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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河的另一个标签是‘风雅’,这是那些风流名士传出来的,与另一些低级的纯属发泄的区分开来,同时为他们的行为进行合理合法化。

    朝廷的那些关于‘狎妓’的规定,久而久之也就形同虚设了。

    朱栩站在船头,飘飘悠悠,和煦清风,当真是神清气爽。

    两岸的布局也称得上‘雅’,可‘风雅’二字与朱栩一直沾不了边。

    赏月赏不来,脑子里会有那么几个词,可写不出‘江月’词;看风景虽然知道好,要是写几首诗来赞美,他也够勉强。

    曹化淳上前,在朱栩身侧道“皇上,前面就是贡院了,安排的酒楼就在贡院不远……”

    他话音未落,只见左岸上一群人女子出现,哭哭嚷嚷。

    “我们死了算了……”

    “都是巡抚衙门逼的,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

    “媚香楼都封了,所有人都只能躲在外面,半步都不准靠近……”

    “我们不活了……”

    噗通

    突然间,一个彩衣女子跳入了河里。

    噗通噗通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如同下饺子一般,涌过来的女子纷纷开始跳河。

    “不好,有人跳河!”

    “快救人啊……”

    “救命啊……”

    这些女子一跳河,河上的船,路上的人,还有官差都纷纷涌过去,开始救人。

    朱栩先是楞了一下,旋即嗤笑一声,道:“倒是好手段……”

    曹化淳站在背后,看的也是分明,默然无声。

    这也是一种反抗,巡抚衙门逼死人,这可不好听。

    倒是布木布泰突然开口,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朱栩一怔,还是第一次听见布木布泰主动开口,转头看着她笑道:“什么好机会?”

    布木布泰眉头微蹙,有些后悔她的莽撞,不过旋即释然,道“江.苏巡防衙门封禁秦淮河是有些无理,不管有没有死人,秦淮河两岸都不安全……官府就有了做事的借口。”

    ‘安全大检查?停业整顿?’

    朱栩心里浮现几个词,旋即对着布木布泰笑了笑,道:“聪明。”

    布木布泰微微倾身,不再说话。

    朱栩的船慢慢靠岸,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跳河的那些女子,远远的不知道具体,但看着一个个被救上来,应该没有人死。

    没多久就惊动了不少人,差役,官员,男子,女子挤满了岸边,仿佛在争论着什么。

    朱栩懒得理会,上了岸道:“老曹到了吗?”

    说话之间,不远处一匹马飞奔而来,常服的曹文诏跳落下马,单膝跪地的道:“臣曹文诏参见皇上!”

    朱栩一见,顿时笑着摆手道:“免礼。”

    曹文诏起身,也面露喜色,走过来道:“皇上,我来晚了。”

    朱栩打量了他一眼,皮肤比之前更黑了一点,也壮实了一点,不由得笑道:“朕也是刚到,看样子,你在江.苏没有偷懒。”

    曹文诏嘿嘿一笑,道:“那是,这里的人娇气,得下十倍的力气训练才行,改日皇上要是有空,我带皇上去看看军容,皇上一定会满意!”

    朱栩颌首,对曹文诏他是比较放心的,道:“嗯,改天吧,朕带着江.苏的一干文臣一起去。”

    曹文诏最是了解朱栩了,闻言就知道他的用意,嘿嘿一笑道:“保证不会让皇上失望。”

    曹化淳走过来,道:“皇上,安排好了,可以进去了。”

    朱栩抬头看了眼,不远处是一个颇为雅致,幽静的二层小楼,再不远处就能看到贡院的围墙。

    “走吧。”朱栩道。

    布木布泰跟在朱栩身后,心里虽然好奇,可她能很好的控制。

    曹化淳与曹文诏点头打过招呼,跟在朱栩身后。

    倒是曹变蛟,一直想与曹文诏私下商议,毕竟曹卜善在扬.州给皇帝留了不好的印象,可能会连累他们叔侄。

    进了酒楼,分配好房间,朱栩将曹文诏带进房间,坐下招呼道:“给朕说说江.苏的情况。”

    曹文诏早就知道,也做了功课,坐在朱栩对面,笑着道:“皇上,江.苏的情形,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想要进行革新,非得有大魄力不可。那个……黄立极,不像是做大事的人。”

    朱栩拿着茶杯,没有说话。

    黄立极的所作所为一路上都不停的传入他的耳朵里,胆小怕事,畏缩不前,确实不是改革的人选。

    曹文诏毕竟是武将,虽然依仗着与朱栩的特殊关系,可以多说一句,可也要有分寸,说完这一句就守住话头,不再多言。

    朱栩喝了口茶,沉吟一声,道“这样,你明日去巡抚衙门传旨,免去黄立极巡抚官职,方孔炤代行巡抚衙门事宜。”

    “是。”曹文诏不冷不热的应声。

    “皇上,海兰珠娘娘到了。”曹化淳出现在门前道。

    朱栩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不见,道:“嗯,你安排她住下吧。”

    “是。”曹化淳道。

    曹文诏见朱栩有些心不在焉,心里一动,突然问道:“皇上,会游水吗?”

    倒不是曹文诏不了解朱栩,实在是朱栩有很多事情在他跟着朱栩之前,朱栩就已经会了,虽然他跟着朱栩的时候,没有见过他游泳。

    现在已经快要进入五月了,天气虽然有些要热起来,但还不足够下水,朱栩看着他道:“你是说,这里有温泉?”

    曹文诏一笑,道:“是,在一处院子内,泉水环驰而过,既温暖也干净,非常适合游水。”

    朱栩顿时就有些怀念了,想了想,笑道:“好,找个时间,去游泳!”

    曹文诏连忙站起来,道:“我这就去安排,皇上一定会喜欢的。”

    朱栩坐着没动,道:“这件事先不急,朕之前交代你的,在水上登陆战,火器配合,你训练的怎么样了?”

    曹文诏神色一肃,道:“回皇上,微臣已经训练了一万多人,火枪,火炮,配合的异常默契,晕船,不会水的都已经剔除,且还能骑马,陆战,水站,登陆战,骑兵作战,都可堪一战……”

    朱栩喝了口茶,笑着道:“还记得朕以前与你说过的那个梦想吗?”

    曹文诏一愣,实在在朱栩与他说过的太多,但联系上下文,他还是心里一动,上前道:“皇上说的是,让世界遍布我大明的旗帜?”

    朱栩眯着眼,抬头看向外面,淡淡的道“这个时候,到了!朕曾经答应你,让你做先锋大将,朕要履行承诺了。”

    曹文诏来去匆匆,一面要去准备温泉院子,一面准备练兵。

    皇帝刚才向他说了,需要十万雄兵!

    虽然他还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事情,可这么多兵马,明显是要做大事!

    江.苏的常备军破额是十万,他必须抓紧联系兵部获得招兵权,满额的进行训练。

    虽然走的是水路,可这一路朱栩也是累的够呛,简单交代几句,就洗洗漱漱的睡觉。

    另一边,海兰珠,布木布泰两姐妹聚在一起。

    海兰珠被从皇宫带出来,一直忐忑不安,直到见到布木布泰才算稍稍安心。

    “妹妹,我我们该怎么办?”海兰珠绞着手,一脸的紧张。

    布木布泰看着姐姐,眉头轻蹙。

    科尔沁现在生死未卜,大明皇帝虽然有意扶持科尔沁,遏制察哈尔,可现在还没有具体消息。她这个姐姐已经被大明皇帝纳入后宫,可至今也没有被宠幸,连一面都没见,可见在大明皇帝心里科尔沁也就是可有可无的一颗棋子。

    海兰珠生性怯弱,不能指望她做什么,科尔沁的生死,还是需要她布木布泰来筹谋。

    “你见过大汗吗?”布木布泰看着海兰珠,轻声道、

    海兰珠摇头,道:“你走了之后,我谁也没见过。”

    布木布泰心里叹了口气,拉着海兰珠的手,低声道:“姐姐,不管明朝皇帝要做什么,你记住,你是他的妃子,一切都听他的,为他着想,科尔沁的事情你要忘记,知道吗?”

    海兰珠看着布木布泰,有些恍惚的点头。

    布木布泰对于海兰珠没有什么期待,只希望她能安分守己,不要给她惹出什么乱子来,让明朝皇帝迁怒科尔沁。

    曹化淳忙着协调锦衣卫等力量,暗中调查朱栩需要的一切讯息。

    曹变蛟悄悄调集人手,保护在酒楼四周,他知道,朱栩可能要多待一段时间。

    朱栩这边静悄悄的,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已经到了应天府。

    随着一些‘名妓’的集体跳河,百人目睹,这件事迅速传遍了应天府的大街小巷,持续发酵。

    “巡抚衙门逼死人了……”

    “杀人凶手……”

    “杀人偿命!”

    一群‘名妓’簇拥着,围堵在巡抚衙门大门前,地上三条白布盖着尸体,吵吵嚷嚷,哭声喊地。

    没多久四周全都是百姓,望着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多人,这是媚香楼的人吗?”

    “是啊,听说是巡抚衙门封了媚香楼,逼得这些女子没饭吃,跳河寻死……”

    “这还是小事情,听说整个秦淮河上的青楼都被封了,还不知道多少人要跳楼……”

    “这下巡抚衙门麻烦大了,听说整个江.苏的官员都急了,求见的求见,上书的上书,还不知道多少人给京城写弹劾奏本……”

    “估计又要有人辞官归乡喽……”

    百姓们对此是喜闻乐见,一旦出事,官员们都是争先恐后的辞官归乡,撇清关系,然后过一阵事态平息,复出,继续的升官发财。

    这已经是一种既定的模式,老百姓们也是知之甚详。

    “杀人偿命啊……”

    一个中年妇人,浑身湿透,没模没样,跪在巡抚衙门大门前,哭天抢地,嚎啕大哭。

    几十女子也是哭哭啼啼凄凄惨惨,一片可怜无比景象。

    巡抚衙门,右参政的班房门前。

    方孔炤神色难看,望着大门方向,那些声音虽然混杂,还是清清楚楚的穿透入耳。

    主簿站在方孔炤身侧,皱眉道“大人,必须尽快平息,否者内阁那边受到压力,又要推动‘新政’,您就算不下下狱,只怕也要告老还乡。”

    方孔炤没有说话,沉着脸,神态严峻,他清楚。

    大明的官员最重名声,文名,官名,清名等等都是,现在巡抚衙门逼死‘妓女’,这件事传出去,不说朝廷会不会怎么样,他就得先辞官,否者半生之誉都将毁于一旦。

    这是一面,另一方面方孔炤倒是更希望能够推动朝廷的新政,将其他置之度外,只是,事与愿违,并不会按照他的希望走。

    一个衙役匆匆走进来,道“大人,黄大人从后门进来了。”

    方孔炤哼了声,转头看了眼主簿,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走吧。”

    主簿面露忧色,黄立极装病才一天,这就迫不及待的出现,无非就是事态严重,要找替罪羊了。满巡抚衙门,能让他找的,也唯有方孔炤了。

    “大人,不如躲一躲吧?”主簿跟上来道,他担心黄立极会直接出手,根据规定,巡抚在督政院过半同意下,有权停职参政,等待朝廷钦使调查。现在督政院没有建立,权利就集中在巡抚一人手上。

    方孔炤自然也知道,大步向巡抚班房走去,同时道:“许杰很快就会到,他是内阁中书,来这里肯定是为了‘新政’,黄立极能停我的职,许杰不会,他需要我。”

    主簿神色微动,许杰虽然不是钦使,可分量也相差无几,他初来乍到,肯定需要地头蛇,那没有比方孔炤更好的了。

    “还是大人考虑周全。”主簿佩服的说道,显然方孔炤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

    方孔炤来到巡抚班房,黄立极沉着脸,目露冷冷的盯着他。

    “见过大人。”方孔炤面色不动的行礼道。

    黄立极背起身,摆起官威,转瞬又轻叹道“潜夫,你呀,冲动了……”

    潜夫是方孔炤的字,他神色平静,知道黄立极真要出手了。

    黄立极与方孔炤也没什么情谊,见他不理会,懒得多废话,直接道“潜夫,这件事闹大了,不知道多少人给京城写弹劾奏本……你我都讨不了好,这段时间就在家里休息吧,其他事情,本官来给你善后。”

    这也就是说,黑锅是方孔炤背定了。

    方孔炤没有说话,他不傻也不蠢,既然敢做,自然也预料到后果,静听发落了。

    黄立极也看出来了,直接道“来人,送方大人回府,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出府!”

