杨怀忠沉默许久,抬头看向范进雄道:“范大掌柜,那,诸位大掌柜都是如何决定的?”

    范进雄瞥了眼范永斗,斟酌着道“我们已经查过了,不论是漕运还是张、家口,现在都是户部是统辖,而且,你之前说的那几个商会,我们也打听过,据说是户部侍郎,傅涛的。”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朝堂变动太过激烈,对他们影响奇大,杨怀忠自然也不会不知道,户部侍郎究竟是谁。

    户部侍郎,惠王,皇后,这么一连,杨怀忠陡然恍然大悟,看向范进雄道:“我曾经听传闻,那惠民商会有张国公的份,现在看来,只怕是真的!”

    范永斗道:“应该是真的,不过,这位傅公子似乎想要吃独食。”

    杨怀忠想起当初他去找周建宇谈漕运的情景,眉头凝结,默然不语。

    这傅公子背景深厚,做的生意都是做独一份,外人难以插进脚,不像他们,做的都是杀头的买卖。

    范进雄看向杨怀忠,目光冷静,有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气势出现,沉声道“漕运必须打通,张、家口也一定要理顺,不管要多少代价!”

    杨怀忠神色一惊,道:“范大掌柜,那位傅公子,只怕不是好说话的人,而且,我们的生意,他未必喜欢参与。”

    范进雄漠然点头,道:“不论如何都要试试,照这样下去,除了东南的生意,北方以及鞑靼的生意就没有办法做,我们亏不起,也丢不掉!”

    杨怀忠明白了,这只怕不是范进雄一个的意思,是代表了大部分晋商的想法。

    晋商是一个很团结的团体,做的生意也都很类似,从明初起家就大部分都是跟边关有关,这是命根,决不能断!

    他想了想,站起来沉声道“好,那我明天就去傅府拜访,见一见傅公子。”

    范进雄思忖一阵,给杨怀忠透底道“你先去试探一下,只要能让他高抬贵手,五百万两以下你随意开。”

    这就是赤果果的砸银子了。

    杨怀忠脸上又一变,晋商虽然庞大,家资丰厚,但要是一下子拿出五百万两也不是随便都可以的,这应该也是大家一起出的。

    这就表示,他们晋商真的遇到大麻烦了。

    朱栩三人还在逛着,乐此不疲,哪怕宫门都要关了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上元节真的非常有意思,不同于后世的节日,这里纯粹是民间自发,没有赋予其他的属性。一路上,朱栩置换花灯,品尝小吃,打灯谜,抢楼船,放鞭炮等等几乎没有停过。

    曹文诏与曹化淳两人倒是冷静很多,一直谨慎小心的护佑着。

    前面人头攒动,灯光如龙,曹文诏遥遥一看,笑道“殿下,我们去放花灯吧。”

    “好,多买几个花灯。”

    朱栩跃跃欲试,手里提着三个花灯,快步向河边走去。

    小河两边都是人,河面上已经漂浮了不少花灯,白色荷花映衬,如同点缀在黑色镜面上,摇摇晃晃,煞是好看。

    沿着河边走,许多青杏少妇花季少女都蹲坐在河边,推送着一盏盏花灯,娇羞打闹,嬉笑声不绝于耳。

    朱栩看着,不由得感慨道“啧啧,年轻真好啊。”

    曹化淳与曹文诏很了解朱栩,对于惠王殿下突然冒出的古怪话语有了抵抗力,装作没有听到,提着一大圈花灯跟着。

    “大伯母,我们这是要回家吗?”

    “是啊,这么晚了,再不回去,老爷就要生气了。”

    “大伯母,我和姐姐还没有玩够,咱们再玩一会儿吧,还有文会没看呢……”

    “好了,跟你姐姐学学,做个文静贤淑的女子……”

    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与朱栩三人擦肩而过。

    朱栩眼睛眨了眨,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心里暗道‘刚才那个没说话的小女孩好眼熟啊。’

    曹化淳与曹文诏一愣,看向朱栩道“殿下,怎么了?”

