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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一股冷风袭击了应天府。

    如同倒春寒一般,冷意森森,穿着单衣的人们,忍不住的先要赖床,即便起来的也多裹了一件衣服。

    可一些百姓出门却傻眼,过往热闹无比的街道,一夜之间冷冷清清,半个人影都没有。

    哪怕偶尔有人出现,都会被这怪异的气氛吓的退回去。

    因为,偶尔开门的商铺,没多久就会有着一群手持棍棒的人来打杂,逼迫他们关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乱民打到南直隶来了吗?”

    百姓们紧闭窗户,都忐忑不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秦淮河内河,一个酒楼刚刚打开门,一群人凶神恶煞的冲过来。

    “给我砸,给我打!”

    他们手持棍棒,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

    “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啊……”

    掌柜的一家几人都被打倒在地,惨呼不断。

    没多久,店里就被打砸的一片狼藉,即便想要开店也不可能了。

    “没有我们的允许再敢开店,这就是后果!哼,我们走!”

    这群人留下一句狠话,带着人堂而皇之,大步离开。

    以巡抚衙门为圆圈,方圆数里都是如此,并且在急速扩大,整个应天府都在渐渐萧条了。

    这个时候,盐商,茶商,粮商等等,凡是大宗,暴利行业,在这个时候都涉入进来,有的在暗中观察,有的在高兴,更有的已经在准备庆祝了。

    巡抚衙门大门同样紧闭,静的如同一个幽灵,没有一丝动静。

    应天府衙也一动不动,没有一个人进出。

    整个应天府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切的一切都在慢慢的停止,安静下来。

    有人得意,自然有人忧虑。

    没有参与或者拒绝参与这件事的商人,官员,勋贵们,此刻都忧心忡忡。

    昨夜与陈胖子密谈是山陕帮的周胖子,已经坐着船,顺江南下了。

    船上,一个小妾腻声不满的道:“老爷,应天待的好好的,干嘛要去福.建啊,听说那里穷苦的很……”

    周胖子不停的擦着脸上的冷汗,道:“不走难道等死吗?陈胖子不想活,我可要活的好好的……”

    小妾不依,腻声撒娇。

    周胖子却不管,他是山陕帮,并不是一直都待在应天,北方发生的事情他知之甚深,这里的气氛,让他感觉到了相同的危险气息!

    昨夜已经算计好一切的王北承,一大早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阴沉的要滴出墨来。

    他千辛万苦算计好一切,本以为能博得巡抚衙门好感,对王家网开一面,却没有想到,有人搞出这么一个大场面。

    到了这种地步,不管是巡抚衙门,内阁,皇帝都不会轻易罢休,他们王家也逃不了!

    老管家颤巍巍的站在王北承身后,叹息着道:“听说吴老太爷身体不太好,去年冬天差点没过去。”

    王北承神色不太好看,眼神里都是厉色。

    吴家老太爷今年九十多了,辈分太高,哪怕是他见了面都要持晚辈礼。本来他也联络了吴家,可吴家大门紧闭,低调的很,还以为不会参与这些事情,却没有想到,吴家居然憋着这么一个大招!

    “巡抚衙门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王北承声音依旧,平平淡淡。

    “没有,包括应天府衙在内,所有衙门都安静,安静的可怕。”老管家道。他也是久经风霜,哪里看不出,巡抚衙门显然早就知道了,只是任由这些人折腾罢了。至于打的什么算盘,他就猜不到了。

    王北承也猜不到,巡抚衙门可打的牌实在是太多,但肯定不会有他们的好处就是。

    到了这个时候,王北承也想不到有什么补救的办法了。

    好半晌,王北承才道“老二去见那龚小子了吗?”

    老管家道“嗯,现在还没有回来。”

    王北承皱眉,这说明王金宥又不知道在哪个青楼过夜了。

    他知道,不能指望这个儿子了,闭着眼一会儿,道:“你看着外面,有什么变化,找个时间,我要亲自去吴家。”

    老管家看着王北承,低着头想了想道:“老爷,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出头的橼子先烂。”

    王北承抬头看着外面,摇头道:“现在这个道理是说不通了。”

    老管家一怔,若有所思。

    朱栩站在酒楼前,门前躺了十几个大汉,之前还凶神恶煞的要砸店,这会儿都在地上哼哼唧唧。

    其中一个仰着头,看着不远处一身黑衣的曹变蛟,咬牙切齿的道:“小子,你别得意,很快就有更多的人来,将你这个破楼全都给砸碎!”

    曹变蛟站着不说话,眼神里杀意一闪。

    在他边上,十多个便衣禁军肃立,暗中更是不知道多少。别说十几个人,就算一百个都未必能进门!

    大堂里,朱栩与海兰珠,布木布泰正在吃饭。

    朱栩胃口大开,吃的很开心。等了这么久,这些人到底是忍耐不住了。

    ‘清洗一番也该差不多了。’朱栩心里暗道,在江.苏待的时间太久,他需要尽快南下,前提是早日了结这里的事情。

    海兰珠吃的比较慢,不时向外面看一眼,神情颇为好奇。

    布木布泰面色冷静,一如往常的陪坐一边吃饭,对于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好似无所觉。

    曹化淳站在不远处,听着外面似乎又有一拨人被收拾了,稍稍思索,上前道:“皇上,是不是通知傅宗龙,让他处置一番。”

    朱栩喝了口汤,笑着道:“不必,朕也想看看盐商的力量有多大,告诉曹变蛟,若是危险,弓箭,火枪,手榴弹都可以用,尽量不要出人命就是。”

    曹化淳脸色变了变,这些禁卫都是受过全面训练,如果彻底放开手脚,以一敌百夸张,对付十几个人完全没有问题。只是,火器这东西极难控制,怕是很难不出人命。

    曹化淳明白,皇帝可能被激出火气了,应了一声,转身去通知曹变蛟。

    朱栩一顿饭的功夫,门前就绑了三十多人,火器等还没有用上。

    可这却激怒了打头阵的盐帮,一群五十多人,正携带着长刀,从秦淮河对岸坐着船,气势凛凛的杀来。

    五十多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一靠岸就迅速的跳下船,冲到酒楼之前。

    这帮人气势汹汹,凶神恶煞,肩宽腰圆,眼神里都是煞气,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做这样的事情。

    “叫你们掌柜出来!”

    领头的是一个精壮的汉子,眼角有一道斜疤,看上去分外狰狞,挥舞着长刀,向着曹变蛟冷喝。

    “出来,出来!”

    一群人挥舞着刀兵,大喊大叫,震耳欲聋。在小酒楼附近回荡。

    这么一会儿,不远处有不少人打开窗户,远远看过来,都想知道这酒楼的新东家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厉害。

    他话音一落,曹变蛟猛的一挥手,道“打,然后扔到河里!”

    那精壮汉子脸色微变,冷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烧了这酒楼!”

    汉子一说完,几个火把就出现,甩手就要扔向朱栩所在的酒楼。

    噗噗噗

    突然间,一根根短小箭矢射出,洞穿了那几个人的手臂。

    “啊啊,有埋伏……”几人大叫。

    禁卫根本不给他们机会,三十多人冲出,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他们赶向河边,然后一个个的扔进了河里。

    禁军似乎也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惹出火气,下手都比较重,一群人只能在水里艰难扑腾,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朱栩排众而出,站在河岸边,看着近百人在水里扑腾,眯着眼,一脸的兴趣盎然,道:“通知方孔炤,傅宗龙,都不要插手,让这群人折腾去。收拾一下,咱们去虎贲军营地。”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后,一脸的不解,这个时候了,皇帝不应该收网,再对南直隶清洗一次吗?

    朱栩没有多解释,已经转身走了。

    很快,朱栩一群人就收拾好,几辆大马车,几十骑兵护卫,穿过秦淮河,沿着大路一路南下。

    这样的阵势,在这个时候自然是异常扎眼,紧盯着整个应天府一举一动的人都察觉到了,纷纷是神色凝重,猜不透来路。

    没多久,巡抚衙门,总督衙门都接到了朱栩的旨意,而后两个头头迅速碰头。

    两人对坐,好半晌都拧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皇上……只怕早就到应天了。”方孔炤抬头看向傅宗龙,肃色道。

    傅宗龙脸色不变的点头,这一点他也猜到了,问题是,皇上在应天府多久了?发现了多少事情?要干什么?为什么命他们不动,任由那些人胡乱折腾?

    不好的预感,不断的在两人心头涌动。

    方孔炤担心皇帝重演北直隶之事,面上变了变,看向傅宗龙道:“傅总督,若是……皇上手段过于激烈,你我可否联名阻止?”

    傅宗龙嘴角动了下,苦笑一声道:“方大人是不太了解皇上……若是他要动手,你我拼了命也拦不住,何况,虎贲军的总兵是谁你也清楚。”

    曹文诏!

    方孔炤心底浮现这个名字,眉头拧了又拧,心里不安。

    南直隶对大明来说太重要了,钱粮都占据大半,任何的伤筋动骨都是对大明的巨大伤害。

    “傅大人,对皇上了解几何?”方孔炤心里惴惴,看着傅宗龙问道。他之前只是个参政,不曾入京,对朱栩了解是极少,都是那些乱七八糟,难辨真假的传言。

    傅宗龙神色沉凝,刚要说开口,主簿走进来,道“大人,王老大人以及南直隶诸多致仕老大人来了。”

    方孔炤一怔,看了眼傅宗龙,起身向外面走去。

    只见大堂里已经站着好几个人,都七老八十,风烛残年模样。

    “我等见过方大人,傅大人。”王北承领头,一群人都抬着手。

    方孔炤连忙还礼,这些人不止是前朝的高官,更是在南直隶有着巨大的声望,三代以内不是有文名就是官名,显赫一方,怠慢不得。

    王北承拄着拐杖,苍老的脸上带着淡然笑容,道“方大人,人我都给你请来了,你可不要让老头子失望。”

    方孔炤看着王北承一副‘和蔼’之色,神色不动,心里却警惕着。

    王北承前几日态度还很强硬,现在突然改变,放谁都不敢大意。

    “我们都支持皇上、朝廷的新政!”

    “我大明厄需革新,不管如何,我们都要无条件支持!”

    “有一些人别有用心,煽风点火,我们决不答应!”

    “没错,我们会用一切力量支持方大人,巡抚衙门,绝不容许任何人挑衅、扰乱新政!”

    “方大人有什么需要我等去做的,尽管开口!”

    几个老头子颤巍巍的,却落地有声,铿锵有力。

    傅宗龙神色是将信将疑,他冷眼旁观,对南直隶的事情算是看的明白,真正支持朝廷新政的屈指可数,现在的数量已经超过一只手了。

    主簿倒是若有所思,在方孔炤耳边低声道;“大人,不管如何,先请进去,再放出风声,真假如何都由不得他们反复!”

