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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有温体仁坐镇,手段凌厉有老道,即便放榜也是有惊无险。

    这会儿从尚书沈珣的班房出来,神情非常的轻松,双眼里都是得意。他能从沈珣的话感觉到,上面的大人们对他这次的表现很满意,升官已经不远。

    南直隶本来是波澜诡谲,方孔炤以一种‘递减’的办法,将这些士子们分拨的打发走,剩下的人尽管对一个都没有‘中第’异常愤怒,可已经掀不起大浪来,再稍用手段,这些士子们就被隔开,没办法聚众闹事。

    虽然这件事功劳不在钱谦益身上,可他会揽功,一道奏本上去,仿佛功劳都是他的。

    沈珣依着‘惯例’对钱谦益也是一通嘉奖,言语之间也透露出了要‘重用’的意思。

    于是,今科的两位主考官都满怀激动的在等着,等着朝廷的‘重用’。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在这之前就已经被朱栩定下!

    经过十天左右的长途跋涉,朱栩等人终于到了福.建地界。

    朱栩是甩开大部队,急行军,先赶到这里的,大部队现在还在浙.江休整,迷惑一些人。

    现在几人所在是一处茶庄,这处茶庄是一座山,在山脚下有一座偌大的庄园。

    曹化淳望着这座茶山,笑着道“皇上,这座茶山本来是山右齐家的,后来被抄没,现在是挂在惠通商行下面。”

    朱栩背着手,看着这座茶山,微笑点头。

    现在茶叶基本上也属于垄断产业,大部分都操控在惠通商行手里,除了茶山,还有数万亩的茶田,遍布长江南北,规模大的吓人。

    “二陶先生就住在这里?”朱栩道。

    曹化淳道“是,不过现在只有石梁先生,其兄长几日前已经出去讲学了。”

    朱栩望着茶庄四周人影闪动,没有急着上去。

    这‘二陶’指的是会.稽两位大儒,这二人是兄弟,是王阳明的三传弟子,在江南,甚至整个大明都威望隆重。其中弟弟陶奭龄的名声更大,与刘宗周并驾齐驱,称‘陶刘’。两人曾经合建了一个证人书院,研究某些学问,可最终两人的学说日渐有矛盾,且不可调和,最终是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于是,两人四处讲学,宣传自己的理念,同时不时的反驳对方,弟子们也受影响,相互攻击。在明朝,也算是众所周知。

    刘宗周呢,是北上京城,宣传‘慎独’之说。陶奭龄则是南下,主讲‘听禅’,暂居在这里。

    朱栩背着手,心里若有所动。

    在这个时候,各种学说,学派林立,按理说应该是百家争鸣,去腐存清的好机会,偏偏这些大儒固执又蛮横,在学说上无法说服对方,就开始攻击人品,道德,最终甚至在朝堂党争中有所体现。

    比如高攀龙,赵南星等人与刘宗周走的就极近,在思想,学术中比较相合。陶奭龄等人是王阳明的传人,禅机很重,事事讲究‘因果’,倒是与楚党,昆党等相近。

    “刻不容缓……”

    朱栩望着这座茶山,自语道。

    曹化淳站在他身侧,看向那处庄园,默然无语。

    皇帝这次来是有目的的,那就是请这位石梁先生入京——编书!

    编一部堪比永乐大典的宏伟巨著,也是今后学子们的教材!

    历朝历代的皇帝对编书都异常热衷,是‘传世功德’,景正皇帝雄才大略,自然也不能少!

    朱栩倒是没有曹化淳想的这些心思,他是要‘破腐’,借着编书,对儒家以及其他经典重修编撰,‘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一部书的重要性,自然要看作者,刘宗周朱栩在路上没抓到,这个陶奭龄也算德高望重,能有他署名,最好不过!

    “皇上,东西找到了。”曹变蛟从远处快步过来。

    朱栩笑了笑,道:“走,咱们去拜访石梁先生。”

    几人上前,朱栩也就带了几个禁卫,人并不多。

    还没有走到门口,一个中年人走出来,神色冷漠的道:“来客止步,石梁先生不见外人!”

    朱栩打量了一眼,估计是陶奭龄的门生,于是手里捧着一个玉盒,道:“学生来自宗传书院,今路过,不敢不来拜访,还请先生代禀。”

    中年人眉头一皱,神色不悦。

    这个时候的书院很多,名仕大儒林立,这宗传书院也是一个了不得的地方,是由周汝登创立,还有别名鹿山书院,海..门书院,在十多年前是天下读书人的向往之地。

    周汝登不仅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且在朝堂上也曾做到堂部,哪怕是刘宗周,陶奭龄见了,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礼,叫一声‘海.门先生’。

    可这周汝登虽然崇敬‘阳明心学’,却不是这一派的,他师承罗汝芳,罗汝芳也是一时大儒,他反对王阳明的‘存天理,遏人欲’,在学术上对立。

    因此,鹿山学派在明朝的诸多学派中,时长被人讥讽,认为他们‘学而不精,蝇营治学’,不被一些人待见。

    显然,中年人就不待见宗传书院的人,打量了朱栩一眼,以及他的随从,冷哼一声道:“石梁先生不见你们,走吧!”

    说着就转身,不等朱栩在说话,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朱栩看着紧闭着的大门,揉了揉僵硬的笑脸。

    他被吃闭门羹的的记录,在这里要加一次了。

    曹变蛟对这些文人迂腐作风很不喜欢,直接上前道:“公子,要不我带人冲进去!”

    曹化淳连忙阻止,道:“不可,皇……公子,石梁先生本就厌恶朝堂,不能再冲撞了。”

    朱栩看了曹化淳一眼,又转头看向关着的大门,皱眉不语。

    这个时候的大儒名士多了去,有的是愿意给他效力的,之所以来着这位石梁先生,除了他学识丰富,威望隆重,还有就是他的一个治学理念:‘五不问,五不答’曰,一不问朝政,二不问生计,三不问世间闲泛事,四不问他家是非长短,五不问生平亲知。

    这样的一个治学理念,若是用来给他编书,加上他‘近禅’的想法,‘破儒立新’是最适合不过!

    只是,现在他连门都进不去。

    曹化淳想了一会儿,道:“公子,我手里还有吕大人的帖子,不知道能否有用?”

    朱栩一怔,无所谓道“试试吧。”说完就不禁摸了摸下巴,朝堂上的这些大人们,好像大部分的主要工作是‘治学’,也就是读书,钻研学问,反而公职倒像是‘顺便而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学问满腹,称得上‘大儒名士’。

    ‘还真是有趣……’朱栩心里暗道。

    他正胡思乱想,曹化淳拿出吕大器的拜帖,上前敲门,开门的不是那中年人,是一个普通门房,门房想了又想,还是接了进去,不过依旧关上门。

    吕大器刚刚从吏部侍郎调任兵部侍郎,怎么也算得上位高权重,就算‘学问’差了些,总应该能见到人。

    朱栩这样想着,那门房打开门,将吕大器的帖子又给递了回来。

    曹化淳眉头皱起,这位石梁先生着实有些过分了。

    曹化淳回来,神色也不太好看,道“皇上,这位石梁先生‘不问政事’,不若换其他人吧?”

    朱栩一只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然后招来曹变蛟,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曹变蛟立即‘是’一声,大步上前。

    门房显得有些不耐烦,要轰人,待曹变蛟说完,来不及关门,一躬身,快速向里面跑去。

    没多久,大门内,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老者,脸角瘦削,神态硬朗,但目光很是冷漠,在一群人簇拥之下,出了门,向朱栩一群人走来。

    老者就是陶奭龄,他来到近前,佝偻着身体,冷眼打量着朱栩,俄尔如含怒气的道“你说的,皇上要召集天下名儒,勘正‘王学’,此话可为真?”

    ‘王学’也就是王阳明的‘阳明心学’,这‘阳明心学’在大明影响力巨大,现在的儒生,不管是否是名宿大儒,大部分都是王阳明的徒子徒孙,哪怕不是,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王阳明,是明朝的儒学集大成者,世称‘孔孟朱王’,可见他的成就!

    因此,任何人别说‘勘正’,哪怕是说三道四也会被吐沫星子淹死!

    如果是别人,哪怕是换个人做皇帝,都不敢对这个‘王学’,也就是‘阳明心学’指手画脚,可朱栩敢!

    ‘心学’是儒学发展的另一座高峰,想要对‘儒学’做些什么,就要先从‘心学’开刀。同样,动了‘心学’就是在对‘儒学’革新。

    朱栩单手负背,微笑道:“不错,在下是皇上的钦使,四处网罗天下大儒名士,待皇上回京,会在宫中设立专门的书馆,由这些大儒共同勘正,一旦完成,便可颁行天下,供我大明学子……”

    “荒唐!”

    不等朱栩说完,陶奭龄冷哼一声,大声道:“文成公学究天人,岂是凡夫俗子可以置喙!若是谁敢胡言乱语,休怪老夫一封信令他身败名裂,羞死于屋内!”

    王守正,也就是王阳明,谥号文成,世称‘王文成公’。

    朱栩眉头挑了挑,他丝毫不怀疑这位老先生的功力,他要是骂人,一封信就足以气死人,更何况令他开口骂人,这个人这辈子估计都出不了门,真的能‘羞死于屋内’!

    当然,依现在读书人的个性,最在意‘清名’,若是这位德高望重的石梁先生真的写了骂了,只怕会立刻‘以死明志’!

    朱栩好整以暇,道:“在下只是奉皇命来询问石梁先生,既然先生拒绝,在下自然告退,还有许多人要去拜访。”

    陶奭龄见朱栩这就要转身,突然又开口道:“你从北而来,可见过刘念台?”

    刘念台,即刘宗周,念台是刘宗周的别号,人称‘念台先生’。

    朱栩脚步一顿,然后道:“念台先生认为‘今多有误,当与勘正,以正王学,通达后世’。”

    陶奭龄脸色顿时阴沉了一分,他与刘宗周的治学理念,思想等都极为冲突,可又都是‘王学’的传人。

    他立刻挺了挺胸,目光冷厉道:“老夫决不允许刘念台‘歪曲王学,辱玷文成公于地下’!老夫即可启程,前往京城!”