    “没事。”朱栩转过头,很快找到了空的地方,将手里的一盏盏灯推入河里。

    “许愿许愿。”

    朱栩对着身后两人招手,然后一本正经的看着花灯开始许愿。

    曹文诏与曹操面面相窥,这许愿,不应该是去庙里吗?

    朱栩神神叨叨一阵,转头看向两人道“你们不信吗?走,待你们去找大师算算。”

    “大师?”曹化淳与曹文诏跟在朱栩身后,只见他直奔不远处一个算卦的摊位。

    朱栩一脸兴奋的走过来,站在摊位前打量,一张桌子一面帆一个人。

    帆上写着八个大字‘铁口直断,一卦千金’,桌上陈陈旧旧,哪里都有。倒是算卦的人,一身绫罗绸缎,手边的扇子一看就是唐伯虎的扇面,八字胡,高鼻梁,双眼眯起,若有精光闪动。

    一个四十多岁的夫人坐在长凳上,看着卦师紧张的道“宋大师,我家老爷今年的运程到底如何?”

    卦师抬头垂眼,看着手指捏来捏去,许久轻叹道:“李夫人,李老爷命里缺水,而今北方大旱,只怕贵府不止今年不顺,往前都不顺吧?”

    这李夫人神色一惊,神色慌张道:“宋大师,你都说对了,那,那可有解法?”

    这宋大师又掐了掐手指,正色道:“李老爷命里无水,可往南方去,元宵之前必须走,否则必有大难。”

    李夫人颤抖着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碎银,道:“多谢宋大师,若是灵验,我必然再来还愿。”

    这宋大师仿佛没有听出李夫人话里的意思,笔直而立,平淡道:“聚散是缘,夫人不必执着,速速去吧。”

    李夫人连哎哎了几声,很快就挤进了人群。

    曹化淳与曹文诏对视,目露异色,这位宋大师到底是蒙的,还是真有这份眼力?

    朝堂上之上惊变连连,极少没有被牵累的,外放无疑是一个躲避风潮的好办法。

    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惠王殿下不会没事盯着一个算卦的,还耐心听他胡扯半天。

    朱栩此刻背着手,微歪头,打量着从容不迫将银子揣入怀里的宋大师。

    “来,给我们家公子算一卦,也是算今年的运程。”

    曹化淳走上前,搬过凳子,对着宋大师神色淡淡的道,却掩饰不了嗓音的尖锐。

    宋大师看着曹化淳,然后转头向朱栩,眼角微不可察的一眯。

    旋即,他摊开一张纸,道“还请公子写下生辰八字。”

    朱栩坐在凳子上,始终都是一副意味深长之色的打量着眼前人,听了他的,微微一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生辰八字’四个字。

    这宋大师一怔,盯着这四个字,好一阵子才点头,道:“公子,贵不可言。”

    朱栩眉头一挑,呵呵一笑道:“宋大师倒是好才思。”

    宋大师微躬身,淡淡一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朱栩打量着他,顿了顿,笑容满面的站起来道:“一百两,承宋大师吉言!”

    曹文诏丝毫没有犹豫,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眼神也在这‘宋大师’脸上认真的扫描着,似要记下来。

    宋大师端立不动,看着桌上的银票好似视钱财如粪土,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朱栩不管他动心不动心,看着不远处一个极其漂亮的花灯就跑过去,正与摊主激烈的讨价还价。

    “十五文,不买就走开,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八文,再不卖我就走了!”