    这也算一个助力,方孔炤倒是能屈能伸,当即就连走几步,朗声笑道:“诸位大人里面请,咱们详谈,来人上茶……”

    王北承微不可察的点头,只要方孔炤需要他,那他王家就能保下来。

    其他人的心思都差不多,人老成精,看透世故,都希望保住自己家族的一切。

    方孔炤刚刚将人领进去,还没等及上茶,门卫又来报:“大人,许大人到了。”

    在座的都已经摆上笑容,准备好好客套一番,闻言都是一愣,旋即笑容更多。

    方孔炤是喜色最多的,连忙大声道:“快请,不,本官亲自去迎接……”

    王北承已经明白这‘许大人’是谁了——内阁中书调任的许杰!

    这位虽然是调任,可谁不知道,这是内阁的‘钦差’,负有重任,谁敢轻视分毫!?

    许杰被接进来的时候,一脸懵然,这江.苏巡抚衙门衙门热情的有些过分,他在苏.州还几度吃了苏.州知府的闭门羹。

    他也算是看惯宦海沉浮,很快就摸出门道,不动声色的与方孔炤站在一边。

    许杰的到来,让方孔炤信心大增,送走了王北承等人,就闭门与许杰商讨‘新政大计’,任由外面闹翻天。

    现在最得意的,就是徽帮了,眼见整个顺天府都开始‘寂静’,仿佛已经看到朝廷妥协,继续让他们霸占盐政,甚至更进一步的景象了。

    被盐商裹挟的其他商户,此刻都是紧张不安,都在期待,若是能回到天启年间,那就最好不过了!

    而如同饿虎一般,悄然隐藏在后面的吴家,此刻依旧安静的可怕,无声无息,大门紧闭,没有任何人进出。

    朱栩的马车直接驶入江.苏常备军军营,一群头头脑脑都已经在等了。

    “臣曹文诏(吴襄、杨肇基)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朱栩刚刚下马车,曹文诏,吴襄,杨肇基三人就单膝跪地,大声喊道。

    朱栩居高临下看过去,并不是三人,还有各部参将,十多个人,齐齐跪在地上。他微微一笑,摆手道:“免礼。”

    “谢皇上!”

    一群人大喝,然后齐齐立着,微躬身,低头,等着皇帝训话。

    实际上他们都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大明的皇帝向来都是不出宫的。

    朱栩背着手,看着这几人,都是大明的中流砥柱,也都还没有让他有不满意的地方,不吝客气的道:“都无需拘礼。不要像外面那些大人一样,朕不是来找麻烦的,放松一点,自然一些。”

    众人都不动,倒是有些人觉得皇帝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至少语气很和缓。

    曹文诏瞥了眼身侧的两位,为了不冷场,只得笑呵呵的开口道:“皇上,都准备好了,要不先看看军演?”

    朱栩笑了笑,道:“还是你老曹了解朕,嗯,朕不希望客套,废话,有什么直接摆出来就是,好,就先看看军演。”

    杨肇基与吴襄悄悄都对视,暗松一口气,他们一直都提心吊胆,生怕皇帝是来‘整肃’的。

    朱栩被簇拥着,向大营正中走去,那里有一座高高的瞭望塔。

    曹文诏跟在朱栩身侧,一脸热切的介绍着“皇上,山.东,浙.江以及江.苏的三军都集结好了,近十万大军,昨日已经演练过,随时都能开始军演……”

    朱栩听着不时颌首,目光在这大营四处打量。水泥路,水泥柱子,水泥地面,处处都是水泥造物,进门处看上去像一个堡垒,颇有些坚不可破的味道。

    “哈!”

    “喝!”

    不远处,一群士兵挥舞着长刀,狠狠的对着假人挥砍,每一刀都整齐划一,动作并不僵硬,一气呵成。

    再走几步,就看到一群士兵举着黑色铁枪,对着百米外的靶子开枪。

    朱栩一见,不由得停下脚步。

    冷兵器向热武器过度,其中‘枪’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若是能设计出相对先进的火枪,在这个时候的世界,就不是占点小岛那么简单了,完全可以横淌!

    不过很快朱栩就暗自摇头,虽然很多问题得到改善,还是不具备野战横扫的能力。

    曹文诏一见,连忙道:“皇上,这破虏枪射程大大增加,配合大炮,守城,攻城,尤其是攻岛有着奇效。”

    朱栩一怔,道:“你说攻岛?”

    曹文诏道:“是,臣等轮番军演过,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摧毁一座要塞!哪怕是海上的山海,关也撑不了多久。”

    朱栩眯了眯眼,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心情不由大好,道:“好,准备好,朕先看军演。”

    “是!”曹文诏大喜。他可是准备很久了。

    朱栩一群人来到瞭望塔上,塔上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望远镜,目光注视着塔下不远处,一块平整的水泥路。

    曹文诏道:“皇上,这军演是我照着火器局基地那个演武来的,只不过更盛大一点。”

    朱栩颇为期待,回头看了眼众人,笑道:“说的朕都迫不及待了,开始吧。”

    “遵旨!”

    曹文诏神色一肃,然后对着不远处另一个瞭望塔上做了一个手势。

    上面的旗令兵猛的转身,用力挥动旗帜,飒飒作响。

    咚咚咚

    与此同时,两边巨大的鼓声响起,仿佛将整个营地都给震动。

    “必胜!”

    从朱栩的左侧方向,九匹白马分别拉着三辆战车,战车上有士兵在敲鼓,轰隆隆缓慢的横穿而过。

    在他们身后,是三百人方阵的盾牌兵,身形微蹲,前倾,带着头盔,右手持盾,左手握刀,步伐整齐,蹬蹬蹬缓步向前。

    接着他们的是弓箭兵,他们背着厚重的弓箭以及箭矢,腰间都是黑铁蛋,左手跨刀,腰杆挺直,神态严整,跟在盾牌兵身后。

    朱栩看的热血澎湃,这些都已经有模有样了,与他登基之前那些杂牌完全不同。

    曹文诏等人没有说话,他们已经看过一次了,可现在还是忍不住激动。

    大明的改变,最彻底,最明显的就是军队了,犹豫军队可以无所顾忌的采用铁血手段,比政务简单太多了。

    且现在这些,只是做给皇帝先检查一番,真正的军演,那是十万人的大军!

    弓箭之后,是枪兵,然后是步兵,最后是炮兵。

    炮兵是用牛车拉着巨大的火炮,缓慢的通过,总共五十门,每一门都硕大,笨重,黑洞洞的炮口令人生畏。

    足足进行了大半个时辰,朱栩是意犹未尽,也知道真正的军演今天是看不到了,拍了拍栏杆,大声笑道:“嗯,很不错,不错!再继续准备,过两日朕将召集南直隶的文武百官都来观摩,不要丢朕的脸!”

    “遵旨!”

    曹文诏,杨肇基,吴襄等人单膝跪地,大声应道。

    大明重文轻武太久了,他们武人备受压抑,对于能扬眉吐气的机会是绝不会放过!

    朱栩在一群人簇拥下,在这个偌大的营地慢慢的走着,观察着。

    这里的布置远超朱栩想象,各项训练,后勤,军备都已经算是‘先进’了,同时也发现了这个营地的巨大,东西南北都没有尽头。

    足足一个时辰,朱栩才回到虎贲军大营,一个颇为简朴的院落。

    朱栩坐在主位上,看着近二十多将领,压着心里的激动,语气轻松的笑道:“强国与强兵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强兵方能立国,强国造就强兵,这里面的关系上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的关系。所以,强兵将我朝的既定国策,谁人都不能动摇!”

    曹文诏等一群人都坐在下面,微躬着身,认真的聆听。

    朱栩看着这群人,心里早有的腹稿再次推敲一番,慢慢的道“自宣宗以后,我朝中武事渐渐飞驰,以至于到了天启年间,竟然找不出一支成建制,可战的军队,辽东溃败也有此原由。”

    “有些人将我大明四周给圈起来,自以为安全,然后就马放南山,坐享太平,无所事事,任由武事败坏,毫不在意,朕深恶之!”

    “当然了,这些怨不得在座的诸位,也怨不得武将,我朝是文臣治国,武将被贬抑,殊不知无武国不立,无武国不平,我朝要政军分立,要永远保持强大的武备,永远先进,不能故步自封……”

    很多话朱栩在京城讲效果不大,可在这里不一样,当着一干武将的面,必然是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曹化淳看了眼在不远处记录的内监,站在朱栩身侧,默默的听着。

    这些话朱栩从来没有长篇大论的说出来,他也是第一次听。

    曹文诏等人都很激动,这是皇帝当面给他们的‘保证’!

    这是皇帝或者是景正新朝对‘武将’,‘军政’的一次重新定位,势必影响深远!

    朱栩长篇大论的说着,直到最后才道“嗯,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在座的诸位,朕立志中兴大明,其中最重要的支点就是要建立一支强兵,如太祖太宗一样,可以横扫六合八荒的强大军队,而你们,都是朕千挑万选出来的,朕先不说拜将封侯的大话,但有功必赏是朕的准则!”

    “臣等原为皇上效死命,卫我大明!”曹文诏等人猛的起身,齐齐的单膝跪地,沉声道。

    朱栩笑着摆了摆手,道:“平身吧。”

    “谢皇上!”地上的一群人都很激动,这是皇帝在与他们说话,在给他们许诺!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种事了?

    朱栩转身向不远处记录的内监,道:“润笔一下,署朕的名,发给内阁,明发报纸。”

    “遵旨!”内监道。

    接着朱栩便与他们叙话,从各个方面了解,这一‘聊天’就是一个多时辰,连午饭都错过了。

    直到发现这群人面带疲倦,朱栩才放他们走,大堂内只剩下朱栩,曹化淳,曹文诏等人。

    曹化淳这会儿中予以有机会,上前一步道:“皇上,海娘娘等人都安排好了,就在军营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很不起眼,请皇上放心。”

    朱栩点点头,没有在意,看着曹文诏道:“老曹,你在仔细筹谋一番,明天吧,朕就召集他们过来。”他心里有些急了,打算尽快南下。

    曹文诏的声音铿锵有力的道“皇上放心,我拿人头担保,万无一失!”

    朱栩笑了笑,曹文诏做事向来周详,不需要他担忧。

    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转头看向曹化淳道:“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曹化淳道:“没有异样,只是几处最繁华的街道上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

    朱栩嘴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冷哼一声,道:“不着急,朕要再看看,还有那些人会跳出来。”

    曹化淳应声,心里却在好奇,这一次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太阳渐渐西落,将应天府散落的一片金黄,葱葱郁郁。

    可这片金黄丝毫没能改变应天府的‘凄凉’之感,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一阵冷风过境,尘土飞扬。

    现在已经不需要有人出来砸店了,或许是感觉到了气氛不一样,越来越多的商铺加入了关门的行列,由此不断的扩大,遍及了整个应天府,还有这向周边府县蔓延的迹象。

    无数人在暗地里议论纷纷,猜测不断,不知道这件事会怎么了结,忧虑异常。

    秦淮河北岸,邡悠楼。

    这是盐商中最大的一个酒楼,在秦淮河上是一大标志。

    此刻聚集了数十人,分四桌,每一桌都是衣衫华贵,满身富态。

    徽帮的陈胖子坐在主位边上,一脸大喜的端着杯子,向着隔了一座位的貌似六十多的老者,举着酒杯大声道“三叔,这次全仰仗您了!”