    朱栩神色不动,目光犹豫一番,道“在下知石梁先生与念台先生多有不合,且年老体衰,不若就依先前之言,先生尽管游历讲学,免伤和气!”

    “放肆!”

    朱栩话音一落,之前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呵斥道:“你认为我师不如刘念台?少年人,小心祸从口出!”

    陶奭龄也是眉头一皱,朱栩的话里确实暗含了这个意思,他压着怒气,沉声道:“京城老夫是去定了,休得多言!”

    说完,转身就背着手,大步向大门走去。

    那中年人又看了眼朱栩,冷笑道:“鹿山书院的人懂什么治学,蕺山书院阴暗晦涩,凭什么‘勘正‘王学’’?简直是笑话!”

    蕺山书院,刘宗周常年在此讲学,人称蕺山先生。

    中年人转身,大步跟在陶奭龄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曹化淳皱眉,道:“皇上,念台先生可没有答应……”

    朱栩嘿嘿一笑,道:“派人去告诉刘宗周,就说陶奭龄会去,你看他去不去?”

    曹化淳一怔,旋即嘴角会意,不由得笑了起来。

    告诉陶奭龄,刘宗周会去,那陶奭龄肯定不答应,一定会去阻止刘宗周‘乱来’。再告诉刘宗周,陶奭龄会去,那作为死对头的刘宗周肯定不会罢休,一定会去掺和一脚。

    本来两个都不会进京的人,现在肯定会去,且会更加的卖力气!

    这手段,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朱栩打开手里的折扇,大步下山,同时道:“办法朕交给你了,要是漏掉名单上的哪一个,朕就找你算账!”

    “遵旨!”曹化淳连忙应声。

    同时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名士大儒哪一个不是名满天下,学生如林,哪一个又没有几个对头,学说上的对立。

    在这等事情上,谁又能置身事外?

    天下名士大儒,只怕要被皇帝一招一网打尽了!

    朱栩下了山,上了马车,又道:“在外廷找个合适的地方,书馆要取个好名字,这些老先生年岁都大了,一定要照顾好,不能怠慢,让沈珣去办,如果他们要借人,翰林院的人都可以借调,必要的话,多召集些人帮忙,还有,我们是著书,不能毁书,还要,立书要‘基于当前,遥望未来’,要‘中正平和’,不能走极端,嗯,算了,回去后,朕写个指导条陈,让礼部那边盯着,没有经过朕的允许,任何新撰的书籍不能泄露出去……”

    曹化淳默默的记着,皇帝的话有些多,有些乱,尤是如此才说明,皇帝对此无比重视。

    待朱栩说完了,曹化淳才应声,而后才掏出一道奏本,道:“皇上,翰林院正在编修《熹宗实录》,有些事情,他们拿不准,请示该如何处置?”

    朱栩‘哦’了声,接过来看了眼,旋即跟着皱眉,神色踌躇。

    天启在位六年,里里外外都是巨变的时候,宫里涉及到‘三大案’,然后是客氏僭越中宫,宫外是党争越发激烈,关外又是损兵折将,领土丢失……可以说,除了客氏这件事,其他事情都算是万历年间的遗祸,怪不得天启,可他是皇帝,他又怎么都绕不过去。

    要是将责任推给外廷,他这个皇帝就没有做出什么露脸的事情,尤其又面对朱栩肃清内外,这么鲜明的对比,褒贬都不合适。

    朱栩沉吟一声,道:“功过要分开来看,皇兄呢,不是昏君,是有所作为的,这一点不容忽视或者诽谤。过嘛,也不是没有,宫闱,党争都不宜渲染,但不能只字不提,不然不能警醒后世,告诉他们,功呢,不掩饰,不粉饰。过……春秋笔法吧,点一点,含而不漏……”

    “遵旨!”曹化淳道。历来修史是最难的,尤其是皇家的,稍有差池就是抄家灭族,是以基本上都是避重就轻,歌功颂德,扬长避短。

    同样,修上任皇帝,又会牵扯到现在,是以分外的为难。

    马车在走,没多久,曹变蛟掀开帘子进来,道:“皇上,锦衣卫那边的密奏。”

    “拿过来。”朱栩连忙起身,现在的密奏,基本上都是关乎海上的。

    曹变蛟送进来,朱栩翻看看了一会儿,摇头笑道:“马六.甲那边传来消息,红毛人估计是在海外遇到了麻烦,战船进进出出,想必还在其他地方有战事,所以拖延了与我朝开战的时间。”

    曹化淳微微点头,心下了然。他现在也知道,这红毛人来自万里之外,占据了无数的海上岛屿,‘国土’面积庞大,战船坚固,火炮犀利,军事实力不比明朝差。

    朱栩心底倒是暗松一口气,荷.兰人拖的越久,给大明准备的时间就越多。

    “现在去哪里?”朱栩消化了一会儿,掀开窗帘道。

    曹化淳道“皇上,我们现在去福.州府,已经安排好地方,并没有惊动各地衙门,唐王,熊文灿那边也没有。”

    朱栩点点头,他要亲眼看一看。

    这福.建的灾情也是比较严重,现在还能勉强自给自足,可再过一两年就难说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山区,很快就有了水泥路,虽然不如京城的平坦,可比土路好太多,现在的车辆都不重,所以修好就不容易破坏,倒是省去了不少颠簸。

    “停下,等赵员外过去!”突然间,马车被拦下来,有人喝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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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停了下来,朱栩撩开帘子,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颇为精致豪华的马车插到他们前面,有十多个随从,都是一副练家子模样。

    这么一看,非常有气势,非富即贵!

    守门卫兵都颇为客气,挡住了朱栩的马车,让这辆马车先行。

    曹变蛟来到窗前,道:“公子。”

    虽然说这个时候法纪废弛,对商人等的各种限制形同虚设,可这个马车‘僭越’的不是一点半点,加上卫兵的态度,显得有些不同。

    朱栩心里若有所思,道“去打听下这是什么人。”

    “是!”曹变蛟道。

    “你们都是什么人?”轮到朱栩的时候,守门的卫兵们颇为警惕的打量了朱栩一群人。

    曹化淳下了马车,手里递过一些银子,客气的道“我们是北来的商人,还望官爷通融。”

    “收回去!”

    没想到那卫兵顿时大声呵斥,同时四周的卫兵都围了过来。

    曹变蛟手下的一群人立刻紧张起来,有的手探入腰间,有的要摸向怀里,神色冷漠而警惕。

    卫兵们就更紧张了,拔刀的拔刀,竖枪的竖枪,都如临大敌。

    领头的校尉目光冷冷的看了眼曹化淳,又看向马车,沉声道:“现在整个福.建都在严查奸细,不管你们来自哪里,立刻下车,让我们检查,否者立刻押送总督衙门审问!”

    曹化淳与曹变蛟脸色都微沉,马车里的人、东西岂是他人可以乱动的!

    刚要开口,突然间,朱栩的马车后面骑着马走来一个人,冷淡的道:“行了,让他们进去吧,不是什么细作。”

    守门校尉一见,连忙收兵,道:“既然陶大人认识,那就没事了。”

    朱栩挑开帘子,就看到在茶庄遇到的那个臭脸的中年人,正一脸不耐烦的慢慢过来。

    朱栩顿时就笑了声,道:“多谢陶大人。”

    这中年人顿时就冷哼一声,转头不理会,显然对朱栩‘宗传书院’弟子的身份很不高兴。

    朱栩倒是感觉有趣,道:“在下要去见喻安性,要不要一起去?”

    中年人手一顿,眉头皱了皱,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冷哼一声,勒马向前走去,只是走的比较慢。

    “啧啧,有骨气……”朱栩笑容更多。

    朱栩的马车向前,守门的士兵这次没有为难,不自禁的微微躬身,有几个人甚至浑身发抖。

    喻安性,福.建总督,能随意直呼他姓名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刚才大喝的几个卫兵都悄悄对视,心里害怕,这样的人,一言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朱栩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小兵,马车缓缓的进城。

    这城里是水泥路与青石路相间,或者混合着,偶尔会颠簸两下。

    朱栩挑着帘子,目光打量着外面。

    大路两边的人来去匆匆,相比于应天府,这里的人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不时还能在路边看到一些难民,三五成群的聚在墙角,都是生无可恋的无力模样。

    朱栩眉头皱了皱,对着前面的曹化淳道:“你待会儿再去打听打听,福.州府以及整个福.建的情形。”

    “是。”曹化淳道。

    朱栩目光还在看着外面,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福.建在上书的奏本中,虽然有对灾情的描述,可总体还算良好,每年都有盈余,上缴的税粮虽然不足,却有七成以上,这与他眼见的有些不同。

    他不怕有民乱什么的,就怕地方知情不报,掩盖事实,粉饰太平,让他看清真实情况。

    马车穿了大半个街区,来到了一家酒楼前,已经完全清空,等朱栩入驻了。

    朱栩前脚刚洗个澡,换了身衣服,曹化淳就来奏报了。

    “皇上,城门前遇到的人查清楚了,”

    曹化淳手里是一个小册子,这是随行的锦衣卫查探事情专用的,他看了一眼,道:“那个赵员外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做过一任知县,后来被弹劾贪污罢官,往后就一直在家。在崇祯初,出海的商人带来番薯种子,他试着种了几亩,恰逢又遇到大灾,一亩番薯能抵三四亩中田,种植又简单,他就大规模种植,然后出售赚钱,短短几年他就赚了七八万两银子,然后又包山,购地,扩大到了上万亩,不说商贩,连福.建巡抚衙门每年都向他购买数万两的番薯用来赈灾。他还建立了一个‘食为天商会’,除了联合种植番薯,售卖,还涉及到了海贸,从海外购进粮食,倒卖获利……听说他还是邹巡抚的座上宾,在福.州府颇有威望,现在也进了府督政院。”

    朱栩正喝着茶,听着直愣神。

    什么时候都不缺聪明人,这赵员外也算是有能力,有眼光的人了。

    “福.建的具体情况如何?”朱栩转而就问道。

    曹化淳知道,朱栩只是想通过这个赵员外观察一下福.建的风土人情,闻言便道:“福.建八府,两个上等府,四个中等,两个下等,每年应纳税粮在一百二十万石左右,近年灾情加重,大约上缴在八十万左右。从去年开始,福.建巡抚衙门开始大规模种植番薯,第一季已经起获,只是因为民众多抵触,是以效果并不大,加上旱情增加,粮价翻飞,灾情就显得更加严重……”

    朱栩微微点头,道:“这么说来,福.建倒是没有糊弄朕,邹维琏在福.建的官声如何?”

