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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的陈奇瑜一直在面色不动的听着,心里却还是拿不定主意。

    大致情形他已经知晓,情况是,白尚又调任宛县,被反贪局拿下,牵扯不少。反贪局主事魏学濂认为曹鼎蛟不曾涉案,不用拘押;而孙朝启认为曹鼎蛟有嫌疑,硬要先拘押,查明再处理。

    按照以往的规矩,一个知县犯下重大贪污,一个县大大小小官员都要拘押候审,查明再做处置,可眼下明显行不通。

    一来,现在查案,审案,断案之权都不在顺天府,反贪局只是因为要抓他们一个知县前来通报;二来,这曹鼎蛟身份特殊,乃是曹文诏之侄,曹变蛟之弟,两人都是手握大军的将帅,又都是皇帝的绝对亲信,外加曹鼎蛟又是皇帝钦点去的宛县,抓他没那么简单,何况还没有证据。

    另外他也有一丝顾虑,要是曹鼎蛟真的涉案,魏学濂在包庇,他要是就此放过,日后事发,他的板子也少不了。

    左右难办,他神色淡定,心里却翻转个不停。

    朱栩大致看明白了,魏学濂以事实保曹鼎蛟,因为曹鼎蛟一旦被拘押,不管日后查明他是否涉案,仕途都将受到影响。孙朝启却有些强词夺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要牵连曹鼎蛟。

    “这是偶然,还是新旧官员之间矛盾的一个体现?”

    朱栩背着手,望着大堂里的两人,低声自语。

    曹鼎蛟,魏学濂,孟兆祥是政院出来比较拔尖的,身边也聚集了一批人,有不党而党的趋势;老牌的官员对这些政院出来的看不顺眼,能打压就不手软,也渐渐形成默契。

    朱栩思索着,魏学濂与孙朝启还在争论,两人的论点渐渐跑偏,加上毫无论据,两人感觉就像在对喷口水,要以气势压倒对方。

    百姓们极少能看见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的这一面,都睁大双眼,看的目不转睛,就恨得爹妈少生了两耳朵,两双眼睛。

    小永宁趴在栏杆上,看的津津有味,而后对着李香君低声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们这就是在打架……”

    李香君‘嗯’了声,看了一会儿又仰头看向朱栩,好一会儿又转过头,继续趴在栏杆上,看着大堂里争吵的两人。

    陈奇瑜看着两人渐渐又吵了起来,脱离了问题,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够了!”

    魏学濂意犹未尽,转过身抬手向陈奇瑜示意。

    孙朝启冷哼一声,脸上还都是不甘之色,转向陈奇瑜道:“大人,下官还是坚持将曹鼎蛟收押,若是日后查明无罪,再做安排就是,现今‘新政’如沸,就不能有害群之马在我等之列!”

    魏学濂一听连忙道:“大人不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凭白毁了他人前程?定罪当有证据,不可随意株连!”

    孙朝启神色坚定,气势不减,抬着手道“何来定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曹鼎蛟必须先收押,还请大人定夺!”

    魏学濂看着孙朝启,再看陈奇瑜,心里突然不安。

    曹鼎蛟是他的同窗挚友,不能因为他的缘故毁了前程,神色变幻一阵,抬手向陈奇瑜咬牙道:“陈大人,曹鼎蛟乃是皇上钦点去的宛县,他若是涉案还好,若是没涉案,顺天府却毁了他的官声,到时候,即便曹家不追究,皇上也会看在曹总兵,曹统领的面子上,严厉的追究到底!”

    孙朝启脸色微变,心里也害怕起来,曹鼎蛟的身份确实非同寻常,哪怕是王公勋贵都不敢轻易开罪!

    但孙朝启已经走到这一步,自然不会后退,再次转向魏学濂,沉声道:“放肆!你在威胁陈大人吗?哪怕皇上今天就站在这里,我也是这样说!曹鼎蛟有嫌疑,就应该进行查处,岂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放之不闻不问,难不成你们反贪局都是这么办案的吗?”

    魏学濂紧皱眉头,眼神一闪烁,不再理会孙朝启,对着陈奇瑜道:“大人,此番办案乃是我反贪局负责,顺天府没有权职管辖,下官就问一句话,是否同意反贪局捉拿白尚又,其他的事情下官无心理会。”

    孙朝启紧追不放,道“大人,虽然我顺天府没有权职管辖,可也有监督之权,若是反贪局徇私舞弊,顺天府也会受牵连,不能有糊涂官司在身!”

    陈奇瑜见两人又吵起来,一拍板子沉声道:“你们不得再争,容本官商议一番,稍后再定!”说着他就起身向堂后走去。

    魏学濂,孙朝启对视一眼,都是冷哼一声,立在那,各有心思。

    朱栩背着手,将一切都看在眼底。

    如果按照老规矩来说,孙朝启做的没做,一县知县倒台,其他人势必要接受调查,暂时停职也没问题。

    魏学濂讲的是新规矩,严肃制度,没证据就不能乱来,不能一张嘴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他微微抬头,有些好奇陈奇瑜会怎么处置,这件事很是两难。

    应了孙朝启就得罪了他这个皇帝,得罪了曹文诏,曹变蛟叔侄,更何况不管有事没事,曹变蛟的仕途肯定会受到不利影响,后果更难料。应了魏学濂就要承担风险,且不利于顺天府的团结,也会得罪一些人。

    陈奇瑜来到后堂,急急的喝了口茶,然后就沉吟起来。

    陈所闻从里面出来,看着陈奇瑜的神色,道“大人,难办了?”

    陈奇瑜点头,道:“据我的观察,曹鼎蛟应当没有涉案,我也可以应了魏学濂所请,问题是,此事不会就此了结。”

    “大人原来担心的是这个。”陈所闻微怔,他还以为陈奇瑜会担心冒犯皇帝,想了想,道:“大人是担心,此事会扩大?”

    陈奇瑜看了他一眼,道“孙大人若是不肯罢休,闹到督政院还好说,若是直接上书内阁,怕是毕阁老都要被牵扯进来。”

    陈所闻坐下,有些疑惑道:“大人既然知道曹鼎蛟没有牵扯进去,那就交给反贪局就是,为什么又会牵扯毕阁老?”

    陈奇瑜微微摇头,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是有人故意设的局,曹鼎蛟的身份别人不知道,孙朝启能不清楚?但他硬着头皮走到了现在。已经半个多月过去,六部内阁,没一个人出来说话,还不够奇怪的吗?”

    陈所闻恍然,曹鼎蛟是皇上钦点的人才,又是曹氏的至亲,这些关系,本应该有很多人出面才对。

    “大人,可看出是谁了?”陈所闻凑近,低声道。

    陈奇瑜沉吟一阵,道“还不知道,不过皇上已经回京,应该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我这就给皇上上书,另外,我打算给孙朝启十天休沐,你觉得如何?”

    陈所闻明白他的意思,稍微一想,便道:“现在宛县无人主持,不妨将孙大人派过去。”

    陈奇瑜双眼一亮,道:“这是个好办法,就这么办!”

    说着陈奇瑜就起身,刚要走又道:“你亲自去一趟督政院,见一下靖王,让他控制一下,不要闹的这么大,不好收场。”

    陈所闻点头,道:“是,下官这就去。”

    陈奇瑜转身又来到大堂,还没坐下,魏学濂就道:“大人,此事由我……”

    孙朝启慌忙抬手,刚要张口,陈奇瑜一拍惊堂木,满堂皆静。

    孙朝启,魏学濂放下手,微微躬身。

    外面的百姓伸长脖子,他们知道,这就是要‘判’了。

    小永宁,李香君都从栏杆上放下手,小脸正经,睁大双眼。

    朱栩嘴角微翘,有些玩味的看着,不管陈奇瑜怎么决定,这件事显然没结束,后面有的好戏看。

    孙朝启,魏学濂都盯着陈奇瑜,等着他的决定。

    对魏学濂来说,若是陈奇瑜拒绝他的要求,一定要羁押曹鼎蛟,那麻烦就大了,‘曹鼎蛟涉案’会传遍京城,对曹鼎蛟的官声伤害不可想象,将严重影响他的前程!

    而孙朝启,如果不能羁押曹鼎蛟,就表示曹鼎蛟大胜,那些帝党,巴结曹家的人会将他撕成碎片!

    陈奇瑜看着两人的目光,心里已有定议,拿起惊堂木,就要拍下。

    “大人稍慢!”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挤了出来,快步向前,高声喊道。

    陈奇瑜手一顿,抬头看向他,沉声道:“何人敢擅长闯公堂,可知这是大罪!”

    魏学濂,孙朝启都一愣,先了看了眼对方,然后都盯着这人打量。

    朱栩也好奇,这个时候出幺蛾子,肯定没好事。

    小永宁睁大双眼,拉了拉朱栩的一角,低声道:“他一定是坏人。”

    她说的自然是指刚刚冒出来的这个年轻人,朱栩揉了揉她小脑袋,笑着看着。

    今天的戏,比预料的好看。

    年轻人上前,抬手道:“学生有急事求见大人,冒昧之处,还请陈大人见谅。”

    陈奇瑜放下惊堂木,道:“若是说不出个好歹来,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年轻人不卑不亢,道:“是,学生说完,若是大人觉得不妥,尽管治学生的罪!”

    “说。”陈奇瑜神色平静。心里却警惕起来,事情他本已经有了妥善处置的办法,却没想到又跑出一个搅局者。

    年轻人微躬身,道:“学生本是宛县人,自从去年起,宛县在官差刀兵下,死了三人,失踪了数十,县里的税粮,莫名减少三成,其中还有大户捐纳的钱粮,也通通不见,据学生估算,不到两年,宛县有高达五万石的粮食失踪,十万白银不见……”

    他还没说完魏学濂就脸色大变,目光冰冷的盯着这个年轻人。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人分明就是来陷害曹鼎蛟的!

    他查过宛县的账簿,虽然有些差距,可也没有到这种程度!白尚又贪污的数额不足这个年轻人说的十分之一,现在没人管他说的真假,这已经成为羁押曹鼎蛟实实在在的口实!

    至于以后会查清,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在这之前曹鼎蛟的官声,清名都将被坏尽!

    好恶毒的一群人!

    相对于魏学濂的愤怒,孙朝启心底长松一口气,曹鼎蛟是跑不掉了。

    “原来那个曹鼎蛟真的是贪官啊?”

    “这还能有假,刚才我就听明白了,一个刚刚到任的知县,人都没认全,怎么可能就贪污了……”

    “原来这个曹鼎蛟才是幕后元凶……”

    “我听说这个曹鼎蛟很有背景……”

    “那个姓魏是要包庇吧,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还是顺天府的老爷英明!”