    坐在主位上的老者,神色平淡,抬眼看了他一眼,缓慢的端起酒杯,然后一扬而尽。

    陈胖子大喜,连忙又给倒上,接着环顾一圈,声音满是激动的道:“诸位,今天我们让巡抚衙门,让朝廷看到了我们的实力!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一定会妥协,更改盐政,否者,我们绝不退让!”

    “绝不退让!”

    “绝不退让!”

    “绝不退让!”

    酒楼里的人都跟着大叫,神色坚定,目光灼灼。

    他们都是‘新政’的‘受害者’,此刻聚集在一起不单单只是为了反对‘盐政’,他们是要让朝廷看到他们的实力,废除整个‘景正新政’!

    陈胖子眼见将情绪调动起来了,满意一笑,转头看向主座上的那位‘三叔’,一脸热切的道“三叔,你说几句吧,我们大伙都是为了你来的。”

    陈胖子话音一落,酒楼里为之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位‘三叔’。

    老者抬头看了眼众人,眼神里微光一闪,苍老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开口道:“老夫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所谓的‘官逼民反’,我等也是不得不为,在座诸位的损失,有多少算多少,老夫会悉数奉上,决不让大家吃亏!”

    众人一听都是大喜,嘴上还是客套的道:“三叔说笑了,哪能要三叔给。”

    “是是,我们都是为反对朝廷的‘昏政’,还要多谢三叔挑头……”

    “自然是我等自负,定然也用不了多久,三叔无需担忧!”

    陈胖子听着一群人一个个表忠心,他连忙跟上道:“三叔放心,十天半月我们撑得住!三叔不需为我等分心……”

    这‘三叔’听着,微微颌首,过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不过都多余了。南直隶对朝廷,对大明的重要性超过你们想象,皇上绝对不敢乱来!”

    陈胖子闻言心里就大松,在座的也都面露笑容。

    朝廷现在的税粮六成以上来自江南,江南八成以上来自南直隶,税银更是直接超过七成!

    试问,谁敢在南直隶乱来?

    ‘三叔’将这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出现一点表情,微笑着道“巡抚衙门没有动静,就说明他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正在商讨,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事情不多扩大,事情越大,我们成功的就越多,说不得就能回到天启四年……”

    作为商人,他们不希望有税,不希望突然冒出来的乱八七糟的‘公约’,‘准则’,‘规定’,他们渴望回到天启以前,那是现在的他们,梦寐以求的世界!

    “三叔说的是!”

    “扬.州那边已经动起来了,曹大人据说还写了亲笔信……”

    “毕自康大人也写了,苏.州那边也要跟着来了!”

    “大事可期啊!”

    一群人都很激动,七嘴八舌。

    这‘三叔’神色不动,在这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一群人自然是起身相送,热情无比。

    巡抚衙门。

    方孔邵,许杰,施邦曜等人都在密议。

    许杰道“方大人,刑狱司可以直接从总督府那边要人,然后对现有衙役的进行大量裁撤,这样就都会听我们的……”

    施邦曜道“下官赞同。刑狱司连夜组建,明日我等训练一番,定可大用。”

    那主簿道:“督政院也可一用,既然王北承‘投诚’,那就应该拿出投名状来了……”

    “这次之后,必然案件颇多,大理寺不妨先搭个架子……”

    “人手倒是不缺,不管是中立的,还是支持的,现在都可拉拢过来……”

    “不错,省报,府报也该立起来,士林之间舆情必须掌握在巡抚衙门手中!”

    方孔邵静静的听着,心里颇为欣慰,白天之前他还是孤家寡人,今日就有了这么多帮手,这些谏言都可迅速成效。

    “好,不要浪费时间!”

    方孔邵站起来,沉声道:“连夜行动!”

    “遵命!”一群人站起来,肃声应道。

    众人刚要离开,方孔邵又道“许大人留一下。”

    许杰一怔,转身又走回来。

    方孔邵眼神微微犹豫,还是开口道“许大人,皇上……那边你有什么消息?”

    许杰顿时就明白方孔邵的意思了,道:“大人不用担心,下官未曾与皇上有过私下联系。”

    方孔邵其实是想求见朱栩,探一探他的想法,见如此便道:“嗯,这几天受累,过几日再为你办一个盛大的欢迎宴。”

    许杰倒是不在乎,应了一声便出去。

    巡抚衙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对于‘新政’来说,百废待兴都不为过。

    吴家大院。

    曾经辉煌,热闹,车水马龙,人潮如织的吴家大院,现在静寂的可怕,黑灯瞎火,没有一丝的生气。

    这里在过去是勋贵,高官,富商们热衷来的地方,哪怕是当初的六部尚书,魏国公等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一处幽暗的房间内,一个苍老的不行的老者斜躺在摇椅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气,甚至说外人都难以分清他是否活着。

    在他不远处,还有三个老者,六七十的模样,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颇为恭敬。

    右侧的一个看着摇椅上的老者,皱眉道:“父亲,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景正不是天启,也不是万历,不能用常理揣度。”

    中间一个顿时冷哼一声,道:“大哥,没什么好怕的!景正要逼死我们,没那么容易!”

    最左侧的看着闭目,没有一点气息的老者,沉吟着道:“父亲,现在已经开始,没有回头路,既然景正已经到了应天府,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做?”

    摇椅上的老者一动不动,好半晌才缓慢的睁开眼,双眼浑浊的已经看不清瞳孔,脸上都是深深的皱纹,嘴唇干燥的裂开,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好似很费力气,可每一个字都异常的清晰:“亦……步……亦……趋……见……好……就……收……”

    三兄弟听着父亲的话,都不由得一愣,继而思索起来。

    吴老太爷是万历朝的礼部尚书,深得万历信任,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近六十多年,从嘉靖朝的内阁争斗,再到万历年间的‘国本之争’,他都看到过,甚至很多都亲身经历,政治智慧不是几个儿子可比的。

    中间的吴老二左右看了眼两个兄弟,看向老者道“父亲,关于税粮……”

    老大顿时就脸色一变,道:“如果南直隶的税粮减少一半,景正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不能……”

    老三没有说话,沉着脸。

    他们吴家的能量很大,有太多的办法的让南直隶的税粮减少,减少到一定程度就会让朝廷,让皇帝感觉到‘疼痛’,迫使他们做出改变。可这不是没有副作用,那就是朝廷或者景正会报复,这种报复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现在已经不是天启以前了,当今的景正不讲规矩!

    吴老大的话音刚刚落下,吴老二火气立马又上来,怒声道:“景正已经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难道我们还要去摇尾乞怜吗?”

    吴老太眉头一皱,道:“‘景正新政’虽然值得商榷,但我们也不能太过,否则……”

    “否者能把我们怎么样?”吴老二的怒气彻底被激发出来,直接冷声道:“否则如何!我们吴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南直隶的盐商,粮商哪一个不讨厌新政,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景正一定会知道厉害!”

    吴老太爷双眼已经缓缓闭上,他在节省一切力气。

    吴老三听着两个哥哥争论起来,不由得皱眉道:“听父亲说。”在吴家这一代中,吴老三是核心的地位。

    两人马上就闭嘴,转头看向老者。

    但是老者没有说话,一直都没有说话。

    三兄弟对视一眼,然后站起来,对着老者微微躬身后就退了出去。

    三兄弟在另一间密室聚集在一起,都面沉似水。

    虽然外面的‘事业’如火如荼,给了整个南直隶一个惊喜,可接下来的事情更加麻烦,需要更小心的应对以及操作。

    一不小心,他们吴家都要跟着陪葬!

    吴家这三兄弟,都已经六十开外,可每一个都精神矍铄,没有寻常老者的疲态。

    吴老二脾气最为火爆,左右看了看,哼了声道:“到底如何,总该有个说法吧?”

    吴老大倚靠在椅子上,面沉如水,道:“暂时就这样,等等看再说。”

    “等等看?”吴老二炮火转向吴老大,嗤笑一声道:“还要怎么等?等巡抚衙门反应过来,将我们都一网打尽吗?你们都别忘了,八年前父亲就说过,二十年内必然会改朝换代!这就是乱世,就要不择手段,抢占先机!”

    吴老大眉头皱了皱,道:“可出了景正!这几年你都看在眼里,他力促改革,企图中兴大明,也颇见成效,我等不能再盲动,不能做那出头鸟!”

    吴老二冷笑更多,道“成效?成效在哪里?你看不到吗?整个大明都乱了,天下没有一处是太平的,若天启年之前或许还能撑二十年,依照景正这么折腾,最多不出五年,必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大明已经离亡国不远了!”

    吴老大眉头皱的越多,沉声道“景正的革新虽然糊涂,得罪了太多人,但他成功压制了各地的乱象,现在的情形远比天启,甚至万历年间要好……”

    “那是假象!”吴老二声音更大了三分,怒声道:“是空中楼阁,只要一根柱子断了,整个大明都就塌掉,我们吴家不能跟着大明陪葬!”

    吴老大忧心忡忡,如果任由吴老二这么乱来,非得毁了吴家不可,心里不安,神色犹自坚持的道:“总之在景正没有倒之前,我们吴家决不能冲在前面!”

    吴老二一见吴老大气势弱了下来,越发大声道:“我吴家想要屹立不倒,就要率先做事……”

    “好了!”

    吴老三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现在急的不是我们,急的是巡抚衙门,是景正!他在南直隶一天就是煎熬一天,我们先不动,看他怎么办,我们的底牌不能全部掀开给他看!”

    吴老大,吴老二两人都是一愣,旋即若有所思,都没有说话。

    吴老三在吴家的地位是‘代家主’的角色,他开口,其他人都不能轻易反驳。

    吴老三神色平静,目光微闪,心底在自语:‘景正,现在整个南直隶都被调动起来,与南直隶作对就是自毁大明,你会怎么做?’