    曹化淳道:“福.建的‘新政’推动的相对顺利,目前大框架已经架起来,只需要慢慢深入,细化即可。邹维琏的官声普遍较好,弯的下腰,经常出入各地走访,为人清廉耿介,在‘肃贪’上格外认真,一个多月大大小小官员被免了一百多。总督喻安性能力也颇为出众,两个月剿灭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山头,现在正领兵在泉.州附近剿匪,誓言半年内剿灭福.建所有大小匪患。”

    朱栩闻言是长松一口气,他担心的事情没发生。

    他手指敲着桌面,默默思忖。

    这个的大明是不缺人才的,也不缺一心为国的忠义之士。为什么历史上的明朝吏政会败坏到那种程度?一来沉珂太重,繁杂不堪,一般人无从应对;另一个是权力运用失当,真正做事的人束手束脚,动不动就被弹劾罢官,无以为继。是以吏政只会越来越坏,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朱栩集中了权力,将能吏提拔上来,强力的对沉珂开刀,局面自然能快速改善。

    “不过,也只是暂时的……”

    朱栩轻语,新政是从上而下,在下面没有被摧毁,重建的之前,‘景正新政’还是停留在‘改良’的阶段,而不是‘改革’。

    曹化淳听着朱栩的自语,没有说话,静听着吩咐。

    朱栩想了一会儿,道:“既然红毛人还没来,朕也不急着露面,咱们四处走走看看。”

    福.建在东南沿海是有代表性的,算是一个中等省份,它若是能勉强应对灾情,其他身份也就差不到哪里去。

    曹化淳应身,道:“是。”

    福.建巡抚邹维琏此刻正带着人在野外观察着田亩,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愁绪。

    偌大的田野里,处处都是裂痕,吹口气就能扬起一片尘,田地里的庄稼成片成片的歪倒,并不是风吹的,而是因为干旱,生病,蝗虫等原因。

    邹维琏不到六十岁,鬓发须白,脸角瘦削,微弓着腰,看着田地里的情况,皱着眉头道:“今年是不是也大减?”

    他身侧的是跟随着的主簿,闻言点头道:“是大人,下官等也查访了周边府县,情况有好有坏,不过减三成是肯定的。”

    邹维琏抬头遥望,轻声自语道“朝廷是对的,‘新政’必须尽快推动下去,否则百姓们都要没饭吃了。”

    主簿点头,过去几年他们也知道灾情频频,却没有俯视,大局的去看,现在看看,整个福.建都非常的不好,连基本的税粮都凑不齐,若是真的如朝廷所说‘灾情未有减弱之兆,需有长期应对之念’,那他们真的需要未雨绸缪了,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邹维琏一面沿着小路走着,一面背着手道:“据本官所知,皇上免了福.建两府十三县的税粮,山.东两府九县,河.南,江.西,湖.广,陕.西等等各有数府几十县,这样下去,朝廷能有的税粮也不会有多少,不止我福.建要早做准备,朝廷更需早作安排,这‘新政’还是晚了一些……”

    主簿默默的听着,邹维琏的格局无疑比较大,只是格局大也奈何不了现实的残酷。

    “‘新政’还要加快,还有那个番薯要更多的种……”邹维琏停住脚步,看着不远处一颗快要枯死的老树说道。他在崇祯初是比较反对所谓的‘新政’的,现在却是最坚定的支持者。

    主簿神色不动,上前低声道:“大人,可刘大人说‘粮食是国之根本,不能轻动’,一直在反对,以他的声望,怕是很多人景从……”

    种植番薯不是一道命令就行的,需要说服百姓改种,没有足够威望的人去游说,成效会很低,同样,威望很高的人去阻拦,效果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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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维琏背着手,望着枯槁的田野,淡淡道:“皇家政院那边有一个‘研习社’,每个巡抚衙门内都要推荐一个人,我已经将他报上去,最多两天命令就会到了。”

    主簿一怔,然后笑道:“大人高明!这一来一回,起码要半年,待刘大人回来,都快能收割了。”

    邹维琏没有说话,眉宇间都是忧虑,心里轻叹。

    他在福.建三十多年,即为福.建忧虑,也为大明忧虑,从天启年间可见的灾情一直持续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依旧不见底,照这样下去,百姓们活不成,朝廷就更活不成。

    主簿感觉一丝凉风,道:“大人,看样子要起风了,听一些老渔民说,近来可能会下雨,还是早点回去吧。”

    邹维琏刚要‘嗯’,突然心里一动,道:“我记得,去年是不是这个时候来了台风,然后是大雨成涝?”

    主簿也老福.建的人,跟着思索起来道:“大人这么一说,下官也想起来了,这几年的台风是有点多,若是真的大雨成灾,那就麻烦了。”

    邹维琏神色沉下来,道:“走,回去,找人多打听打听,若是真的有大雨,要提前收割!”

    主簿一惊,道:“大人,这还没有完全成熟,这要是割了……”

    邹维琏已经大步向前,打断道:“总比都被水淹了的好!”

    主簿心里微沉,连忙跟上,真要是这样,福.建的麻烦就大了。

    还不等邹维琏等人进城,突然四周就响起乒乒乓乓声。

    主簿掀开窗帘,顿时神色微变,道“大人,是冰雹!”

    邹维琏已经看到了,在出现的灾情的时候,伴随的就是各种谣言,祸事,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直接道:“快点回巡抚衙门,召集所有人来议事!”

    “是!”主簿有些慌张的道。

    他也明白了,必须要提前收割了,这场冰雹来的太不是时候!

    朱栩等人刚刚吃完饭,正准备出去逛逛,结果也遇到了冰雹,被砸了回来。

    朱栩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去,这些冰雹都不小,大的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也有食指大小,砸到人不是玩笑。对面的屋顶上的瓦片被砸的叮当响,很多都直接掉落下来,摔成碎片。

    曹化淳站在朱栩身侧,有些意外的道“在北方冰雹是常见的,没想到南方也有。”

    朱栩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近年的天气是越来越怪,不能用常理来推度。而且,这对大明来说无疑是一个坏消息,天灾正在走入最激烈的一段时间,这只是开始。

    “今天是出不去了,下会儿棋吧,就摆在门口。”朱栩道。他看着空旷的屋檐下,有些想念在景焕宫的日子,煮茶下棋吃点心,那算是他最开心轻松的一段日子了。

    “是。”曹化淳应声,进门准备。

    在朱栩在入闵后不久,经过十多天昼夜不停赶路的曹文诏,终于到了首里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岛暂停。

    尚丰王尚丰,国相尚廉已经在等着了,带来了大量的食物以及淡水。

    在岛上临时搭建的小屋子内,曹文诏等人听着尚丰王以及尚廉详详细细的将琉.球以及萨摩藩的所有情况,尤其前一次的战争,一五一十的说了。

    曹文诏,来道升,刘文阗等人听的直愣神,最后甚至不顾尚丰以及尚廉的面,对视着,一脸的惊愕。

    琉.球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国家,几乎没有什么兵备,哪怕是国都首里也只有一千多人‘亲军’维护治安,其他岛屿也类似,也就是说,整个琉.球王国都没有正规军!

    这个并不重要,萨摩藩其实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国家,是一个藩镇,这个藩镇里面极其复杂,同样没有多少正规军!

    上次萨摩藩入侵琉.球,是一支‘乌合之众’,萨摩藩藩主岛津家,藩主,父亲,侄子等等的手下纠结了不到两千人,然后是各从属,这个五十人,那个八十人,最多也不过一百三十人,然后还找了三百多海盗作为向导,这样凑集了‘三千大军’,乘坐一百多艘船,进攻琉.球北方的一些大岛。

    这些岛屿基本上是‘没有防御’的,一击即溃,琉.球北方的几个大岛迅速陷落,萨摩藩无比振奋,直接坐船顺海南下,直扑琉.球本岛,国都首里,结果自然一样,萨摩藩攻入首里,掳走了现任尚丰王尚丰都几十人,逼迫琉.球交了足够的赎金才放回。

    但萨摩藩不满意,要求琉.球‘归还’当年丰臣秀吉入侵朝.鲜欠下的军费,否则就要再次发兵。实际上,琉.球一直都不是倭国的‘藩属’,不存在‘积欠’,只不过是萨摩藩逼迫琉.球彻底低头的一个由头。

    尚丰王实际上已经准备向倭国低头,可见识了明朝的强大军事力量,心里活泛,想要借明朝的军力,铲除萨摩藩的威胁,保住琉.球王位!

    尚丰与尚廉见曹文诏等人对视不语,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尚廉微微倾身,道:“曹将军乃是天朝上将,携带的都是精锐之师,一定能助我国赶走萨摩海盗,保我琉.球安稳!大明万岁!大明皇帝万岁!”

    说着,尚廉就跪地向北,做匍匐之态。

    虽然是短短时间,曹文诏也看出来了,这两人十分狡诈,心里还有别的主意。

    不过这些曹文诏完全不在意,无非就是大炮开路!

    他与刘文阗,来道升对视一眼,然后向着尚丰道:“不瞒王爷,本将这次带来一万精锐,大炮两百门,足以消灭萨摩藩!不过一点点打过去实在太麻烦,所以本将要一举歼敌!”

    尚丰双眼一睁,十分诚恳的道:“还请上将军指教。”

    曹文诏眯着眼,语气不动,杀气暗燃的道:“简单,让萨摩藩再来一次首里!王爷即刻整军,兵力越多越好,有三千就说一万,有一万就说两万,总之,要将萨摩藩主力引过来,我大军埋伏在他们登岸处,一举歼灭,然后迅速助琉.球收复失地,随后等我大军汇聚,直逼鹿儿.岛,彻底解决琉.球的威胁!”