    大门口的百姓低声议论,对着魏学濂指指点点。

    朱栩静静的听着,神色不动,这些对他来说自然没什么可在意的,所谓的简在帝心,曹鼎蛟的官声,清名如何,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

    他的目光一直在魏学濂,陈奇瑜身上转悠,这两人是他看好的,至于其他人,都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言可毙之。

    陈奇瑜眼神微冷,看着这个年轻人,没有立刻开口。

    这个局设的很完整,几乎没有破绽,就是将曹鼎蛟拉下马,毁掉他的官声,名声。虽然陈奇瑜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但他很愤怒,他是顺天巡抚,也是河.北省巡抚,封疆大吏是从三品,他是正三品,位同六部侍郎,居然有人将他当成傻子一样算计!

    ‘拿我当枪使,本官倒是看你够不够格!’

    陈奇瑜心里冷哼一声,盯着年轻人,淡漠道:“宛县是顺天府直辖,账簿三个月呈递一次,本官都会派三波人巡查,未曾发现破绽,这次反贪局查案,刑狱司也曾介入,核点过仓库数目,钱粮皆没有较大出入。看你模样应该是一个白衣书生,你是如何知道的?还是有人教你说的?”

    年轻人脸色微变,眼神急急闪烁起来。

    教他的人忘了这茬,宛县是顺天府的直属,没有人比顺天府更了解宛县了,也就是说,陈奇瑜对宛县的情况了如指掌,糊弄不了!

    年轻人嘴角动了动,连忙道“大人,这些这些是不忿曹鼎蛟恶行的一些小吏告诉学生的,学生特来转告大人,虽然没有核过真假,但肯定确有其事……”

    啪!

    陈奇瑜猛的一排惊堂木,满堂镇静,他高高俯视着年轻人,冷声道:“看你言辞闪烁,前言不搭后语,必有古怪,今日若不据实交代,本官定不轻饶!”

    “威……武……”

    两旁的衙役齐齐敲着杀威棒,大声唱和。

    年轻人身体一颤,左右看了看,抬着手,咬牙道:“大人,或许或许是学生未查明,待学生查清楚……”

    陈奇瑜再拍惊堂木,沉声道:“大胆!公然诬陷朝廷命官,来人,押送刑部问罪!”

    年轻人脸色大变,抬头大喊道:“大人大人,学生有功名在身,不可问罪……”

    衙役却不管,三个人直接上来将他按倒在地,镣铐加身,拖着他就往外面走去。

    百姓们都看蒙了,事情逆转的太快,他们反应不过来。

    魏学濂长吐一口气,这会儿才发现,鬓角都有了冷汗。

    孙朝启脸色不太好看,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相信其他人,尤其是陈奇瑜也不是傻子,现在肯定已经认定是他在搞鬼。

    他定了定神,抬手向陈奇瑜,道:“大人,此人下官并不……”

    孙朝启没说完,陈奇瑜就冷哼一声,道:“这件事你待会儿再跟本官解释,若是解释不清楚,你就去刑部解释!本官秉公行事,不徇私不枉法,反贪局既然拿出了白尚又贪腐的证据,自当立刻缉捕,至于其他的,本官无权多问!”

    孙朝启脸色大变,陈奇瑜的意思就是说,将依照魏学濂的提议,放过曹鼎蛟了!

    同时,他还将自己陷进去了,惹得陈奇瑜不满,可能会被问罪!

    魏学濂听着大喜,慌忙抬手,道:“多谢大人。”

    陈奇瑜没有多说,起身就走了。

    百姓们看的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朱栩却是很清楚。

    有人将所有人都当傻瓜来耍,自以为手段高明,却将把戏玩过头,被陈奇瑜抓住痛脚,反利用了一把。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嗯,魏学濂不错,陈奇瑜更不错。

    小永宁毕竟是小孩子,也是稀里糊涂,转头看向朱栩脆声道:“皇叔,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不打架了?”

    朱栩又看了眼大堂,笑着道:“傻瓜输了。”

    “傻瓜,谁是傻瓜?”小永宁转过身,她光看热闹了。

    朱栩拉过她,在人群散开之前离开,边走边道:“最用力表演的都是傻瓜,聪明人要么在指挥,要么在看戏。”

    小永宁眨巴着大眼睛,还是很不解。

    朱栩没有多解释,带着两个小丫头缓步往回走,边走边思索。

    这次的大堂争斗,里面有很多意味,是新旧官吏的交锋,是‘增补内阁’的延生,还有很多潜藏着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朱栩走着的时候,一个内监悄悄过来,在刘时敏耳边低语了几句又退下。

    刘时敏快步走到朱栩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就在陈大人判决之前,有人在大理寺提告,要求重审杨涟等人的‘行贿内监案’。”

    所谓的‘贿赂内监案’,也就是当初杨涟,左光斗等人为了营救熊廷弼,以四万两白银行贿内廷的案子,也是杨涟等人定罪,最为详实的一件事。

    “哦,”

    朱栩有些恍然的点头,道:“原来如此,他们这是打算用曹鼎蛟‘交换’杨涟?”

    曹鼎蛟身份特殊,大理寺不说没证据,即便有也不能重判,那么同时审理的‘贿赂内廷案’也要从轻再判,这是变相的‘交换’。

    这应该是背后之人没有料到朱栩会突然回京,又收不了手,不得以硬着头皮继续实施。

    刘时敏没有说话,京城里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朱栩漫步的走着,心里思索着。出京转了一大圈,能对他产生威胁的事情基本都处理完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心态非常稳定,哪怕有些人上蹿下跳,他也不会如过去一样迫不及待的张网收拾——他准备从制度上着手。

    “皇叔,给你吃。”小永宁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根糖葫芦,仰着小脸递给朱栩。这丫头极有聪明劲,很会看脸色,见朱栩沉思着,一点闹腾都没有。

    朱栩看着她,笑了下接过来,咬一口,咀嚼了一会儿,道:“吴淳夫是什么态度?”

    吴淳夫,大理寺卿,近来都是他在重审东林旧案。

    “暂时不知,”刘时敏道,顿了一会儿又道:“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

    朱栩眯了眯眼,没有拒绝就表示他有意重审了。

    东林一案,朱栩是绝不会允许他人翻案的!

    第一,这是他亲手处置的,一旦翻案就说明他错了。第二,东林翻案之后,势必引起朝野巨大震动,不利于‘新政’。第三,批判东林是思想革新的一个步骤,不进即退!

    朱栩心里思忖一阵,嘴角微微翘起,暗道‘这或许是个机会。’

    “走,回宫去!”

    朱栩一摆手,对着小永宁道。

    小永宁意犹未尽,抬着头道:“皇叔,你能不能跟太后娘娘说说,让我随时都能出宫玩?”

    朱栩食指屈起,在小家伙头顶来了一下。

    “啊……”小丫头大叫一声,委屈的抱着头。

    朱栩冷哼一声,道:“下次再这么没规矩,朕就将你吊起来!”

    小丫头瘪了瘪嘴,委屈的不说话。她敢与张太后叫板,却不敢得罪朱栩,这是她的大靠山。

    在朱栩回宫的路上,曹鼎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

    虽然说皇帝没有出手,可陈奇瑜的反应也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标志这些‘乱象’已经引起朝廷高层的厌恶,不再是皇帝一个人的事情了。

    一直观望着,不敢掺和的人纷纷动了起来。有人去看望曹鼎蛟,有人公开支持魏学濂,甚至还有人公然举荐学院系,极尽示好之能。

    内阁以及六部现在都在忙着今年的总结以及明年的计划,这么庞大的一个国家,工作量大的惊人,外加一些‘意外’,几乎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现在,八个人正在商讨‘人事’一块,其中就有关于太仆寺寺卿,礼部侍郎,兵部侍郎,福.建巡抚四个职缺。

    周应秋手里是一个本子,翻开后,抬头看了众人一眼,道“经过吏部考核,拟张秉文调任太仆寺寺卿,卢象升调任兵部左侍郎,王从义调任礼部右侍郎,徐从治任福.建巡抚。”

    这些实际上早就在酝酿了,是经过一番争论后定下来的。

    张秉文是傅昌宗的人,当然也是朱栩的人,现任兵部右侍郎,傅昌宗的左右手。这个人颇为内敛,为人低调,但行事很是有锐气,傅昌宗手里的大半事情是由他处理的。这个人,也是朱栩看好,培养的人。

    傅昌宗猜到自己要去陕.西做六省总理大臣,自然就想有所布置,张秉文就是他希望留下来主持户部的人。但内阁显然有意插手户部,执意要调走他。

    虽然说‘帝党’在内阁中占据多说,可他们毕竟不是阁臣,毕自严如果坚持,他们也不能过多争辩。

    “我保留意见。”傅昌宗在周应秋说完,一如之前的道。

    傅昌宗这个态度,让毕自严,孙承宗等人都很为难。傅昌宗是‘帝党’核心,皇帝的亲舅舅,他‘保留意见’就是反对,他们一力坚持,不止会对今后的政务产生影响,也会在皇帝那边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过毕自严执意继续扩大内阁权力,加强对六部的影响力,以确保权威,增大内阁在推行‘新政’中的声音以及力量。

    毕自严没有理会傅昌宗,道“那就这样定下吧,关于户部右侍郎,本官提议王惟俭调任。”

    王惟俭是天启年间的山.东巡抚,在平定民乱上富有功劳,也是在朝廷挂名的人。

    毕自严这就是明明白白的要插手户部了。

    傅昌宗抬头看了眼毕自严,这次没有说话。他相信,皇帝对六部已经有了通盘考虑,他们在这里议论,多半未必合皇帝心思,他现在没必要与毕自严争论。

    毕自严见傅昌宗不说话,就转向帝党‘二号人物’周应秋,道“吏部怎么看?”

    周应秋瞥了眼傅昌宗,神色沉吟。

    内阁一向弱势,但近来有渐强势的感觉,在人事上表现的尤为突出,现在更是将手直接伸到了六部的内部!

    但是,傅昌宗之前还争辩张秉文等人的任命,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反而默然无声?

    周应秋心里默默转动,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傅昌宗虽然低调可不代表他好惹,哪怕他在这里口头坚持,最终退让的只能是毕自严,不说皇帝的态度,内阁没有户部的支持就等于废了一半,另一半在周应秋手里,他们两人向来共进退。

    所以,得罪了傅昌宗就等于得罪‘帝党’,得罪‘帝党’就等于自己架空了内阁!