    这一夜,太多的人无法安睡,在辗转反侧中熬到天亮。

    一大早,巡抚衙门依旧热闹异常,忙忙碌碌,显然昨夜不曾休息。

    从巡抚衙门不时有人走出,在总督府,应天府等各个衙门兜兜转转,穿梭不休。

    应天府现在形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局面,那就是‘罢工’的商铺越来越多,不断的向四周辐射,可官府我行我素,对这些视若未见,自顾的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朱栩来的时候,江南一片和煦,春风荡漾,烟花漫天。

    现在却是冷风萋萋,山雨欲来风满楼。

    朱栩坐在马车里,看着清冷的街道,寂静无人的前路,不由得感慨道:“朕这一趟算是开眼界了……”

    曹文诏骑着马,跟在朱栩边上,神色多少不好看,却还是哈哈笑道:“都是土鸡瓦狗,皇上无需在意。”

    朱栩笑了笑,这自然不在他心上,低头看着手里的一道厚厚的‘账簿’,这是十大粮仓中‘应天粮仓’的数据。

    默默的翻着,不时点头,这粮仓当初是傅涛按照他的吩咐一手建立的,在十大粮仓中是最大的,储粮也是最多。

    很快,一群人就到了,这个粮仓不算隐蔽,离虎贲军并不远,名义上是总督府的训练营地。

    远远就看到一道道高高的城墙,防卫严密的侍卫,尤其在天空中一个高高的大篮子,离的近会是异常的醒目。

    朱栩下了马车,目光打量一阵,笑着点头道:“很不错。”

    曹化淳等人都跟在身后,远远就看到大门打开,有一群人小跑着迎接过来。

    领头的是贺云杉,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内监。

    “微臣(奴婢)贺云杉(李勇森)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一群人神色慌张,在朱栩不远处匆匆跪下。

    朱栩打量了一眼,摆手道“都平身吧,朕只是心血来潮,随便来看看,不要紧张。”

    贺云杉与李勇森神色都不太平静,还是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谢皇上。”

    朱栩嘴角动了动,心里暗叹,他这都快成瘟神了,到哪都感觉是找麻烦的。

    看着一群人紧张的神色,朱栩抬脚向前走去,道“走,带朕去看看。”

    贺云杉这次只是恰巧与会,转头看向身侧的李勇森。这个人是内监,司礼监派来监督应天粮仓的。

    李勇森顿时会意,连忙走过来道:“是,奴婢这就给皇上汇报……”

    这李勇森四十多,是宫里的老人,当初朱栩对十大粮仓不放心,特意派出内监监督。这些内监与其他的一样,什么事情不用做,不能说,只负责记录,按时上报,严禁干预。

    朱栩点点头,走进这粮仓。

    这里防卫森严处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再远处就是一个个大院子,拔地而起的大房子,每个房子布置都井然有序,错落有致。

    “皇上,”

    李勇森小心谨慎的跟在朱栩身侧,道:“这里的防卫分三层,最外层是总督府的兵,中间是虎贲军的,最后一层是神机营的五百人,除了神机营,其他的都是三月轮换一次……”

    “这里总共有十个仓库,每个仓库储粮超过一百万石,推陈出新,每天都有增加,每个月会向京城或者洛.阳移送过多的粮食,大致维持在一千万石左右……”

    “除了粮谷,番薯之类的也有储备,食盐,油之类也都有,不过数量相对较少,若是发生挤兑风潮,可以应急……”

    朱栩走进了一个粮仓,一直都是面带微笑的打量。

    处处都是水泥作物,通风,通水,防火都做的极好,至少面上是这样。

    “这些粮仓分三层,第一层在地下,第二层在地面上,第三层在二楼以上,防臭防腐,都不定期检查……”

    “根据朝廷的要求,这些粮仓没有皇上的旨意是不能乱动的,十大粮仓储备的粮食,哪怕我大明绝收一年,也可安稳度过……”

    “另外,皇家钱庄的金库,银库也打算与粮仓合并……”

    朱栩在地上仓库慢慢走着,听着不时颌首。

    这里的粮食不是用麻袋装的,而是一个个巨大的圆桶,堆积满了地下仓库,一眼看不到尽头,颇为壮观。

    朱栩身后的人也都是第一次来,哪怕是曹文诏当初参与了构建,现在看到实物也颇为惊讶。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年,皇帝不声不响做了这么多事情,囤积了这么多粮食。

    曹化淳倒是看到过数据,但实物无疑更具冲击性。

    “还不够!”

    朱栩在走出这个仓库的时候,断然道:“购买,换购,收购不管有什么方式,储粮要继续增加,不能浪费分毫!贺云杉,这件事你来统筹,内阁那边朕会给你授权,不需要在乎银子,朕不在乎银子,只要粮食!”

    贺云杉这次被叫来,情知皇帝有要事吩咐,早就等着了,一听就连忙道:“微臣遵旨!”

    朱栩有心将海贸一类的事情与贺云杉一股脑子说一说,不过时机还没到,只能暂时压下。

    在这座粮仓逛了一圈,吃了一顿饭,朱栩这才带着一群人离开。

    朱栩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的回城。

    曹文诏,曹化淳等都在里面,看着朱栩,几人的表情都颇有些异色。

    这完全不像皇帝的作风,皇帝好似突然间变得的‘平静’了。

    几人都有这样的感觉,暗暗的面面相觑。

    朱栩倚靠在厢璧上,看着几人的表情,笑着道:“不用猜了,朕一向是个懒人,能动嘴绝不会动手。”

    曹文诏一见就知道朱栩心底有主意,嘿嘿笑道:“皇上,那么咱们现在去哪里,还去泡温泉吗?”

    朱栩挑了挑眉,指了指他道:“你这马屁拍的烂!经过这么一遭,是不是该知道朕在应天的都会知道了?”

    曹化淳顿时明白,皇帝这是故意要暴露?

    曹文诏神色肃然,道:“皇上,要动手了吗?”

    朱栩失笑了声,道:“动什么手?朕是和平主义者,行了,你回去准备吧,一定要万无一失,朕的脸面可全靠你了,要是这次让朕丢脸,你就在镇抚司狱先选好牢房……”

    “皇上放心,保证万无一失!”曹文诏神色严肃,话语坚定如铁。

    朱栩摆了摆手,将他赶下车,接着也下了车,漫步的走向海兰珠等人暂住的小楼。

    朱栩与曹化淳一前一后,曹变蛟等人要更远一些,警惕着四周。

    朱栩走了好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眯着眼看着前面道“有人说,朕要是在南直隶继续开杀戒,将会彻底失去天下士人的心,你怎么看?”

    曹化淳神色微变,跟在朱栩身后没有出声。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现在整个大明的士林几乎都是一面倒的对皇帝破口大骂,一个‘昏君’的大帽子可以说早就落在朱栩的头上了。

    实话,假话都难说,曹化淳只能以一种默认的方式应对。

    朱栩摸了摸鼻子,没有追问,漫步的走着。

    大明从上到下都是腐朽到骨子里的,不是刮骨疗毒就能重建一个煌煌帝国,其中南直隶的问题最多,还是大明赖以生存的根本,不动不行,大动干戈更不行。

    好在朱栩早就想好对策,只是,人心这东西,覆水难收……

    朱栩对此也无奈,泉水之恩不敌半滴仇,既然不肯顺服,那就威服吧。

    他甩开这些,刚要迈步快走,突然间一阵琴声传来,说不上好听,磕磕绊绊,好像是新手在练琴。

    朱栩抬头找了找,在不远处一个亭子里,一个十岁左右的粉衣小姑娘,正在那练琴。

    这里是秦淮河,秦淮河两岸都是什么人,朱栩心里清楚,不由想起了秦淮八艳,也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们的命运是否有改变。

    朱栩迈步走过去,想找个人闲聊天。

    朱栩慢慢走近,不知道从哪里走出一个颇有些姿色的中年妇人,警惕的观察了朱栩等人一眼,向着小亭子里的小姑娘道“香君,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小姑娘转过头,小脸粉雕玉琢,脆声声的道:“姨娘,不是说要练两个时辰吗?”

    这位姨娘又看了朱栩一眼,道:“家里有事,我们回去帮忙吧。”

    小姑娘眨了眨眼,道:“好。”说着就站起来,小身板抱着硕大的琴,亦步亦趋的跟在这姨娘身后。

    小姑娘也看到朱栩了,大眼睛眨了眨,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

    朱栩睁了睁眼,心里叹了口气,背着手继续向前走。

    ‘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了,真成孤家寡人了……’

    漫步走着,权当散心了。

    与此同时,朱栩在应天府的消息,是彻底散播出去了。

    虽然很多人之前已经猜到,可朱栩真正露面,一些人还是紧张不安起来,毕竟‘景正’这两个字对大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座压力巨大的大山。

    盐商们纷纷聚集,惊恐万状。

    他们在背后生乱是一回事,可没有胆子在朱栩眼皮子底下继续闹下去,不管不顾的涌向吴家,这个时候,吴家不能继续躲在后面,必须有人出来顶雷,换个说法就是面对皇帝。

    巡抚衙门的压力骤然大增,之前朱栩不露面,不出声,他们还能按部就班,现在只能加紧速度,不能让朱栩找到任何借口插手巡抚衙门,否则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在这个时候,钦差钱谦益正被大夫人大吵大闹,闹的不可开交,远近皆闻。

    好不容易摆脱了就听到朱栩已经到了应天,很可能更早就到的消息。

    钱谦益站在河边,望着对岸一排排的教坊青楼,其中有几家还开着,心里焦灼,很想过去,可朝廷的那道禁令如同勒在他脖子上的绳索,令他挣扎,既压不住心里的苦恼与欲望又没有胆子,不敢迈步,使得他越发的难受,痛苦异常。

    朱栩来到一处小楼,这是海兰珠,布木布泰等人暂住的地方,他们并没有随着朱栩进入军营。

    很清幽的一个地方,离军营不远,朱栩迈步进去,倒是很安静。

    他径直走向海兰珠的房间,门半开,朱栩有些趣味的悄然进去,却没有看到海兰珠,而是布木布泰正端坐在桌前,背对着他,静静的写着什么。

    朱栩无声的靠近,站在她背后,目光看去,顿时一怔。

    布木布泰写的是天启年间的科举试题,已经写到最后的‘政论’部分,笔锋不止,写着的‘明之腐朽自上而下,不可救赎……’。

    “真的不能救吗?”朱栩出声道。

    布木布泰吓了一跳,笔锋一挫,划了一道深深的墨痕,毁了这道试卷。

    她慌忙起身,对着朱栩行礼道:“参见皇上。”

    朱栩摆了摆手,看着她这道试卷,淡淡道:“回答朕的话。”

    布木布泰低着头,没有看朱栩的表情,神色清冷,默然一会儿道“不能。”

    朱栩背着手,声音越发的淡漠道“朕要说能呢?”

    布木布泰躬身在那,眉头轻蹙了一下,道:“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

    朱栩眯着眼,俯瞰着布木布泰的表情,极其认真,冷淡中有着一丝小倔强,清冷中透着一抹妩媚。

    朱栩心脏陡然一跳,猛的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向床上走去,沉声道“朕说能就能!”