    尚丰是见识过明朝的军力,自然深信不疑,心里大为意动,可旋即就皱眉,犹豫着道:“办法是好,可琉.球以及周边都是海盗,这些人很可能是萨摩藩的眼线,一旦天朝大军出现,必然会让萨摩藩先前探知……”

    “晚上也不行?”来道升疑惑的道。

    尚丰王道:“不行。”

    曹文诏神色不变,心里暗自摇头,这位王爷还真是个废物国王,在自己国家连这点控制力都没有。

    刘文阗双目微动,道:“好办,王爷回去就说附近有海盗,阻止人靠近,然后我们冒充海盗或者官船,不动声色的混进去就好,在海上都比较远,他们又没有望远镜,肯定查不清仔细。”

    “这个办法好!”尚廉道:“就这么办!”

    曹文诏挺胸看向尚丰王,道:“王爷,剩下就交给你了,本将只负责消灭萨摩藩,其他的一概不问,该有的粮草,战船,还请准备好!”

    尚丰这个时候也鼓起了勇气,沉色道:“上将军放心,小王这就回去准备,一定在最短时间内,给将军准备好!”

    曹文诏等人点头,送尚丰离开。

    尚丰出了屋子,又看了眼停泊在海上的那些黑洞洞的大炮,深吸一口气,大步离开。

    来道升站在岸边石头上,看着渐行渐远的尚丰王等人,转头向曹文诏道“大人,这尚丰靠的住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安心?”

    刘文阗嗤笑一声,道“靠不靠得住有什么关系?我们这次来是要接管琉.球,顺便给倭国一个教训,他靠得住帮不上大忙,他靠不住也坏不了什么事情!”

    来道升听着刘文阗颇为自大的话,居然不反驳,大笑一声道:“你小子说的是,好,那奄美的就交给你了,我不跟你抢!”

    刘文阗一听就双眼大睁,道:“我呸!大隅才是我的,其他的都是你的!”

    大隅靠近鹿儿.岛,谁攻大隅谁就能直接攻萨摩藩,抢占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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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丰与尚廉坐着船,很快就回到了首里,王宫。

    两人躲在密室内,细细的商议。

    “王,我们当前要做的,有三件事,第一,与萨摩藩的人继续拖着。第二,秘密筹集军队,以应不测。第三,配合明朝大军,引诱萨摩藩前来!”尚廉颇为激动的说道。明朝能够真的派兵,太出乎他的预料,不过既然来了,一定就要好生利用。赶走萨摩藩的同时,永葆尚家王位!

    尚丰这会儿身体前倾,目光闪动,道:“这个本王自然知道,只是,我有一丝担心。”

    尚廉看着尚丰的神色,心里一动,道“王是担心明朝大军落败,彻底激怒萨摩藩,攻占我琉.球?”

    尚丰瞥了他一眼,道:“不错,明朝虽然说有海军,可你我都未曾见过,萨摩藩人人好战,明朝也不太平,若是他们内部生乱,突然撤兵,我国就遭了难了。”

    尚廉看着尚丰的表情,沉色道:“王,那就更事不宜迟,咱们不能丝毫拖延,必须将曹文诏的一万大军留下,只要有这一万大军,我琉.球就稳如泰山!”

    尚丰沉默一会儿,神色出现一抹坚定,咬牙道:“好,咱们先配合曹文诏,若是能击败萨摩藩好说,若是击不败,也一定要将他留下,有他的一万精锐以及数百门大炮,我首里就固若金汤!”

    尚廉听着尚丰的话,知道他向来怯弱,这次也是下了极大决心的,闻言立刻就道:“好!王,现在你召见尚桐,命他秘密筹建军队。我去拖住桦山久守,同时召集群臣,准备去国号事宜!”

    尚丰心里对于‘去国号’还是有些迟疑,却也明白,现在是琉.球生死存亡的时候,由不得他犹豫,沉着脸道:“这就么办,动作一定要快!对了,岸边要准备好,决不能萨摩藩的人发现!”

    尚廉深深点头,又细细商议一番,君臣二人便分头行事。

    傍晚,尚丰不动声色的将尚桐叫进王宫,说了他的想法。

    尚桐是尚丰的亲侄子,是御前侍卫,刚刚上任没多久,因为前任在萨摩藩入侵的时候战死了。

    尚桐是极其希望尚丰振作的,一听就大喜道:“王,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招兵,三天,五千人轻而易举!”

    其实,琉.球有不少人希望振作,被萨摩藩入侵是耻辱一般的定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羞耻,愤恨!

    尚丰连忙压手,道:“这件事一定要秘密,桦山久守就是首里,一定不能让他察觉!”

    尚桐单膝跪地,沉声道:“王放心,若是办不成,提头来见!”

    尚丰心里微微松口气,尚桐是他后辈里最有出息,也是他给予期望最高的人。眼见他大步流星的离去,心里多了一丝底气。

    他没有告诉尚桐明朝援军的事情,现在除了尚廉,他谁都不信!

    国相,尚廉的府邸。

    桦山久守毫无坐像,手里拿着酒杯,一脸邪气的打量着大厅中央正在翩翩起舞的宫娥,嘴角挂着讥讽之色。

    尚廉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对于桦山久守的趾高气扬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桦山久守是桦山久高的儿子,桦山久高是萨摩藩的大将,就是他率兵攻占首里。萨摩藩归还尚丰等人,同时还派来了桦山久守作为‘监事’,负责监督琉.球王室以及催缴‘欠款’。

    桦山久守是战胜国派来的,自然趾高气扬,丝毫没有将琉.球上下看着眼里,手肘搁在翘起的膝盖上,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尚廉,淡淡道:“尚大人,我听说你有一女,倾国倾城,舞姿动人,为何不见啊?”

    尚廉脸色大变,目光骤然阴沉,冷冷盯着桦山久守道“桦山久守,你休要太过分!”

    嘭

    桦山久守猛的扔掉手里的酒杯,在地上响起刺耳的声音。

    “啊……”

    跳舞的宫娥们吓的做鸟雀散,躲在一边瑟瑟发抖。这个桦山久守就是个恶魔,在首里不过十几天,死在他手里的花季少女已经三十多个了!

    尚廉咬牙,神色难看,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

    桦山久守慢慢的走到尚廉桌前,低头,俯视着他,嘴角勾起,手缓缓拿起桌上的酒壶,而后慢慢的浇在了尚廉的头顶,嗤笑一声,弯下腰,对视着尚廉的眼睛,犹如毒蛇般的道:“今晚我就要她,你要是不送过来,我就杀光你国相府所有人!”

    尚廉神色阴沉,身体却一动不动,双手抓着膝盖,咬牙欲碎!

    “哈哈……哈哈……”

    桦山久守看着尚廉的模样大笑,转身缓缓的,大步的离开。

    桦山久守出了大门,尚廉纹丝不动,只有目光冰冷如深潭,烈焰滚滚。

    “夫君,你一定要救救女儿啊!”一个老妇人从侧门跑出来,跪在尚廉身侧,嚎啕大哭。

    在侧门,一个白衣女子,十六七岁模样,缓缓跪下,深深的伏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尚廉心里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喷涌,一双眼睛狰狞欲裂!

    ‘桦山久守,我要你生不如死!’尚廉在心底咆哮,嘴上却一句话都没说。

    夜深沉,首里数十里外的几艘大船悄悄离开掩藏的岛屿,开向琉.球本岛。

    海上更加的漆黑,森冷,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刘文阗站在船头上,拿着望远镜,四处的观察,不时以火把为号,与各处交流。

    在刘文阗还没有靠近的时候,岸上突然响起一阵阵大叫。

    “海盗又来了,快跑啊……”

    “是皮耶岛的,快通知亲卫……”

    “快跑吧,他们这次来的是大船……”

    这些人刚刚跑开,一些‘王卫’就出现在海岸附近,将这里给控住,同时查清其他人,遮掩刘文阗等人上岸。

    刘文阗摇头失笑,在自己地盘上都这么小心翼翼,可见这个琉.球弱到什么了地步。

    他二话不说,命人开始运送大炮,火气等上岸。

    没多久,尚廉就赶过来,看着一门门黑洞洞大门上岸,他心里的怒吼翻涌,面色愤恨难掩的道:“刘将军,要不要放几炮,混淆视听?”

    刘文阗差点就笑了,道“哪里有海盗还有火炮的,尤其还是这个行动?”

    尚廉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不管刘文阗说什么,直接道:“刘将军,你要多久完成,我们撑不了多久!”

    刘文阗看了眼尚廉,虽然光线昏暗,还是能感觉到他一脸的杀机,心头微动,不动声色的笑道:“我大军肯定不能埋伏在岸边,那里一定有萨摩藩人监视,这样,我们会在首里附近找一个合适的埋伏点,到时候你让人把他们引过去。我这边伏击,同时来将军会进攻他们的登岸口,断绝他们的后路,若是你心急,三天内就能布置好!”

    尚廉默默的算算时间,双眼猛的一睁,道:“好,那就三天!我这就回去杀了桦山久守,将人头送去萨摩藩,他们一定会引兵来攻!”

    刘文阗感觉着尚廉的怒气,不问缘由,直接道:“好,我这就通知曹总兵,你准备吧!”

    尚廉没有客套话,转身就走,进了城,飞速的布置起来。

    关闭城门,命人悄悄包围了桦山久守所住的酒楼,然后带着五十悄悄训练的死士,直接闯入王宫!

    桦山久守现在在王宫,他的宝贝女儿也在!

    王宫内,桦山久守搂着一个脸色苍白的俏婢,坐在尚丰王的王位上,肆意取乐,毫无礼节。

    “尚丰,今日我要住你的王宫,住你的寝宫,还有,将尚廉的女儿给我找来,否者我杀他全家!”桦山久守醉眼朦胧,东歪西斜,逗弄着怀里的俏婢,嘴里发出冰冷的要挟。

    尚丰被彻底的激怒了,双拳紧握,目光好似要杀人。

    心底却不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忍,忍,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王,不用忍了!”尚廉带着人,大步从门外进来,声音铿锵如剑如刀。

    尚丰一见尚廉带着人,杀气腾腾而来,顿时脸色微变。

    桦山久守放开怀里的俏婢,坐在王座上,目光冷幽的看向带着一堆死士,杀气逼人的尚廉。

    他身边有一个侍卫,这是他的家臣,手里抱着剑,腰间挎着刀,微低着头,神色冷漠。

    尚廉大步而来,先是给了尚丰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眼神森然的道:“桦山久守,你的死期到了!”