    曹化淳与曹文诏又看了几眼‘宋大师’,紧紧跟在朱栩身后。

    宋大师看着朱栩离开,看着朱栩买下花灯,看着朱栩兴高采烈的拿着花灯远走,看着他,消失不见。

    “宋大师,宋大师……”

    两个客人都被他的表情赶走,他直到确定朱栩真的走了,才眉头皱了下,轻声低语道:“真的走了?为什么会走了……”

    人群中走来两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都是一副风度翩翩,意气风发模样,来到‘宋大师’桌前,大声道“康年兄,你怎么还在这,快,赶紧收摊吧,林姑娘就要舞曲了。”

    宋康年闻言连忙清醒过来,抬头看着几人道:“好,我立马收摊,两位等我一下。”他说着飞快将桌上的银票揣入怀里,拿起扇子与帆便急匆匆离开。

    朱栩也一路玩的很开心,直到临了,曹文诏还是忍不住的道:“殿下,刚才那个算卦的,到底是什么人?要不要属下去查一查?”

    “不用。”朱栩漫不经心的笑道,他现在更对手里的花灯感兴趣。这个花灯精致小巧,外面好像绣了什么图案,在里面映衬了两句诗,隐约像是一个灯谜。

    当晚没有回宫,朱栩夜宿在城外的秘密据点,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宫门开了才急匆匆进宫。

    张皇后现在对朱栩盯的很紧,没等回宫,就被叫去坤宁宫训斥了一顿。

    朱栩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小半个时辰才被放回来。

    “殿下,你手里怎么还提着个灯笼啊?”负责押送朱栩回宫的焕儿看着他手里还提着灯笼,娇俏疑惑的问道。

    朱栩立即如护食的小狐狸,抱着灯笼道:“焕儿姐,休想打我灯笼的主意,除非你来我宫里。”

    焕儿一楞,旋即娇哼一声,嗔怒道:“娘娘说的对,殿下的算盘最精了,我要是过去了灯笼还是殿下的,平白将我搭进去!”

    朱栩嘿嘿一笑,凑近道:“焕儿姐,听说皇嫂最近火气大,要不,你真考虑一下?”

    焕儿眉头轻蹙,大眼睛瞪着朱栩道“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吧,这三天你可出不了宫了。”

    朱栩心里哀叹一声,有些垂头丧气的向宫里走去。

    景焕宫内,除了曹文诏,曹化淳,姚清清三人,其他人都是张皇后安插过来的‘间谍’,朱栩除了读书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上元节未过,朝堂之上就掀起了腥风血雨,或者说,是从去年就一直没有消停。

    东林党死灰复燃,拼力的清缴东林党,魏忠贤倒台,阉党一盘散沙,哪里是杨涟等人的对手,有能力的一个劲的要外调,忧惧难解的一心只要辞官,没有能力的惶惶不可终日如无头苍蝇。

    不过,东林党虽然在复苏,但也不复往日盛景,朝堂之上四分五裂,派系林立。

    顾秉谦、魏广徽结成一党,大肆排斥异己,任人唯亲。孙承宗只关心辽东,其他几人默不作声与中立的清流形成默契。科道言官们也各执一词,互不妥协,金銮殿上,俨然成为了最为可怕的战场。

    朱栩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除了读书便是研究从宫外带回来的精致小灯笼。

    这个灯笼设置的非常精巧,堪比蜘蛛织网,每一根都准确无误,不差分毫,各有奇技搭配其中,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机关屋’。

    朱栩试了各种办法,想要看清里面的灯谜,但不管哪个方位,看到的都是小半边,根本无从去猜测究竟写的是什么。

    姚清清一直站在朱栩身前不远处,见朱栩七手八脚的毫无所获,轻声道“殿下,要不就拆了吧?”

    朱栩登时瞪眼,道:“这么精致的灯笼怎么可以拆?嗯,拆,那就拆了吧。”

    朱栩脸色一变,找过一把小刀,直接在灯笼做起了手术。

    姚清清见惠王殿下终于不纠结了,便悄然退了下去。

    朱栩将这小灯笼剖开,只见白色的蜡烛已经烧完,对面有着一张纸条,娟秀的小字,写着‘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两句。

    朱栩眉头皱起,盯着这句诗沉吟不语。这句诗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论作者的背景,作这首诗的环境还是写作手法以及所表达的感情,他都很清楚,但要是当做灯谜来猜,就没那么容易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朱栩托着下巴,怎么也猜不透,心里不由得嘀咕,这古人的思维果然强大。

    朱栩猜不出索性放着,准备过几日方便的时候,去翰林院问问。

    作为一个王爷,尤其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王爷,他的吃饭时间到的总是特别快。

    门口,一张小桌子,朱栩坐着小凳子,捧着碗,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

    姚清清端着菜过来,轻笑着道“殿下,别人饮酒赏雪,您吃饭看雨,是不是有些不应景?”