    布木布泰脸色微变,旋即急声道:“这是姐姐的房间……”

    帘布拉下,春江水暖。

    轻风拂水,楼外的一株柳树在摇摇晃晃,将在布木布泰房间午睡的海兰珠给吵醒,来到她自己的房间,从侧门看到一切,咬咬嘴唇又悄然回去。

    柳树上一滴露水落下,河水里的鱼儿悄然潜下,水面重归平静。

    床沿上,朱栩搂着布木布泰,轻吐了一口气,道:“想要建一座更大,更高,更雄伟的建筑,首先要做的就是拆掉旧的,打下一个深深的地基……”

    布木布泰媚眼如丝,小嘴吐气如兰,轻轻应了声,道:“破而后立。”

    “聪明!”

    朱栩动了动身体,笑了声。布木布泰确实很聪明,或许是一直在关外对大明冷眼旁观的原因,很多事情看得比较透彻。

    ‘这样一个女人,就这么放着是不是有些浪费……’

    朱栩低头看了眼,目中亮色一闪。

    小半个时辰后,朱栩神清气爽的下楼,坐在餐桌前,准备开饭。

    布木布泰脸上红晕未褪,可神情倒是镇定,反而海兰珠欲言又止,脸上有些别扭。

    曹化淳从外面进来,在朱栩耳边低声道:“皇上,漕运那边传来消息,似乎有人在打主意,想要堵塞运河。”

    运河经过多年的清理,已经成为南北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尤其是南北漕运,夏粮在即,真要堵塞了,只怕是要举朝震动。

    朱栩笑了笑,端起碗道:“有些人是坐不住了……名单上的人齐了吗?”

    曹化淳一愣,旋即就道:“方孔炤两日前就召集各地官员进应天府,最迟明天都会到,名单上的人一个不少。”

    朱栩嘴角勾了勾,道:“那还等什么,传旨吧,告诉老曹,就明天吧。”

    就在整个应天府都知晓皇帝已经到了应天,正在忐忑不安的时候,朱栩的新一道旨意,如同惊雷般在应天府,甚至整个南直隶上空炸响。

    方孔炤,傅宗龙,许杰,施邦曜等人看着这道旨意,神色沉凝。

    施邦曜见过朱栩,对朱栩有一个起码的判断,看着几人的表情,思索着道“诸位大人,皇上请南直隶的所有权贵去观摩军演,想必是要有所动作了。”

    许杰为人宽和,神态和缓的道:“我倒是不在意这些,不过旨意上有这么多名字,需要好好组织一下,时间还是有点紧。”

    傅宗龙没有说话,沉着脸,眉宇紧缩。

    方孔炤本等着傅宗龙说话,眼见傅宗龙的表情,心里突然一跳,神色变的紧张起来。

    傅宗龙转眼也看到了方孔炤的神色,两人眼神一对,同时知道了彼此的担忧。

    若是皇上是要借此机会一网打尽……两人心底想想都不寒而栗。

    傅宗龙沉吟一声,道:“方大人,要不我们先找几个机会面见皇上,这么多人安排也是个问题,恰好是个由头。”

    方孔炤明白了傅宗龙的意思,点头道:“好,本官来想办法。”

    许杰,施邦曜等人都是一怔,不明白这两位大人是什么意思。

    朱栩的旨意传播的如飞电,事关己身的人比施邦曜等更敏感,此刻,吴家大院聚满了人。

    陈胖子满头大汗,他也在被邀请的名单上,明日也要去虎贲军军营观摩军演。

    实则上,南直隶的勋贵,官员,豪商大户,士族等,只要是有头有脸的几乎都被邀请。心里没鬼的自然开心,被皇帝邀请这是荣耀,可心怀鬼胎的人就战战兢兢,忐忑不安了。

    凡是‘闹事’的人都怕被皇帝‘剪韭菜’,集体收割人头,那画面想想都很可怕。

    陈胖子左右看了看,所有人都在嘀嘀咕咕,面色忧虑。

    当今皇帝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无所顾忌的人,想要用礼法或者名声之类来束缚他,想都别想!

    陈胖子环顾一圈,突然间醒悟,他们来的这些人,居然没有一个当官的,在野的都没有!

    他心里猛的一惊,咚咚咚直跳,这才醒悟,吴家根本是拿他们这些商户打头阵,是试探朝廷,皇帝的炮灰!

    陈胖子口干舌燥,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悄悄走到大堂的台阶前,向着一个老者低声道“那个,吴管家,三叔还没空吗?”

    这老者淡淡的瞥了眼陈胖子,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陈胖子嘴角动了动,悻悻的退了回来。

    陈胖子满头大汗,他是徽帮的头头之一,对朝廷朝局异常的敏锐,此刻心里不安,想到了早早就没了踪影的山陕帮的周胖子。

    “该死,我怎么就没有看破!”陈胖子心里暗恨,这个时候再想走显然是不可能了,双眼阴鹜,不停的闪烁。

    在陈胖子忧虑不安的时候,吴家三兄弟正与昨夜一样,围聚在躺在摇椅上,眯着眼,一动不动的吴老爷子身前。

    吴老大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安道:“父亲,景正突然现身,又突然来这么一道旨意,不是……要对我们我家出手了吧?”

    昨日嚣张的吴老二此刻没了声音,睁大双眼的看着不远处的吴老爷子。

    景正的旨意他们是违抗不得的,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当然,去与不去都改变不了景正的意志以及他们已经注定的结果。

    吴老三倒是显得沉稳,神色平静的道:“父亲,景正的意图还不能断定,不过若是他借着军演的名义,在南直隶再次挥动屠刀,我们吴家当会是首当其冲!”

    吴老爷子缓缓睁开眼,他真的苍老的不行,整个人枯槁的没有人样,一眼看去都很可怕。

    他干裂的嘴唇缓缓的动着,声音虚弱的传出来“明……天……抬……我……去……”

    吴家三兄弟脸色都是微变,吴老爷子真的是太老了,连呼吸都让人忧心,生怕下一刻就没了,又岂敢抬出去,长途跋涉去观摩军演。

    可吴老爷子已经缓缓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吴老大紧皱眉头,迟疑着道:“父亲,您还是别去了,有什么话我给您转达。再说,我是吴家长子,有什么事,我来承担,绝不会牵累吴家……”

    吴老二这个时候也跟着出声,急着道:“父亲,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景正对我们吴家动手的!他要是敢乱来,我就……撞死在他的台阶下!”

    吴老大看了眼吴老二,沉着脸道:“我是长兄,听我的!”

    吴老三这个时候不想听两个兄长吵,倾身向吴老爷子道:“父亲,您确实不宜亲自去,还是我们三人去吧,景正要杀要剐,尽管来就是,我吴家既然敢做,就不怕他秋后算账!”

    吴老爷子本来已经闭上的眼又缓缓睁开,一字一句的道:“就……这……样……”

    三兄弟对视一眼,都紧拧眉头,神色凝重。

    礼法中最重要的就是‘孝’,让这么大岁数的父亲奔波,还有可能丧命,无疑是大不孝,三兄弟都迟疑不决。

    可吴老爷子的决定,他们都没办法抗拒。

    三兄弟又看了眼老爷子,对视着,悄步退了出来。

    三兄弟坐在密室内,吴老大趁着眉头,肃声道“必须想办法应对,若是景正真的动手,我吴家的百年基业都将毁于一旦,决不能如此束手就擒!”

    吴老二哼了声,道:“景正是皇帝,南直隶的官员有几个敢不听他的?你们要是早听我的,在军队,官场都安排些人,何至于现在盲人摸象,任人宰割!”

    吴老大神色微变,斥责道:“景正对军队的控制你又不是看不到,那些插手的有什么下场?我吴家要是插手了,就活不到今天了!”

    吴老二脸色难看,怒声道:“那现在怎么办?父亲要亲自出面,我等在南直隶还有何脸面可言?今后都不用出门了!”

    吴老三听着两人又吵,沉声道:“好了!听我说!”

    吴老大吴老二顿时息声,都转头看向吴老三。

    吴老三木着脸,沉思着道:“到了这个时候,不能冒进,更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们吴家的底蕴不是外人可以揣度的,是时候暗中做些事情了。”

    吴老大一怔,旋即若有所思,俄尔点头道“确实如此,若是能有些有分量的人为我吴家说话,景正当会有所顾忌。”

    吴老三极有威信,他话音落下,吴老二也思索着道“那就动一动,在景正要动手的时候,让他看看我吴家在南直隶的实力!”

    吴老三这才微微点头,道:“好,我们分头写信,记住,一定要隐秘,没有我的话,决不能出头,待景正动手的时候再发作!”

    吴老大,吴老二都点头,沉色的站起来。

    吴家这边挣扎不决,整个应天府也沉浸在奇怪的氛围里,一面是皇帝如同大山般压下来,一面是应天府的‘罢工’潮已经刹不住车。

    无数的人都在观望,在忧心忡忡。

    随着各地报纸的普及以及‘新政’推行的时间渐渐长了,很多人都对朱栩有了初步的想法,那就是——不顾一切的革新!

    革新的无所顾忌,无所畏惧,没有什么他不敢做,不能做的!

    南直隶这次‘罢工’的规模这么大,已经遍布各地,肯定激怒了皇帝,会不会像北直隶那样,大规模的抓捕,抄家?

    太多的人不安了,因为无处可逃!

    朱栩待在海兰珠姐妹的小楼里,在大堂里办公,各地的奏本都传了过来。

    他静静的翻着,不时批阅几个字。

    随着陕.西大地震,甘.肃,四.川附近也接连地震,虽然地广人稀,可损失还是很严重。

    西南六省的今年的税粮已经初步统计,估计不足三百万石,对于灾情来说,杯水车薪,还是需要朝廷不断的输血。

    虽然移民的规模在扩大,在加速,可并没有缓解各地的民乱,还是此起彼伏,没有个消停。不过都是星星点点,没成大气候,总体还算稳定。

    中原几个省还算让人省心,财政上基本都有富余,对于‘新政’虽说是困难重重,不过在巨大的压力下,还是勉力前行,都有些动作。

    “呵呵,总算是来了,”

    朱栩看着手里的奏本,满意的一笑,然后道:“叫布木布泰下来。”

    曹化淳站在不远处,应了声‘是’,转身便上楼。

    曹化淳虽然不喜欢这两个蛮夷女子,可毕竟都是皇帝女人,将来都是宫里贵人,他不卑不亢的将布木布泰请下来。

    自从吃完中饭后,布木布泰一直躲在房间,没敢去见海兰珠,海兰珠也不曾出来,想必都是有些尴尬。

    布木布泰被曹化淳叫出来,起先还心慌,但看到朱栩在楼下的时候,目光微动,脚步不由得快了一份。

    布木布泰尽量压制自己的不寻常,如往常一样的清冷道“参见皇上。”

    朱栩将手里的奏本推过去,道:“你等的奏本来了。”

    布木布泰心跳加速,拿起奏本就翻起来,没多久就轻轻松了口气,再次行礼道:“谢皇上恩典。”

    朱栩笑了声,其实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是内阁并辽东总理大臣孙传庭的奏本,长篇大论说了很多事情,不过对于布木布泰来说,只有一句话最重要:察哈尔妥协,不曾进犯科尔沁,将与科尔沁南北分治,共同统治大漠!