    桦山久守坐在那,毫无惧色的看了眼尚丰,目光又落在尚廉身上,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尚廉,你既然找死我就成全你!不仅是你尚廉,我要杀十倍的人,作为你冒犯我的惩罚!久山,杀了他!”

    被称为久山的家臣抱着剑上前,伸手作拔剑的姿势。

    尚廉冷笑一声,一摆手,道:“将他们统统杀死!”

    他话音一落,带来的几十死士纷纷拔刀上前,一部分人向久山,另一部人直逼桦山久守。

    桦山久守依旧没有动弹,冷笑一声,转向尚丰道:“尚丰王,莫非你要尚氏一族全被屠杀,琉.球亡国吗?”

    到了这个时候,尚丰自然没有退路,尽管心里惴惴不安,头上冒出冷汗来,依旧声音强硬的道:“‘尚’姓乃大明太祖皇帝钦赐,是我尚氏一族的荣耀,岂是是你们岛津家说灭就灭的!”

    桦山久守嗤笑一声,道:“明朝虽然强大,可他们从来不来海上,他们绝对不会出兵保护你们,你们死了这条心!尚丰,现在给我灭了尚廉全家,否则我就杀光琉.球王室!”

    尚廉心底恼怒异常,直接道“桦山久守,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给我杀!”

    几十个死士顿时二话不说的冲上去,挥刀就砍杀。

    久山马上就被围攻,节节后退,同时还有二十多更是直接杀向桦山久守。

    桦山久守这会儿终于明白了,尚氏一族这是要‘造反’,要对他下杀手了!

    “你们敢,我要杀光你们姓尚的!”桦山久守拔出刀,拼命的抵抗。

    这些死士虽然都训练过一段时间,可相比于桦山久守这样久经沙场的人,还是差了许多,五十多人居然一时间也没有杀死两人。

    尚丰已经退到一个柱子旁,心里惴惴难安,眉头紧拧,神色变幻不停。

    这一刻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赌上所有往前走!

    “尚丰,尚廉,我一定要杀光你们!”桦山久守大吼,拼命抵挡,与久山靠在一起,边挡边退。

    “杀,剿灭萨摩藩所有强盗!”

    这个时候,尚桐带兵冲了进来,匆匆之下他只召集了两百多人,现在全都带了进来。

    桦山久守一见,顿时更明白了,忍着腰间的刀伤,恨声道:“尚丰,尚廉,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反抗我萨摩,我一定要杀光你们所有人!”

    尚丰这个时候有了底气,冷声道:“给我杀了他们!还有,将城里所有的倭人全都杀光,一个都不要留!”

    尚桐当即亲自挥刀上去,这样的场面别说桦山久守与久山两个人了,就是二十也不够看。

    “久山,杀出去!”桦山久守大吼,左冲右突,猛然间向着侧门冲去。

    尚廉目光冷闪,煞气冰冷,看向尚桐道“给我追,一个也别放过!”

    不需要尚廉说,尚桐已经带着追了过去。

    但尚丰在一旁看的却面露异色,看着尚廉道“你故意放他们走?”

    尚廉虽然还是愤怒,脸上已经平静,道:“是,臣想过了,与其给萨摩藩送人头,不如让他们回去,添油加醋一番,说不定会倾巢而来。”

    尚丰对于尚廉的自作主张不满,同时又担心明朝的一万人不是萨摩藩倾巢而出的对手,心里难宁。

    尚廉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与萨摩藩‘决战’,而且必须要胜!

    有尚廉的暗中‘保护’,桦山久守与久山受了重伤,可还是逃出了王宫,躲在一间民房内,正在艰难的养伤。

    桦山久守浑身包裹在白布,依旧鲜血直流,他脸色阴沉,目光冰冷,咬牙切齿,浑身都是杀意。

    久山从外面进来,没有丝毫语气波动的道“我们的人都被杀了,他们现在纠结了一千多人,在全城搜捕我们,而且他们已经去毁了我们的船,在岸口列阵,显然是要与萨摩藩决一死战。”

    桦山久守眼皮狠狠一跳,脸角抽搐的坐起来,眼神阴鹜道:“他们以为毁了我们的船我就回不去了吗?哼,去找两身衣服,白天咱们想办法混出城,去找田中次郎。”

    久山点头,转身出去。田中次郎是活跃是琉.球一代的海盗,可以坐他们的船回鹿儿.岛。

    “……经国王以及国相商议,琉.球王国正式去国号,加入大明,成为琉.球省,将永久获得大明天朝的保护……”

    第二天一大早,桦山久守与久山刚刚出来,就听到了这个传遍全城的大消息!

    久山的伤稍微轻一点,他扶着桦山久守,道“看来尚氏是铁了心与萨摩藩作对。不过,丰臣秀吉都在朝.鲜败了,咱们真的要继续进攻琉.球吗?”

    桦山久守脸色阴沉的可怕,冷笑一声道:“尚丰等人打错了算盘,明人是出不了海的!他们以为并入大明我们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了,我们一定要彻底吞并琉.球,报在朝.鲜失败的大仇!”

    久山没有说话,扶着桦山久守躲在人群中,异常顺利的出了城,直奔海岸。

    “哼,琉.球永远成不了气候,这一次,我一定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桦山久守一边走着一边怒恨不止。

    久山没有说话,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桦山久守口中的田中次郎,以桦山久高的身份,这位很热情的将他的儿子桦山久守送上船,快速的赶往鹿儿.岛,萨摩藩本部。

    与此同时,在海岸边,来道升望着那艘船离开,转头看向尚丰与尚廉,面露诧异道:“这个办法确实不错,由这个桦山久守亲口去说,说不定萨摩藩真的会全力来攻。”

    尚丰心里不安,有些忐忑的看着来道升,道:“来将军……只有万人,真的足够吗?”

    来道升自信一笑,道:“足够!再说了,最多再过半个月,第二批援军就会到,王爷尽管放心!我这就布军,等萨摩藩来攻,你们也早作准备吧。”

    不管尚丰心里安不安,现在琉.球与萨摩藩是彻底撕破脸皮,一战不可避免!

    这一战事关琉.球的生死存亡,尚丰,尚廉一干人万不敢大意。

    详细了解了曹文诏这边的布置,然后匆匆回宫,召集一群人,详详细细的商议起来。

    这个时候又遇到了麻烦事情,琉.球王氏分裂——有人主战,有人主和!

    尚丰本就不安,听了主和人的话,心里就起念,摇摆不定。倒是尚廉异常的坚决,势要一战!外加尚桐,他现在已经召集了近一千人,说话也颇有分量。

    经过一番激烈争论,尚丰的态度逐渐偏向尚廉,尚桐,这就让主战派占据了上风。

    出了宫已经是下午,尚廉担心尚丰会变卦,将尚桐叫的一旁,嘱咐道“你亲自带人,将首里城以及附近的所有的萨摩人,海盗全数给剿灭了,一个都不能留!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知道吗?”

    尚桐已经在做了,闻言道:“国相放心,不止是萨摩藩人,与萨摩走的近的,我都派人看管起来,确保消息不会走漏!”这个时候,尚桐已经知道明朝援军到来,‘消息’指的就是这个。

    尚廉心里憋着一口气,冷静下来也有些害怕,却还是强挺着,道:“嗯,你还要召集更多的人,越多越好!我们也不能全都依靠明人,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我们自己人!”

    “明白!”尚桐应声,带着人匆匆的走了。

    这一天,本来在首里趾高气扬的萨摩人尽数被杀,那些与之走的近被杀,被的囚,超过了一千人!

    这个清洗还在扩大,迅速延生到琉.球本岛四处。

    同时,琉.球王室为了显示对抗萨摩藩的决心,甚至搬出王宫,重建了一个‘巡抚衙门’,随后依照曹文诏带来的圣旨,去国号,设省,任命官员。

    尚丰依旧是‘王’,尚廉是巡抚,尚桐是总督,同时还大张旗鼓的告诉所有人,希望明廷派兵进驻,一如明朝内省编制。

    这些消息都会一五一十的传递去萨摩藩,对于一心想要压服琉.球,一心想要构建‘小中华’的倭国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挑衅!就如同隋唐时的高句丽,这是决不允许的!

    新巡抚衙门内。

    曹文诏,刘文阗,来道升,尚丰,尚廉,尚桐等一群人站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前,细细的推敲着。

    尚桐作为东道主,他指着沙盘上,在本岛之外的几个小岛,神色凝重道“萨摩藩上次入侵,船只极多,有一百多艘,其中还有海盗,他们对我国的海域极其熟悉,占了这几个岛后,就作为后盾,然后汇聚在首里东海岸,三千人,手持萨摩铳,在本岛之外,我们没有什么军队,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是以他们没有遇到什么阻拦。登陆后,我王派遣马良弼率军抵抗,但萨摩铳太厉害,没多久就大败,首里被占……”

    尚丰,尚廉站在一旁,都漠然不语。他们是见识过萨摩铳的,这东西远远就能射击,杀人无形,只要几个呼吸,就能击溃他们的军心。

    曹文诏等人都没有说话,心里却都腹诽。

    这琉.球还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上一次是琉.球投降,根本不是萨摩藩攻占首里。而且那个萨摩铳他们也研究过,就是从西洋传来的那种火绳枪改进的,也就是射程增加了一点,更成手,比明朝的破虏枪差的太远!

    对了,琉.球人还没有见识过他的破虏枪。

    ‘这一次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曹文诏三人对视,同时心里暗道。

    过了一会儿,曹文诏神色不动的看着沙盘,沉吟道:“我们的作战目标是尽最大可能的歼灭萨摩藩的主力,巩固首里的安全,然后发兵北上,消灭萨摩藩,震慑倭国!”