    “是!”一排差役走进来,威风凛凛,煞气逼人。显然是早有准备。

    方孔炤没有多说话,直接就转身离开。

    黄立极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皱,神色没有好看多少。

    这个黑锅可以推给方孔炤,可事情没有解决,他背着手,走了几步,猛的转身道:“贴出告示,方孔炤被停职,等待朝廷调查,秦淮河解禁,巡抚衙门以及各级衙门不得乱动。还有,关于督政院,放出消息,就说今天就开始遴选人选。”

    “是!”一个差役应声。

    黄立极看着差役的背影,眉头还是紧皱。单单只靠这样拉拢人心还是不够的,必须要挽回,让南直隶的勋贵公卿,世家大族都尊重他,至少不再攻讦他。

    “走,去见王老大人!”黄立极大步出门。

    这位王老大人以前不显山不露水,可现在不同了,他是周应秋的姻亲,在南直隶地位特殊,正是进入督政院,安抚人心的不二人选。

    随着方孔炤突然被停职,秦淮河有被解禁,督政院开始遴选副院正,督正使等等,应天府顿时沸沸扬扬,吵闹喧天,说什么的都有。

    贡院。

    钱谦益对外面也极其关注,听着巡抚衙门的事情,暗自摇头。

    顾炎武站在他身后,看着钱谦益正在给朝廷写奏本,凑近低声道:“大人,这巡抚衙门朝令夕改,还停了方参政的职,朝廷怕是不会高兴吧?”

    钱谦益神色不变,才来没多少日子,肥胖的脸上越发圆润,闻言冷哼了一声,道:“这黄立极前怕狼后怕虎,还真以为可以左右逢源!”

    顾炎武看着钱谦益的侧脸,有些犹豫的道“大人,下官有些关于秦淮河的建议,不知道该不该说?”

    钱谦益笔头一顿,这顾炎武是皇帝特意派给他,虽然用意不明,但也是一双眼睛,皇帝在意的人,不能得罪,脸上温和一笑,道:“有什么就说,本官洗耳恭听。”

    顾炎武又看了眼钱谦益,仔细推敲一番,才一字一句的道:“大人,下官觉得,秦淮河上的事情,不能一禁了之,应该用正常的办法来疏通。”

    钱谦益听着就知道顾炎武是话里有话,转过头,道:“朝廷严令,禁止‘官员,士子狎妓,宿娼,纳娶’,南直隶的官员,士子,不分老幼,你说,有几个没去过秦淮河?为什么还不封?”

    顾炎武知道,钱谦益一直是‘景正新政’最坚定的支持者,至少明面上他是这么说这么做的,稍作迟疑,道:“官员,士子狎妓确实有悖朝廷法度,可朝廷并没有禁绝青楼教坊,所以下官认为,堵不如疏,朝廷的严令应该落在禁止这些人进入,而不是封禁秦淮河。”

    钱谦益向来知道皇帝做事都是从根子上解决,不会做些修修补补的事,转过身,笑着摇头道:“你还是太年轻,封禁秦淮河是迟早的事,晚做早做不如现在就做……”

    顾炎武其实是想借此来分析他过往的一些思考,比如关于‘天下财富有一定之数’这句话是否正确。

    资治通鉴他看的太多了,总觉得这并没有依据,完全是王安石与司马光党争的一个‘由头’,他想借此来证明或者反驳。

    不过钱谦益显然不理解他的心思,顾炎武知道自己分量还不够,只是一个试探,见钱谦益态度比较坚决,也就不再多言,心里琢磨着要找其他机会。

    钱谦益很快写好,叫来人送去驿站。

    钱谦益送走了信,转头看着顾炎武微笑道:“每封信,一钱银子。”

    顾炎武也是经常写信的,知道现在驿站的收费情况,心里顿时一动。

    这驿站虽然还叫‘驿站’,可实际上是挂在惠通商行名下的,当年朝廷裁撤驿站,是惠通商行的傅涛出面,用五十万银子买下的,这短短几年,只怕赚了好几倍的本钱。

    ‘或许,我应该找个机会,见见傅大公子,找他讨教一二。’顾炎武暗道。大明最大的商人,就是这位傅大公子了,他的眼光,手段,当真令人佩服,从未做过什么亏本生意,哪一个都是赚的盆满钵满。

    自然,顾炎武是不知道这些背后还有一个人。

    外面纷纷扰扰,朱栩是难得睡的踏实,一直到天色将黒才心满意足的醒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没有赖床,那股起床气也没了,洗了把脸,神清气爽的推门出来。

    曹化淳一直在门外站着,一见朱栩刚要见礼,朱栩就摆手道:“没休息吧?去休息吧,没什么事,朕就出去转转。”

    曹化淳起身,递过一个小本子,道:“皇上,这是今天江.苏以及各地的简报。”

    朱栩随手接过来,道“你不用跟着,朕就在附近走走,休息去吧。”

    曹化淳见如此,便道:“是。”

    朱栩出门,将曹变蛟也打发了,拿着曹化淳给的小本子,一边翻,一边慢慢的走着。

    这里到处都是禁卫,有的在暗处,有的在明处,朱栩不理会,慢慢的踱着步子。

    看到黄立极将方孔炤给停了职,不由嘿的笑了声,然后就看到黄立极去找那位‘王老大人’,又惊喜的唔了声。

    南直隶的水一直都很深,这都清理多少次,还冒出了一个‘王老大人’,不知道依旧藏着多少‘李老大人’,‘赵老大人’。

    还有一些其他的简报,在朱栩看来都比较可笑,南直隶还是那个南直隶,沉迷在盛世年华的奢靡里不可自拔,丝毫看不见改变的迹象。即便是他一手推动的巡抚衙门,也成了可有可无,甚至是迫切的想要融入,而不是寻求革新。

    朱栩沿着的酒楼四周的小路慢走着,本来最是热闹繁华的秦淮河畔,或许是因为方孔炤的封禁,这都要晚上了,还是空空旷旷,没有几个灯火人影。

    朱栩踱着步子,慢慢的走一圈,思索着江.苏的处置方法。

    山.东是比较好处置的,可江.苏复杂,地广人多,经济最发达,一个盐政就讲扬.州搞的鸡飞狗跳,其他的苏.州,杭.州,应天等地也是不消停,别说是整体的改革了。

    南直隶自然不能像北直隶那样搞,但北直隶是一个标杆,等京城那边稳妥,积累足够的经验,就要推广开来,目前南直隶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改革,以减小日后的阻力。

    “该怎么办呢……”朱栩抬头看天,嘴角微笑的自语。

    所谓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会儿他是深刻体验到了。

    朱栩很快又转了回来,走进酒楼,没有打扰任何人,直接就准备走回房间,他今天的‘游记’还没写。

    朱栩刚到二楼,就看到一个女子站在门口。

    穿着大红裙衫,微低着头,曲着腿,腰肢纤细,酥胸高挺,面俏眸娇,远远就能感觉到一股诱人风情。

    朱栩眸光微动,走过来,打量了一眼,道:“海兰珠?”

    海兰珠又微微曲身,娇声道“妾身海兰珠,参见皇上。”

    朱栩小腹突然一热,一把推开门,另一只手揽向海兰珠的细腰。

    海兰珠惊呼一声,随后就是‘嘭’的一声关门声。

    不远处的侍卫看了眼,连忙站立,转头看向前面。

    秦淮河水缓缓流动,在月光照耀下闪过一道白光,好似有鱼儿跃动,转瞬间又消失不见,湖面归于平静。

    小酒楼并不大,朱栩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曹化淳,曹变蛟,布木布泰没多久就都知道了。

    几人都是暗松一口气,却又各有心思。

    房间里,朱栩一只手搂着俏脸红晕不退的海兰珠,另一只手空空如也,总觉不习惯,砸了咂嘴,看着侧脸贴在他胸口的海兰珠,笑着道:“是不是你那妹妹让你来用美人计的?”

    海兰珠一只手放在朱栩胸口,这些日子的慌乱一消而散,前所未有的有安全感。

    她身边的男人,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人,没有人比他更强!

    海兰珠仰着脸,俏脸更红,吐气如兰的道:“是妾身自己想来服侍皇上。”

    朱栩能感觉到海兰珠的心跳,确实说的是实话,笑容更多,搂紧一分道:“你是朕册封的选侍,是朕的女人,有朕在,没有什么好怕的。”

    海兰珠的侧脸在朱栩胸口蹭了蹭,轻轻‘嗯’了声。

    经过这一番,朱栩通体舒畅,这路上的疲惫也是一散而空。

    海兰珠只是个普通女人,朱栩没有与她多说,一面搂着她,一面随手拿过奏本来看,偶尔与海兰珠聊上几句。

    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曹变蛟才来请朱栩去用膳。

    朱栩拍了拍海兰珠的屁股,两人穿戴好,这才下楼。

    餐桌上,朱栩两边分别是海兰珠与布木布泰,海兰珠是梨花带雨,娇艳欲滴,布木布泰神情渐缓,还是那副清冷模样。

    朱栩胃口大开,一边吃,一边嘟囔着道:“曹化淳,通知老曹,让他明天去把方孔炤接出来,亲自送到巡抚衙门,再停了黄立极的职,看管起来,先不要动。”

    曹化淳躬着身,道“遵旨。”

    朱栩吃了几块肉,又喝着汤,道:“钱谦益那边……先不透露,朕要再看看,对了,将那份出入青楼的名单给找出来,抽空给钱谦益送去。”

    这份名单只有京城与江.苏两地,可也有近千人在案,都是今年或者这几年要科举的士子,真要严格执行,只怕会闹的天翻地覆。

    曹化淳心里是清楚明白,道:“是。”

    布木布泰吃的是小心翼翼,海兰珠放的更开一些,脸上一直有笑容,似比京城更开心了。

    朱栩端着饭碗,心里暗自期待着,方孔炤要是能真做出些成绩,他才好出手!

    有人暖被窝,晚上也可以搂一个人睡,朱栩自然是开心的。

    只不过半夜的时候,朱栩的房门还是被敲开了。

    朱栩点着灯,看着桌上铺好的模板——不,新币的样品。

    这是傅涛组建的皇家钱庄,设计好的铜钱,银元,纸币的样品。

    一枚铜钱,外圆内方,四个大字是‘景正通宝’,看似都是铜钱,实则圈内有一缕银线,这是用来防假的。

    两枚银元,与铜钱一样大小,实心,印着朱栩的头像,后面是梅竹菊三君子,分别是一钱与五钱。

    最后是三张纸票,也就是银票,每一张前面都是朱栩头像以及偌大的紫禁城,背景是耸立的泰山,长城,还有辽阔的海洋。分别是一钱,五钱,一两。

    也就是说,新版的银票,整个大明的银票,最大的面值将只会是一两!