    林丹汗的脑袋没有发热,他真要发热,朱栩辛辛苦苦训练好多年的骑兵就要在大漠上拼掉。

    到那个时候,明朝就无力再干涉大漠,大漠上也是一团乱,明朝就不得不再分心应对北方,重新构筑长城边防。

    总之,大漠要是乱了,明朝也难以消停,无法集中精力处理内政。

    好在,林丹汗还有一丝冷静,没有冲动。

    朱栩摆手,挥退布木布泰,自顾的看着手里的这道奏本,慢慢的揣摩。

    科尔沁现在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他摆布,泰宁卫足以控制科尔沁,有科尔沁这探入大漠的由头,将来明朝干预大漠,甚至整个吞并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唯一的麻烦就是察哈尔了,虽然察哈尔并不怎么强,可想要彻底剪除也不容易,依靠满桂的虎狼卫暂时还不够,需要时间。

    “朕不急,朕有的是时间……”朱栩眯着眼,神色微笑。

    北方的事情是彻底让他松了口气,可以将精力从北方移开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转念,让曹化淳拿来地图,拿着炭笔在地图上划来划去,嘴里不停的轻声自语。

    “海参.崴……罗刹人还没有来,暂时没问题。倭国……暂时不需要动。琉.球……琉.球,嗯,得好好与尚丰王谈一谈……将来吞并了倭国,从北到南,确实是一条极好的防御岛链……嗯,海军,必须继续扩军……”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侧,听着他的话,虽然不是全清楚,心里却明白,皇帝这是在为大明构建一幅壮丽山河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神情越发肃重,认真的听着,默默记在心里。

    朱栩手里的炭笔由北向南,落在台.湾岛上,这里的位置很关键,尤其是荷.兰人还在虎视眈眈。

    “红毛人那边有什么消息?”朱栩站起来,盯着偌大的南海道。

    曹化淳上前一步,道“锦衣卫那边的消息,说是红毛人与佛朗机人近来有所和缓,并没有出现以往的争执。另外就是,从那个马六.甲那边传来消息,似乎有更多的战船进来。”

    朱栩眉头一挑,神色微沉,道:“将情报,奏本都找出来。”

    “是!”曹化淳应了一声,转头命不远处的内监去准备。

    没多久,一个大盘子的奏本,密信都端过来,朱栩坐下来,重新翻捡起来。

    没多久,朱栩就冷哼一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佛朗机人鼠目寸光,不可救药!”

    他已经从这些情报的蛛丝马迹中看出来了,荷.兰人与西班.牙人应该是结盟,准备一同对付大明了!

    朱栩深深吐了口浊气,懒得再看,直接道“海军目前有多少战船?”

    曹化淳已经从朱栩的话里听出味道,眉头微动的道“回皇上,编制内的,有八十艘,其他的还有数百艘。”

    朱栩眼神里闪烁着寒光,荷.兰人在南海有战船三十多艘,都是精锐大船,西班.牙人也差不多,这么说,在战船的上来说,一半一半,最重要的,就是火炮了。

    这一点朱栩倒是暗松一口气,大明的火炮比荷.兰人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还有就是,主场优势!

    朱栩背着手,抬头望向南方,目光闪烁。

    荷.兰人显然也感觉到了明朝的实力,似乎要一次性解决,正在调兵遣将,调集附近的战船,或许会比历史上强很多。

    朱栩心里总不能平静,不亲眼看着心难安,可又害怕外行指导内行,沉吟一声,道“再传旨给熊文灿,唐王,必须利用好地利优势,要善于利用一切优势,不能蛮干,要有战术,战略,总之,这一战,必须胜!”

    曹化淳能听得出朱栩话音里的不平静,神色微肃,道:“遵旨!”

    朱栩揉了揉眉心,在南直隶耽误的太久了,得尽早南下。荷.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战,他必须尽快赶过去。

    强压心底的不安,朱栩继续看着奏本。

    北直隶已经渐渐抚定,巡抚陈奇瑜,总督陈新甲都在尽心竭力的推动‘新政’计划,倒是颇有些成效,从陈奇瑜的奏本来看,北直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很是顺利。

    朱栩微微点头,总算是有件令他欣慰的事情了。

    一道道奏本看过去,直到肩膀酸疼的厉害,朱栩这才抬起头,发现天已经黑了,双眼两个黑圈堵在眼球上,脑袋里一阵发晕。

    朱栩连忙扶住桌子,连连吐了几口气才算缓过来,揉了揉太阳穴,道:“外面都有什么事情?”

    曹化淳一直站在不远处,闻言上前道:“皇上,盐商以及其他商贩动作小了下来,有些商铺硬着头皮开了门。吴家那边没有动静,巡抚衙门的效率倒是提高不少,再有就是……民情汹涌。”

    “呵呵,”

    朱栩撑着桌子站起来,不屑的冷笑了声道:“民情是在朕手里,什么时候到那群人嘴皮上了!……嗯,老曹那边有没有问题?”最后这一点,才是朱栩最在意的。

    曹化淳瞥了眼站在门外的曹变蛟,道:“曹统领亲自去,详细的看过,他说没有问题。”

    朱栩轻轻点头,慢慢适应着,等了一会儿道:“那就好,朕要给这帮井底之蛙一个深刻教训!”

    曹化淳微弓着身,等了一会儿又道:“皇上,内阁来信,说是袁老大人恐怕是不行了。”

    朱栩一愣,转头看过去,旋即就想到,这‘袁老大人’就是刚刚从礼部尚书任上致仕的袁可立,眉头皱了皱,叹了口气道:“张我续,徐光启,这会儿又是袁可立……朕是无法亲自去吊唁了,传旨回去,让鲁王代朕去,谥号,追封等的规格高一些,还有,内阁出银子,在袁老大人家乡建立一座书院,就以袁老大人的字命名,就叫做‘礼卿书院’,朕来题匾!”

    “遵旨!”曹化淳躬身越多,这对袁可立,袁家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了。

    袁可立突然没了,朱栩也没什么心思再做其他,转身上楼道:“让她们下来吃饭吧,就不要叫朕了,朕睡会儿。”

    曹化淳刚要应声,曹变蛟从外面进来,对着朱栩抬手道:“皇上,方孔炤,傅宗龙两位大人来了。”

    朱栩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迹,被找到不奇怪,已经迈上台阶的脚硬生生的缩回来,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这两人现在不来,晚上朱栩也得强拉过来。

    方孔炤与傅宗龙两人都是一身朝服,大步走进来,看着坐在桌前的朱栩,同时行礼道“臣方孔炤(傅宗龙)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朱栩微微一笑,摆手道:“二位大人免礼,来人,看座。”

    方,傅二人对视一眼,神情都是小心谨慎,待禁卫搬来凳子,谢了‘恩’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两人都不很不安,因为揣测不到朱栩的意图,都在担心他明天会将整个南直隶的达官贵人给包了饺子,那乐子就大了。

    待上好茶,朱栩端着茶杯,很是亲切的笑着道:“你们与朕接触少,京城里的大人们都不跟朕见外,想说什么,有什么要求,都尽管说,只要为国为民的正事,朕还不算糊涂。”

    方孔炤没有见过朱栩,对他的印象都是那些似是而非的传言,听着朱栩的话,丝毫不敢大意,心里打好的腹稿这个时候也不起作用,认真斟酌着道:“皇上,关于明天的军演,臣等不知具体的时间,如何安排,观摩的人怎样布置等等,特来请皇上示下。”

    朱栩喝了口茶,笑着颌首,道:“嗯,你们不来找朕,朕今夜也会找你们。关于军演,寅时就会准备,晌午的时候正式开始,军演基地安排了高台,几百人没有问题。”

    方孔炤微低着头,神色迟疑,这些自然都不是问题,也不是他真正关心的,心里忐忑一阵,还是开口道:“皇上,关于近来的‘罢市’……臣以及巡抚衙门有能力处置,定然也会处置妥当,还请皇上勿忧。”

    傅宗龙余光看了眼朱栩,眉宇拧结,心里轻叹,方孔炤太紧张了,这话说的完全没有‘水平’。

    朱栩心里暗笑,也看出方孔炤紧张了。

    对于他们以及外面的那些担忧,朱栩自然是知道的,如果他真的一锅端了,方孔炤这个巡抚只怕也没脸做下去,整个南直隶都得大乱。

    朱栩手指敲着桌面,心里推敲着话语,慢慢的道:“有些话朕是打算明天说的,不过你们既然先来了,就与你们说说吧。”

    方孔炤与傅宗龙立即做洗耳恭听状。

    朱栩道:“从古至今,我汉人江山都是在陆地上,对于海外是什么模样,还要从春秋战国那些神怪古籍里来找,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们后代子孙失去了开拓进取的精神,一心躲在这陆地上,做那井底之蛙……”

    方孔炤,傅宗龙心里一惊,皇帝这话有些‘大’,让他们吃惊。

    “海外的红毛人,佛朗机人来自万里之外,他们乘坐大船,船有巨炮,火器犀利,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占地为王,占据的土地数倍于我大明……”

    方孔炤与傅宗龙都是双眼一睁,这次是真的吃惊了。

    “对岸的倭国,人少地窄,为了做土皇帝,‘闭关锁国’,不与外面通气,他们没有火器,一旦红毛人入侵,他们根本无力抵挡……想必倭寇之乱你们还记得,这些红毛人可不是倭寇……”

    傅宗龙,方孔炤两人都心惊不已,此刻脸色变幻,都在揣度着朱栩的话。

    “他们有一种火枪,在十倍于弓箭的距离就可射杀人畜,若是再配合上火炮,你们说,有什么能阻挡他们的脚步?”朱栩尽量言简意赅,没有长篇大论。

    他说是有些扩张,西方的武器还没有先进到这种程度,但他必须给予这些‘土老帽’足够的心里震慑。

    方孔炤与傅宗龙都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对于红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在听着朱栩的话,心里顿时沉甸甸的。

    南直隶靠海,若是红毛人在此登岸,有那样的武器,岂不是整个南直隶都将任人鱼肉?