    周应秋好半晌也想不透,抬头道“吏部没有意见。”

    毕自严神色不动的点头,只要周应秋不反对,这件事基本就成了。

    “好,那下面说一说明年的财政以及预算。”毕自严道。

    沈珣,张问达,徐大化等人一般不开口,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内阁事务一直都是左右次辅与傅昌宗,周应秋决定的。

    傅昌宗身前的本子摊开,看了眼,他道:“今年朝廷透支了粮三百万石,银一千二百万两,赈灾,移民,战事,各大工程,军队,官员俸禄等占据九成。明年的财政预计减少两成,粮一千八百万上下,银三千五百万两左右,这已经包含了惠通商行等的收入。军队开支大约是一千六百万,粮五百万,赈灾一千八百万,粮八百万以上,其他暂无评估。”

    毕自严等人眉头顿时一皱,单单是这两项就占据了全年的一大半,只怕明年又要亏空一大笔,这样寅吃卯粮,亏空下去怎么能成?

    现在朝廷能收的税,能征集的粮食都已经做到了极致,现在再想增加收入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节流’!

    朝廷这几年花钱如流水,大手大脚,想要节流是很容易,不过想要施行,还得皇帝点头。

    毕自严也有不少事情要与朱栩商议,想了想,道“户部尽快评估,要在月底之前做好。吏部今年的考核也要在月底之前上呈内阁,工部明年的计划,刑部的‘政改’进度,礼部的一系列事宜,都要在月底之前汇集到内阁,今年的事情,要处理干净,以全力推动明年的计划……”

    一群人纷纷应声,这也算是习惯了。

    “孙阁老有没有要说的?”毕自严转头看向孙承宗。

    孙承宗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军事上面的事情,基本上不会在内阁讨论,往往都是孙承宗,申用懋直接在御书房奏报,随即做决定。

    毕自严转头看向其他人,道:“那就散了吧。”说着他就起身,走向侧门。

    六位尚书不由对视,这位毕阁老越来越强势了。

    傅昌宗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他年后就会离京,跟着起身就向门外走去。

    周应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动,也跟着走了出去。

    其他人神情都有些异色,今天的内阁会议有些古怪,傅昌宗,周应秋仿佛完全置身事外,毕自严隐隐掌握了内阁的‘首辅’大权。

    毕自严在内阁班房稍作整理,就带着奏本出了内阁,转向景阳宫,御书房。

    内阁中书郑友元跟在身侧,道:“大人,这样做是否有些过了,只怕几位尚书心里都有想法。”

    毕自严神色坚定,道:“国事日艰,内阁空悬,不得长久,此事我会皇上言说,无需担忧。”

    郑友元点点头,他明白毕自严的想法。

    六部几乎掌握了大明的所有权力,看似集中,能量大,但无形中又分散了权力,在很多事情上都束手束脚,反应迟钝,偏内阁空有名头没有实权。

    毕阁老就是要改变这种情况,在不能动六位尚书的情况下,在里面安排内阁的人,无疑是另辟蹊径的好办法。

    毕自严内心焦灼,朝廷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赋税减少,支出庞大,且是赋税会越来越少,支出会越来越大,不断膨胀的庞大的财政空洞,迟早会吞了大明!

    这种情况必须改变,想要做出改变,就必须要加强内阁权力!

    虽然毕自严忧心如焚,有想法,也有能力,可他很担忧。

    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就将大权握在手里,六部都是皇帝的人,他要是插手六部,皇帝是否会不高兴,甚至是猜疑?

    朱栩刚回到御书房,还没喝口茶,毕自严就到了。

    “皇上,臣有几个想法,想请皇上过目。”毕自严手里举着奏本道。

    朱栩连忙摆手示意刘时敏接过来,同时道:“再给毕师搬把椅子。”

    毕自严连忙谢恩,在椅子上缓缓坐下。

    朱栩接过奏本,一共有三本,他打开慢慢的看着。

    第一本是关于几个人事任命,就是张秉文,卢象升等人的,朱栩想了想,放着没开口。

    第二本里,毕自严希望内阁能够对官员任命,考核,升迁进行监督,还有对户部的钱粮进出,用度等有权核查,更改。

    第三本,毕自严打算明年全方面的对财政进行梳理,在无法开源的情况下,进行节流,堵住国库的亏空,使得朝廷有余力应对其他突发状况。

    看完之后,朱栩端起茶杯,面上若有所思。

    这三道奏本显然都是很早就写好的,字迹早就干了。三道奏本都是毕自严深思熟虑才写出的。

    若是有外人看到,确实会认为这是老成谋国,极其合理的政策。

    不过朱栩需要斟酌,他正在计划对朝局进行大规模的调整,毕自严的这些都在对他的计划进行打乱,偏偏在计划没成之前,朱栩又不能与毕自严说太多——他必然会反对!

    朱栩沉思半晌,还是决定对毕自严透漏一二,否者会再出乱子,手指敲着桌面,他道“毕师,朕打算调整朝局,这次会比较大,主要目的是集权,削弱六部,加强内阁权力。一个强有力的内阁,会大大的推动‘新政’的步伐。”

    毕自严神色微变,连忙起身,道:“皇上此言当真?”

    不是他冒失,而是他来之前一直在担忧,担忧皇帝会认为他手太长,插到他的地盘里。

    朱栩没有在意,思忖着道“既然说开了,朕就说说朕心里的想法。”

    毕自严心里还在震惊中,抬着手道:“皇上请说。”

    朱栩手指敲的慢了些,道:“六部尚书,朕打算慢慢的都调离,他们不入阁就是这个原因,否则改不改没有意义,所以人事上先别动,朕再推敲一下。时机成熟了会与毕师商议。国库的话,朕也打算进行节流,工程已经连续好些年,是要暂时停下来,好好规划一番,消化消化了。移民是停不下来了,不过辽东那边只要控制得宜,应该足够自给自足。安南现在是前期投入,不能少,不能省。还有一块就是军队了,现在四境,除了陕.西,甘.肃两镇外,基本无事。地方上的总督府已经构建的差不多,有他们在,一般的民乱也成不了气候。所以在这之前,朕已经命兵部对裁军进行研讨。我大明现在的军队,杂七杂八的规模近四百万,现在的情况不宜养这么多……”

    毕自严听着朱栩的话,心里澎湃难抑,对来之前的担忧分外感到羞惭。

    ‘是啊,眼前的皇帝英明神武,怎么会有那种狭隘之心?本以为事事通达,不想在眼前还是糊涂了心……’

    毕自严心里自责,躬身在那,一点都不敢妄动、

    朱栩说了很多,不过还是有不少藏着的,是只能先做后说的。

    等朱栩说完,毕自严才知道皇帝对朝局早就有深思熟虑,心里越发的愧疚,抬着手道“臣惭愧。”

    朱栩一怔,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句,摆了摆手,道:“对了,今年的廷议还要开,分两拨,第一波是军事会议,嗯,这个朕会找孙阁老来说。政务会议,还是一样,每省的巡抚,总督,治所知府,共三人,你定好时间,派人同知。这次会议由两个目的,第一个是各省汇报‘新政’的进度,第二是制定朝廷的计划。朕考虑这样的会议定为三年一次,一次计划三年,全国上下齐心协力……”

    毕自严听着双眼一亮,道:“皇上此意上佳,臣赞同。”

    朱栩瞥了毕自严一眼,心里犹豫一番,还是道:“这样的会议,朕打算让这些人对内阁,六部大臣进行不记名的信任投票,并没有其他意思,朕只是想看看这些封疆大吏对朝廷大臣们的真实看法。”

    若是朱栩没有那句‘并没有其他意思’,毕自严或许相信,他与朱栩也相处很久了,明显的察觉到他话里有话,藏着别的意图,不过这确实是对朝廷大臣能力的一种直观考察,他抬手道:“臣没有异议。”

    朱栩点点头,索性也就将关于六省总理大臣的事情说了,只是没有说出人选来。

    毕自严对此也是赞同,陕.西六省确实是个大麻烦,不能总是等朝廷的旨意,有信任的人在那边处置是最好不过,对于人选毕自严大约也能猜到,无非就那几人。

    毕自严见此就没有藏着掖着,将他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毕自严的计划总体来说很简单,他就是要进一步梳理政务关系,在梳理过程中,推动‘新政’,革新旧弊。总结而言很简单,但里面涉及到复杂的权力运作,没有足够的权力以及朱栩的支持,是根本做不到。

    朱栩听着不断的点头,这个是与他的‘新政’没有冲突的,或者说就是为了‘新政’来的。

    一边听着,一边看着毕自严,这位老先生否管怎么说,一腔热血是有的,能力也是有的,可以信任,托付大任。

    足足有两个时辰,天色快黑了,毕自严才心满意足的出了御书房。

    他在这里得到了朱栩的支持,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想法,心底本有的那些顾忌与负担,早就不翼而飞。

    毕自严出了内廷,在去内阁的会极门前站定,抬头望着天色,眼神里是灼灼的亮光!

    ‘肩挑天下非为己,圣君在堂安万民!’

    毕自严内心压抑许久的澎湃烈火在燃烧,他要以天下为己任,中兴大明!

    郑友元正巧从内阁出来,看着毕自严的神色,眼神微变,连忙过来,低声道“大人,可是皇上与您为难了?”

    毕自严收敛心情,强压着激动,道:“没有,明日再召集六部尚书来,本官要厘定内阁,六部的权职!”

    郑友元心里再惊,这些早就有定制,年前大廷议上已经通告天下,可实际情况是另一回事,六部尚书有皇帝支持,把持六部不放,内阁实际上没有什么权力。毕自严现在又要‘梳理’,这分明是要‘抢权’!

    抢六部的权力,就是抢皇帝的权力!

    郑友元慌忙拦住抬腿要走的毕自严,连声道:“大人慎重!动六部非同小可,这件事千万不能碰,要做也是皇上去做!”

    毕自严推开他的手,笑着道“本官不是要抢权,只是提前为皇上作些准备。”

    郑友元先是一怔,旋即双眼大睁,道:“大人,你的意思是……皇上允许您插手六部?”

    如果是这样,就等于是皇帝将权力让给内阁,在削自己的权力的!

    这怎么可能!以当今皇帝的性格,不可能会放弃权力的,更不会允许一个强大的内阁来掣肘他!

    可是毕自严已经大步离去,没有给他解释,大步走向内阁,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计划要去做!

    很多事情得推倒重来,重新筹谋!知道了朱栩的心意,有了皇帝的支持,毕自严能放心大胆的,做更多的事情!

    朱栩送走了毕自严,换了杯热茶,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门外。

    现在才是他开启改革的时候,就从内阁,六部开始,他要进一步集权!

    朱栩喝了几口茶,使得自己冷静下来,一阵子之后,道“熊文灿什么时候到京?”

    刘时敏侧身,道:“熊大人早就上路,应该就在这一两天到京。”

    朱栩微微点头,道:“通知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等熊文灿一到,立刻来见朕。”

    政务集权的根基是绝对的军权,他要进一步收敛军队控制权!