    朱栩细细的端详,尤其是在灯下,照耀的特别清楚。

    这个比他预想的还要精致,不由得轻声道:“不错不错,看来李一藻等人是真用心了……”

    这钱币的设计是由皇家政院一些人主持设计的,比如李一藻等人,他们思维开阔,与汤若望等传教士多有交流,算是见多识广,在前瞻性上超过了很多人。

    海兰珠穿着薄薄的单衣,前凸后翘的坐在朱栩身侧,给他打着灯,神情颇为专注的看着朱栩,抿着嘴,双眼亮晶晶的。

    朱栩仔细看了一阵,满意的点点头,又拿起傅涛的奏本。

    傅涛在奏本里写了很多,包括内阁想要拿走钱币的发行权,以及皇家钱庄的储备金银。

    朱栩眉头皱了皱,这不止傅涛不同意,他也会反对。内阁的权力必须要得到控制,不能让他们有掣肘他的机会,且如果皇家钱庄落到内阁手里,朱栩的话语权就要大大减弱了。

    皇家钱庄的前身是惠通商行,惠通商行前期是一个钱庄,有着大量的存银,黄金。惠通商行的名字留给了魏良卿等人,作为‘惠字头’商会的商行总部,主体改名为皇家钱庄,是大明最大的钱庄,拥有律法上,政策上,行政上,商业上的绝对地位。

    内阁没有完全要拿走皇家钱庄,显然是在顾忌朱栩的态度,之所以直接与傅涛说,怕也是想要先试探一番——大明的官僚阶层始终都是希望皇帝无为而治。

    皇家钱庄是朱栩的钱袋子,是他控制朝政,军队的一大重器,万不会交于他人之手!

    看完这些,傅涛也提到了一些意见,比如将铜钱与白银,白银与黄金的比例进行固定,定额兑换;比如说在皇家钱庄或者控股的钱庄存取钱免去手续费,加速对现在流通金银,铜币的替换等等。

    朱栩微微颌首,傅涛是越来越成熟了,可堪大任。

    他在这道奏本上批示了几句,就合了起来,然后依靠在椅子上,面沉思索。

    以皇家钱庄的存银,外加北直隶的这次清洗还有布木布泰的上贡,皇家钱庄现在的银子估计有一亿两,他可移用的至少有五千万两,再加上去年的赋税,存银,朱栩手头可以动用的现银,接近八千万!

    “八千万,五千万,今年先就发一千万试试,看看这江南到底缺多少银子……”

    朱栩轻声自语。大明的经济大部分都集中在江南,江南缺银,具体缺多少,没有办法统计,只能慢慢试探,彻底激活江南的商业,日后再做估算。

    海兰珠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朱栩。

    若是以往,朱栩一个人定然会无聊,还会失眠,可有个人在边上,心里分外舒坦,也没有失眠的感觉。

    “睡觉!”

    猛然间朱栩抱起海兰珠就奔着床走去,哈哈大笑。

    “吹灯,吹灯……”海兰珠俏脸通红,连忙喊道。

    一夜无话,直到大天明。

    在朱栩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曹文诏就带着圣旨,穿戴着总兵军服,骑着马,带着兵,直奔方孔炤府邸。

    方孔炤看着突然出现的曹文诏,神色凝重,太阳穴直跳,心里无数念头转动。

    而他儿子方以智更是浑身发抖,站立不稳。

    曹文诏看着方孔炤,朗声笑道“方大人不必担忧,我今天是奉旨传旨,走,跟我去一趟巡抚衙门,想必黄巡抚已经在等着了。”

    方孔炤心里忐忑,这旨意来的太过突然,令他摸不着头脑。

    可他还必须跟着曹文诏走,曹文诏带来的都是真正的精锐兵卒,当然,没有这些,他也必须走。

    曹文诏打着马,带着方孔炤快速向着巡抚衙门走去。

    曹文诏很高调,一路穿城而过,引来无数目光,无数揣度。

    巡抚衙门内的黄立极,此刻心惊胆战。

    他是被曹文诏派人‘请’来的,态度非常好,可就是这‘好’让他不安。

    曹文诏是武将,按理说是严禁掺和政务的,可真要是光明正大的掺和了,那就不是小事情!

    更何况,曹文诏不是简单的武将,那是在皇帝潜邸时候的老人,当今天下公认的皇帝第一心腹!

    他这么突然,直接的出现,参与到了政务中来,任谁都不敢小觑。

    “大人,皇上,是不是要重演北直隶之事?”一个参议在黄立极身侧,面露忧色的道。

    北直隶的事情现在差不多已经传遍大明,任谁都不敢大意。

    黄立极现在哪还有思考的能力,全都是思考曹文诏以及背后皇帝的意图。

    皇帝锐意改革的决心谁都不会怀疑,只是,他不明白,皇帝的旨意为什么来的这么快,有什么目的?

    很快,曹文诏带着兵涌入巡抚衙门,再看到方孔炤,神色更是大变,他心里突然有了一抹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曹文诏今天是耍尽了威风,自然也是要给南直隶的所有人看的。

    他待江.苏巡抚衙门的人都跪好,拉开圣旨,沉声道“奉天承运……江.苏巡抚黄立极,深姑朕望,妄自不前……免去一切官职,收监待查……江.苏巡抚衙门右参政方孔炤,有胆有识,勤恳务实,擢暂代巡抚事宜,望开拓进取,勇往无畏,大踏步推进新政革新……”

    黄立极脸色发白,头上出现大滴大滴的冷汗。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就这么的被夺职下狱了?自太祖创建大明,有哪个巡抚是无过就被下狱的吗?

    他……真的被下狱了吗?

    方孔炤倒是大喜,他本想等着许杰到来才能翻身,却没有想到,没有等来许杰,却等来了皇帝的旨意!

    暂行巡抚事!

    这就是要他行使巡抚的职权,同时表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扶正了!

    曹文诏耍威风,一来是宣誓皇帝的坚定的改革意志,二来就是给方孔炤撑腰,三来也是希望这件事快速传播出去。

    方孔炤有些战兢,又满怀激动的接过旨意。

    曹文诏又传达了几句朱栩的嘱咐,这才带着人马大步离去。

    方孔炤望着曹文诏的背影,胸口微微起伏,双眸竟然有些红,轻声自语道:“有如此英明睿智的皇帝,何愁我大明不中兴!”

    主簿跟着点头,旋即道:“大人,值此机会,有些事情就更好办了!”

    方孔炤神色微动,猛的转身道:“好,传令,召集巡抚衙门议事!”

    圣旨刚下,说明他圣眷正隆,乘着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确实更好做一些一直不敢做的事情了。

    黄立极被罢,方孔炤上位,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整个应天府都措手不及。

    不知道多少人忧心忡忡,彼此奔走,相互打听消息。

    秦淮河刚刚解禁,一些人本打算再次打开门,照常做生意,可眼见方孔炤咸鱼翻身,又全都关了门,一面走动关系,一面观望起来。

    江南贡院。

    朱栩如同寻常学子一般,在里面的小路上走着。

    这里虽然不是富贵人家的庭院,可也是九曲八折,庭院深深。

    偶尔有人路过,看了朱栩一眼便大步离开,每一个人都来来去匆匆,很是珍惜时间。

    这江南贡院是大明学子的一处圣地,不知道多少人从这里出来,然后位列朝班,烜赫一时。

    “你说,你觉得方孔炤未必能成事?”朱栩摇着折扇,神色不动的慢慢的走着。

    在他身后的是应天府府尹施邦曜,今年快五十了,面如中年人,神色严谨,目光谨慎,一举一动都好似在思索,推敲。

    施邦曜微躬着身,道“是。方大人出自世家大族,与东林邪党,复社等都有关系,臣不是翻旧账,只是认为,方大人受到的压力会过大,他未必能承受得住太久……”

    朱栩微微点头,施邦曜的话是有道理的,在南直隶改革,不管是谁,都会倍感压力,类似方孔炤身份背景有些复杂的,更是如此。

    不过朱栩笑着摆了摆折扇道:“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给了方孔炤机会,就是相信他,你是应天府府尹,好生给朕帮衬着,朕不止要看巡抚衙门的行为,也会看看各地知府,知县的作为,你这个应天府府尹,要给朕做起榜样来,别丢朕的脸。”

    “遵旨!”

    施邦曜连忙道,然后又抬头看了眼朱栩,道:“皇上,臣还有一个担心,方大人做事有些太过,秦淮河不能一封了之。”

    听到这里,朱栩停了下来,望着前面,目光微微闪烁。

    他想起了扬.州的事。对于朝廷的新政,曹卜善几乎是刻板的重复,丝毫没有因地制宜的变通,将盐政弄的乱七八糟,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

    方孔炤可能是出于震慑,或者立威等目的,才下令封禁秦淮河,可从侧面也说明一个问题:这些官僚脱离现实,没有了解现实的各种规律,商业也好,农业也罢,都需要因势利导,不能强用政策扭曲客观事实,以此满足内心的成就感,权力感。

    朱栩想了一会儿,道:“朕呢,在山.东见了百官,在江.苏也要见见,说些你们不爱听的话,到时候,这些事情,朕再拿出来讲讲,只是希望你们这些为官一方的大人,能听得进去朕的这些唠叨……”

    “臣不敢!”施邦曜慌忙抬手。

    朱栩摇了摇折扇,又迈步向前走。

    这些大人们思维固化,哪怕现实在眼前了还要抗拒一番,岂会因为他几句话就改变?不过,当事实到了眼前,这些人也就没有改的必要了——朱栩已经不再需要他们。

    施邦曜算不得干吏,好在做事稳妥,对朝廷的新政有着极好的把握,执行力非常好,朝廷的评价也不错。

    他跟在朱栩身后,心底一直在思索皇帝突然召见的目的,可见皇帝始终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开口询问。

    朱栩已经从施邦曜嘴里对南直隶的官场以及朝野生态有了初步的了解,一边走着,一边又道:“听说,江南的士林对朝廷,对朕都很不满是吗?”

    施邦曜顿时明白皇帝的目的了,施家也是江南大族,他的父亲,祖辈都在朝任过官,在江南有一定的分量。

    施邦曜跟在朱栩身后,脸色微肃的道“皇上言重了,江南士林与天下士林一样,都心系我大明社稷,皇上与朝廷也都是为了中兴大明呕心沥血,最多不过是一些不理解,说不上不满……”

    朱栩笑了声,点到即止。

    想要瓦解江南士林的抗拒之心,就得从内部做起。方孔炤是给予信任,这施邦曜就是不动声色的敲打了。

    一个是一省巡抚,一个是省会的府尹,这两人的态度至关重要。

    施邦曜心里这时也忐忑了,施家是江南大族,如果不能跟着皇帝走,只怕后果难料。

    可是,他们如何跟着皇帝走?交出所有田亩吗?家里那些族老只怕宁死都不肯答应!

    朱栩自然没有要在南直隶大动干戈的意图,漫步走着,与施邦曜闲聊,说的都是南直隶近年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不深不浅。

    越是如此,施邦曜心里越是不安。皇帝对南直隶的了解显然不是‘偶尔听说’,是长久关注的结果,这说明皇帝心底自有一番计划,这个时候找他来,多半是想要他表态的。

    施邦曜神色还算镇定,抬着手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朱栩‘唔’了声,背着手道“不急,时候未到,你先帮着方孔炤做好分内事,督政院,大理寺,刑狱司都要抓紧,朕在江.苏也待不了多久,朕走之前要看到成效。”

    施邦曜压着心里的慌乱,道:“臣遵旨。”

    这个时候,曹化淳上前,在朱栩耳边低语了一句。

    朱栩神色不动,转头看向施邦曜,淡淡道“惠字头的商会,在江南似乎一直处境不太好?”