    朱栩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人的表情,语气越发放慢的道:“我大明现在正面对着千年未有之变局,一面是内忧外患,朝政腐朽,官员人浮于事,全国灾情不绝,民不聊生;另一面是海外的敌人在靠近,虎视眈眈,獠牙已经咬上了台.湾。我们是怎么应对的?一个个都嚷着要‘缓’,‘慢慢来’,京城里的大人们天天教朕‘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心急……可整个天下官员,对我大明现在面对的局势有几个真正了解,关心?整日的蝇营狗苟,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顾官声,为清名,动辄就是‘强谏’,‘乞归’,看似大义凛然,铮铮傲骨,实则于国于民有何益?你们说说……”

    方孔炤与傅宗龙都脸色微变,皇帝的话着实很重了,一字一句都敲打在他们心头要害。

    皇帝说的没错,顾清名而辞官,这是明哲保身,并不是‘为国为民’,舍大我而全小我,非君子之道。

    当然,其中也有各种原因,比如‘朝局昏暗’,‘奸臣当道’,‘政见不合’等等,可都跳不出‘明哲保身’四个字,认真论起来,确实不堪。

    朱栩看着两人的表情,心里暗爽,不知道为什么,训这两人,比京城那些人还有成就感,手指敲着桌面,继续淡淡道:“为官者,要有一个自觉,那就是:为官者为民,非为己,从小立志要做高官,要做成什么事情,宏图大愿,这些都是虚妄!为官者,当有所察后有所图,而不是有所图而为官……所作所为当因地制宜,深入调查,专研,不能空有一腔热血,凭着任性做事,就说盐商之事,为什么闹到这个地步?你们巡抚衙门就没有变通之法,是否一定要守着内阁的命令,强硬摊派?读书的那些聪明才智,就不能稍稍发挥在政务上?”

    方,傅二人被朱栩一番连敲带打的有些发闷,头上不自觉都冒出冷汗来。

    朱栩的这些话是说给整个南直隶听的,见两人一时间都无话可说,他便摆了摆手,道:“回去吧,就朕刚才说的,写一份发到报纸上,朕要看看。”

    方,傅二人现在脑子乱哄哄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起身,抬手道:“臣遵旨,臣告退!”

    两人出了门,冷风一吹,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清醒过来,本是担心皇帝明天包饺子,特地来商议明天的事情,打探根底,现在却只得到了一顿训斥!

    两人心里都长叹一句,皇帝终究是皇帝,他们还是‘嫩’了些。

    朱栩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手指还在敲击着,神色平静。

    他本想说的很多,可到了这会儿却觉得不能一股脑子说出去,欲速则不达。

    曹化淳等了一会儿,见朱栩没有动静,上前道:“皇上,要不,先用膳?”

    朱栩心里倒是有很多想法,不过比较乱,想了下道:“嗯,让她们也下来吧。”

    ‘她们’,指的是海兰珠,布木布泰姐妹俩。

    曹化淳应声,命人上菜,同时亲自去请两人。

    海兰珠的神态恢复了以往的欢欣,亲切的拉着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一如往常,神情多少有些和缓,不再那么清冷,拒人千里。

    朱栩招呼两人吃饭,一边吃,一边琢磨。

    南直隶最值得注意的并不是农业,而是商业,朱栩那个‘招标条陈’还没写好,端着碗,吃了几口,突然抬头看向布木布泰道:“待会儿去朕房间。”

    海兰珠顿时抿了抿嘴,旋即就微笑,低着头不言语。

    布木布泰眉头轻蹙,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是。”

    朱栩没有想其他,见布木布泰应声便继续一边吃一边思忖着,待会儿他口述,布木布泰润笔,倒是不错的配合。

    秦淮河水一如往常,静静的流淌,充满了胭脂味。

    没有关停的教坊生意是越发的好,人满为患,吵闹声响彻秦淮河两岸。

    有人纸醉金迷,忘乎所以,也有人辗转反侧,今夜注定无眠。

    有朱栩这个‘祸乱之源’在,整个南直隶都没有个安生。

    从在朝官员,在野的勋贵,老臣,巨贾,乡绅等等,都被一张无形的网给牵扯着。

    贡院,钱谦益的二夫人李氏一脸坚定,微倾身的看着不远处坐着的,一脸凝色,苦涩的钱谦益。

    “你这又是何必?”钱谦益苦笑,右手边的是一张和离文书。

    李氏不足三十,风华正盛,脸上却有着不符的定色,声音异常的坚定,目光如铁,道:“贱妾虽出身不好,可绝不作践!老爷的品行实在令贱妾不齿,忍无可忍,还请老爷允准和离,若是老爷不肯,就请赐一道休书,放贱妾离去!”

    钱谦益知道他这二夫人性格如烈火,眼中揉不得沙子,他昨日做了糊涂事,到底是被她发现了。

    这‘一道休书’实际上等同于埋葬一个女子的一生,毕竟夫妻一场,钱谦益也不愿害她,长叹一声,在和离上签了字。

    李氏神色缓和,接过和离文书,还是义正言辞的道“贱妾最后一次规劝老爷,身为朝廷命官,当恪守纲纪,严持己身,那日糊涂切莫再做!”

    钱谦益脸上也不尴尬,只是淡淡点头,道:“你去吧。”

    李氏又看了眼钱谦益,挎着包袱,大步离去。

    钱谦益对这位二夫人的离开没有多少感触,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没有打开,神色变的凝重。

    他文名鼎盛,才华盖金陵,在江南结交之人遍布天下,可写信不署名的,只有吴家那位三叔。

    这位对他有大恩,当年能躲过魏忠贤迫害,就是这位三叔从中周旋,使了不少银子,他的复启吴家也是出了力气的。

    于情于理,吴家若有要求,他钱谦益都拒绝不得!

    可是,他心里更清楚,这封信里的内容是什么,偏偏是万万答应不得的!

    钱谦益将信放在桌上,就那么的看着,脸色变幻不停,几次欲拆开都硬生生的停下来。

    与钱谦益一样的,在南直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就包括应天府府尹,施邦曜。

    施邦曜站在亭子里,看着这封信,对着皎洁月色,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施家当年欠了吴家一个大人情,大到无法偿还,现在,是人家要求还一部分的时候了。

    只是这如果要偿还,可能就真的要搭上整个施家……

    王家,王北承,王老大人也接到了信,其中还有一个布偶。

    王老大人拿着信,握着布偶,一直沉默,沉默。

    这个布偶上沾着血,他幼年义气错手杀了人,是吴家老太爷保下来的,王家能有今天,也少不了吴家的帮扶。

    吴家的关系网全面铺开,恐怖的惊人,若不是时间短暂,只怕还要惊人!

    整个应天府都在惴惴不安,朱栩却在房间里优哉游哉的教着布木布泰写‘招标书’。

    布木布泰确实很聪明,很多东西一点就透,朱栩往往说不到一半,她已经写完一条,思维缜密,严丝合缝。

    房间里油灯突突跳动,虽然不是红袖添香,倒另有一番味道。

    还不到寅时,曹化淳就来敲门,在门缝里低声道:“皇上,时间差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朱栩的起床气又来了,若是在京城只怕真会赖床不起,这会儿却不能,给布木布泰拢了拢被子,道:“你睡吧,今天你们姐妹都不用去。”

    布木布泰娇躯斜躺,春光暗藏,长发披在枕头上,闻言是连忙起床,披着单衣给朱栩穿衣服。

    今天场合隆重,需要穿正装——复杂的龙袍。

    足足一炷香时间,朱栩才从里面出来。

    外面已经收拾停当,就等朱栩了,他一摆手,众人便依次出了院子,安安静静的赶往虎贲军大营。

    曹文诏,杨肇基,吴襄等人都在候着,几人都很激动,朱栩穿戴整齐,他们也是一身甲胄。

    “皇上,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待您的旨意了!”曹文诏跟在朱栩身边,沉声道。

    “好,准备着,通知方孔炤,准备吧!”朱栩径直走向虎贲军中军大帐。

    “遵旨!”曹文诏应声,与杨肇基,吴襄等人纷纷离开。

    方孔炤很快得到了旨意,与傅宗龙一起,以总督府兵马维持秩序,将已经召集的一波波人都‘护送’向虎贲军大营。

    “李掌柜,你也被邀请了?”

    “陶大人,您也在?”

    “侯爷,失敬失敬……”

    人群中,不时发生低低的交谈声音,彼此打着招呼。招呼之后又都屏气凝神,缓步向前走去。

    虎贲军大营,大门是一座水泥拱桥,上面站岗的人,远远就看到一群数十的‘普通’服饰的人在兵卒的护卫下,向着这里走来。

    守门的侍卫再次严密的检查一番,一个个放进来。

    然后又专门的人领着,走了很远的一顿路,一个转角,沿着石阶上了一座高坛,非常的大,成倾斜状,已经放好了椅子。

    “拿着牌子,找上面的号码,坐好,不要乱动,有什么需要,喊士兵,知道吗?”领头的校尉皮肤微黑,神色冷肃。

    “知道知道……”这群人都是‘普通人’,并不敏感,所以放在第一批,在一片清冷肃杀中,拿着牌子快步走着。

    这群人坐在高台上,期初还有些不适应,很是别扭,低声交谈几句,见四周的兵卒都不管,便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李掌柜,这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吧?”

    “可不是,日后我也可以跟儿孙说,老子也是被皇上邀请,上高台,看军演的人!”

    “韩大人,你这致仕的有点早,后悔了吧?要是你还在任,肯定能再往前面做几排。”

    “呵呵……说的是。”

    “老侯爷,别人我不佩服,我就服您,这南直隶风风雨雨倒了多少公卿,也就您老看的清楚。”

    “客气了,老夫就记得两个字:忠君!其他的,老夫都不在乎!争了一辈子的那几个现在在哪里?能坐到了这里的,不也就老夫一个人……”

    这群人都属于‘边缘人士’,对朝廷政策是逆来顺受,反而损失很少,不少人还分得了好处,自是一番得意。

    他们这边在窃窃私语,方孔炤又安排了一批人,慢慢的来到军营大门前。

    这一次侍卫检查的格外认真,因为这些都是南直隶有名的‘员外’,‘老大人’,‘某老’,家资富有,名声在外。

    这里面实在是没办法区分,方孔炤只得打包都送过来,命人再三检查,确保不会出现刺客之类的。

    这群人缓缓的来到高台之上,坐在前一波的前面,少不得又是一翻客套。

    “赵掌柜……”

    “秦大人……”

    “周老员外……”

    一时间高台上如同菜市场,什么人都有,说什么的也都有!