    朱栩扒拉着饭,浑不在意的道“不管他,吃饱最重要。”

    话音未落,曹化淳就打着伞,冒着雨向朱栩走来。姚清清拿起一个碗,站起身向里面走去。

    曹化淳语气有些急,没放下雨伞便道“殿下,山、西那边来了一个姓范,吵嚷着要见傅公子。”

    “姓范?”

    朱栩双眼眯了眯,下意识的伸手擦掉嘴上的饭粒。

    八大皇商,在后世极为有名,不仅因为它对葬送大明王朝出了大力,更是他们的生意绵延不绝,直到清末才算彻底消散。但也留下了各种大院,彰示着他们过去的辉煌历史。

    其中最为著名的,不是齐家也不是曹家,而是这个范家!

    范家可追溯的历史,可能是明成祖朱棣起兵争夺皇位,因此,这一家习惯性的就是冒险,发战争财。他们在大明境内走私贩卖一切金人需要的东西,粮食,兵甲,甚至是军事情报!而且,他们的经营范围还触及到了蒙古更北端,庞大的难以想象!

    朱栩眯着眼,心里飞速计较着。

    当初成立惠通商行他便有算计晋商,尤其是八大皇商的心思,既然如今人头送上来了,他不收都不好意思。

    不过,现在人头还很瘦,他需要养肥。

    朱栩筷子有节奏的敲着桌子,心里也渐渐有主意,开口道“这帮人肯定是打听了不少消息,这样,你先让魏良卿去见,探探他们知道多少。然后让魏良卿,贺云杉,周建宇三人都去见,再试一次,看看他的目的,底线。”

    曹化淳一一记下,见朱栩说完了,才小心的提醒道:“殿下,晋商做的生意,只怕,不能长久。”

    朱栩明白曹化淳的意思,心里却暗自摇头。朝堂上的大人们忙着匡扶天下,驱邪用正,哪里会主意到这种小事情啊。

    “对了,”朱栩没有解释,反而一抬头,脸上挂着怪异的笑道:“还记得昨天那个人大师吗?去,在他身边安排两个人,一个人是女人,一个是生死之交,给本王一直跟着他。”

    听到‘本王’两字曹化淳心里一凛,越发谨慎的道:“殿下,这个人,很重要吗?”

    朱栩夹了几口菜放碗里,道:“不怎么重要,只是好玩,以后会更好玩,你别把人弄丢了。”

    曹化淳记在心里,告辞一声便径直出了宫,让人一打听,神色更加疑惑,低声自语道“宋献策,字康年,不过是个秀才,到底有什么特别,让殿下都觉得好玩……算,还是先应对晋商的事情吧。”

    三天后,平王府。

    “平王叔,我来蹭饭了。”

    朱栩一进门,声音就仿佛要覆盖整个平王府。

    平王大腹便便,一脸谨慎欣喜的跑出来,笑呵呵的道:“栩儿,你可稀客,来,快来。”这样说着,他眼睛瞥了眼朱栩身边的两个近侍,笑容有些放松。

    朱栩摆手,道“皇叔不用假客气了,将你府上的戏班子叫出来,咱们今天听戏,就听《定军山》。”

    平王怔了下来,双手按在在腰带上,瞥了眼四周,一边里走一边低声道:“栩儿,上次我可是替你背了黑锅,你这次可不能继续害我啊。”

    朱栩顿时不干了,停下脚步瞪着眼道:“皇叔,咱们这就要论一论了,你说,你府里管事私占民田,是不是我给摆平的?你得罪鲁王,是不是我出面说和的,你这府邸修缮,我是不是直接就出了五万两银子,我只是让你给上了一道折子……”

    平王一听,连忙笑着拉住朱栩的手道:“是是,是我说错了,听戏听戏。”

    “这还差不多。”

    朱栩背着手,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指挥着平王府下人,这这那那的收拾,然后在大院里与平王一起坐着,看着大院里搭起唱台。

    平王坐在那,身体动来动去,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栩儿,你告诉我,你今天到底是要干什么?”