    施邦曜闻言就是一惊,躬着身,目光有些闪烁的道:“虽然江南文华如星,可总有些刁民,微臣回去之后,定然严查。”

    朱栩看着他,拍打着手里的折扇,没有说话。

    惠字头的商会,天下都知道这是他的钱袋子,甚少有人敢不给面子。可唯独在江南一些地方,是举步维艰。

    这里的原因,还要追溯到当年朱栩不复启叶向高等人,然后就是清理东林党,解散复社等等,这在江南引起巨大震动,抵制惠字头商会已经不是一时半会,是多年的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好在,以前都影响不大,且朱栩需要安抚江南士林,一直都没有怎么动。

    可是,就在刚才,应天府的六个惠字头商会,突然间被几伙人,同一时间给砸了,其中就包括总商行分行的惠通商行!

    是盐帮的人干的!

    朱栩背起手,抬头望天,这盐帮是越来越大胆了!

    俄尔朱栩又笑了,看着施邦曜道“有人说,朕沉溺于铜臭之物,又有人说,朕是在与民争利,甚至还有人说,朕会因私利亡国,你怎么看?”

    施邦曜神色微沉,道“天启年间税银不过两百多万,可朝廷这几年单单赈灾就用掉了近三千万两,皇上的内帑早已经一空,臣认为散播此谣言的人,其心可诛!”

    朱栩呵呵一声,道“你倒是明事理,去吧,盐政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好,关于惠字头商会,地方衙门只当正常的商行就是,无需刻意关照。”

    皇帝这样说,施邦曜可不敢这么答应,抬着手道“微臣告退。”

    朱栩看着施邦曜的背影,背起手,目光深邃。

    曹化淳面色不动,心底却疑惑。

    皇帝是一个目的性非常强的人,虽然表面的或许不是,可肯定还有隐藏其他的目的。但是这一次,皇帝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朱栩转过身,慢慢的在小路上走着。

    施邦曜有才华,有能力,有家世,在应天府甚至南直隶都很有影响力,很多事情他做起来都会事半功倍。

    其中,朱栩最在意的,就是科举。

    对于科举,朱栩一直都希望用学院联考的方式取代,将年轻人都收进书院,以书院来嫁接他们的思想,实现思想革新。只是这种想法遇到的阻力太大,根本无法实现。刚才只是稍稍试探,施邦曜就表现出了‘守旧’的心态。

    这些事情只能埋在心底,另找机会了。

    没走多久,曹化淳上前,道“皇上,尚丰王,汤若望都在应天府,是否找几个机会召见?”

    朱栩这才想起还有这两个人,稍作沉吟的道“这两人都等等,让老曹那边加紧准备,朕必须尽快南下。”

    “是。”曹化淳应声。

    朱栩出了贡院,直接来到了秦淮河河畔,对面就是一排排的青楼歌坊,虽然关着门,还是能感受到两日前的热闹。

    朱栩看了眼,心里暗自可惜,他倒是很想看看秦淮河的繁华,沿着河边走回小楼,边走边问道“安南那边有什么消息?”

    曹化淳上前一步,道:“多尔衮率骑兵两万,莫氏一万总共三万大军,携带火炮五十门,以‘安南篡逆,无视中国’为名,代莫氏讨伐郑氏,现在已经攻克归化,正继续南下,左良玉暂时按兵不动,不过已经动员了十万大军,枕戈待旦……”

    朱栩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安南现在是四分五裂,割据混战,这历史还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宣宗从安南撤军,安南成立黎朝,可没多久就被莫朝取代,然后黎朝反正回来,随后几个权臣就将安南给瓜分了。

    主要有三个势力,依靠明朝的莫氏,人口不足十万,兵力也就一万人,老弱残兵,不堪一击。

    接着的是郑氏,人口约有两百万,兵力十万,多年混战,虽然兵锋不错,可惜民不聊生,艰难维持。

    再南方的就是阮氏,人口一百多万,兵力差不多十万,与郑氏分庭抗礼。

    最南方,就是占城,华芙等一些小国,小割据,弱不禁风。

    这样一个国家,面对大明强大的意志,根本不会是对手!

    就在去年,阮氏,郑氏还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现在处于休养生息的恢复阶段。

    朱栩心里转悠着,突然道“听说,阮氏与红毛人走的比较近,拥有不少火炮?”

    曹化淳道“是,锦衣卫的奏报,阮氏在与郑氏的交界处建立堡垒,处处布置火炮,防卫相当严密,堪与我朝长城相比。”

    朱栩忍不住的又笑了声,那点小国家,怎么可能建的了真正的长城,无非就是想要一道墙将自己圈起来,舒舒服服的做山大王。

    想要征服安南,显然不能只从一个方向进攻,还是需要水路并进!

    朱栩慢慢的走着,默默的思索。

    多尔衮目前还是在试探性进攻,观察郑氏的作战方式以及潜力。不管是多尔衮还是明朝,都不希望损兵折将,更不能冒进,开头如果就出现败事,将极其影响军心。

    只是,海军目前还要应对荷.兰人,并不能分心。

    “红毛人有什么动静?”朱栩看着在眼前的酒楼,神色淡淡的道。

    曹化淳思索一番,道“海军那边还没有更新的奏报,不过福.建巡抚邹维琏上书,言称有不明船只时常闯入澎.湖一带,意图不明。”

    朱栩眯了眯眼,嘴角微微勾起。如果荷.兰人打的是先占澎湖,然后再侵占台湾,那就更好玩了!

    折扇猛的一合,朱栩道“传旨给熊文灿,唐王,命他们认真备战,不得懈怠,有机会,尽可能的全歼红毛人,如果不能,一定要最大力度的重创红毛人!”

    “遵旨。”曹化淳微微躬身。

    门前海兰珠一身轻粉长裙,随风轻摆,静静的看着朱栩。

    朱栩笑了声,上前走回酒楼,一脸的轻松写意。

    不管是荷.兰人,还是安南人,朱栩都不放在心上,在东亚,甚至整个世界,他都不觉得有哪个国家能战胜大明!

    俄罗.斯也好,奥斯曼也好,神圣罗.马也罢,不管是陆上,还是海上!

    施邦曜回了应天府衙,查看今天的事情。

    一个府丞站在他桌子前面,神色不太好看的道:“大人,刚刚巡抚衙门派人来传话,要您明天下午去巡抚衙门开会,方大人新官上任,怕是要点火了。”

    施邦曜仿佛没有听到,看了一会儿文书,抬头看向他道:“今天那些盐商又闹事了?还抢劫了惠字头的商会?”

    府丞一怔,随即道:“大人,关于那些商会的事情,您不是都让我们‘不管不问’吗?”

    施邦曜顿时眉头一皱,如果是以前他还可以,皇帝刚刚亲自召见他敲打了,哪里还能视若无睹

    “盐商……”

    施邦曜看着手里的一道文书,眼神微微闪烁。

    这盐商在江南也是一股大势力,在天启年间甚至能影响朝廷的盐政,可见底蕴,现在一个个也都是身家丰厚,背景复杂,一旦得罪了就不知道会引来多少饿狼。

    想到这里,施邦曜突然不自觉的低语道“莫非,皇上就是这个意思?引出一些人用来立威?杀鸡儆猴?”

    府丞没听清楚,上前道“大人?”

    施邦曜立刻抬头,沉声道:“方大人锐意革新,与朝廷,皇上一致,力推‘景正新政’。为‘中兴大明’呕心沥血!本官也是如此,在应天府地界,任何不尊朝廷政令,抗拒皇帝旨意,违反应天府法纪,给各地父老抹黑,本官决不答应!”

    府丞顿时楞了,睁大双眼的看着施邦曜。

    这位施大人的态度转变的太快,昨天还说要再看看,等新巡抚上任再说,这会儿就‘与朝廷,皇上一致’了?

    施邦曜不理会他,直接道“你将朝廷的新政内容印发出来,分发给六品以上的所有官员,必须仔细研读,推敲,每个人都要写一份心得,若是谁不写,写的不好,就让他们将辞呈一并递上来!”

    府丞更惊了,这施大人的话语颇有些‘杀气腾腾’。

    府丞从里面嗅出了一丝味道,加上方孔邵刚刚接管巡抚衙门,猛的一抬手,沉声道:“是,下官这就去准备!”

    他刚要走,施邦曜又道:“你先研究一番刑狱司,将刑部以及巡抚衙门的报纸都找出来,细细研读,先从刑狱司开始。还有,替我约见应天府都尉,本官要动用府兵。”

    这府兵非同小可,一般情况下知府是没有权力调动的,府丞的脸色微变,道:“大人,可是要做什么?”

    府兵一般都是安境保民,可应天府向来太平,有什么事情府衙的人手做不到,要调用府兵?

    施邦曜摆手,道:“有备无患,你去做吧。”

    府丞惊疑不定,只得道:“是。”

    府丞走了,施邦曜顺手拿过一道文书,提笔就写下了七个字:平盗平匪平不法。

    然后是简约的几句话,言简意赅的,就是要在应天府境界内扫清一切不法分子,重点是匪盗。

    在施邦曜做着准备的时候,方孔邵也在酝酿着。

    他先是整顿了巡抚衙门,确保政令畅通,而后有发信给苏.州,扬.州等知府,要他们明日到应天府来开会。

    同时又不断张贴告示,誓言完成的‘新政’,任何人不得阻碍。

    不管是江.苏巡抚衙门,还是应天府衙门,都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甚至是磨刀霍霍的声音,这让整个应天府都为之一颤。

    应天府以及整个江.苏都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巡抚衙门,应天府都蓄势待发,显然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朝廷这次‘新政’的目标有很多,笼括起来就是中低层官吏,士绅,所以这波人也是最激动。

    现在整个南直隶最有影响力,分量最重的‘士绅’就是那位王老大人了。

    月黑,微风,秦淮河上波光粼粼,脂粉气浓而不散,随风飘荡。

    王家的客堂内,这会儿坐满了人,吵吵嚷嚷,无休无止。

    王老大人全名叫做王北承,今年七十二,面上是厚厚的皱纹,微闭着眼,弓着腰,老态龙钟的拄着拐杖,轻轻摇晃,仿佛就是风烛残年,随时都要踏进棺材。

    “你们看看昨天的报纸,说什么,我大明百分之九十的田亩不交税,这不是胡说吗?”

    “是啊,谁说不交税?我哪年都没少给知府衙门银子……”

    “还说皇室之所以不再封王,是因为无地可封,大明有那么多地,那些王爷才几个人,这么就没地了?”

    “这这,还说什么太祖祖制,太祖祖制是有待士人,他们怎么不写……”

    “还要我们将田亩,人口上报,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想要抄我们家不成!?”

    “不交!我已经告诉他们了,要田亩名册没有,要命一百二十条!”

    “对,我也不交,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办!”

    “老大人,你也说句话吧?你们王家田亩不少,总不至于都乖乖交上去吧?”

    “是啊,朝廷是要收回所有的地,咱们不能妥协,南直隶可不是北直隶,不能任由他们乱来!”

    “对,我就不信他们还真敢抄了我们所有人的家!”

    “跟朝廷,跟皇帝拼了!”

    “拼了!”

    一群人义愤填膺,大喊大叫,拼命的鼓舞士气。

    朱栩在山.东与陈子龙,冒辟疆等人的一席话早就传遍了江南,这会儿都在担心,想要抱成团,对抗朝廷,对抗朱栩。

    当然,他们需要一个领头的,不能冲在最前面。

    王北承双手握着拐杖,头磕在上面,一群人在屋里好似要将屋脊掀开,他始终都无动于衷,好似完全听不见一般。

    过了好一阵子,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这才看了众人一眼,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凑近王北承,低声道:“老大人……”

    王北承缓缓抬头,睁开眼,睡眼朦胧的道:‘嗯……该睡觉了啊,那就睡觉吧……’

    他说着就颤巍巍站起来,两个婢女连忙走过来,扶着他向里面走去。

    “老大人,老大人,说句话啊……”

    “是啊老大人,我们都指望您了,总得给句话啊……”

    “老大人老大人,您就不要装糊涂了……”

    “老大人,您要是不给个准话,我们可就不走了……”

    “对对,不走了……”

    一群人顿时又叫了起来,都不是省油的灯,逼着王北承给他们出头。

    王北承颤巍巍的进了里间,顿时挣脱婢女,住着拐杖,在软塌上坐下来,浑浊的双眼全是精光,神色沉着,静静的看着黑漆漆的门外。

    灯光摇曳,一个中年人走进来,先是行礼,而后才道:“父亲。”

    王北承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说。”

    这个中年人原本是国子监监生,只是国子监被并入皇家两院,他因为考核不过,最终被赶回乡,他的女儿嫁给了周应秋的三儿子,于是王家与周家接亲,这位也忙着东山再起。

    王金宥看着父亲,脸色淡然道:“父亲,真的不说句话吗?”