    第二日一大早,鱼藻宫。

    在院子里,朱栩双手挥舞着石头做的‘哑铃’,头上冒汗,依旧没停,呼和呼和不断。

    李解语坐在屋檐下,一边煮着稀粥,一面照看着身前摇篮里的两个小家伙。

    这两个小家伙精神头特别足,别人休息的时候他们闹,别说做事的时候他们还闹。

    两个小家伙挤在一个摇篮里,挥舞着小手,睁大眼睛的看着李解语。

    李解语手里有个小勺子,将熬的稀烂的米粥轻轻喂给两个小家伙,不时又抬头看向朱栩,表情微笑,眼神里尽皆甜蜜。

    以往她也会害怕,一入宫门深似海,且明朝的后宫向来可怕,尤其是天启年间,不明不白的死了多少人。

    但现在不同,她的皇帝的后宫干干净净,她也从未受什么委屈,又有了一对儿女,她满心的辛福感。

    朱栩锻炼了好一会儿,擦了擦汗走过来,低头看了眼两个小家伙,笑着在另一边坐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李解语给孩子掖了掖了被子,转向朱栩道:“皇上,最近傅夫人常常进宫,在太后那一坐就是小半天,还会给臣妾送点东西来,要不要臣妾回个礼,或者去登门一趟?”

    朱栩‘唔’了声,笑了笑道:“没事,来了招待就是,其他的朕来处理。”

    他很清楚傅昌宗这么做的意思,一来是为离京做准备,巩固‘帝心’,二来应该就是有些危机感,显示一下存在,对内对外都是。

    李解语轻轻应声,而后道:“太后娘娘请我们明天晚上去慈宁宫吃饭,老太妃也会来。”

    朱栩点点头,没有在意,道:“将海兰珠也叫上吧。”

    李解语看了眼朱栩,道“嗯。”

    海兰珠在宫里有些尴尬,属于舅舅不疼,姥姥不爱,朱栩也很少去过夜,更喜欢在鱼藻宫。

    朱栩歇了一会儿,刚要吃饭,刘时敏悄步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贿赂内廷案’有变化,有人泄露出,当年熊廷弼出狱是有人贿赂魏忠贤,银子是从惠通商行出的。”

    朱栩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

    刘时敏对这些陈年旧案并不清楚,又道:“有人在惠通商行的账簿上找到了证据,并且有魏忠贤余党作证。”

    刘时敏不清楚这些事情,朱栩可是一清二楚。

    当初他还是惠王的时候,为了救熊廷弼与魏忠贤暗中做了一些交换,自然少不了金钱往来。他也没有料到,这么久远的事情居然还被扒了出来,并且矛头非常清晰的指向了惠通商行,也就是傅涛,若是傅涛倒了,那他父亲傅昌宗的户部尚书位置肯定也坐不下去。

    将杨涟,左光斗等人的案子与傅昌宗牵扯起来,这些人的手段是越发的高明了。

    朱栩瞥了眼刘时敏,端起碗,道“这件事是朕做的。”

    刘时敏一怔,旋即就醒悟,惠通商行本就是皇帝的,这件事多半与皇帝有关,只是他一时没想起来。

    “皇上,现在当如何?”刘时敏问道。杨涟等人的案子是铁案,是绝对不允许翻案的,这群人现在的目的就是:要么杨涟无罪开释,要么将傅昌宗一家牵扯进去!

    皇帝的绝对不会允许傅家被人攻击倒台,更何况这还是冲着他来的!

    朱栩从容自如,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刘时敏道“这件事有些奇怪,查案的事情本应该是刑部或者反贪局那边处置的,但是举告人直接捅到了大理寺,大理寺那边还没有反应。”

    朱栩摇了摇头,面露不屑,道“这帮人既然想玩,朕就带着他玩,给朕盯着,朕要每一步都走在他们前面,有些事情没有他们冒头,还真不好做。”

    刘时敏微微躬身,道:“是。”

    朱栩摆了摆手,接着就吃饭,之后又逗了会儿两个小家伙,这才去御书房。

    内阁忙了起来,既然要招各地官员入京开大会,前期的准备就少不了,再加上其他事情,还真是忙的脚不沾地,半点空闲都没有。

    周应秋那天追上傅昌宗,听了他的点拨,终于也想透了,知道他们这些‘帝党’之人都不会入阁,心态也渐渐稳了下来,一边配合着内阁,一面做着准备。

    毕自严没有了六部的顾虑、掣肘,施政更加的顺畅,也更为大胆,以往小心翼翼,藏着不敢碰的事情,这次毫不犹豫的一一推动起来。

    内阁几乎在一夜之间变了,强势,凌厉,果决,不止是六部尚书不习惯,甚至于京城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出现了‘别扭’,如一潭死水的官场,开始起波澜。

    大理寺。

    后院之内,吴淳夫送走了一个人,桌上放着已经打开的三封信。

    他面沉如水,眼神不断闪烁,甚至于浑身都在发抖。

    桌上的三封信,是他当年写给魏忠贤的,他记得,总共有六封信,本以为这些早就被销毁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落入了别人手里!

    现在,有人拿着信来威胁他,要他重审杨涟等人的案子,必须将杨涟无罪放出去!

    吴淳夫非常清楚杨涟等人被判刑的原因,那是皇帝的意志,没有皇帝的旨意,别说放了,重审他都做不到!同时他也明白这几封信的威力,魏忠贤谋逆一案,除了早就告发,投诚的几人,其余阉党几乎都是斩立决!要是他被牵扯成为阉党,以他的地位,必然是抄家灭族的结局!

    前有狼后有虎,这是将吴淳夫逼上了绝路!

    他缓缓的坐下来,颤抖着双手的给自己倒了杯水,艰难的头一口,头上都是冷汗,一滴滴的落下,脸色苍白,眼神恐惧。

    一个三十多的中年人走进来,看着吴淳夫的脸色,心头一跳,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理寺现在有十八个判长,这是其中一个,算是吴淳夫的心腹。

    到了这个时候,吴淳夫也想找个人商量。心烦意乱的将信推过去,简单的说了几句,最后道:“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中年人也有些傻眼,没想到吴淳夫还有这样的一个经历,他神色凝重,一时间没办法开口。

    这前后都是死路,别无他途,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大人,可还有其他把柄?”中年人谨慎的问道。

    吴淳夫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道:“当初我受东林打压,一时不忿投了魏忠贤,主要就是对付东林党,其他的没有,应当还有三封信在他们手中,都是商量怎么算计东林党的。”

    中年人点点头,默然无语。

    这已经可以坐实吴淳夫是阉党了,一旦暴露出去,抄家灭族就在眼前!

    吴淳夫极力想要冷静下来,可眼前刽子手在磨刀,他如何能安静,还要牵扯他一家老小?

    好半晌,中年人突然开口,道“大人,或许您只有一条路可走!”

    吴淳夫双眼一睁,道:“什么路?”

    中年人神色动了动,道:“向皇上坦白,未必能活命,但至少家人可以保全。”

    吴淳夫脸色大变,这要是一坦白,就要加上‘欺君罔上’这一条,必死无疑!

    吴淳夫沉着脸,没有说话,心里全都是恐惧。

    前后这两条路,他都不想走,因为都是死路!

    他想要活命,他还想要官位,他想要荣华富贵到老!

    中年人看着他,肃声道“大人,这是您的唯一一条路,如果您不走,或者走的慢,那就绝路!”

    吴淳夫看了他一眼,拧紧眉头,沉着脸不吭声。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他要冷静的思考,必须要找出一条能活命,能保荣华富贵的路来,一定要有!

    中年人看着吴淳夫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劝说没有作用,思虑再三,还是走了。这件事,需要吴淳夫自己决定。

    与此同时,京城里掀起了一道古怪的异风。

    一处茶馆,角落里一群人凑近在一起,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在交谈。

    “你们听说了吗?当年贿赂内廷的不止是杨大洪等人,傅昌宗也掺和进去了……”

    “那傅昌宗不也成了义士了?”

    “什么义士……不要转移话题,杨大洪等人被抓,斩的斩,关的关,偏偏傅昌宗就没事……”

    “你们是说,是皇帝在包庇他?没道理啊,杨大洪还是帝师,皇上要包庇也应该是他吧?”

    “我倒是听说,傅昌宗可能与魏忠贤有关,证据都被魏忠贤藏了起来,所以他才没事……”

    “你们是说,傅昌宗与魏忠贤勾结?不可能,他是皇帝的亲舅舅,位高权重,有什么理由叛乱?”

    “不是叛乱,是勾结牟利,你们想想,傅家的产业有多大,他们还不拼了命的捞银子?”

    “那这傅昌宗到底是什么人?是义士?叛臣?还是只是个贪官?”

    “说不清楚,不过我估计都有!”

    “那怎么办?我前不久还听说,吏部的周尚书在卖官鬻爵,培植私人,工部的徐尚书贪污受贿,你们说,朝廷的大人们这都是怎么了?”

    “真要这样看,我看傅昌宗麻烦了,说不定就要被下狱!”

    “现在啊,少说多听,免得惹祸上身,傅昌宗做了那么多年户部尚书,还是皇帝的亲舅舅,谁知道他有多少亲信……”

    “没错没错,慎言慎言……”

    京城各处的消息是乱八七糟,谣言满天飞,真假混乱,谁也分不清,却传的更加快,更加离谱!

    谣言漫天,淹没了京城。

    很快就有人上书,要求重审‘贿赂内廷案’,更有直接弹劾傅昌宗,要求将之罢免下狱的。

    谁都没有料到,有人能将杨涟等人与傅昌宗联系到一块,还有模有样的搞出了证据来,弄的满城风雨,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半个时辰,内阁。

    两位次辅,六部尚书,督政院院正靖王朱履祜,大理寺卿吴淳夫等人都被叫了过来,算是扩大会议。

    大堂内,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面色肃然,同时又心头压抑。

    所谓的人言可畏,口诛笔伐,在这个时候显得是淋漓尽致。若是成真,傅昌宗这个位置是坐不稳了。

    毕自严看向傅昌宗,只见他端坐不动,一如过去,平静如常,丝毫没有紧张或慌乱。

    他眉头皱了下,转向张问达道“刑部有什么要说的?”

    杨涟等人一案是前不久张问达调查的重点,里面的事情他很清楚,但是他不曾了解到,里面还有惠通商行的影子。

    他瞥了眼傅昌宗,道:“刑部已经进行了紧急调查,惠通商行有一笔银子出现在魏忠贤的账簿上,加上有人指证,人证物证确凿无疑。”

    张问达话音一落,沈珣,徐大化,甚至周应秋都目光微闪的看向傅昌宗,这要是坐实了,即便是皇帝也保不了他。

    毕自严沉默了一会儿,惠通商行参与进去,再想起熊廷弼出狱前后,他很顿时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无非是当时还是惠王的皇帝用了一些手段救出了熊廷弼。

    虽然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可指摘的,但毕竟不光彩,不好在台面上说。

    同时,毕自严也意识到,这是个烫手山芋,人证物证齐全,该怎么处置?