    “看戏啊。”朱栩手里拿着蜜枣,悠闲的塞入嘴里。

    平王看着朱栩,又挣扎了一会儿道:“栩儿,你就直说吧,不然我今天的戏是看不太平了。”

    朱栩转头看着他,见他真是一脸忐忑,便笑道“皇叔不用担心,小事情小事情。”

    平王看着戏台上已经搭好,越发焦急道:“栩儿,你就跟我说实话吧,我是真受不了了。”

    朱栩嘴里嚼着蜜饯,一脸淡定的对身后挥了挥手。

    他身后一身内侍服,三十出头的男子对着平王微微躬身,道:“奴婢王承恩,拜见平王殿下。”

    平王一愣,挪动着身体向后看,打量一眼,又转头看向朱栩道“栩儿,他,我记得他不是你宫里的人吧?”

    不等朱栩说话,王承恩便道:“回平王殿下,奴婢是信王宫里的庶务总管。”

    平王神色一惊,看向王承恩又看向朱栩,指着王承恩道:“栩儿,信王,你,你……”

    朱栩喝了口茶,道:“皇叔是想说,信王都已经这样了,我为什么还跟他混在一起?”

    平王有些为难的点点头,信王勾结魏忠贤图谋不轨,这个整个大明都知道了,虽然最终皇帝为了‘兄友弟恭’,将这件事冷处理,但干系毕竟太大,没有人愿意再理会信王,是以平王听到王承恩是信王的人,心里惊讶之后还有些惊惧。

    朱栩又扔了个蜜饯在嘴里,道“除夕的时候,是皇兄,皇嫂,信王兄,我,我们四人一起过的。”

    平王听着朱栩的话,细细琢磨着道:“也就是说,皇上,实际上,是不相信信王……有那个心思的?”

    朱栩望着戏台,笑而不语。

    平王会意的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开始带着笑容的看向戏台。一阵之后,他又转头看向朱栩道“不是,那你今天带他来我这,是为了……”

    朱栩看着戏台上,小姑娘身段不错,嗓音也不错,听着平王的话不在意的道:“信王兄宫里拮据,也想做点生意。”

    平王看着朱栩,想了一阵道:“那,你是想让信王,也参一股?”平王在朱栩的生意里也有股子,每个月领两万银子分红。

    朱栩摆手,道“不是,信王兄是想自己做生意。”

    平王更奇了,道“信王自己做生意,他要做什么生意?”

    朱栩见平王终于走到主题了,挪了挪身子,让自己更舒服,道:“皇叔,你可知道,京城的王公大臣,皇室宗亲,甚至皇宫,每个月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需要多少银子?”

    平王看着朱栩,眼神里露着思索之色,嘴上道:“大臣们,每个月就算二十两银子,宗亲算五十两银子加上其他的,最起码一年也要五十万两吧。”

    朱栩嘿了声,转头看向平王笑容暧昧的道“皇叔,你这府上,每个月用度只怕一百两都打不住吧?”

    平王有些尴尬的赔笑,默认了。

    朱栩瞥着戏台,斜着身凑近道“皇叔,你说,如果,这些都有咱们给他们提供,一年不多说,最起码一百万两好赚,如果将京城外的也拢过来,五百万两,你觉得能赚到吗?”

    平王想了想,转了身体,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直接面着朱栩道:“赚到是能赚到,可是这些,不是都有……”

    朱栩一摆手,笑的很诡异道“皇叔,尚衣监,织染局他们也都不是要采购吗?这些以皇叔的能力,难道就不能给揽下来,咱们自己做?”