    王北承对这个儿子内心是失望的,本以为捐了一个监生,日后前途远大,却没有想到连个寻常考核都没过,被免了一切赶回家。

    王北承面无表情,道“你要为父说什么?”

    王金宥道:“父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之所以在山.东说那些话,无非就是漫天要价,好让我们落地还钱,您若是开口说句话,皇上有了台阶,自然顺坡下驴,南直隶的事情水到渠成,您的威望必然如日中天,我们王家定然能东山再起,大哥说不得就能入六部,成为内阁辅臣……”

    王金宥排行老三,他大哥现在是山.西左参议,再熬个几年资历,就能入六部做侍郎了。

    王北承冷笑一声,看着他道:“你能想到,为父会想不到?其他人会想不到吗?等着看戏的,不知凡几!”

    王金宥一愣,这一点他还真没有想到,不过还是梗着脖子道:“父亲,他们即便想到又如何,谁有资格站出来说话?还不是父亲?父亲,不能再等了,如果给其他人抓到第一的机会,您在说话也没有什么作用……”

    王北承对这个儿子越发的失望,深吸一口气,头磕拐杖上,道:“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度的!他在山.东放出的口风,到底是要我们还价,还是加价?为父这个时候冒头,那就是告诉皇上,我们王家才是南直隶最大的家族,想要‘新政’就要对付我们王家,你说,为父要不要跳出去……”

    王金宥一怔,半晌才呐呐道:“父亲,皇上不会吧?还有,我们家可与周大人是姻亲,皇上终归要看在周大人的面子上给我们王家三分薄面吧……”

    王北承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懒得再说。

    王金宥更不敢说,只陪站在一旁,神色有些变幻。

    过了不知道多久,王北承抬头看向他道:“巡抚衙门的督政院,你去自荐一个督正使,副督正之类的,方孔邵不开口,你不得去碰,还有,日后不管朝廷,巡抚衙门有什么政务,你一定要第一个冲在最前面,不能有丝毫犹豫……”

    王金宥对这些都觉得无所谓,别人想进督政院要打破头,但他们王家不用,会有人主动上门邀请,他更在意的,是能不能让王家出头,他借此机会复出。

    虽然心有不甘,他也明白他父亲的决定是反抗不了的,只得闷闷的点头应声。

    就在王家父子对话之间,钱谦益正看着朱栩给他送的那份名单发愁。

    这份名单有一千多人,都是近年将要应试,复试的士子,如果一口气要将这些人都扫除在外,那影响肯定无比巨大!

    可另一面,如果不禁,那朝廷的‘新政’决心就会受到质疑,各项政策都将大打折扣。

    顾炎武坐在他不远处的一个桌子,正在破一道题,题目是: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

    破题在立意,顾炎武已经换了几个立意,始终都不满意,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抓耳挠腮的没有察觉到钱谦益的烦恼。

    半晌,钱谦益轻叹口气,放下笔,站在门前,望了眼星光寂寥的夜色,低头就看到了对岸。

    秦淮河畔,官营的教坊依旧载歌载舞,大红灯笼高高挂,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他不是普通士子,也不是那些在野的老头,他有抱负,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转身又坐到椅子前。

    朱栩现在的日子是夜里挑灯,红袖添香。

    披着单衣依靠在床上,手里是江.苏的报纸,一片匿名的‘经济文章’。

    这道文章写的很有见地,对南直隶的分析也很是深刻,至少比朱栩看到的多,因此他看的是津津有味,再三的揣摩。

    第二天,漠南,察哈尔汗帐。

    林丹汗手里的是朱栩的圣旨,脸色阴沉变幻,咬牙切齿!

    “明朝皇帝欺人太甚!”

    林丹汗猛的将这道圣旨摔落在地上,恶狠狠的骂道。这样还不解气,抽出身后的长刀,拼命的在桌上劈砍,嘴里喷着脏话。

    他下面坐着尼克鲁,这位蒙.古的国师,神色漠然,低着头,看着地面,目光一片冷峻。

    “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明朝皇帝要给我们画界,还要控制我们的骑兵,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林丹汗怒吼,拼命的砍着桌子。

    尼克鲁抬起头,一脸的漠色,没有说话。

    明朝皇帝的旨意言辞很严厉,带有强烈的警告意图。同时断绝了对察哈尔的一切物资支援,并且虎狼卫虎视眈眈,这已经是最彻底的警告与威胁了。

    摆在察哈尔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的是乖乖听明朝的话,与科尔沁划线而治,平分大漠。

    这对于一心统一蒙.古,实现成吉思汗宏愿的林丹汗来说,自然是万难接受的。

    第二条路,就是与明朝反目,这自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是察哈尔覆灭的危险。

    察哈尔现在的力量确实能够吞并虚弱之极,缓不过气来的科尔沁,可也要面对明朝的强力打击,三万训练多年的虎狼卫,加上明朝一直的援助,这些对察哈尔来说都是不可忽视的威胁。

    前一条路,自然是好的,对察哈尔来说,也需要继续缓慢壮大,吞并四周的小部落,直到强大的能吞并科尔沁,统一蒙.古,与明朝分庭抗礼!只是不甘心,就这么的听命明朝,无比的屈辱!

    后一条是极度危险的,察哈尔拼命一搏哪怕最后能胜利,也将是损失巨大的惨胜,不说明朝,单说其他小部落就足以覆灭察哈尔!

    “说话啊!”

    林丹汗怒吼,一刀将桌子劈开。

    尼克鲁转头看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同时双眸狰狞,欲择人而噬的林丹汗,脸角动了动,侧身道:“大汗,现在唯有听明朝皇帝旨意行事。”

    “你说要我听那个小皇帝的?休想!”

    林丹汗又继续砍着桌子,愤怒无比的咆哮。

    尼克鲁知道,现在劝说不了林丹汗,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大漠是什么情况,林丹汗心里很清楚,他们抗衡不了大明,除了第一条路外,其他都是死路!

    林丹汗内心痛苦纠结,拼命的在挣扎,每一刀砍下,都好似砍在朱栩身上一般,凶狠的发泄。

    与一样纠葛的,就只有科尔沁的大汗巴达礼了。

    巴达礼的圣旨比林丹汗更早收到,现在人已经在沈.阳。

    “大汗,我们该怎么办,明人还没有消息。”

    在巴达礼的房间内,一个台吉也就是贝勒,走来走去,满脸的焦急。

    巴达礼是一个怯弱的大汗,没有大志,没有野心,胆小如鼠。在科尔沁精英都被黄太吉带走之后,他越发显得无能。

    他擦着头上的冷汗,口干舌燥的道:“不要着急,再等等,只要察哈尔没有动静,一切就都来得及。”

    “大汗,等察哈尔动手,一切就都晚了!”这个台吉近乎喊了出来,他实在是害怕。

    虽然有明朝的压力,察哈尔会顾忌,可察哈尔真要不顾一切的吞并科尔沁,即便日后明朝剿灭了察哈尔,他们科尔沁也是真的没了!

    巴达礼嘴角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他现在是全都寄托给明朝了,要是没有明朝,他们科尔沁真的就只能眼睁睁的被察哈尔吞掉。

    沈.阳巡抚衙门。

    孙传庭,熊廷弼,杨虎城,祖大寿等人都在,正在详细商议着。

    张问达已经调任刑部尚书,孙传庭这个辽东总理大臣已经兼任巡抚。他们都看过了朱栩的旨意,还有内监捎带的话。

    熊廷弼显得很高兴,看着孙传庭道“孙大人,皇上这个主意好!组建泰宁卫,将科尔沁一分为八,构成八所,既分割了科尔沁易于控制,不至于反叛,又能在草原上打一个模子,日后我大明一统大漠,就照此办理,再也无需担心有边患了!”

    杨虎城,祖大寿等人都点头,科尔沁现在是砧板上的肉,没有的选择,确实是给了他们好机会。唯一的担心就是察哈尔,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如果林丹汗忍受不了诱惑,不顾明朝的压力,强行吞并科尔沁,那他们明朝就得面临一场血战了。

    “倘若林丹汗真是胆敢抗旨,哪怕虎狼卫全部战死,也要消灭察哈尔,决不能给他们坐大的机会!”祖大寿沉声,双眼都是冷光。

    草原上绝对不能出现统一,不允许任何部落坐大——这是大明对草原的政策方针!

    杨虎城也点头,看向孙传庭,请命道:“大人,总督府的三万人马已经集结齐备,必要的话,现在就可以开拔,先守住科尔沁再说!”

    总督府的人马虽然都是步兵,可若是配上大炮,也足以给察哈尔的骑兵造成足够的伤害与损失。

    孙传庭听着他们的话,手指在地图上滑来滑去,好一阵子镇定如常的道:“不着急,有满桂在土木堡,察哈尔就是想动也要犹豫再三。我们还有时间。熊总兵先派遣一万人,不要去科尔沁,直接插入科尔沁与察哈尔之间,其他的兵马随时准备。祖大寿的骑兵现在赶去科尔沁,在科尔沁二十里外扎营,再命满桂,满身甲胄,给我盯紧察哈尔,如果有异动,不用请命,直接讨伐,不惜一切代价!”

    在场几人都是军伍老人,沙场将帅,闻言都思忖起来,若有所悟。

    熊廷弼道:“孙大人的意思是,林丹汗未必敢动?”

    孙传庭笑了声,道:“虽然这个诱惑足够大,但察哈尔哪怕只有一丝清明,也绝对不会冒险!”

    众人都点头,即便察哈尔动了,他们就不惜一切代价一战,哪怕将明朝这几年的骑兵打光,也绝不会允许察哈尔吞并科尔沁!

    沈.阳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内阁,他们没有权力调动满桂,都需要兵部授权,这自然又会通报内阁。

    孙承宗与毕自严两人也都在商议,北方的事情再次牵扯他们的注意力。

    自从太祖皇帝驱逐鞑虏,复立中华,蒙元就一直是明朝的心腹大患,太宗皇帝更是五征蒙.古,打的蒙.古抬不起头。只是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此起彼伏,两百年来,蒙.古势力一直在侵袭长城,是明朝的大患。

    哪怕到现在,依然如此。

    “孙阁老,你说,林丹汗敢乱来吗?”

    毕自严看着桌上的地图,一脸的凝重。

    孙承宗倒是从容淡然,看都不看的微笑道:“敢与不敢结果都是一样,我朝决不允许长城以北再次出现威胁我大明的任何势力!”

    毕自严微微点头,大明的边患这个时候算是最好的了,科尔沁的分裂,给明朝带来了机会,也潜藏了风险。

    毕自严心里有了一抹自信,也自如的道“我朝控制了科尔沁,外加土木堡的虎狼卫,过个几年,应该能剪除察哈尔,北方应当无忧……”

    孙承宗微笑点头,双手抱着茶杯,神色若有所思。

    来宗道已经称病请辞,内阁里只有左右次辅的毕自严与孙承宗,加上朱栩几次驳回了增加内阁辅臣的奏本,两人都隐约明白,皇帝似乎无意扩大阁臣数目,将两人当成了左右丞相。

    ‘莫非,皇上有意复立丞相之位?’