    最煎熬的就是吴淳夫了,他没有勇气向朱栩自首,这会儿拼命地希望内阁能主动要求他重审杨涟等人一案,只要能光明正大的重审,他就有办法判杨涟无罪,同时撇清自己。

    其他人反而都更担心,傅昌宗要是倒台,那不是小事情,会掀起巨大的连锁反应,他们都未必能独善其身!

    “傅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毕自严抬起头,看向傅昌宗道。他正准备对朝局进行梳理,皇帝那边还有更多的计划,都不会希望傅昌宗突然倒台,还是在被人算计的情况下!

    傅昌宗神色从容淡定,看了毕自严一眼,又环顾一圈,淡淡道:“惠通商行前些年是小儿在管,但是别忘了,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也在里面,不管是我,还是小儿都没有必要给魏忠贤送银子,无论什么时候,傅家与熊廷弼都极少接触,与杨大洪等人也没有来往。至于指证的人,一个阉党余孽,有何可信的?”

    在座的其实心里都清楚,这件事背后的是皇帝,本身来说也无可厚非,营救熊廷弼,当时是朝野的共同愿望,现在来看也是对的。

    只是手段有些犯忌讳——‘行贿内廷’。

    傅昌宗这么当众扯瞎话,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几个人都嘴角微动。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这确实是个好借口,且天衣无缝,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在座的都需要这么一个借口,没有谁会去揭穿,否则大家都难堪,难做。

    毕自严神色倒是平静,心里暗松一口气,转向张问达道:“刑部要尽快结案,了结此事,同时辟谣,打击造谣者!”

    张问达看了眼傅昌宗,面色平静,一阵子之后才道:“这群人异常狡猾,刑部几次想要追查都会半路断掉,并非一般人,一时半会怕是难有进度。”

    毕自严眉头一皱,道:“可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京城的风雨在皇帝回京之前就刮了起来,期初他们认为是东林余孽,现在看来,却不是东林那些人该有的手段,或者说,并不是他们能做到的。

    张问达沉吟一阵,道:“不知道,他们异常的鬼祟,似乎对刑部办案很熟悉,动作都在我们之前,有一点线索就被掐灭,追查不下去。”

    众人心里都是一阵嘀咕,东林党虽然在京城是一个忌讳之词,但在内阁却没有那么多避讳。

    东林党有诸多不法的事实在,但在情感上,他们都还是很同情的,不愿意赶尽杀绝。

    可是到了这个程度就超过了毕自严的容忍限度,他转头看向孙承宗,道“孙阁老,让间邪司介入如何?”

    间邪司虽然成立不短日子,可异常的低调,至今在朝局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孙承宗不喜欢这样弹压群臣的机构,微微摇头道:“若是间邪司动了,皇上那边也会有所反应,还是交给刑部吧,动用一切手段,找出幕后之人,尽快平息京城的乱象,以备大廷议。”

    “下官遵命。”张问达道。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毕自严刚要开口,吴淳夫连忙接着道:“毕阁老,孙阁老,诸位大人,下官建议杨大洪等人的案子再审一次,以做澄清,涤荡谣言!”

    大理寺的地位非常的低,比不上六部,也比不上督政院,大理寺卿的品级才是从三品,跟京外的巡抚是一样,但又如何能比得上封疆大吏的实权与威风!?

    众人都是一怔,吴淳夫的存在感相当低,似乎是他第一次开口。

    毕自严与孙承宗对视一眼,稍作沉吟,道:“也可以,刑部这一次一定要查的详实,不要有纰漏,不要再给谣言任何机会!”

    “下官遵命!”吴淳夫,张问达几乎同时道。

    张问达倒是可有可无,事情早就做过一遍,无非捎带着给傅昌宗做澄清。但吴淳夫不同,他面上平静,心里狂喜,只要找个替罪羔羊去审案,他借口出京,等杨涟‘无罪开释’了,他再回来,一切就都撇的干干净净!

    内阁在商讨的时候,朱栩正在御书房,研究着‘军改’。

    明朝现在的军队规模太过庞大了,需要进行精简,走精兵路线,通过不断的轮换保持军队的强大,同时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很快召集更多的士兵。

    现在大明的省份已经扩大了二十多个,总督统领的民兵,也就是省兵,府兵,县兵,外加朝廷正规的驻军,还有其他的骑兵,炮兵,枪兵,箭炮兵,林林总总,超过四百万,对朝廷的财政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同时,明朝的疆域又前所未有的扩大,需要更多的士兵来镇守,陆上的,海上的,大漠的,复杂到甚至是朱栩都细细查阅才能看清楚。这样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想要走精兵路线,无疑要仔细推敲,慎之又慎,一点大意不得。

    朱栩站在桌前,在地图上圈圈画画,写着一个个人名,一个个数字,还要勾勒地域,一个多时辰都在忙,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时敏端来一杯茶。

    朱栩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接过茶杯,目光还是盯着手里画的乱七八糟的地图,喝了口茶,一阵子之后道:“怎么了?”

    “有人在宫外散播傅尚书的谣言,毕阁老已经处置了,吴淳夫提议重审‘贿赂内廷案’,内阁已经准。”刘时敏言简意赅的道。

    朱栩神色不动,放下茶杯,道:“内阁估计是认为吴淳夫会听他们的话……这回是想差了。”

    刘时敏默默点头,真要任由内阁施为,杨涟非得被放出来不可。那个就麻烦了,整个东林一案都会受到质疑,本就处于舆论的下风,这么一来怕是要有损天威,动摇‘新政’!

    朱栩手里的炭笔转了转,道:“大理寺那边定在什么时候开审?”

    刘时敏道:“还没定,依照现在的情势,可能今天就会开审。”

    朱栩‘嗯’了声,现在傅昌宗夹杂在里面,吴淳夫有足够的理由尽快重审,早日审结,给傅昌宗洗清冤屈。

    刘时敏等了一会儿,不见朱栩说话,道:“皇上,是否要作些安排?”

    朱栩摆了摆手,道“都是朕玩剩下的,不用,传汪乔年来见朕。”

    汪乔年,皇家政院副院长,正院长是毕自严,不过毕自严只是挂名的,实际政院一直都是汪乔年在负责。

    刘时敏有些不明白,还是躬身道:“遵旨。”

    汪乔年匆匆的从皇家政院出来,心里一阵疑惑,不知道皇帝突然召见所为何事。一路上他想来想去,只能是政院毕业生与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之间的矛盾。

    这个矛盾不好解,问题的关键就是这些学生并不是科举出身,不正规,甚至不是野路子,是皇帝通过吏部的强行安排,哪怕都是底层,还算是‘吏’,可只要有几个人突破这个界限,就会引来极大的反弹。

    魏学濂冒头了,且是一个令人忌惮的位置上,怎么可能不引起群攻?

    外加曹鼎蛟的背景显赫,一些人忌惮,使用了阴招。

    汪乔年走向去景阳宫的路上,心里忐忑不安,政院毕业的生员近来有些抱团,可能会被人强行与‘党争’牵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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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汪乔年,参见皇上。”

    汪乔年走进御书房,向着朱栩抬手躬身道。

    皇家政院副院长是以往国子监祭酒的待遇,先在是从四品,更类似于学政的角色。

    朱栩打量了一眼,道:“平身。”

    “谢皇上。”汪乔年放下手,微躬着身,心里还在琢磨着朱栩为什么要突然召见他。

    朱栩双手按着桌子,静了一会儿,道:“你在政院做的不错,毕阁老多次在朕的面前夸奖你,说你‘谨慎有为,驰达有度’,朕也仔细看过你的考核,确实很不错,政院这几年井井有条,生员的能力都有显著提高,你该当首功。”

    汪乔年连忙抬手,道:“臣只是尽着本分,不敢居功。”

    朱栩笑了笑,道“‘尽着本分’,说的容易,满朝文武,有几个能‘尽着本分’的?哪一个又不是私心重过国事?你应该听说了吧,又有人要翻东林的案子了。”

    汪乔年神色不动,心里暗自警醒,谨慎的道:“臣听说了,东林党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把持朝政,行贿内廷等诸多不法事实俱在,纵有宵小生乱,也不可改变。”

    朱栩微微点头,东林党的外表被扒开,太多的事实摆了出来,纵然很多人感情上无法接受,可也不得不认同。

    “有人要重审杨涟等人一案,并且希望将杨涟无罪开释,你觉得该如何做?”朱栩看着汪乔年道。

    汪乔年眉头一皱,他这几年都在政院,对朝局是冷眼旁观。可以说,这几年是几十年来明朝朝局最太平的时候,他不希望这种局面改变,再次掀起残酷的党争,默然一阵,道:“臣反对,杨涟等人一案早已经定案,杨涟等人也在狱中认罪,无可辩驳,不当再审。”

    朱栩看着他,伸手端起手边的茶,轻轻的喝了一口,心里还在斟酌着。

    说到东林党就绕不开阉党,这两党的主力现在基本上都被清洗了,可这两党渊源太深,根基深厚,根本无法彻底清除。另外,想要遏制党争,还需从制度上下手。

    “你对阉党,东林党,怎么看?”朱栩放下茶杯,突然又道。

    汪乔年还是不太明白皇帝召见他的目的,不过他确实有些想法,心里组织了一下,道“臣认为,党争并非没有缘故,从嘉庆初开始,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都善于权谋,不断的把持权柄,排斥异己,再到万历四十年,党争已如烈火烹油,不可调和。再到天启年,东林党将昆党,浙党等扫除朝堂,独霸朝堂,所谓的‘众正盈朝’,把昆党等逼入了绝境,他们抱团反击是可以预料,没有魏忠贤也会有其他人,这是党争发展到极致的必然结果……”

    朱栩双眼微亮,汪乔年这个说法还真是别出心裁,还从未有人这么说过。他心里也有些赞同,虽然是表面,却也是顺理成章的逻辑。

    阉党,东林党的党争本质是利益之争,经济利益与政治利益,天启没有嘉庆,万历的手段,压不住局面,只能使得朝局不断败坏,一发不可收拾。

    历史上,崇祯上台,阉党已经将东林党赶尽杀绝的差不多,阉党把持朝政的方方面面,其中还有不少边关将帅,偏偏连‘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招牌都不打,恶行罄竹难书,连崇祯都忌惮不已,要小心翼翼,除了铲除根本无从选择,待阉党一去,朝局已经坏到了底,回天乏术。明朝吏治的败坏,首罪党争!