    尚丰等人心头微惊,他们的底线是要保住首里,保护琉.球。明人的目标太大,有些让他们难以承受。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也不能随意说出破坏军心的话。都看着沙盘,沉默不语。

    刘文阗没有理会他们,直接开口道:“大人,萨摩藩要进攻首里要么是陆上,要么是海上,路上的话距离太长,耗日长久,夜长梦多,也不符合他们报仇心切,所以末将判断,他们还是会从海上来,并且还是原来的港口,以显示决心与强大!”

    不等曹文诏点头,来道升跟着道:“从东岸到首里,山野交错,并非坦途,可毕竟颇为辽阔,且容易退回到海上,不符合我们全歼的目的。所以末将认为,应该引萨摩藩深入,先是毁掉他们的船,断其后路,然后就能从容歼灭他们!”

    尚丰,尚廉等人听的心惊肉跳,曹文诏等人的话说的太轻松写意,他们完全不清楚萨摩藩的凶悍!

    尚丰看着曹文诏,犹豫着道:“诸位将军,萨摩藩的火铳真的很厉害,虽然比不上大炮,可要是近战,大炮就威力而言,反而不如火铳……”

    曹文诏微微一笑,道:“王爷不用担心,我们自有应对,无需担忧。”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这一次,就要全歼萨摩藩!

    尚丰王等人对视,总觉得明朝这些将军有些自信的过头。

    刘文阗拿起一根棍子,指着沙盘,划了一条线,道:“大人,这一条是最快速到首里城的,但是倭人狡诈,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这里设防,这是进入首里的必经之路!”

    来道升看着,点头道“不错,这里地形宽窄正合适,便于大炮施展,做防御工事。”

    曹文诏看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面对一群杂兵,他们也不能大意,道“好!就在这里设伏,道升具体你来安排,一定要细致,滴水不漏。文阗你与尚将军合力,在各处准备诱敌,一定要真实,不能让人看破,难免萨摩藩里面有聪明人……”

    “遵命!”

    来道升,刘文阗猛的抬手抱拳,沉声道。

    气势陡变,氛围也在变化,散漫的琉.球人适应不过来,尚丰,尚廉,尚桐都手无足措,好一阵子才跟着行莫名其妙的礼。

    计议已定,个人都分头行事。

    尚丰王,尚廉都开始大造声势,向首里,向所有琉.球人保证,他们加入大明就能安稳无忧,萨摩藩,海盗都会被尽快剪除,他们将永享太平。同时尚桐从琉.球各处抽调了近万人,在首里各处布防,人数甚至越来越多,一副要与萨摩藩决一死战模样。

    曹文诏等人在尚桐的掩护下,也悄悄的在各处探查,布军,做着准备。

    琉.球这边的动静很大,桦山久守在吹了两天多的海风后,终于回到了鹿儿.岛,鹤,丸城。

    实则上,在桦山久守回来之前,鹿儿.岛已经收到了消息,在座的一群人都面色阴沉,双眸冰冷,强忍着杀机。

    岛津家久,桦山久高,平田增宗等人都在,除了岛津家久是家主,是大名外,其他人都是他的家臣,统领各处的武士组成的军队,共同统治鹿儿.岛,也就是萨摩藩。

    桦山久守伏跪在地上,对着岛津家久,以无比痛恨的语气道:“大名,琉.球叛乱,必须要严惩,我愿带兵,踏平首里,为大名取琉.球王人头!”

    桦山久高跪坐在不远处,面无表情。

    平田增宗眼神闪烁,低着头,没有开口。

    岛津家久年岁已经六十七,双目如鹰,目光扫过桦山久高,平田增宗,眼神隐晦,冷冽。

    这两人是他的家臣,也是大将,控制着岛津家近乎一半的武士,在他年渐老的时候,这两人年富力强,野心勃勃。

    木制的小房间内,流动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岛津家久过了很久,才漠然开口,道“你们怎么看?”

    平田增宗猛的侧身,冷声道:“琉.球叛乱,必须严惩,请大名发兵,灭掉琉.球,壮大萨摩!”

    平田增宗这个人好战,有脑子,可有限,还不在岛津家久眼里,他眼皮轻抬,看向桦山久高,淡淡道“你说呢?”

    桦山久高哪里不知道岛津家久忌惮他日久,不过还是点头道:“我愿为将,再次讨伐琉.球,势必灭了琉.球,为大名立威!”

    岛津家久双手颤巍巍的端起身前的一杯热茶,轻轻喝了一口,坐在那,闭着眼。

    伏跪在地上的桦山久守如同器物一般,毫无动静。

    桦山久高,平田增宗也是一句话不说,都是侧着身,对岛津家久以示恭敬。

    好半晌之后,岛津家久突然睁开双眼,面露厉色,双目似剑,冷声道:“这次就以桦山久守为大将,平田增宗为副,率兵八千,剿灭琉.球!”

    在场的三人都是脸色微变,目露惊色。

    桦山久守跪在地上,脸贴着对面,眼神精光闪烁,激动异常。

    八千人,这近乎是萨摩藩的全部军队!同时,他能成为这次‘大将’,意味着他父亲要退位,他将继任成为桦山家的家督,一跃成为萨摩藩的二号人物!

    桦山久守面无表情,双眼里的不甘一闪而过,低着头,咬牙不出声。

    平田增宗猛的抬头看向岛津家久,张嘴要说话,却看到了岛津家久转过来的凌厉目光,旋即一低头道:“是!”

    平田增宗心里不甘心,他在萨摩藩一直低桦山久高一头,结果还没等他压过桦山久高,桦山久高的儿子居然已经到他头上了!

    三日后,临.山川港。

    岛津家久亲自祭奠祖神,焚香祷告。

    然后向着三百多艘船下令,命他们远征琉.球,不胜不归!

    坐在船上,桦山久守一身甲胄,擦拭着手里的萨摩铳,目光幽森晦暗,心底意气风发。

    他这次率军八千,都是强大的武士精锐,除了藩主岛津家的,还有加治木众、国分众,家臣肝付氏、种子岛氏等等,都派出了最强武士,倾其所有!

    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他心里的怒恨还是不消,双眼里都是狠厉之色。

    ‘我一定屠灭尚氏,一个都不留!’桦山久守在心底咆哮。

    在他身后不远处,平田增宗同样一身甲胄,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偶尔扫过桦山久守,心里泛起一丝念头‘若是他坠海该有多好,我一定不会救……’

    三百多艘船,一千多挺火铳,都是萨摩藩精锐的武士,也算是萨摩藩全力出动,浩浩荡荡,直扑琉.球本岛。

    琉.球岛。

    琉.球这几日,同样在全力的准备,一面是尚丰王等人完成了加入大明的程序,一面召集军队,在四处清理,布防。

    琉.球人一半是战战兢兢,睡不安寝,一半又是热情高涨,口号震天。

    曹文诏的临时军营。

    刘文阗大步进来,道:“大人,大篮子都准备好了,从南到北都有,只要萨摩人出现在视野内,就能通过大篮子之间的旗语传递回来,时间能早上一天!”

    曹文诏站在沙盘前,道:“好,让他们仔细盯着,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刘文阗道“大人放心,首里附近也都是大篮子,不管他们上岸不上岸,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跑不了!”

    来道升从外面进来,道“就是有点可惜,要是海军在,咱们也用不着在这里干耗着,直接开大船打上门!”

    曹文诏与刘文阗都知道来道升对海军的大船念念不忘,笑了笑,没有接茬。

    刘文阗见曹文诏始终盯着沙盘,有些不解的道“大人,不就是些倭寇吗?都是杂兵,不堪一击,以我们的实力,可以轻松歼灭,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来道升也想起来,曹文诏似乎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好奇的问道:“大人,莫非皇上还有其他交代?”

    曹文诏微微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皇上再三交代,不能变成长年累月的消耗战,一定要速战速决,我们耗时有些久了。”

    刘文阗,来道升明白了,确实,他们大军在外,一日都有一日的损耗,又孤悬在外。这件事朝廷还不知道,若是内阁六部知道了,怕是要掀起风波来。

    刘文阗想了想,沉声道“大人,既然如此,咱们就速战速决!待解决了萨摩藩,就立刻北上,同时通知援军,直接开拔鹿儿.岛,一举消灭萨摩藩!”

    来道升听到这里,感觉出味道了,向着曹文诏道:“大人是在担心倭国?”

    曹文诏这才点头,道:“虽然根据情报,整个倭国的兵力也不过二十万,还分散在各个藩镇手里,能调集的有限,但二十多年前的‘三大征’,本官也曾参与,若是变成那样,不是消耗战也会是消耗战,那个时候,我军进退两难,就是皇上最担心的事情了。”

    刘文阗眉头紧皱,好一会儿道“海军现在与红毛人对峙,随时可能开战,皇上担心是有道理的,那么我们必须要给倭国足够的震慑,才能令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来攻,主动俯首称臣!”

    这正是曹文诏在思索的关键,当初在朱栩面前豪情干云,这会儿也不能掉链子。

    来道升看着两人的神色,哼了一声,道“那就给他们来个大的!攻占这个鹿儿.岛之后,顺便在拿下几个城,然后布置守卫,以我们的火器,五千人守卫,十万大军十天半个月都攻不下,援兵一到,再杀他个狠的,看倭国还有没有胆子开战!”

    来道升在军中是有些‘傻老粗’,为人粗枝大叶,若不是在军院培训过,那是心直口快,‘没脑子’。一般他说话众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一半,可这会儿刘文阗,曹文诏都转头,直勾勾的看着他。

    来道升一怔,旋即脸角僵硬,尴尬的笑道:“大人,我老来信口胡说,您别当真……”

    曹文诏呵呵一笑,道:“不,你这次说到点子上了,就给他来个狠的!”

    说着曹文诏就拉过鹿儿.岛附近的地图,认真的审视,规划起来。

    整个琉.球都忙的脚不沾地,甚至是平民都被动员起来,加速安防。

    琉.球虽然荒废太久,可人数不少,尚桐从各地抽调,短短四天时间就有了一万多人,分散在各处,单看人头颇为壮观。

    可要是看他们的装束,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们铠甲稀少,明朝的,倭国的夹杂着,不伦不类,并且连兵器都做不到人手一把,有三分之一还拿着木棒!