    这是两人心里的念头,却都没有宣之于口。他们都猜不透朱栩的心思。

    “还是说说今年夏粮的事情吧。”毕自严收起地图道。

    孙承宗放下茶杯,道:“今年的税粮应该会进一步减少,不足两千万石,不过番薯之类的会大量增加,应该能有所缓解。西南预计全年是八百万石左右,其他地方在五百万左右,关键还是辽东,还是有差额,需要十大粮仓补足。”

    辽东在大规模接收移民,开垦种植的还不能够自养自足,需要朝廷的补给,这个数目是越来越大。

    毕自严却微微摇头,道“过去税粮,税银多被地方贪腐,损耗,若是督政院,刑狱司构建完全,或许今年的税粮会增加也不一定。”

    孙承宗眉头一皱,道:“除了河.北,山.东,其他地方都极其缓慢,丝毫不见成效,只怕你我也得出京了。”

    毕自严刚刚回京没多久,心里明白的很,没有皇帝或者朝廷的强大压力,地方上的革新意愿会极其的低,哪怕是他们出去,没有皇帝的威信,多半也是成效不大。

    沉吟一声,毕自严道“也好,西南六省可以暂缓,其他几省,我们亲自跑一趟,督促一番。”

    这个算是商定了,孙承宗又道:“江.苏那边飞鸽传书,皇上免了黄立极,又让许杰在苏.州处理盐商的事情,想必是皇上已经在应天,要做些事情了。”

    毕自严也已经知晓,道“我倒是不担心应天以及江.苏,皇上应当是想快刀斩乱麻的震慑一番,我现在倒是担心南方的战事。”

    孙承宗一听,眉头也皱了下。

    江.苏是大明的钱袋子,朝廷超过六成以上的钱粮来自这里,岂能大动干戈。反而是南方准备的两场战事,战胜了还好说,若是战败,对整个大明的士气,皇帝的威信都将是极其重大的打击,同样会累及‘景正新政’。

    不过孙承宗很快就一笑,带着自信的道“皇上自登基之后,除了辽东,南方也一直在布局,海军倾注了很多心血,以皇上的性格,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勿忧。”

    毕自严点点头,他是希望稳的,在他看来,整个大明都需要稳,南方的战事应当避免,不过在军事方面,他一直谨慎说话。

    毕自严思索了一会儿,轻轻低语“皇家钱庄……”

    孙承宗听到了,却没有接话。

    皇家钱庄,掌握着之前惠通商行的一切,有数千万的存银,遍及全国的钱庄,现在更是握有铸币,发行的权力!

    这么大的权力掌握在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手里都让人不安,若是一个平庸,甚至是昏庸的皇帝,足以将一个国家都拖入万劫不复!

    不过两人也都十分清楚,这个皇家钱庄是皇帝的,他们觊觎可以,万不能去碰!

    这会儿,朱栩还是在看惠通商行分行行长给户部上的奏本,这道奏本真的是非常有意思。

    他通过各大商行的数据,大致计算出了两淮的盐,苏杭的丝绸汇聚于金陵,然后北上的三年数量,然后对整个南直隶的经济情况进行了一些看似浅显的研究。

    这种研究在明朝是没有的,类似于统计学的东西,就差画图了。

    这个对朱栩来说算是及时雨,虽然这个不够精准,也没有大数据,可还是给了朱栩很多讯息以及想法。

    从盐,丝绸,茶等的数量,时间,节奏等等,朱栩能看到很多看不到,甚至想不到的东西。

    “有意思……”朱栩一面吃着糕点,一面笑着说道。

    这道奏里面还写了运河,言称朝廷新修水利,在运河两岸新增了数百个城镇。也写到大明百姓,富人喜好藏银,使得市面上银子减少,迫使物价高涨,民生困顿。

    运河的事还好说,‘藏银’的事情,也让朱栩深思。

    到底是明朝缺银,还是因为民间藏银?如果朝廷发出的太多的新币,会不会造成新的、不可控通货膨胀?

    曹化淳静静的站在朱栩身后不远,至于海兰珠姐妹还在楼上房间闲聊。

    “韩彦直……”

    朱栩看着最后的署名,微微点头。

    这道奏本在朱栩看来,是有些后知后觉,可在大明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应该还是第一次看到,应当有一定的冲击性。

    这个时候的士族,其实还是有很多开明之人,朱栩已经见识了不少。只是,这两千年的藩篱,到底要如何才能打开一个缺口?

    “海贸……”

    朱栩捏着下巴自语,他隐约记得,英.国崛起,荷.兰衰败,东亚一带是有一个空白期的,这个时期正合适明朝的发展与扩张。

    朱栩坐在小酒楼里,四面八方的消息陆陆续续的传递过来。

    他在剥茧抽丝的分析着南直隶的情况,以及可以执行的对策。

    从各地书院的情况,到南直隶的一些老老少少的朝野官员,勋贵,士绅,而后就是商业环境,农业状况等等,几乎无所不包。

    就在朱栩潜心研究的时候,贡院贴出了一个告示,这个告示震惊了整个应天府,并迅速传播开来。

    ‘依朝廷‘九条规定’,凡是朝廷颁布规定后,狎妓,贪腐等不遵守禁令之人,一律禁止科举,终身不录……’

    总共不到六十个字,可还是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如同一个闷雷,在本就晦涩难明的应天府,瞬间炸开。

    “这……贡院这是什么意思,要禁止我们科举吗?”

    “不说南直隶,整个大明,谁敢说没有狎过妓,逛过青楼?”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不是朝廷常说的吗?为何这次这么决绝?”

    围观的士子,不少人都脸色发白,嘴角颤抖。

    十年寒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一朝登科,暮入朝堂吗?如果朝廷要禁止他们科举,岂不是断绝了他们的一切希望,逼他们去死吗?

    不过,还是有些人自认为是聪明人,从容笑着,安抚着道“不必担心,就算去过,朝廷怎么核实,难不成还让钱大人挨个去调查吗?调查又有什么证据?几个人证而已?”

    “没错,没错,朝廷不过是要重申禁令,显示一下威严罢了,我等该如何,还是如何……”

    “应该是这样了,若是朝廷真的严苛执行,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参与科举考试了,我等当无忧才是……”

    本来忧心忡忡的一群人,顿时又放松下来,说笑几句,都当做没事一般的转身离开。

    有人不担心,可还是有一些人心不安,四处走动打听消息,走动关系,探究根底。

    钱谦益坐在班房内,微躬着身,神色有些发白。

    顾炎武坐在他不远处,身体笔直,纹丝不动,可眼神还是忍不住的向后看去。

    在钱谦益背后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小桌上,坐着一个内监,如果不细看的话,很容易忽视他。

    可屋子里的两人,谁都不敢忽视,这是皇帝派过来的!

    钱谦益现在是口干舌燥,心里战战兢兢。

    黄立极被罢的理由是‘革新不力’,他在科举这件事上也有些拖拖拉拉,只怕已经引起皇帝不满了。

    ‘后面的事情必须要认真做,否者我要就步黄立极的后尘了……’

    钱谦益暗自吸了口气,拿起笔,奋笔疾书。

    在科举名单上,他依照着朱栩让人送来的名录,一个个的划着,每划掉一个,就表示这个人被禁止科举!

    这道告示最先给的压力,并不是士子,而是官员。

    巡抚衙门。

    方孔炤坐在班房内,正详细筹谋着下午与各地知府的会议。

    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主簿站在他桌子前不远,沉色道“大人,皇上刚刚罢黜了黄大人,这会儿又出了这样一副告示,这分明是要杀鸡骇猴,告诉所有人,革新势在必行,朝廷不会再手软了。”

    方孔炤微微点头,道:“虽然说有些人确实颇有才华,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国之栋梁,只是若是连朝廷的基本纲纪都不能遵守,还能期待他们有什么作为?”

    主簿心里一叹,这些人还是不明白,现在已经不是天启以前,朝廷是朝廷,他们是他们,完全不相干,当今皇上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人啊!

    暗自思索了一会儿,主簿道“大人说的是,有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违反朝廷禁令,加之‘新政’在即,是必须要凌厉警告一番,否则朝廷的威严何在?”

    方孔炤停下笔头,沉吟一声道:“我们也要有所动作才行,这样,你写一份告示贴出去,大意就是违反朝廷禁令的在野官员,士子,禁止征辟,启用,不得违列!”

    主簿神色微惊,不过旋即就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我巡抚衙门要推动‘新政’,确实需要先树立威信。”

    主簿说完,刚要走,方孔炤目光骤沉,道:“待会儿我去一趟总督府,请傅总督调兵,近来整个江.苏怕是都不太平了。”

    主薄面色变了变,道:“大人说的是。下午扬.州,苏,州等近的知府就会到,其他可能还要晚一两天。”

    方孔炤想了下,道:“就先从苏.州,扬.州,应天三地开始开始,其他的府县慢慢来。不过动作一定要快,决不能拖延,还有,督政院,刑狱司一定要牢牢控制住,决不能假他人之手!”

    “下官明白!”主簿沉声道。

    督政院,刑狱司权责、权力都太大,控制在自己手里是利器,在他人手里就是针对他们的别人的利器了!

    贡院对科举士子出手,巡抚衙门对官员动真格,应天府的施邦曜也在布置着对盐商下手。

    应天府已经抽调府兵五百多人,对应天府的盐商开始摸排,但凡涉及到对惠字头商会抢砸的,一律抓人封店,短短时间就抓了数百人,封了几十家盐铺。

    最令人震惊的,是盐价居然出现了暴涨!

    淮.安,扬.州,苏.州,杭.州等江南重镇,几乎同一时间出现了!

    盐价一直是朱栩严控的重点,满朝皆知,这一事件震惊了整个南直隶。

    方孔炤等人都是一惊,该冒头的人没动,却没有想到盐商先动起来了。

    朝廷的这次‘新政’是一个非常复杂且系统的革新,其中包括了盐政,希望在各省设立‘唯一盐商’,以保证盐政的收入与可控。

    其中盐政最重要的地点,就是两淮以及扬.州,这里是盐运转运中心,大明所有的盐都在这里转拨,而南直隶又是收入最多的地方,占据了五成左右,是举足轻重,决不能轻视的。

    方孔炤,施邦曜等人都急了,聚集在一起商议。

    这件事若是闹大,不说影响整个南直隶,上上下下都不答应,内阁,皇帝那边也少不了拍板子。

    随着几件事的密集发生,整个南直隶渐渐的不稳起来,一些人、势力纷纷跳出来,搞风搞雨。

    秦淮河外河不远处的一处宅子内。

    朱栩与曹文诏两人泡在露天池子里,双臂撑着台阶,都舒服的长吐一口气。

    好一会儿两人都适应了,曹文诏才转头向着朱栩笑道:“殿……皇上,怎么样,舒服吧?”

    朱栩头倚在台阶上,感觉着浑身的滚烫,拿着毛巾盖着嘴以上,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道:“不错,这是人工温泉吧?”