    朱栩心里转悠一阵,看着汪乔年,目露赞许的道:“你说的不错,朕呢也不避讳,说些不敬的话,从神祖,父皇,皇兄,对党争都没有足够认识,到了朕,已经不得不刮骨疗毒,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阉党,亦或者其他朋党,朕都不能容忍,势必要清除朝堂,还朝廷一个清净,能够全心全意的处理政务,扶天下倾頽……嗯,现在有人要翻旧案,朕不去揣度他们的意图,但决不允许党争再现!”

    涉及到天启,光宗,神宗,朱栩可以说,汪乔年却不能,安静的听着,心里不断的赞同——皇上英明睿智,看的比他清楚。

    朱栩看着汪乔年,守住话头,忽然道“朕要是调你去大理寺,你会怎么做?”

    汪乔年心神一惊,大理寺卿是从三品,他现在是从四品,这是连升两级!

    他心念飞转,神色镇定的抬起手道“臣定不允许东林党,阉党等翻案,大理寺将遵从皇上,朝廷的大政,与皇上,朝廷一致,确保政务顺畅,党争永不再现!”

    朱栩嘴角微翘,汪乔年看来也是知道了他在陕.西训斥李邦华等人的话,点点头,道:“现在我大明要齐心协力渡难关,必须要心向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决不能与朕,朝廷对着干,你有这个想法很好,去吧,准备一下,旨意很快就下。”

    “臣谢皇上,定不辜负皇上信任!”汪乔年再拜,满心激动。连升两级,是他从未想过的。

    朱栩微笑着,看着他退出去,手指在桌面慢慢敲击着,若有所思的自语道“大理寺的品级还是低了一点……”

    他的话音刚落,刘时敏从侧门进来,道:“皇上,吴淳夫已经命人开堂,准备立刻就审……宛县那边有突发事情,他已经向内阁请命,将审案交给其他人,他准备去宛县。还有,傅尚书在路上被一群人围殴,幸亏巡防营救援及时,并无大碍。”

    朱栩眯了眯眼,道:“倒是好手段,宫外是满城风雨了吧?”

    刘时敏眉宇忧色,道“是,皇上,真的不做些什么吗?”

    朱栩端起茶杯,吹了一口,道“用不着,朕现在是缺人的时候,让锦衣卫给朕盯紧了,不管是参与进去的,蛇鼠两端的,暧昧不清的,还是有嫌疑的,都给朕记录好名单,告诉他们,不要怕人多,朕就怕不够多。对了,以往东林党,阉党,浙党,昆党之类的,都给朕拿个名单来,要详细,亲朋好友,同乡同窗,先生弟子都要!”

    刘时敏一怔,不知道朱栩是什么意思,还是道:“遵旨。”

    刘时敏刚要走,朱栩又放下茶杯,道:“传旨,大理寺卿吴淳夫另调他用,汪乔年调任大理寺卿……传旨傅家,傅昌宗,傅涛有功于社稷,封傅陈氏四品诰命,傅李氏六品诰命,绫罗绸缎五十匹,瓷器十件,白壁玲珑佩四对,银一万两。”

    刘时敏神色微惊,旋即会意,道“遵旨。”

    “你亲自去。”朱栩又接着道。

    刘时敏躬身,道:“是。”

    刘时敏匆匆出去,拟好旨意,待朱栩看过,盖好大印,带好人,先向着大理寺走去。

    吴淳夫现在正坐在大理寺后院,心满意足,得意无比,嘴里哼哼的摇头晃脑。

    本来是一条死路,硬是给他走活了,只要他今天离京,待他回来,一切就都定了!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甚至还能眺望那内阁,当真是舒坦,惬意无比。

    他那心腹,中年人判长走进来,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摇头。这把柄在他人手里,就等于是脖子在他人刀下,随时都可能落下,即便这次安然度过,肯定还有下次,难不成一辈子都要这样战战兢兢的在刀下苟活?

    中年人心里一叹,还是劝道“大人,这一次您是躲过去了,可是下一次呢?向皇上坦白是最好一条路,错过这一次,您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吴淳夫何尝不知,可能有活路,他为何要求死?

    他站起来,看着中年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本官自有计较,我已经猜到背后是何人。这一次是将我与他绑在一起,一损俱损,他今后的要求我一律拒绝,看他能如何!”

    中年人顿时苦笑一声,道“大人,您真认为那人就会如此罢休,您能威胁到他吗?”

    吴淳夫信心满满,道:“你放心,本官心里有数,你去审杨涟,手段不用我教你了,那几个替死鬼我都给你选好了,你只要照判词念就是,绝不会牵扯到你。”

    根据‘新政’,大理寺的判案要有五个判官在,其中一个是判长,若是判决有争议,少数服从多数。

    中年人心里叹气,他与吴淳夫是绑在一起,撇也撇不清,吴淳夫这样迟早会连累他,他要早做准备。

    吴淳夫没有看到中年人的表情,蓦然道“走,先去看看,我要亲自告诉杨涟一声,结个善缘,他是帝师,要是他出来了,肯定会复启,将来对你我必然有大用。”这是非常正常的逻辑,在天启之前百试不爽。

    中年人脸色微变,连忙阻止道:“大人不可,你一定要与那些人划清界限,否则日后必有大祸!”

    吴淳夫看着他,从容一笑,道:“无需担心,我都想好了,定然不会有事,走吧。”

    中年人刚要再劝,一个衙役来到外面,大声道:“大人,宫里来旨意了,是刘公公亲自来传旨。”

    刘时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虽然不如魏忠贤时,掌内外奏章,主持阁议,权倾天下,那也是皇帝的心腹之人,谁都不敢轻慢半分。

    吴淳夫神色微变,连忙道:“快,走!”

    一面小跑,一面心神紧张,他猜不透皇帝突然的旨意是何意图,要是不准他再审杨涟一案,那他就又要跌回去了。

    跌回死路上,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死路!

    刘时敏站在大理寺大衙案桌之前,手里托举着一道黄卷,也就是圣旨。

    吴淳夫内心战栗,匆忙而来,跪在地上,大声道:“臣吴淳夫接旨。”

    吴淳夫不敢抬头,他很怕,若是皇帝的旨意真的是禁止他再审,他那真的就没有活路了。

    在他背后,是大理寺一干官员,有七位之多,都是寺丞,判长之类,算是大理寺的最高层。

    刘时敏看了他一眼,拉开圣旨,肃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理寺卿吴淳夫恪尽职守,忠诚有加……另调他用,即刻生效。钦此!”

    吴淳夫眉头紧拧,脸色变幻,他摸不清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

    重审杨涟是内阁允准的,并非他擅自做主,若是皇帝生怒,也不应该是‘另调他用’,可若是皇帝没有生气,为何又要在这个时候调离他?

    吴淳夫眉头拧的生疼,他实在不明白,这关乎他的身死,他不能不谨慎小心,想个明白清楚。

    刘时敏话音落下,大堂上安静了好一会儿。

    “吴大人,接旨吧。”刘时敏道。

    吴淳夫神色一惊,醒悟过来,连忙举着手道:“臣接旨。”

    吴淳夫头上冒着细汗,有些口干舌燥,站起来僵硬笑容的看着刘时敏,道:“刘公公,可否透露一二,皇上这道旨意的意思是?”

    刘时敏微微一笑,道:“这‘另调他用’如果杂家没有记错的话,吴大人是要高升了。”

    吴淳夫立刻双眼一亮,他知道六部最近有些变动,几个侍郎要调离,莫非,他要去任一侍郎?

    侍郎看是正三品,且比他的清水大理寺权力大,油水多!

    他大喜,连忙抬手,道:“多谢公公提点,他日必有报答。”

    刘时敏眼神里笑的意味深长,没有多说,迈步出了大理寺。

    吴淳夫心里松了口气,看着手里的圣旨,擦了擦头上的汗,脸上全都是笑容,仿佛已经升官了。

    中年人倒是没有吴淳夫这么乐观,低着头,神色沉思。

    这道旨意实在是太蹊跷了,云山雾绕不说,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诡异!

    吴淳夫没有想那么多,拿着圣旨就快步向里面走去。

    事情起了变化,他即将高升,这个时候大理寺不能出事,还得尽快放出杨涟,他要好好琢磨琢磨。

    傅昌宗这个‘外戚’一直是清流攻击朱栩的一大把柄,傅昌宗被口诛笔伐,甚至是围堵,砸门,扔大粪不是一次两次,可实实在在被打,着实是第一次!

    他的被打,不但没有令京城燥热的气氛消减,让‘民愤’降低,反而越发甚嚣尘上,仿佛傅昌宗的罪名已经坐实,要踏上一百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巡防营将傅府前后都护卫起来,不远处还是有不少人探头探脑,看着就鬼鬼祟祟,不等巡防营士兵靠近要么做正人君子状,要么就消失不见。

    傅家,傅昌宗书房内。

    傅夫人傅陈氏,傅涛,他夫人傅李氏都在,神色都不大好。

    有大夫在给傅昌宗包扎,傅昌宗头上,胳膊上,都是一道道白布,还有血迹渗透出来。

    “老爷,要不就告假,在家躲几天吧?”傅夫人一脸的担忧,劝着道。

    傅昌宗阴沉着脸,冷哼一声道:“妇道人家懂什么,休要胡说!”他这次是动了真火,堂堂户部尚书在街上被人殴打,传出去也是一大笑话!

    傅夫人嘴角动了动,没敢再说。傅昌宗也是标准的文人,为人刻板,家规森严。

    傅李氏有些担心的看了眼傅涛,也有人围堵他的夫君,好在没事,可难免日后,不由担心不安。

    傅涛没有注意他夫人,看着傅昌宗,迟疑着道:“父亲,这不像是皇上的作风,莫不是……”他已经知道他父亲即将被调离京城,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傅家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圣心。

    傅昌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傅陈氏,傅李氏,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两个人妇人犹豫了下,还是道:“是老爷。”两人说着,还是一脸担忧的退了出去。

    傅昌宗待两人走后,脸色稍微好看些,沉吟着道:“这就是皇上的作风,他忍耐的越久,最后的动静就越大。虽然这些人看似做的隐蔽,你真的以为能瞒过皇上的眼睛?”

    傅涛眉头皱起,道:“那皇上要做什么?按理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他了。”

    朱栩一路南下,保卫了琉球,击败了西夷,收复了安南,更是让东南诸国再次臣服,加上之前平定建奴,收复科尔沁,察哈尔俯首,可以说,他的‘武功’已经直追明朝的太祖太宗,尽管有这样那样的诟病,他的威望却已经巍峨不可攀!