    平王神色怔怔,听着朱栩的话,心里琢磨一阵,忽然道:“揽是能揽,只是,要是让皇上知道或者被人弹劾了怎么办?”

    朱栩看着平王,眼珠向后转了转。

    平王立即会意,又想了想,凑近低声道:“这么大的生意,就咱们三个人吗?”

    朱栩嘴里嚼着蜜饯,道“皇叔要赚的安稳,那一个京城就行了,三家分账,除去成本,一年也能分个小二十万两。”

    平王一听就皱眉了,道:“刚才,不是说五百万两吗?”

    朱栩眼神一眯,道“皇叔,这么大的生意,咱们三是吃不下的,更何况,还需要跑腿的,总不能让我们去抛头露面吧?”

    平王看着朱栩,顿了下道:“栩儿,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还需要拉拢更多的人?”

    朱栩知道不解释透,这位胆小的皇叔是不会下决心的,继续说道“皇叔,你想,咱们要揽下这么大的生意,得要多大的人脉?鲁王皇叔之前不是给你赔罪了吗?福王不久不是要进京吗?我可听说了,他们府上都是银子如流水。”

    平王看着朱栩,隐约知道了一点,试探着问道:“栩儿,你是要我拉拢这些宗室,一起做这个生意?”

    朱栩也不掩饰,直接道“那是,皇叔,你想,咱们这些王爷,遍布大明全国,要是能够串起来,将这些生意都揽下来,一年别说五百万两,一千万两都有可能,每年咱们分个一两百万都是少的!”

    平王听着数字脸上就有意动,但很快就又担忧道“栩儿,这么大的动作,要是被言官知道了,弹劾咱们意图不轨,这可不是小事情?”

    朱栩睁大眼看向平王,道:“皇叔,咱们怕什么?”

    “怕……”平王张嘴就要说,但旋即就愣住了。

    他们虽然都是宗室藩王,忌讳比较多,但要是私底下做点生意,不说有这个信王顶缸,单说真要是被弹劾了,他们也真没干什么,而且还法不责众。

    平王收回话头,挪动身子自语的道“那,看来还得多找些人。”

    朱栩看着戏台上的定军山,啧啧赞道“这唱腔,不错,要不是宫里不能养人,我也想养一个戏班。”

    平王很快心思回转,笑呵呵的看着朱栩道:“随时来,随时来。”

    朱栩这边与平王说着,另一边傅涛也带着人走进一家酒楼。

    傅涛绷着脸,一脸的高冷,不是世家子弟的纨绔,而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拒人千里。

    范进雄站在门口,笑容含笑,脸上都是一副‘我很好说话’、‘一切以和为贵’的表情。倒是杨怀忠沉静稳重,迎着傅涛微笑道:“傅公子,请。”

    傅涛淡淡点头,将头上的帽子拿下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心里却在嘀咕‘殿下为什么要我这样,还要带这个帽子?’

    三人分宾客坐下,杨怀忠一副是主人模样看着傅涛,笑着赞许道:“闻名不如见面,傅公子的风采果然非同一般。”

    傅涛笔直而坐,目光平静的看着杨怀忠道:“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你们就告诉我,想要怎么合作。”

    杨怀忠一怔,转头看向范进雄,他没有想到,傅涛会如此直接,寒暄的前戏的都不要。

    范进雄爽朗一笑,看着傅涛道:“傅公子快人快语,怪不得能够短短时间,将生意做的这么大,想必,傅公子也想更进一步吧?”

    傅涛拿起茶杯,自顾的倒水,漠然道:“继续,我希望你们不是来浪费我的时间的。”

    范进雄眯着眼打量傅涛,见他眼神平静,脸上确实有不耐烦之色,便开门见山的试探问道“傅公子,在漕运上,你能做到多少?”