    曹文诏光在大膀子,坐在朱栩下游,嘿嘿笑道:“是,是我手下偶然发现的,以前就来过一次。”

    朱栩的皮肤比较敏感,半躺在水里一动不敢动,感觉这热气熏脸,也笑了,道:“确实不错,回京之后,朕在宫里也弄一个,没事就泡泡,比在浴桶里舒服。”

    “我待会儿让人将那工匠找来,图纸什么的都给皇上准备好……”曹文诏立马就道。

    朱栩‘嗯’了声,躺在那,闭着眼,全身都放轻松,舒舒服服的泡澡。

    没多久,曹化淳就走过来,站在朱栩身后道:“皇上,越闹越不像话了。”

    朱栩抬手整了整脸上的毛巾,淡淡道“说。”

    曹化淳面带忧色,道“各地的盐商说好了一样的抬价,已经翻了十几倍,百姓都在疯狂囤盐,其他的米粮也都在大涨,谣言四起,惊恐纷纷,各地皇家钱庄的分行,支行都遭到挤兑,还有一些人乘机作乱,烧杀抢掠,有扩大的趋势,应天府的府兵已经出动弹压了……”

    朱栩躺在水里是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轻轻吐了口气,慢悠悠的道:“老曹,你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觉得朕好欺负,动不动就拿朕撒气,是不是朕杀的人还不够多……”

    曹文诏听得出朱栩语气有些飘忽,这是他心里动怒的表现,心里一动,朗笑道:“皇上英明神武,直追太祖太宗,何曾杀过什么人,这些人胆大妄为,无视朝廷法度、皇上威仪,自有地方官员严惩,皇上不用操心太多……”

    朱栩顿时嘿的一声笑出来,道:“还是你老曹了解朕。”

    曹文诏跟着笑了笑,没有多说。

    他确实了解朱栩,朱栩是绝对不会将自己推到‘无理’的位置,南直隶情势复杂,他是万不能直接插手,要假他人之手。

    朱栩泡在水里,脑中思绪翻飞。

    没有了东厂,有些事情做起来确实比较麻烦,没有足够锋利的刀。

    ‘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朱栩嘀咕一声,有时候他也特别讨厌明朝所标榜的‘正大光明’,事事都要堂堂正正。裁撤东厂虽然是构建新大明的大势所趋,未尝也不是大明风骨的惯性所迫。

    “那个龚鼎孳怎么样了?”朱栩好半晌再次开口,这个人,是他培养的另一把刀,不同于东厂,来自士林内部。

    曹化淳道:“刚刚接管了镇抚司狱,目前都在准备阶段,也做了些事情,成效还不大。”

    朱栩颌首,一把刀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磨的,他有这个耐心。

    “老曹,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朱栩拿开毛巾,在水里洗了洗,又捂在脸上道。

    曹文诏一楞,旋即会意过来,连忙道:“都准备好了,最多两天就可以演习给那些大人看。”他已经明白,朱栩对南直隶的早有计策,那就是通过强大的军演等等,展现改革决心,给南直隶的上上下下强大的压力!

    朱栩没有出声,只是身体向下动了动,将整个脖子都埋入水里。

    南方的战事迫在眉睫,他必须亲自去看看。南直隶的事情他现在还不能刮骨疗毒,只能进行简洁迅速的外科手术,以待将来。

    在朱栩等人泡完温泉,回程的时候,各地的知府终于姗姗来迟的到了巡抚衙门。

    方孔炤作为代巡抚,召见几人,商议‘新政’事宜。

    可不等他开口,苏.州知府毕自康就神色凝重,沉声道“大人,下官以为,当前最重要的是解决眼前发生的乱象。”

    毕自康嘴里的‘乱象’就是由盐商引起的,波及整个南直隶的骚乱。

    扬.州知府曹卜善也附和,道:“方大人,关于盐政,下官认为朝廷还是太过草率,应当重新考虑。”

    其他人也都纷纷跟上,新的盐政损害了大部分盐商的利益,他们是万不会答应的。

    方孔炤早就知道这一点,神情异常坚定,强势的道:“这是‘景正新政’的一部分,不管任何人都要遵循!本官是,诸位也是,那些盐商更是!若是有人因为对朝廷新政不满,就肆意鼓动,扰乱南直隶,本官决不答应!”

    毕自严,曹卜善等人都微微皱眉,不由得对视。

    他们来之前已经碰过头,对一些事情达成默契,想要说服方孔炤,能够上书朝廷,更改朝廷的‘新盐政’。

    只是,面对方孔炤的强硬态度,他们都有些踌躇不前。

    如果是天启之前,他们可以死命的怼,不管是上官还是朝堂的大人,都可以联名写奏本,将事情搞大,迫使这件事不了了之。可现在完全不同,巡抚衙门的权职很大,对朝廷影响也大,他们的升迁大部分都决定在巡抚衙门,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能开罪的!

    应天府尹施邦曜倒是很支持方孔炤,直接道:“方大人说的是,我等必须切实,完全的履行朝廷的要求!江.苏需要革新的方面实在是太多,盐商如此不知收敛,肆意妄为,当严惩!”

    曹卜善,毕自康等人都不安,以往巡抚衙门还都顾及名声,照顾地方,不会太过苛刻,可现在却咄咄逼人,有强迫的意思了。

    毕自康作为苏.州知府,关系网自是错综复杂,不愿意得罪地方,影响官声,犹豫着道:“方大人,凡是要循序渐进,切不可……妄为……”

    曹卜善一听,连忙道“大人,陈科旧弊需要缓缓调理,治大国如烹小鲜,我等当有耐心,今日盐商之事,就是朝廷操之过急……”

    “是啊方大人,千头万绪,总要给我们时间……”

    “‘新政’实在是太急了,我们还需要多多筹谋……”

    方孔炤沉着脸,目光冷峻。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没几个是真心愿意支持朝廷新政的,全都在找借口,拖延塞责。

    施邦曜也看得出,巡抚衙门有些被孤立的意思。

    他隐约有些明白,作为应天府府尹,皇帝叫他过去,只怕也是需要他在这个时候支持方孔炤了。

    他神色不动,胸口悄悄鼓起,沉声道:“诸位大人此言差矣!朝廷的新政虽说是今年颁布,可前几年都已经在悄然推动,在座的,可有谁真正在意?若是几年前就推动,何须现在‘再筹谋’?”

    在座的一群人都嘴角动了动,打人不打脸,这施邦曜专戳他们肋骨。

    “施大人是何意?我等之前也多有作为,只是还不到朝廷革新的地步,自然需再做详议……”

    “现在我们是在说盐政,施大人不要岔开话题,方大人,盐政究竟该如何?”

    “是啊大人,外面谣言纷飞,百姓民不聊生,还需早作决断……”

    “方大人,这盐政到底该如何,这千头万绪,如何能一言而决,还请慎重……”

    方孔炤对着施邦曜微微点头,这算是他在江.苏的盟友了,然后冷眼看向其他人,沉声道“你们是一府知府,当为巡抚衙门,为朝廷解忧,如果你们只是会向本官问‘怎么办’,其他人也会,无需你们亲自来!”

    众人神色一惊,方孔炤的话里充满了杀机啊。

    不过曹卜善不惧,他有着隐形外套,在外人弄不清楚他与曹文诏的关系,谁也不敢轻动他,哪怕是方孔炤!

    “方大人,我等是朝廷命官,自然不是只会问‘怎么办,’”曹卜善的话语也有些硬邦邦的,木着脸道:“现在是朝廷新政给我等出了难题,作为下官,有权向上官如实阐述真实情况,以便朝廷审慎处置。”

    “曹大人说的是!”

    “还请方大人转奏朝廷,从长计议。”

    一群人一见曹卜善出头,纷纷跟风,全都站在曹卜善一边,与方孔炤对峙,可以说,已经将他这个巡抚给孤立起来了。

    巡抚衙门现在是不完善的,只有一个光头巡抚,方孔炤看着一群人的态度,暗自冷哼‘一旦督政院,刑狱司组建完成,一切就由不得你们了!’

    他也听说了曹卜善背景的传闻,怡然不惧,沉声道:“既然不是只会问‘怎么办’,那就想想该如何办!本官给你们两天时间,写好奏本上呈,若是不写,写不好,你们就都不用回去!”

    众人脸色大变,尤其曹卜善猛的站起来,喝道:“我等是朝廷命官,纵然你是巡抚也不能私自扣押我等,否则本官定然上书皇上弹劾于你!”

    “不错,即便是巡抚,也不能私自关押我等!”

    “方大人还是谨言慎行,莫要有差池的好!”

    “方大人还请慎言!”

    即便是施邦曜都神色微变,有些拧眉的看着方孔炤。

    这些人说的没错,方孔炤这么做是违列的,一旦朝廷追究下来,罪责将极重!

    方孔炤冷哼一声,浑然不在乎的道:“本官若是要扣押你们,就直接将你们下狱!给你们的两天时间是等待内阁诏令,一旦内阁诏令到了,江.苏一切‘渎职’官员,巡抚衙门将都有任免权力!”

    在座的,包括施邦曜都是神色一惊,这位方大人还真敢乱来!

    方孔炤态度异常的强硬,又总览大权,这些知府在地方都是只手遮天,可在这里,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屈辱’。

    在天启以前,大明的上下级渐渐的模糊,朋党势力横行,行为做事的标准是‘大义’,不管你官有多大,只要有一点瑕疵,就能纠结一帮人,上书弹劾,搞风搞雨。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为了清名也好,亦或者明哲保身也罢,被弹劾的,上到内阁辅臣,下到知府知县,都会明智的上书‘请辞’,态度坚决,毫不犹豫。

    这也是大明官场朋党之风越演越烈的原因之一,没有权威,没有什么威望,一切都以个人私利为目标。

    可是,现在不同了。

    言官一系从制度上被消灭了,科道,都察院都成为历史,当今皇帝对结党深为厌恶,让天下百官都小心翼翼,不想被人抓住一丝把柄。

    最重要的是,巡抚衙门现在有了更多的权力,比如任免他们——这才是直击要害!

    一群人心底暗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里是巡抚衙门。

    包括施邦曜在内的人,都被安排在了一间大班房内,笔墨纸砚伺候着。

    曹卜善拿着笔,几次欲落笔都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朝廷的新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要‘抢劫’现在有钱有势的人,他们现在要是写了,回去就没办法见人了。

    毕自康拿着手臂,眉头紧皱,心里越想越是恼火。

    他也是堂堂进士出身,如今更是苏.州知府,将来入六部,进内阁都是预料中的事,为什么现在居然被逼着写这种东西!

    施邦曜倒是很自如,近来也一直在研究,写的是从容潇洒,是早有腹稿。

    “曹大人,方大人当真有权对我等罢官夺职吗?”一个知府,犹豫再三,还是话音不安的开口问道。

    这个人一开口,其他都转头看向曹卜善。

    这曹卜善的背景他们都有所耳闻,想必知道一些内情。

    曹卜善皱眉,盯着眼前的白纸,神色晦涩不明。督政院现在还没有组建,按理说方孔炤是没有这样的权力,可若是真有内阁的授权,那就不同了。即便是他,也在方孔炤罢官的范围内。

    毕自康见曹卜善不说话,阴沉着脸道:“方孔炤在南直隶肆意胡为,本官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要连本弹劾!”

    其他人心里都惴惴不安,毕自康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关键是方孔炤要干什么,现在将他们关在这里,绝对不是只是要看他们的态度。

    现在整个南直隶都沸沸扬扬,从百姓,士绅,勋贵再到朝野官员,没几个安生,都被搅和的纷纷扰扰,不敢多踏一步。

    王北承王老爷子近来紧闭大门,安安静静的在家读书。

    王金宥日子不太好过,本就复出无望,巡抚衙门的告示一出,他的仕途算是彻底断绝了——连督政院的机会都没了!

    “父亲。”王金宥神色平静,语气里却都是浓浓的不甘心。

    他今年不过四十岁,正是仕途最好的时候,岂会愿意就这样排除在外!

    王北承拿着一本书,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仿佛没有听到王金宥的话。

    王金宥知道父亲在听,目光一直看着他,道“父亲,现在巡抚衙门几乎得罪了南直隶所有人,处处都被孤立,正是我们做事的时候,若是能让方孔炤无法坐正,推他下台,南直隶的事情,就还是我们说了算!朝廷也肯定会认识到南直隶不是他们一句话就能撼动,一定会有所改变……”

    王北承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王金宥,苍老的脸上即便没有表情,还是给人一种厉色之感。

    王金宥一见,神色越发肯定的道:“父亲,方孔炤就一个人,只要我们内外施压,他一定会明白大势所趋,知道该怎么做!”