    加上军权紧握,将帅心服,他的帝位已经稳如泰山,不可动摇!

    傅昌宗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坐下,端起茶杯,微微摇头,道:“皇上的心思我猜不透,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需要杀人了。”

    “皇上想要东林,阉党余孽彻底臣服?”傅涛跟着过来,心里一动道。

    ‘武功’已经在手,那么离不世圣皇,千古一帝就差‘文治’了,‘文治’不同于‘武功’,‘文治’需要文人的支持,著书立传。大明现在的鸿儒大家,他们或多或少都与东林有关,毕竟东林党人大多人都是文豪,在明朝文坛显赫,举足轻重,影响巨大。

    傅昌宗能明白傅涛的意思,摇头道:“皇上不会那么浅薄,我感觉他并不在乎‘文治武功’,‘武功’是他‘中兴大明’顺手而来的,应该是别有目的。”

    傅涛听明白了,心里轻叹,不管到什么时候,皇帝的心思他们都猜不到。

    “老爷,老爷,圣旨到了,快出来接旨……”傅陈氏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急声喊道。

    傅昌宗与傅涛都是一怔,傅昌宗起身,问向夫人道:“是调我去陕.西的吗?”

    傅陈氏神色有些涨红,嘴角动了动,拉着他就往外走道:“老爷到了就知道了。”

    傅昌宗看着傅陈氏的表情,也不太像,心里疑惑的出门,待见到是刘时敏亲自传旨,神色更是不解。

    “臣傅昌宗接旨。”傅昌宗压着心底的一丝忐忑。

    刘时敏神色平静,摊开圣旨,肃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陈氏相夫有道,教子有方……封四品诰命,望励续行……傅李氏贞静敏雅,贤惠淑德……封六品诰命……钦此。”

    傅昌宗没有听完就已经明白了,心里大叹,这一道旨意就足够打消那些人的妄念了。

    傅涛神色松缓,心里大慰。皇帝这道旨意表明了他的态度,今后傅家的地位将不可撼动,再动傅家就要承受皇帝的怒火!

    最高兴的莫过于傅家婆媳二人,跪在那,激动的都要哭了。

    男人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一朝登科,为的高官厚禄,为的是封侯拜相。女人良人,除了托付终身,最高的荣誉就是‘诰命’,有了这诰命,她们的地位就如同男子封爵,瞬间天翻地覆,扬眉吐气于天下,是巨大无匹的荣耀!

    刘时敏宣完,合上圣旨,微笑的道:“傅尚书,接旨吧。”

    傅昌宗神色从容的抬起手,道:“臣接旨。”

    刘时敏递过去,抱着拂尘就没动。

    傅昌宗站起来,看着刘时敏,道:“有劳刘公公,不知皇上可还有其他交代?”

    刘时敏看着傅昌宗,稍微思索,笑着道:“大人不妨梳理一下户部,若是有些人不太合留下,可以拟个名单给杂家……不要声张。”

    傅昌宗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刘时敏是不会乱说话,更不敢乱做事,显然应该是皇帝要做什么。

    心里微微点头,傅昌宗知道这应该与皇帝的计划有关,笑着道:“公公的人情我记下了,若是不急,不妨留下喝杯薄酒。”

    刘时敏对傅昌宗客气了一些,道:“傅尚书有心,不过杂家还得回去复命……另外,傅尚书还是早些准备吧。”

    傅昌宗又是一怔,刚想再问,刘时敏已经抬脚向外面走去了。

    “涛儿,待为父送刘公公。”虽然心里一慌,傅昌宗还是本能的反应道。

    “是。”傅涛连忙答应着,亲自领着刘时敏出府。

    傅陈氏,傅李氏都很高兴,看着圣旨都乐的说不出话来。四周的丫鬟,下人自是与有荣焉,交头接耳,开心的很。

    傅昌宗却没有开心,刘时敏最后那一句不是随口之言,应该是故意向他暗示什么。

    “难道皇上要在年前调走我?”傅昌宗低声自语,若是这样急切的话,皇帝的计划怕是有些大,命他去做六省总理大臣可能不止是政务上的考虑,应当是他在京城的话,会妨碍计划。

    傅涛很快就走回来了,看着傅昌宗还站在院子里,疑惑的道:“父亲,怎么了?”

    傅昌宗抬头看了眼天色,轻叹道:“皇上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你从今日开始,就住在皇家钱庄,没事不要出来了,告诉你娘,家里即日起闭门谢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外出!”

    傅涛神色微变,道:“父亲,发生了什么事情?”

    傅昌宗笑了声,道:“没事,皇上是要保护我们傅家,你听为父的话就是。”

    傅涛一顿子疑惑,迟疑着应声道“是父亲。”

    没有多久,京城不知名的阴暗处,响起两道声音、

    “既然景正要保傅家,咱们就让他保,拿不到户部,咱们就拿吏部!”

    “不,吏部还不够!那个督政院就是都察院,掌握住它,就等于掌握了言路!”

    第二更。

    熊文灿到京比预计的早了些,他先与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等人碰头,深夜进宫。

    景阳宫偏殿内,灯火通明,四周都是突突跳动的火焰,几个人影闪烁,晃动着。

    房间内拼接了几张大桌子,然后是一副巨大的地图,将明朝以及四周都描绘了出来。不过明朝,东面的海岛,南海上岛屿以及东南诸国相对详细,其他的北方,漠西等几乎是一片空白。

    申用懋站在朱栩的右侧,有些激动的看着地图道“皇上,这是兵部这一年赶制的,已经涵盖了我大明的所有国土以及周边区域的地图。”

    这张地图太大了,涵盖的区域也太大了,古之未有!

    朱栩目视一圈,微微点头,道:“虽然粗糙了一点,但总算是有了,日后再慢慢精细,做出一副我大明完整地图来。”虽然这么说,朱栩更希望是一张世界地图,眼下是不大可能,等海贸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也就有了。

    孙承宗,毛文龙也都在盯着地图看,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可再看着,还是心生震动。

    大明的国土已经超过了太祖初建国之时,比永乐时也大出不少,不看这幅地图,他们还真难想象大明到底有多大!

    朱栩也心潮涌动,心底野心的小火苗突突跳动,难抑遏制。

    北方基本上是一片空白,还是蒙古各个部落的地盘,俄罗斯帝国的触角还没有延生过来。倭国现在是一百多个诸侯国,现在正上蹿下跳,一面声称要入朝纳贡,一面小动作不断。再有就是东南半岛,几个国家中,缅甸是最不老实的,阴奉阳违,两面三刀。

    这些朱栩心里都有着模糊的计划,双手抓着桌角,道:“地图就在这了,跟朕说说兵部的计划。”

    孙承宗看了眼申用懋,示意他来说。

    申用懋侧身向朱栩,道:“皇上,我大明目前有二十一个省,外加科尔沁,朝鲜,萨摩藩等等,在册的兵力是三百二十八,外加其他的,总数在四百二十万以上,其中陕.西六省四十多万,云.南等南方战区是三十五万,辽东是二十六万,海军已经扩张到十二万,新兵营目前在册的有六万,今年退役四万,明年计划招录六万……”

    朱栩静静的听着,大明现在的军制比天启以前清爽很多,能够一目了然。

    “说说你们的精简计划。”朱栩道。

    这件事兵部已经筹谋很久了,申用懋道:“皇上,辽东情势基本稳定下来,有祖大寿的泰宁卫以及科尔沁的骑兵,外加我大明的施压,察哈尔暂时不敢冒犯我大明,所以,臣等计划,将辽东的军队削减到十万以下,最好保留在八万左右。陕.西六省目前民乱降低,外加迁移人口越来越多,危害已不大,甘.肃等镇今年战事规模都不大,臣等建议,将军队数量削减到十五万左右。安南已经收复,其他诸国都被震慑不敢妄动,南方战区,臣等议将数量保留在十二万左右,其他各地,总共削减二十六万左右,海军的规模,臣等认为控制在五万左右,最为合适……”

    朱栩听着申用懋的话,眉头不时的皱起。

    按照申用懋的说法,大明的军队将大幅度削减,保留的数量大约还不到两百万,削减的都是常备军,对各地总督府的人马保留不动。这显示孙承宗等人对大明四周的局势有一个极度乐观的预估,只考虑应对国内,对外几乎没有任何的‘念头与想法’。

    这也让朱栩再次审视朝廷,尤其是军方的守旧心态。

    裁军的目的,除了是由于财政问题,迫不得已,朱栩也是希望带领明朝军队进行变革,现在是冷兵器时代向热武器时代过渡的关键时刻,明朝必须要走在世界的最前面,精兵化,高机动化,枪炮配合是主要目标,可孙承宗等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哪怕是已经有了几次极其显著的战争例子在前的情况下。

    ‘看来,不止是朝廷需要改变,军方也要动一动了……’

    朱栩心里若有所思,但他没有立刻开口,待申用懋说完,道:“说说你们的具体办法。”

    申用懋这次没有开口,看向孙承宗。

    孙承宗侧身向朱栩,道:“皇上,除了辽东,旧港,吕宋等海外之省,其他的省份,臣等打算将各地驻军进行合并,成立大营,彼此交叉,负责镇守两个省份,比如,陕.西,山.西的两西大营,江.苏,浙.江的江浙大营,这样既能确保各地安全,又能节省财政支出……”

    “也就是说,陆上十八个省,只要九个大营,每个大营兵力是多少?”朱栩神色如常的道。

    “五万。”孙承宗道:“另外,对于各地的总督府,臣等也打算进行精简,去除杂兵,如同‘新政’一样,进行认认真真的梳理,确保军令通畅无阻。”

    虽然孙承宗以及兵部的想法没有达到朱栩想要的高度,但总体计划是一致的,这样的布置也说不上不好,只是随着灾情加重,不知道还有多少变数,朝廷可调用的正规军不能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

    “新兵营是什么情况?”朱栩目光看向申用懋。

    申用懋道“目前新兵营有六处,分别在河.南,山.西,江.苏等地,每年都有一万人退役,若是朝廷有需要,可以在一个月内召集三十万人,甚至更多,皇家军院的毕业生,都要在新兵营待一年以上才能调任,升迁,目前已经有一千多人充斥在全国各军之中……”

    朱栩点点头,稍作沉吟,道“还不够,新兵营要扩大,再大一倍,新兵营要自给自足,朝廷的拨款要减少,优胜劣汰,不能含糊……”

    新兵营都会占据很大一块地,这些地足以够他们吃喝用度。

    “是。”申用懋应声,而后道:“皇上,关于兵部对军改的具体奏本,臣等会尽快上呈,现在的问题是海军。”

    说到这里,一直掺和不进去的熊文灿神色微紧,连忙抬手道:“皇上,诸位大人,海军下辖虽然有十二万,可在吕宋,旧港就驻扎了六万,还有各处基地,尤其是朝鲜,萨摩藩,琉球又分去两万,台.湾,安南又是一部分,海军真正能用于调遣的,不足五万之数……”

    熊文灿话一出,孙承宗,申用懋都看了他一眼。

    他们都认为,裁军是皇帝,朝廷的既定计划,海军的作用已经大大减弱,不应该还有那么多兵丁。

    明朝现在要两条腿走路,一个是陆军,一个是海军,尤其是海军还是朱栩重点扶持的,不但不能缩减,投入还要继续增加!