    傅涛啜了口茶,抬头看了眼范进雄道:“一半的船听我的。”

    傅涛的话里意思很明白了,能掌握一半的船,那么沿路的一系列关口码头,就更不用说了。

    范进雄自然也很明白,紧盯着傅涛,斟酌着话语道:“傅公子,想必那三位掌柜也跟你禀报了,我们晋人生意做的很大,我们范家单种植茶叶就有三千亩,另外还有珍贵药材,绫罗绸缎,米面钱粮,名贵古董字画等等,只要赚钱的的生意,我们都做……”

    傅涛嘴角微翘,透着一丝冷笑,语气中又不屑道“茶叶,你们向来是低买高卖,以次充好。药材,你们大部分都是从辽东弄来的。绫罗绸缎,米面钱粮,古董字画多半也是来自建奴,你们的生意我都清楚,不必说的这么干净。”

    范进雄脸上僵了僵,旋即看着傅涛笑道:“既然傅公子这么清楚,那范某就省些口舌,不知傅公子对我们的合作有什么想法?”

    傅涛面色不变,心里却暗道‘果然与殿下说的一样,晋商手段都不一般,几番交谈都好似在压着他,引导着话头。’

    他抬头看了眼范进雄又瞥了眼杨怀忠,淡淡道“我希望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范进雄暗吸一口气,果断的开口道:“傅公子,那,张、家口那边,你能影响多少?”

    傅涛脸上露出一抹自信之色,道:“家父正在管辖,另外,锦衣卫的骆大人与家父关系匪浅,要是做些什么并不难。”

    范进雄听出了傅涛话外之音,点点头沉色道:“傅公子,其实,我们想与你合作的有三个地方,一个就是你的惠民商会,我们对里面出售的东西很感兴趣,一个是漕运,我们需要免检的畅通船引,还有一个,就是张、家口,我们的货物需要通过那边出售。”

    傅涛眼神笑意一闪,面无表情的示意范进雄继续说。

    范进雄看了他一眼,以谈判的语气道:“傅公子,惠民商会,我们希望更低的进货价格。漕运,如果你能够提供我们船引或者替我们运输,每一趟,我们愿意出五十万两银子。张、家口,每一批货物,我们愿意给你抽一成。”

    傅涛拿着茶杯又啜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冷漠的道“只有这样?”

    范进雄微怔,看着他道:“那,傅公子有什么想法?”

    傅涛用一种不可置疑,不容妥协的语气道“我的想法是,你们要成立一个商会,不要一盘散沙,以后的生意,不论是南方海上的,还是与建奴的,亦或者你们自身的,都要囊括进来。与我合作的,只能是这个商会。进出银两必须走我的钱庄。只有这样,我的其他商会才能给你们方便。”

    范进雄一听就脸色微变,旋即拧紧眉头。

    他边上的杨怀忠闻言也神色吃惊,心里却咚咚咚直跳。他对山右人貌合神离的合作一直都觉得头疼,如果真能联合起来,倒是非常有利。

    傅涛没有给范进雄思考的时间,语气更硬的道:“你们没有选择,要么跟我合作,要么就等着亏损到倾家荡产。你们也看到了,朝廷党争越来越激烈,对待晋商与建奴的眉来眼去也越发不能容忍,尤其是孙阁老回京,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动手收拾你们了。”

    这句话让范进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这也是他所担心的。在他看来,不论是整顿漕运,还是严管张、家口这个与后金,蒙、古互市的要塞都是朝廷为了遏制金人的一系列手段,或许,接下来就要对付他们这些晋商了。

    范进雄一脸沉肃,看着傅涛道“傅公子,你真的能保证,我们成立商会,朝廷就可以放过我们?”

    傅涛目露淡淡笑容之色,道“范大掌柜不清楚,杨掌柜呢?我的生意,有哪个衙门敢动?”

    杨怀忠想起前年朝廷的那次抢劫,看着范进雄,默默点点。

    范进雄咬牙,脸庞抽搐一下,沉声道:“好,傅公子,我这就去回去商议,我相信应该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