    曹文诏这次来,多带了五百副盔甲,给了尚桐,五百人穿着明朝的铠甲,制式武器,鲜明,统一,这让他们兴奋的不得了,仿佛过年穿新衣服的孩童。

    首里,东岸。

    这里是适合登岸,进攻首里的三个港口之一,也是琉.球对外贸易的重地,之前被萨摩藩控制,前几天刚刚抢回来。

    曹文诏拿着望远镜,在这里观察。他之前演练过海战,可经过了十多天的海上奔波,才意识到大海的广大与危险。

    尚桐站在他身侧,手里把玩着望远镜,神色颇为振奋,道“上将军,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在这里布置了三千兵丁,一旦萨摩登录,他们会稍作抵抗,然后立刻撤退,引诱他们前往埋伏点。”

    曹文诏神色不动,其实他不需要这样的布置,但琉.球人的一些想法,热情他也要照顾,放下望远镜,道:“好,到时候你们一定要一致的后退,不能分散,要将萨摩藩全部引入埋伏点。”

    “是!”尚桐面露喜色,能够等到天朝上国的将军点头,是对他的肯定。

    曹文诏观察了一番,心里有数了。

    这个港口并不大,若是明朝大船,两百艘就是极限,可若是萨摩藩那种大小杂船,三五百也不成问题。

    ‘看来,留五百人是不够的,一千人应该差不多。’

    曹文诏心里低语,这些船他本打算直接炸毁,断了萨摩藩的后路,现在却是必须要留下!

    忽然间,一个士兵急匆匆跑过来,单膝跪地道“大人,在百里外,发现了萨摩藩的船队!”

    尚桐脸色微变,看向曹文诏。

    曹文诏面上不动,稍作沉吟道:“这么说来,他们还有一天就到了。传令,各地做好准备,尚将军,你也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见尚丰王。”

    “遵命!”这个时候,尚桐心里也忐忑起来。

    王宫内。

    尚丰,尚廉等人听到萨摩藩就要杀来,各个都紧张起来——琉.球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

    尚丰坐在王位上,有些不安的看着曹文诏道:“上将军,你不……我们能胜吗?这关乎我琉.球的存亡,万不可大意。”

    尚廉,尚桐的目光都看向他,他们都将希望寄托在曹文诏身上,自己并没有多少信心,目中多少都有些‘询问与担忧’并存的意思。

    曹文诏淡淡一笑,充满了自信与从容,道:“王爷与诸位放心,本将征战二十多年,十几万大军都灭过,区区萨摩藩,弹指可灭!”

    众人听着他的话,这才稍稍心安,尚丰道:“那一切都拜托将军,小王在这里等候上将军佳音!”

    曹文诏能感觉到,这尚丰王非常害怕,直接道:“王爷尽管安枕,两天后,琉.球将再无忧!”

    尚丰没有再多说,曹文诏已经接管了琉.球几乎所有的权力,他能给的都给了,现在就看‘上天’的意思了。

    曹文诏带走尚桐,召集刘文阗,来道升,迅速做着准备,应对着即将来到的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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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中午。

    在一座小山上,高高的大篮子内。

    曹文诏,尚桐并立,手里的望远镜不松手,观察着海面上的一举一动。

    两人都十分有耐心,曹文诏是不骄不躁,尚桐是强耐着。

    望远镜内,渐渐出现一些黑点,缓缓的,慢慢的,越来越多,聚集在一起,向他们这个方向驶来。

    尚桐很紧张,有些局促的放下望远镜,向着曹文诏道“上将军,萨摩藩的人来了!”

    曹文诏神色不变,望远镜转来转去,好一阵子才道:“他们汇报的没错,萨摩藩应该没有一万人,看样子也确实是混杂不堪,应该没有什么战力……”

    尚桐神色动了动,有些僵硬的道:“上将军说的是。”再不堪的军队,也比他们琉.球强。

    又过了一阵子,尚桐按耐不住,道:“上将军,我这就下去,亲自指挥,以防出错!”

    曹文诏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尚桐见此,从大篮子上吊下,急匆匆的赶往萨摩藩要登陆的港口——他在那里已经设下埋伏。

    曹文诏观察了半晌,不由得皱眉,轻声自语道:“奇怪,这些倭人为什么没有大炮,而且船也都比较小?”

    曹文诏也在军院待过,接受过‘火器’的课程,知道火器‘炮’与‘枪’的理论联系,按理说,能制枪,铸炮也不难,而且炮的威力更大,作用更大,没理由不用。不止这一次,上次萨摩藩好像也没有动用火炮。

    萨摩藩的船队越来越近,在望远镜下,近乎在眼底,曹文诏找了半天,一门火炮都没看到。

    “有趣……”曹文诏自语一声。这么一来,事情就更简单了。

    尚桐很快来到了港口不远处,他在这里设置了两千‘伏兵’,藏在数里外的山林里,密切的窥伺着港口方向。

    桦山久守与平田增宗带领的船队已经在港口的不足五里外,船速慢了下来,所有人都眺望着首里城方向,目光炽热,内心焦躁,蠢蠢欲动。

    他们太渴望了,一旦上岸什么都会有,银子,金子,宝物,女人,还有人头!

    桦山久守与平田增宗站在最前面的船上,看着空荡荡,安安静静的登陆岸口,相互对视。

    “增宗,你怎么看?那里好像还被清理过,特地欢迎我们?”桦山久守望着之前他曾登岸的地方,面无表情的道。

    平田增宗听到这个称呼,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的道:“听凭命令!”

    桦山久守嘴角微翘,神色阴鹜,道:“琉.球妄图反抗我萨摩,一定要重惩!不过我们不在这里登岸,传令,继续南下,我们在下一个渡口登岸!”

    平田增宗没有说话,转身传令。在转身的刹那,目光中阴狠一闪而没。

    桦山久守的船队忽然转向,令埋伏着的尚桐措手不及。

    密林里,尚桐的副将惊色道“大人,我们怎么办?萨摩换其他地方登岸了。”

    尚桐眉头皱了皱,全心准备这么久的计划没用,他心里万分不甘,可也无奈,沉吟一阵,道:“走,与刘将军回合,这里没有留下必要了。”

    “是!”

    尚桐领着两千人,从密林出来,快步向他们预设的的关隘行军。

    就在他们离开没多久,本来就要继续南下的萨摩藩船队,忽然打个圆弧,又绕了回来。

    “哈哈,愚蠢的琉.球人,这点伎俩就想骗得了我桦山久守吗?”船头上,桦山久守大笑不止,无比快意。

    平田增宗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背后。

    桦山久守的笑声戛然而止,猛然挥手,大声道“进攻!”

    “进攻!”

    他的声音传遍所有船只,飞快的汇成一句话,在海面上激荡,如同浪潮一般,涌向岸边。

    尚桐已经发现他被骗了,恨的面露狞色,咬牙道:“继续走!”

    尚桐带着两人,飞速的向着埋伏点走去。

    他们很快就与刘文阗回合,在一处狭隘,弯曲的‘山间’。

    这是连绵不绝的群山的一处‘缝隙’,最多允许五辆马车并行,几个弯曲,狭窄又难行,故有个名字:鸡肠道。

    尚桐脸色铁青,看着刘文阗道:“刘将军,萨摩人太狡诈了!”

    刘文阗已经知道了,心里强忍着笑,面上不动道:“尚将军不用担心,这里才是决战之地。”

    尚桐无奈,只能按照之前的安排,将人手都安排下去,现在失去了引诱的那部分,他现在很担心,会被萨摩人看出什么来。

    刘文阗就没有这个担忧了,尚桐的‘伏兵’本就是多此一举,现在被人轻轻试探就忍不住的撤兵,虽然显得有些‘蠢’,不过确实能起到一些作用,会让萨摩人更加大胆一些的来这里——尽管萨摩人不管怎么样都会来。

    桦山久守与平田增宗很顺利的上了岸,他直接命令道:“增宗,我给你一千人,你为先锋,拿下首里!”

    平田增宗万分不情愿,可命令如山,还是一躬身道“哈!”

    肩膀挂着萨摩铳,腰间夸着两把刀,他带着人马,大步的向前面走去。

    桦山久守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整肃队伍,压在后面,缓缓的前进。

    因为尚桐伏兵的缘故,平田增宗走的非常的慢,他左手握着刀,目光四处的观察。他身后的武士都端着枪,异常的戒备。

    萨摩铳改良自火绳抢,因为要配合日本人短小身材,设计的格外小巧。这些武士都弓身猫腰,小心翼翼。

    在鸡肠道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上,尚桐手里拿着望远镜,看着平田增宗龟缩的速度,有些尴尬的向着刘文阗道:“刘将军,真对不起,是我坏了计划!”

    刘文阗没有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直接道:“尚将军不必在意,不管是否有你的伏击,萨摩人都会来,他们越谨慎,我们的成功率就越大。”

    尚桐有些莫名其妙,不等他再问,刘文阗就道:“他们手里的那些鸟铳,你了解多少?”

    尚桐闻言,连忙道:“刘将军,那个就是萨摩铳,可以射杀七十丈开外的人,在十五丈内,能做到百发百中。”

    “射击速度快吗?”刘文阗紧接着问道。

    尚桐一怔,慢慢回忆的道:“好像不快,他们开枪一次之后,都要很久才能开第二枪。不过一千人的话,可以做到联系射击,就是一百人一百人的开枪。”

    刘文阗会意,这个与军器局遇到的麻烦是一样的,都是换弹缓慢。不过依照尚桐所说,萨摩藩的火枪应该还远不如大明,毕竟据他所知军器局那边设计的破虏枪,射程已经可以达到一百丈以上,有效射杀也在五十丈外。

    望远镜里,平田增宗已经来到阵地不远,刘文阗看的直皱眉。

    这个领兵之人极其狡猾,这些火枪兵都分成了几个部分,并且距离都拉长,并没有聚集在一起,也就是说,哪怕是近距离也极难冲锋,除非就是不要命的,付出几倍的代价去绞杀。

    可这只是先锋,后面还有几千人!