    朱栩将一群人都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思索一阵,道“海军目前偏弱,西夷之人此番战败,还不知是否会报复,现在不能马放南山,吕宋,旧港刚刚归附,不能弃之不管,海军的人数还是有些少了,准许海军有一处招募新兵的基地,用以训练海军,海军的总规模,控制在二十万左右!”

    孙承宗等张口欲言,朱栩直接摆手,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朱栩话音落下,屋子里的人再没人开口,朱栩在军事上的能力与威望,让他们都没有底气去辩驳。

    熊文灿心里大喜,神色越紧的道:“臣遵旨。”

    朱栩看着地图,沉思半晌,道:“关于你们说的大营,朕不反对,不过要仔细规划,写详细的条陈来给朕看,朕要再斟酌一二。嗯……关于兵殿,兵部,你们是怎么想的?”

    为了控制兵权,明朝自建国之初就用五军都护府来统兵,兵部来调兵,将军权一分为二,集中于皇帝。朱栩后来军改,大概也沿袭了这一思路,设置了兵殿统兵,兵部调兵,但由于兵部强势已久,兵殿几乎是空悬。

    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等人都是一怔,熟悉朱栩的孙承宗,申用懋心里纷纷一跳。

    孙承宗眉头微紧的道“皇上的意思是?”

    朱栩手指敲了敲桌子,这几人的态度他已经可以预估了,不过他还是要进行推动,道“现在我大明的疆土前所未有的大,兵部在朝廷中显的很是弱小,你们觉得是否要改变?”

    自古以来的朝代,都是重文轻武,或者说抑武,明朝还好些,宋朝就是个奇葩。

    孙承宗知道朱栩‘好武功’,神色诚恳的道“皇上,臣认为兵部有所节制是必须,若是抬升兵部地位,怕是会引起朝局不稳。”

    朱栩听着,微微点头。

    孙承宗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强势的兵部对朝局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并且发展方向不可预测,需要万分谨慎。

    不管是陆上还是海上,明朝面对的对手都非常强大,并且决不能败,若是败了,会被这个世界抛弃!

    建立一个海上强国,陆上强国是朱栩的一大目标,哪怕是现在这种艰难处境,他也在所不惜!

    朱栩站起来,背着手,心里慢慢斟酌着。

    明朝是文人当政,不管是政务,还是军务都是文人把持,他们的普遍观点都是‘小富即安’,没有什么进取之心,战略眼光也都集中在‘中国’。

    “朕打算设立一个大元帅府,”

    朱栩目光巡视着几个人的脸色,道:“下辖作战处,统领处,参谋处,后勤处,装备处等等,统领我大明的陆军,海军以及其他,兵部挣脱出来,只负责日常事务,你们觉得怎么样?”

    朱栩的话音在偏殿里落下,回响却不绝。

    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熊文灿都感觉到了,他的意志很坚定,这分明是要对军队进行重新架构,大规模改革!

    几人都心头狂跳,军改比政改还难,并不是军方的阻力,往往来至于文官,并且军改的后果非常难料,一点小问题都会演变成大灾难,甚至是动摇江山社稷!

    孙承宗肃容看向朱栩,沉声道:“皇上,臣认为此事需慎重,此番裁军影响已经巨大,现在不宜再动。”

    申用懋连忙也跟着,道:“皇上,若是动摇兵部,整个天下都将不稳,还请三思!”

    毛文龙虽然没有什么权力,等于一直在赋闲,这会儿也抬手道:“臣请皇上慎重,现在正是‘新政’关键之时,再改‘军政’,恐影响太大。”

    熊文灿就不说话了,虽然心里也对再启‘军改’感到忧心。

    朱栩早就料到了,神色不动的道:“嗯,朕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你们再商议一下,将裁军事宜做的细致一些,过几天给朕看,这么晚了,都回去吧。”

    孙承宗等人皱眉,皇帝显然没有听进他们说的。

    朱栩说完又看了眼地图,转身便走了。

    孙承宗等人下意识的抬手,待到朱栩走了,申用懋神色忧虑的看向孙承宗,道:“孙阁老,皇上这是心意已决吗?”

    皇帝做事向来急切,根本不给他人反应的机会,这次显然也是这样。

    孙承宗沉着脸,目光闪烁,好一阵子道:“‘军改’事关重大,并非本官与兵部就能做到,暂时先不要多想,先将裁军的事情做完善。”

    申用懋脸角动了动,忧虑不减。

    皇帝的意志岂是他们能够抗拒,哪怕孙承宗现在去找毕自严,一样改变不了。

    如申用懋所想,孙承宗交代几句便急急出宫,先去内阁,见毕自严回去了又直接出宫,奔向毕府。

    朱栩没有回鱼藻宫,李解语以及孩子现在肯定都已经睡了。

    他没有睡意,让人打着灯笼,慢慢的在御花园闲逛。

    对军队上层建筑进行改革是朱栩很早就想过的事情,这次改制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集权’,能够让他有能力应对更多的挑战,不管是‘小冰河’,还是以后的海上亦或者是察哈尔,准噶尔,俄罗斯,朱栩都需要更多的权力。

    这样的改制自然是越早越好,在他威望最隆,阻力最小的时候。也有利于他尽早掌握军队,推动军队变革。

    “只是,阻力不小啊……”

    朱栩抬起头,看着朦胧的月色感慨道。做的越多阻力也就越大,如同进了一个泥潭。

    刘时敏跟在朱栩身后不远,听着他的感慨声,微微低头。

    他倒是能理解皇帝,只是外廷在某些问题上,秉持着一贯的想法,如同铁板一块,想要撬开一点缺口,非是易事。

    朱栩慢慢的走着,心里思索着。

    所谓的‘压力不小’不代表就能阻止他,他思考更多的,是如何构建一个稳妥,强势又对政局影响最小的‘大元帅府’。

    这个‘大元帅府’一旦成立,势必在京城占有极其显赫的地位,对朝局,对日后的大明都会有极其严重的影响,哪怕是他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不止考虑他现在,未来十年二十年,还要顾虑大明国祚的长久。

    朱栩在一个长椅上坐下,望着散着一股凄寒的月色,心里不断的斟酌,推敲。

    孙承宗对朱栩刚刚出口的‘大元帅府’心生担忧,匆匆来到毕府,还不等他敲门,毕府的大门就打开,毕自严低着头快步而来,抬脚将要迈过门槛,与孙承宗撞上。

    “毕大人这是怎么了?”孙承宗连忙挡住他。

    毕自严一怔,抬起头,道;“孙大人,这么晚……莫非你也收到了?”

    孙承宗是为‘大元帅府’来的,看着毕自严的神色,不由得道:“收到了什么?”

    毕自严也不管孙承宗为什么来,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递给他道:“我正要去找你,你先看看。”

    孙承宗接过来,疑惑的抽出来一看,顿时神色微惊,又看向第二封,面上渐渐凝重。

    这两封信,其中一封是督政院几个督正使联名写的,举告靖王朱履祜‘独断罢狠,堵塞言路,贪污索贿,结私人,行不轨’,另一封信是宗人府转过来的,并且涂抹了举告人姓名,内容是朱履祜‘谄媚阁臣,交通外臣,器品僭越,违逆祖制’之类。

    桩桩件件,不论是哪一个,都足以将靖王送入大牢。但是这都不是关键,靖王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他是宗室亲王!

    他出现在官场,确确实实的违逆了大明祖制,无可辩驳!

    当今皇帝破坏的祖制也不是一次两次,其他的总有说辞,糊弄过去,可靖王不同,他生生就摆在督政院,参与了政事。以往有皇帝严厉压制,无人敢提及,已经默认了这件事,现在有人翻出来,注定是一件麻烦头顶的事!

    靖王在朝局看似一直在边缘地带,可朝局中的人都清楚,督政院是‘新政’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从无到有一直都是靖王在打理,他要是出事,不知道会牵累多少人,对督政院,‘新政’有着怎样的打击!

    靖王是皇帝的心腹之人,督政院还潜藏着皇帝的一些其他意图,肯定不会允许靖王就这么倒台。

    孙承宗心里涌起一股怒气,道“刑部那边当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毕自严心头也有怒火,道:“我亲自去过,确实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孙承宗眉头皱起,目光厉声闪动。

    毕自严脸角有些青色,怒气难消。

    明朝的两位阁老,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隔着一道门槛,都神色难看,胸口轻轻起伏。

    在以往,都是朱栩一个人面对进攻,他们被动的接受,处理,收尾,现在已经悄然改变,这帮大人们生怒了,走到了战斗的第一线。

    好半晌,孙承宗压着怒气,道:“这件事暂且先放放,还有一件事我与你说……先进去吧。”

    毕自严一怔,难道还要比这更紧急的?不过还是抬手,将孙承宗迎了进去,总不能两个大人物站在门槛两边聊国家大事。

    刚进去没多久,毕自严就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是说,皇上要对军队再次改革?”毕自严双眼大睁,他现在正筹划着梳理朝政关系,以期大力推动‘新政’,若是照着皇帝的心思去改革‘军政’,那势必冲击政务,出现‘武高于文’的可怕局面!

    毕自严面露惊色,旋即又看向孙承宗道“你当时怎么说的?皇上决心已下?”

    孙承宗微微摇头,道:“皇上想必也是想试探我等,不过马上就要过年,各地将帅都将进京,皇上若是有意大改,你我都阻止不了。”

    毕自严皱着眉头,慢慢又坐了下去。

    皇帝的脾气与习惯他们都很清楚,既然开了口,那就绝无退缩,半途而废的道理。

    好一阵子,孙承宗见他不说话,有些宽慰的道“这件事还有时间,慢慢再想办法。不如先说说靖王的事情,若是明天陡然闹将起来,风雨满京城,我等都将被动,难以处置,等皇上插手,就没有内阁的事情了……”

    毕自严深吸一口气,近来的压来是越来越大,他都有些不堪重负。

    听着孙承宗的话,点点头,却没有接话头。

    靖王这件事,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单‘违背祖制’这一条就能将他送入大牢。

    内阁这个时候需要威望,任何事情上都要谨慎,若是事情闹的满城皆知,内阁是出手,还是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