    王北承轻叹一声,走回椅子上坐下,看着他道:“我一直让你沉下心,安安稳稳的读书,可你从来不听我的,好清名,整日高谈阔论,流连在秦淮河上,混那个所谓的‘才子’之名……”

    王金宥一怔,道:“父亲,您以前不是也支持我这么做的吗?”

    王北承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道:“如果是当今登基之前,你这些都无伤大雅,只是,你还看不清现实吗?当今皇帝锐意革新,谁反对都不会有好下场!如果我没有猜错,皇上早就到了应天,只是一直在观察,悄悄撒网,等着鱼都跳出来,现在差不多要收网了……”

    王金宥脸色微变,失声道:“父亲,你说皇帝已经到了应天府?”

    王北承端起茶杯,淡淡道:“皇上在河.南怎么可能这么仔细的把握南直隶的事情,看吧,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出手了,凡是参与反对‘新政’的,不管是那些盐商,还是朝野官员,亦或者为父这样的世家大族的族长,都逃不过……”

    王金宥耳边已经有冷汗流出来,瑟瑟发抖。他背地里搞风搞雨可以,要是被当今皇帝发现了,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王金宥眼神急急闪烁,好一会儿口干舌燥的道“父亲,那那我我们怎么办?”

    王北承抬起头,眼角跳了跳,放下茶杯,漠然道“那个龚鼎孳不是找过你吗,答应他,去做个百户,凡是他交代的,用十倍力气去做,如果做不到,为父会出面。”

    王金宥脸色大变,道:“父亲,那龚鼎孳可是要我们支持‘新政’的,还是要与其他豪门望族作对,这这怎么可以这样……”

    王北承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还是过去,守着几亩地就能安生享太平?记住我刚才的话,老老实实去做,如果你做不到,我就换别人,我王北承的儿子不止你一个!”

    王金宥双眼大睁,嘴角抽了抽,这与他的想法完全不同,他的父亲无声无息的居然站到了朝廷的一边!

    “父亲……”王金宥神色不甘,如果按照朝廷‘新政’推动下去,不止他们的钱粮受损,在仕途上也大有妨碍,对他们王家,甚至整个南直隶都是一个重大打击!

    这是一个正常人都不会答应的!

    王北承没有理会他,越发的漠然道“今晚就去找他,还有,给周应秋写一份信,该怎么写你很清楚,写好给我看看再发出去。”

    王金宥一直没有什么勇气反抗父亲,紧拧着眉头,一脸的变幻,过了好半晌才咬牙点头,压着一肚子的不满走了。

    王金宥一走,从侧门走出一个老者,弓腰驼背,比王北承还要苍老,看着王金宥的背影,轻声叹道“老爷,真的不跟二少爷说清楚吗?”

    王北承脸上不掩失望,道“不用了,他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我让你找的人,都找了吗?”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道“已经找了,陈老尚书,赵阁老,李侍郎等凡是南直隶还在世在六部以上的老大人,我都已经去过信。冯家,沈家,杨家等南直隶大户,我也都让人送了信,几个公爷那边我亲自去过,他们都答应后天来应天。南直隶的几大盐商安分的盐商也都谈过,他们会上书巡抚衙门。”

    王北承点点头,眼神闪烁一阵,道“应该差不多了,后天方孔炤就要落实督政院以及刑狱司,正好可以帮上忙。”

    老者看着王金宥的背影消失,而后转向王北承,好一阵子才道:“老爷……您这么做,皇上真的会领情吗?”

    王北承端起茶杯,脸色也晦暗起来。默然半晌,才道“不知道。”

    老者有些会意的没有说话,陪着王北承沉默。

    他跟着王北承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北承如此模样。心里也明白,当今的皇帝给了他极大的压力,强硬的迫使他改变。

    这种改变不止是王北承,还有他联络的大部分人——他们都看清了大势。

    有的人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波涛汹涌,无人可控,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

    在王北承想着‘投诚’的时候,山陕帮与徽帮的两个头头终于悄然坐下来,开始谈判。

    山陕帮的代表是周家,徽帮代表的是陈家。

    两人都是中年大胖子,不同的是一个面上和缓,如同一个和事老,另一个小眼睛阴鹜,时时都散发着危险光芒。

    “你应该知道今天巡抚衙门的事情了吧?”陈家的胖子,阴测测的说道。

    山陕帮周家的胖子呵呵一笑,道“知道。”半个字都不多加。

    陈胖子盯着周胖子,完全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心底所想,冷笑一声道:“既然知道,你还坐得住?你山陕帮能敌得过我们徽帮?”

    周胖子还是弥勒佛的笑容,道:“我是坐得住,陈兄你倒是很不安啊……”

    陈胖子眼角一眯,越发的阴厉,道:“我坐不住,是因为我知道是更多!我听说……巡抚衙门那边要成立税务局,其中的盐科……既不会交给我们徽帮,也不会交给你们山陕帮!”

    周胖子笑呵呵的笑容僵住了,肥胖的右手拿过一杯茶,低头喝茶,默然无声。

    山陕帮与徽帮的势力不止是在经济上,还体现在官面上,比如苏.州知府毕自康是徽帮的人,扬.州知府曹卜善是山陕帮的。现在朝廷改革税制,将盐科事务从地方是剥离,那地方知府,甚至是巡抚衙门的话语权都将大大降低。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损害!

    陈胖子见周胖子不说话了,嗤笑一声,道:“我还听说,朝廷这次会将大部分人盐商都踢出局,包括山陕帮与徽帮!态度坚决,不容更改!”

    周胖子眉头皱了下,不再笑了,喝了口茶,默默一阵,淡淡道:“你叫我过来,不是只想看我笑话吧?”

    陈胖子脸上出现一抹厉色,道“我也不跟你废话,朝廷的新政分明是要赶绝我等!我们必须要做些事情,让朝廷改变想法!”

    周胖子摸索着手里的茶杯,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道:“你想要怎么做?”

    陈胖子一见就知道这个老对头动了心,直截了当的道:“我们两家控制了盐业多年,整个大明都离不开我们,不如我们做点事情,让南直隶缺盐,不多,十天半月就足够让巡抚衙门低头了!”

    周胖子听着陈胖子的话,脸上陡然又笑呵呵的道:“只怕,你不止找了我一个人吧?”

    陈胖子脸上越发阴测测的,道:“不错,你是我最后找的一个人,只要你答应,从今天晚上开始,整个南直隶都将陷入寂静!”

    周胖子脸上的肥肉跳了跳,眼神里出现一抹凝色。

    他不怀疑陈胖子的话,盐帮在南直隶影响太大,加上对新政不满的人比比皆是,稍稍串联就有无数人加入,轻而易举的让南直隶陷入‘寂静’!

    只是,这么一来,肯定会激怒巡抚衙门,激怒朝廷,真的能达成他们的目的吗?如果朝廷不顾一切对他们下手,又该如何?

    猛然间,周胖子心里一动,沉色道“这件事,怕不是你的主意吧?”说到底,他们只是商人,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胆子去做,除非背后有人撑腰!

    陈胖子嘿嘿一笑,眼神带着得意,道:“吴!”

    周胖子先是一愣,旋即双眼一睁,接着沉着脸,低着头,漠然思索。

    他在应天府多年,统筹两淮盐业,对官府的变动熟记于心,一下子就想到了陈胖子嘴里的‘吴’字指的是什么——吴家!

    吴家很特别,是江南大族,累世高官,尤其是在南直隶,三世中,有两世是布政使,一世更是做到了吏部尚书!

    有‘三世二品家,两世三翰林’的美誉,在南直隶,可以说是德高望重,气度俨然。

    除此之外,这一家的分支在商业上也极有作为,尤其是天启三年,丝绸,茶叶,瓷器,私盐等等都插了一手,家资不可计,外人都说‘吴家千万,十世不衰’。

    由此可见,这个吴家在官在商都是如何出色。

    不过,吴家自从崇祯以来就渐渐衰败,一来是东林党逐渐失势,吴家里的一位布政使被牵入,遭罢官,接着南直隶改制,那位吏部尚书被夺职,然后是巡抚衙门构建,另一位布政使最终也站在朱栩对立面,被驱赶回乡。

    这是官面上的,吴家渐渐失去了权力支持。

    同时朱栩主导的盐,茶等改革,直接触动了吴家的核心利益,加上山陕帮,徽帮的崛起,吴家现在是一蹶不振。

    在经济上,吴家也算是遭遇重创!

    在经济,官途上都遭遇一连串打击,吴家已经沉寂很久了。

    周胖子在心底将事情过了一遍,眉头皱了皱。面沉如水。

    这件事如果是吴家在背后撺掇,那就不是单纯的想要朝廷更改盐政了,分明是吴家对新政不满,想要给朝廷一点颜色看看,或者还有更深的图谋。

    哪怕朝廷妥协,未必不会秋后算账,吴家是家大业大,朝廷忌惮不会做什么,可他们这种小商贩就未必在乎,若是朝廷报复起来……

    “好!”周胖子从嘴里挤出一个字。

    陈胖子没有多想,大声笑道:“好,明天整个南直隶没有商人,没有官府,百姓惊恐,天下大乱,就看巡抚衙门怎么办!”

    周胖子神色不动,应和几句就以‘召集人商议’为由离开了。

    陈胖子没有在意,继续联络其他人。

    月黑风高,人影浮动。

    南直隶人影幢幢,无数的阴谋诡计在悄悄出现,笼罩而下,无声无息。

    巡抚衙门。

    方孔邵现在很头疼,眼前是堆积如山的文书,哪一本都很好处理,偏偏现在都处理不了。

    巡抚衙门构建不完全,独有他一个巡抚,还是临时升上来的,大部分权力都还没有抓在手里,同时各地知府连阳奉阴违都算不上,直接都是反对新政,这让他想要改革做些事情,都是举步维艰。

    巡抚衙门,以及他被孤立了!

    或者说不是‘被’,是他自己孤立了自己。

    近来他一直在揣摩朱栩登基之后的改革,体悟最深的一点就是,皇帝改革的时候,手底下都有一群人支持,拼死效命,偏他是孤家寡人!

    主簿也是忧心忡忡,从不远处站起来,倒了杯茶,给方孔邵递过来,安慰的道“大人,莫要多虑,许大人已经从苏.州来了,明日就到,对于其他参政,参议的新人选,内阁那边应该会很快同意,飞鸽传书最多后天也会到,到时候一切都会顺利……”

    黄立极被罢,连累了不少人,即便没有,方孔邵也不敢用黄立极的人,所以拟了新的名单上报内阁待批。

    方孔邵接过茶杯,轻叹了口气,道:“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南直隶的‘新政’是披荆斩棘,没有寸进,本官是深深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主簿沉吟一声,道“大人,若是用一些激烈的手段,皇上以及内阁不知道会如何想?”

    方孔邵放下茶杯,猛的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的道:“本官也顾不得这些了,后天一旦内阁诏令一到,不止巡抚衙门,各地知府本官也要换一遍,任何阻挡南直隶革新的势力,本官绝不手软!”

    主簿心里一动,旋即走近一步道:“大人是想借着外面的事情出手?”

    方孔邵冷哼一声,道:“他们真当我是瞎子,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我之前已经联络过傅总督,本巡抚可以随时调动总督府兵马,弹压一切不法分子!”

    主簿若有所思,没有出声。

    南直隶的情势异常复杂,每个人都有算盘,都打的精妙。

    谁胜谁败,还言之过早。

    此刻的朱栩,半躺在浴桶里,看着对面的海兰珠笑眯眯的道:“不舒服,找时间带你去泡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