    不远处的士兵视若无睹,笔直如枪的立着。

    方孔炤在那边召集人,挨个核查,点名,然后送到军营。

    前面的还好,后面渐渐出了乱子。

    这是一群大商人,从盐商,丝绸,瓷器,茶叶等等,都是南直隶的大户,此刻一群人你拥我挤,近乎停滞不前。

    “快点,走,不要磨蹭!”总督府的兵冷声训斥,推搡着这群人。

    突然间,前面的一个人,跑到站在台阶前的方孔炤身前,噗通一声跪下,哭喊着道“方巡抚,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吧……”

    这一个刚喊出声,另一个大胖子跟着过来,跪地连连磕头道“方大人,我认罪,我认罚,多少银子都行,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死……”

    “方大人,我不敢了,我已经开门做生意了,我我……不想死啊……”

    接二连三的,在巡抚衙门前,方孔炤的脚下,没多久就跪满了十多人,每一个都哭天抢地,大喊‘饶命’,丑态百出,一点脸面都不顾了。

    陈胖子还躲在人群中,目光阴鹜,脸上阴沉变幻,咬着牙,心里忐忑难安。

    只不过几个时辰,应天府是谣言飞天,难辨真假。

    有的人说这是景正皇帝的阴谋,是要将南直隶的一切勋贵,士绅,官员一网打尽,以此来扫除新政阻力。也有人说,景正只会杀一部分人,杀鸡骇猴。

    可不管怎么样,景正是要杀人的,那到底杀谁?

    陈胖子之外的所有人都忐忑,惴惴难安,谁都不干净,表面上的衣冠楚楚,底子却都藏着龌蹉。这景正皇帝要杀人,他们谁都有可能!

    台阶上,站着方孔炤,傅宗龙,还有钱谦益等人,看着这幅场景,都是皱眉,神色难看。

    皇帝再三要求,一个都不能少,这群人更不能少!

    方孔炤没有理会,背着手,神色冷峻。

    傅宗龙顾忌没那么多,直接一挥手,一群士兵涌过来,一番检查,然后强压着送入军营。

    “大人,饶命啊……”声音凄厉,如上断头台。

    不远处看着的人一阵胆寒,浑身颤抖,好几个都直接瘫软在地上,年纪大一点甚至直接昏倒。

    傅宗龙一个都没放过,担架早就准备好,硬生生的抬走。

    陈胖子满脸都是冷汗,不停的擦,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后面,若不是全都是兵卒,他忍不住的想要拔腿就跑!

    还真有!几个没跑几步就被提回来,强压着按在地上。

    这让所有人更加惧怕,更加的相信,皇帝这是要包饺子,将他们一锅端啊!

    陈胖子双腿发抖的慢吞吞的向前走,除了他还有几个徽帮的头头,反而没有看到一个山陕帮的。

    这群商人都很不安,哭丧着脸。

    接下来的,就是一群德高望重的人,这波人比较多,涉及的也很多。

    虎贲军军营,高台上的一群人热闹异常,交头接耳,甚至穿梭走动。

    “咦,那是官老爷子吗?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那个是……熊家的老太爷,熊廷弼的父亲?”

    “这个是添葛书院的培源先生?”

    “屹沥居士……”

    一群人都很吃惊,这些人都极少出来走动,算得上是‘有望有身份’的那一批人,居然都在这里出现了。

    这群人异常的低调,拿着牌子,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就抱手敛息,不言不语,步调很是统一。

    已经在座的都面面相觑,心里陡然一惊,纷纷坐了回去,不敢再大声言语。

    高台上的椅子陆陆续续都差不多要做满了,只差最前面的二十多个还空着,在这么多人的目中,异常的扎眼。

    高台之下,异常的肃穆,士兵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禁森然。

    ‘明’字旗帜在冷风中飘扬,给人威严,肃杀之感。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早就大亮,今天的太阳异常的刺眼。

    前面那个二十多位置还是没有满,似乎有人在姗姗来迟。

    高台上,一群人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猜测着到底还有谁。更多的人是忐忑不安,忧惧不已,甚至还有一股骚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直到太阳高高挂在头顶,钦差钱谦益,江.苏巡抚方孔炤,总督傅宗龙,左参政许杰,应天府府尹施邦曜等人在才大步而来。

    这几人都身穿朝服,远远看去就威风凛凛,给人信服之感。

    在几人的身后,是王老大人王北承以及南直隶的一些在野宿老,他们都六七十岁,走的比较慢。

    钱谦益神色平静,眼神却不时的闪烁,心里不安宁。

    吴家的信他到底是拆开了,可拆开之后的难题,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怎么办。

    施邦曜也是如此,低着头,眉头紧皱,惴惴难安。

    天大地大,莫过人情!

    至于方孔炤,傅宗龙等人都是面无表情,内心却好不了多少,不为自己担心,而是在恐惧朱栩,恐惧他真的将这么多人包了饺子!

    一群人有序的坐下,然后都抬头看着前面,偌大的,空旷旷的场地,内心焦灼。

    在方孔炤坐下没多久,几个家丁抬着一个椅子,小心翼翼的走上台阶来。

    一群人看到那个躺在椅子上,睁着浑浊双眼,已经看不清表情的人,神色都是微变,不少人都忍不住站起来。包括钱谦益,施邦曜等人,更别说他们后面那些商人,士绅,勋贵了。

    吴老太爷太老了,全身包裹在厚厚的衣服里,除了眨眼,他没有一点其余的动作。

    吴家老大快步上前,向着方孔炤等人抬手道:“参见钱大人,方大人,傅大人,家父年迈,未尽之礼,还请诸位大人见谅。”

    钱谦益等人皱眉,神色沉默,不知如何应对。

    方孔炤等人对视,面上凝重——他们的名单上没有吴老太爷!

    “哈哈,吴老太爷也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们对面,同样一身朝服,越发显得威风凛凛的曹文诏朗笑着大步而来。同时的还有吴襄与杨肇基。

    众人一见都是脸色微变,这曹文诏是什么人,他们无比清楚,更知道皇帝为什么安排他来这里!

    几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半是畏惧半是示好。

    吴老大一见,连忙快走几步,抬手道:“一直想要拜见曹总兵,今日得见庐山真面目,真是三生有幸!”

    曹文诏学着朱栩,笑眯眯的,拱了拱手道:“大员外客套了,是我一直想要拜会老太爷,可是不得门而入啊。”

    简单两句话就好比刀光血影,四周已经有人情不自禁的悄悄退后。

    吴老大极善交际,长袖善舞,连连谦虚的道:“曹大人抬举了,家父已经多年不见外人,连说话都费力气,这次也是皇上在南直隶演武,家父非要来看,我们三兄弟拦不住,这才勉强的给抬来的。”

    吴老大的话说的是滴水不漏,暗含那么一丝马屁,这一丝马屁即是示弱也是试探。

    曹文诏那是心思缜密的人,没多余的废话,笑呵呵的来到吴老太爷身前。

    吴老太爷已经被换到安排的椅子上,坐在那,看着曹文诏走过来,勉强的点点头,眼神带笑的道:“好……”

    虽然没人说话,可这里还是显得乱糟糟的,吴老太爷用尽了力气,曹文诏也没有听到一丝,只能看到他嘴唇开合。

    曹文诏上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大声道:“老太爷,曹文诏给您见礼了,愿您长命百岁,福寿双全……”

    吴老太爷眼神笑意更多,僵硬的点点头,嘴里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曹文诏不管是身份还是背景,在这里都是主人,说完这一句就转身,环顾一圈,大声道:“都落座吧诸位,军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是是……”

    一群人心惊胆战的纷纷落座,对于今天这个‘局’越发的不安,扑朔迷离。

    众人刚刚坐下没多久,一个个士兵端着框上来,里面放着一个已经调试好的望远镜,挨个派发,不时解释几句。

    两百多人都惊讶不已,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放在眼前,数里内的情形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东西我好像听说过,据说是海外夷人的东西,徐侍郎曾经还给一些人展示过……”

    “上面着‘二十’是什么意思……居然数里外都好似在百米之外……”

    “神奇!”

    一群人兴奋的把玩着,坐在高台上,四处的看,尤其是军营附近的建筑看的那个是清清楚楚,自然越远就越不迷糊。

    “土包子!”

    曹文诏心里吐槽了一句,他手里的望远镜上面刻写是‘四十’,这是徐光启在崇祯二年与一个夷人做的,看的那叫一个远!

    当然,还有一个写着‘六十’的,摆在最前面的一个椅子边上的小桌上——给朱栩预备的。

    曹文诏做的是第二梯队,左右是吴襄与杨肇基,钱谦益,方孔邵等人。

    杨肇基抬头看了眼太阳,转身向曹文诏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

    曹文诏摆手一笑,大大咧咧的道:“皇上做事你放心,绝不会误事!”

    杨肇基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见曹文诏如此肯定,便没有再说,安心的等着。

    吴家的四人在第三排,三兄弟都面无表情,看着曹文诏,又看向前面不远处的那个空着的椅子,心里难受。

    曹文诏的态度很嚣张,丝毫没有该有的礼敬!

    三人都沉默,这个时候不能开口!

    吴老太爷闭着眼,一动不动,如果不去探鼻息,谁都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第四排就是王老大人等一些前朝官员,或多或少都与现在的朝廷重臣牵扯,他们都还算平静,毕竟在这之前他们就找方孔炤‘投诚’了,并且得到了一些‘保证’。

    第四排是一些已经边缘化的勋贵公卿,还有一些是对朝廷有功勋,加封的在野有望人士,这一波人都还算坦然,他们都是冷眼旁观,没有参与‘罢市’。

    往后就复杂了,商人,士绅,官吏等等,乱七八糟几乎什么人都有,也是一方有影响力的人物,在应天府甚至是南直隶有头有脸。

    这波人最是忐忑,因为他们无权无势,冲锋在最前面,对于他们是炮灰的身份是心知肚明。都在担忧,皇帝是否会将他们一个个就地斩杀,然后抄家灭族,如北直隶那样。

    高台上,两百多人,每一个都有不同的心思,交汇着,挣扎着,目光四处游荡,不时瞥向右侧那道台阶,焦急的等待着那里的人上来。

    在一群人焦躁难耐中,千呼万唤,朱栩终于漫步上来了。

    “皇上驾到!”

    曹化淳率先出来,目光冷淡的扫过一群人,长声道。

    曹文诏三人立马起身,接着是后面的吴家,然后是一排排,两百多人,齐齐起身。

    “……参见皇上!”

    声音很混乱,行礼也不齐,最终都是一样,单膝跪地的,抬手躬身的,双膝跪地的,不一而足。

    朱栩身龙袍,尊贵威严,龙行虎步,左手背后,右手一挥,沉声道“平身!”

    “谢皇上!”一群人起身,无数目光落在朱栩身上,然后转瞬又逝。

    朱栩没有理会,坐到椅子上,目光看着前方,朗声道:“开始吧!”

    “遵旨!”曹文诏应声,然后走到围栏前,大声喊道:“景正元年,五月二十一,大演武,开始!军演目标:我十万大军,攻克敌人二十万大军守卫要塞!”

    咚咚咚

    曹文诏话音一落,两边的鼓声如雷,在朱栩等人头顶轰鸣。

    一个个士兵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手里的旗帜用力挥动,飒飒作响。

    嘭

    在场地正前方,一门火炮开火,在天空中炸响,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