    想了想,刘文阗放下望远镜,转向尚桐道:“尚将军,你指挥坑道里的士兵,撤到第二坑道。”

    尚桐一怔,道:“为什么?刘将军,未战先怯是兵法大忌!”

    刘文阗没心思给尚桐解释,直接道:“先撤,诱后面的敌人进来。”

    尚桐这才连忙点头,道:“是!”说完,匆匆下山,赶向最前面的阵地。

    刘文阗看着平田增宗缓缓靠近,又抬头看向远处,结果发现,突然看不到后面的大部队了!

    刘文阗若有所思,道“询问后面的人去哪里了?”

    “是!”他身后的旗令兵向着天空中的大篮子挥动,同时还有一个人在用望远镜看着天空中的大篮子。

    没多久,拿着望远镜的士兵道:“大人,那些人在他们登岸不远处藏起来了。”

    刘文阗眨了下眼,有些惊奇的道“对,我想起来了,他是有一个战法,就是让火枪兵埋伏在一个地方,然后将敌人引诱过去伏击,还真是个流氓战术。”

    他身后的几个卫兵都不说话,因为他们现在的战术差不多是一样的。

    刘文阗看着平田增宗后面空空如也,有些头疼。

    如果说他们迅速吃掉前面这波人,就会惊动后面,不好处置;佯败的话也诱不到敌人——因为他们也在埋伏。

    刘文阗头疼,在另一处山头,指挥着炮阵的来道升也一肚子怒火。

    他期待的轰轰烈烈的战争,现在扭扭捏捏变成了这个模样。他还要躲藏在树林里,连个面都露不了。

    在他们不远处,最上空的大篮子内,曹文诏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猜不透对方有没有高人,是否看破他的计划,沉吟一声,道:“传令,命尚桐在第二阵地抵挡,一定要形成拉锯战,‘差一点就败’!若是尚桐挡不住,刘文阗带人乔装加入。”

    “是!”他身边的旗令兵转身,向远处的大篮子传令。

    旗语本身就是一种密码,在空中地面迅速传播。

    刘文阗听到翻译后,眼睛一亮的道“还是大人高明,走,下山!”

    这个时候,平田增宗到了第一道阵地前,他看着地面上的木栅栏,以及后面挖的七横八落的坑道,神色怪异。

    他们是想凭借这些东西阻止我们吗?

    平田增宗也是极其有作战经验的人,看着这一道自动放弃的阵地,思索了一阵。

    “砸开,继续前进!还有,通知久守殿!”猛然间,平田增宗沉声道。

    “哈!”有两人去传信,不少人上前砸开栅栏。

    没多久,栅栏被炸开,平田增宗带着人,走了进来,但是没办法直行,只得沿着坑道,左拐右折的向前走。

    这个时候,他们异常的小心,要是琉.球人埋伏在这里,对他们来说将是噩梦。

    好在这里是鸡肠道,非常狭窄,又弯曲难行,不适合埋伏,他们很快就出了坑道,来到一块平地。

    “主公,前面有埋伏!”有一个家臣在平田增宗身后道。

    平田增宗已经看到了,再不到一百米外,又有一处密集的栅栏,还有厚厚的土堆挡着,看不清后面。

    平田增宗没有冒进,自从登岸以来,处处透着诡异,这不是琉.球该有的行为。

    “到底是谁在指挥?”平田增宗自语,有些踌躇不定,刚才的坑道给了他阴影。更重要的是,他要保存实力,不能被后面的桦山久守吞掉!

    他身后的家臣能猜到平田增宗的心思,低声道“主公,要不要向久守殿求援……”

    平田增宗眉头一皱,摇头道:“他跟他父亲一样,狠毒无情,不会派兵支援我的。”

    这是平田增宗的家臣,最是亲近,低声道:“那怎么办?琉.球人有埋伏,若是主公不能建功,大殿一定会惩罚!那个时候,桦山氏会更嚣张!”

    平田增宗没有说话,这一次岛津家久派他与桦山久守出征,除了要征服琉.球,另一个目的就是要除掉他!

    岛津家久已经令桦山久高的家督退位让给桦山久守,若是他死了,将再也没人能威胁到岛津家!

    “杀!”

    平田增宗面露狠色,沉声道“杀!杀过去,攻占首里,我们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回去!”

    “哈!”

    平田增宗身后的武士大喝应声,他们都是平田家的武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平田增宗端着萨摩铳,更加小心的向前走去,慢慢的逼近不远处的栅栏。

    两百米,一百米……

    “射!”

    突然间,栅栏后面响起一声大喝,同时箭矢如雨,漫天的飞出,落向平田增宗的位置。

    “射击!”

    平田增宗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已经大喝,端起萨摩铳,向前面射击。

    “啊……”

    “八嘎……”

    “射击……”

    瞬间就有十多人倒地,惨叫声不绝。

    对面的箭矢不断的射来,越来越密集。

    平田增宗大喊着‘射击’,很快就发现,对面根本没有人露头,躲在栅栏,土堆后向他们射箭,他们的萨摩铳根本射不到他们!

    平田增宗向后面看了看,已经几十人倒地,而且还在增多!

    他脸角狠狠抽搐,旋即大声道“冲!冲锋!”

    平田增宗领头,大步向前冲去。他带领的武士不到一千人,同时向前冲去,能开枪的端着,不能的已经扔掉,拔出了明晃晃的短刀。

    “继续射!”

    尚桐从坑道里冒头,大声喝道。

    一百多个弓箭手站起来,不用躲躲藏藏,直接向着平田增宗射击。

    平田增宗不能退,只能向前冲,拼命的砸开栅栏,就要越过后面的土堆。

    噗呲

    一根监视射中了他的手臂,让一个踉跄差点倒地。

    平田增宗面露凶狠,用力拔掉箭矢,怒声道“杀!”

    平田增宗的带领的武士迅速冲破栅栏,杀向尚桐埋伏在坑道里的琉.球兵。

    “杀!”尚桐被激起了血性,手里握着大明的军刀,迎上前去。

    琉.球兵有三千人,人数上有优势,携带怒气涌上前来。

    坑道是用来防御的,这对平田增宗来说极其麻烦,不能横冲直撞,只能在坑道里厮杀。

    “杀!”平田增宗怒吼,他知道琉.球的军队是什么模样,别说三千人了,就是一万人,他的一千武士也有信心杀过去!

    两军在坑道里厮杀,一时间喊声震天,杀气冲霄。

    当~

    一个武士长刀砍在琉.球兵的铠甲上,闪过一阵火花,却只留下一道刀痕,并没有砍破!

    噗呲

    这个琉.球兵先是楞了下,突然跳气,一刀将这个萨摩武士的头给砍了下来!

    “给我杀!”

    尚桐声音如雷,热血澎湃。这会儿他也发觉了,曹文诏给他的这套装备,铠甲坚硬,刀锋锋利,是大战利器!

    坑道战比巷战还可怕,只能在坑道内杀来杀去,每前进一步都是尸体,活着的都是前脚接后脚,拥堵在一起。

    平田增宗拼命的向前杀,可就仿佛杀不到尽头一般,眼前一直有人,他怎么杀都杀不进去,艰难的向前移动,在坑道里歪歪扭扭,根本来不及看去路,出口!

    尚桐奋不顾身,已经忘了他的任务,只顾抵挡,厮杀,大声呼喝,咆哮。

    在坑道尽头不远处的第三防线,也就是第三坑道内,刘文阗拿着望远镜,看着里面厮杀,嘴角抽了抽,道“这个尚桐,让他去演戏,没必要这么认真吧?他们琉.球兵士的命这么不值钱吗?”

    他身边的都尉也趴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转头道:“大人,用不着我了吧,我这一千人足以将萨摩藩这个前锋都给杀光了。”

    刘文阗摇头,道:“别着急,先看看。”

    他很无奈,这尚桐杀红了眼,完全忘记了计划,现在也没办法通知,只能等了。

    尚桐的三千人本来是各地的‘王室亲卫’,实际上也并不是正规军,相当于城门兵,只负责一些巡逻,拘捕罪犯,并没有经过什么训练,能战到现在,全凭着一口气。

    曹文诏带来的盔甲也只有五百套,面对凶悍的萨摩武士,尚桐很快渐渐感觉吃不消,节节败退,这会儿也终于想起他的任务来,开始且战且退。

    刘文阗一见,知道机会来了,转头看向身边的都尉,道“让你的手下带一百人过去,再带一千琉.球兵,一定要萨摩求援,知道吗!”

    “遵命!”这个都尉悄悄去传命。

    尚桐一见援兵来了,里面还有‘天兵’,顿时大喜,本来委顿的气势立刻高涨,硬生生的又挡住了平田增宗的攻势。

    平田增宗看到又援兵来,心里大恨,越发的蛢命挥刀:“杀!给我杀!”

    两军很快又绞杀在一起,坑道内,乒乒乓乓不绝于耳,伴随着刺耳的惨叫声。

    躲在半山腰的来道升,急不可耐,看着坑道里的厮杀,恨不得冲上去,可军令如山,他还得看守着大炮。

    作为总指挥的曹文诏站在大篮子上,来来回回的看着。

    这支萨摩军的主力埋伏在登岸地并没有多远,前面他不能消灭前锋,后面不能断去后路,这让他进退两难。同时他在思索着对方军中是否有高人,恰好打中他策略的要害!?

    “再等等……”曹文诏低语。

    王宫内。

    尚丰,尚廉等人躲在密室内,每一个人都神情各异,不约而同的写着两个字:恐惧!

    这一战若是败了,他的下场将无比凄惨,亡国灭族都是好的!

    尚丰看着尚廉,口干舌燥的道:“王叔,你说,明朝能胜吗?”

    尚廉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回答了,可屋子里有尚氏一族最核心的人,包括他的宝贝女儿,每一个人都满含忧虑的看着他,只好耐着性子道:“王,此乃必胜之局,可安睡一会儿,静等消息。”

    “那就好,那就好!”尚丰连连说道,看向其他人,硬是挤出一丝微笑。整个人身体都在发抖,如何能‘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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