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军事 > 独断大明 > 全文阅读
独断大明txt下载

    毕自严与孙承宗对视一眼,两人都沉吟着,没有开口。

    不管是出手还是旁观,问题的核心不在靖王,而在宫里。

    “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

    毕自严好久才说道,他心里压力极大,都要透不过气来了。应付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已经够难,还有一帮人居心叵测的时不时跳出来,让他们焦头烂额,穷以应付。

    孙承宗现在压力同样很大,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内修政务”上,万分不希望有一点事情来打扰,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种时候,麻烦就越多,一个个排着队出来,令他应接不暇,措手不及。

    “不能这样下去了,让间邪司介入吧。”孙承宗抬头,看着毕自严道。

    毕自严心头也颇为沉重,看着孙承宗,想了半晌,还是摇头道:“不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惊动皇上……靖王,我去见一见,或许能找到办法。”

    惊动皇宫里的那位就意味着事情将会失控,乘着他还没有插手,必须要尽早解决!

    孙承宗只想尽快解决,免得再生祸乱,闻言道:“好,一定要快,我现在去兵部,命巡防营作些准备。”

    毕自严点头,又沉色道:“劳孙阁老再去一趟刑部,给他们施加压力,这么大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必要的,拿掉一个员外郎,几个主事立威!”

    孙承宗一怔,旋即明悟,道:“好,我先去张问达府上拉上他一起。”

    毕自严站起来,道:“好,咱们分头行事,务必在天亮之前了结这件事!”

    孙承宗没有多说,深深的吸了口气,与毕自严并肩出了门。

    毕自严坐着马车,直奔靖王府,心里还在计较着说辞。

    靖王到底是亲王,又是皇帝看重的人,毕自严需要认真对待,并且还要斟酌着如何处理这件麻烦事。

    靖王并不是住在十王府,也没有住在城东那群王府大院内,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低调内敛,一眼看去完全不会认为这是过去威风赫赫的王府。

    门匾上的‘靖王’两个字经过风吹雨打,有些斑驳锈迹,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更是晦暗不明。

    毕自严站在门前,看着这个大门,皱了皱眉。

    他平时极少交际,也从未来过靖王府,现在才想起来,大明的宗亲王爷基本上都被废的差不多了,虽然这位靖王算是位高权重,却也早已经没有了过去亲王的那般‘如山重’。

    几个家丁陪在他身边,上前道:“老爷,要叫门吗?”

    毕自严点点头,道“让他们叫醒靖王,本官要见他。”

    “是。”一个家丁上前,啪啪打门。

    大门好久才打开,一个家丁探出头,看了眼大门前的人,没好气的道:“干什么大晚上的,你要是酒鬼闹事,小心我将你送衙门!”

    毕自严的家丁倒是颇为硬气,一侧身,道:“少说废话,快叫醒你们王爷,我们家大人要见他!”

    靖王府本就睡眼朦胧,打着呵欠的家丁一听,顿时怒了,瞪着他道:“给我滚,再不走打断你的腿!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整个大明有敢这样跟我们王爷说话的官吗?”

    说着就要关门,毕自严的家丁连忙挡住,道:“瞎了你的狗眼!仔细看看外面,那是毕阁老,你们王爷见了也得作揖!”

    “啊……”

    这家丁没说完,手臂就挨了一棍子,接着就是靖王府的大门啪嗒一声重重的关上,同时传出来一道冷哼声“就是毕阁老来了,也没这样的,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毕自严的家丁愣住了,这靖王府的家丁还真是嚣张。

    “老爷,靖王府的家丁不给开门……”毕府家丁跑过来,对着毕自严道。

    毕自严眉头皱了皱,亲自上前,沉声道:“本官毕自严,现在立刻要见靖王,耽误了事情,本官打断你的腿!”

    里面的家丁没有一点回应,静幽幽的。

    毕府的家丁一见,顿时大怒,连连的拍大门,大声道“开门,这是毕阁老,要是耽误了半点事情,打断你狗腿都是轻的!”

    家丁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四周,不少人都探出头来,还有人嘀嘀咕咕的。

    毕府的家丁又连连怕打,大声吼叫,可靖王府的大门就是没有一点的反应,仿佛里面的人都睡死了,完全听不见。

    毕府的家丁抬脚要揣,毕自严抬手拦住了他。

    “老爷?”家丁神色一怔。

    这么久居然没动静,要么是里面的人死绝了,要么就是靖王根本不想见他!

    毕自严双眼冒着火,盯着大门沉默一阵,突然道:“去刑部。”

    家丁愣神,还是连忙道“是老爷。”

    毕自严又看了眼靖王府大门,转身走了。毕自严的马车很快调头,转道去刑部。

    大门内,一干家丁都屏气凝神,因为不远处站着披着衣服的靖王。

    好久,一个管家才小心翼翼的道:“王爷,毕阁老走了。”

    靖王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这件事不准外传,还有,准备点东西,过几日我要登门道歉。”

    管家愣神,对今晚的事情完全莫名其妙,只得答应着道:“是老爷。”

    靖王又看了眼紧闭着的大门,转身往回走。没多久,靖王妃也被惊动,迎过来,挥退下人,低声道:“王爷,这是怎么了?毕阁老现在威风正盛,我们怎么能得罪他?”

    靖王的脚步有些慢,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一定要得罪。”

    “一定要得罪?”靖王妃楞了,道:“王爷,这话是何意?”

    靖王神色平淡,没有回答,转而道:“宫里的大殿下,长公主都要满百日了,你明天一大早进宫去,带上礼物。李娘娘,太后,老太妃那边都要走一趟,礼数要全,时间尽量拖的久一点,如果能在宫里吃顿饭最好不过……”

    靖王妃完全不明白,却知道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道“嗯,我明天一早就去,宫里的娘娘我都走一遍,王爷还有没有其他要交代的?”

    “没有。”靖王很干脆的道:“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就行,不要刻意,自然一点。”

    靖王妃懂了,道:“王爷放心,明日妾身就去。”

    靖王没有再多说,迈步回屋。

    刑部,尚书班房内,一片冷肃。

    孙承宗发了脾气,直接将两个主事,一个员外郎给免了,甚至还要当着张问达的面,准备追究主管刑狱司的左侍郎。

    孙承宗一个人是代表不了内阁,同时他也无权直接免掉一个员外郎的官帽,前面张问达都不出声,后面就开始据理力争,不同意。

    孙承宗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张问达,道“今日就是本官来了,若是明天一早山雨满城,皇上的怒火你能承受?还是你们刑部能承受?”

    张问达脸色漠然,眉头紧皱。

    皇帝的怒火他自然承受不了,可刑部的人他必须要保,否则他这个尚书也不用当了。

    张问达抬着手,道“孙阁老,不是我刑部不尽心,能用的办法,刑部都已经用了,只是这帮人太过狡猾……”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这个时候,毕自严沉着脸,从外面大步进来,朗声道。

    毕自严的声音满满都是怒气,进来之后,众人看到的也是一片青色,目含怒芒。

    张问达心神骤紧,转向毕自严道:“倒不是,只是还不能确定,需要进……”

    “说!”毕自严在孙承宗边上坐下,目光冷冷的盯着张问达,斥声道。

    张问达心里越发的觉得不好,内阁这两位阁老在外界一直都有‘泥塑二老’的‘美誉’,比弘治之前的‘纸糊三老’要好上一些,现在居然生怒,显然是有大事激怒了他们。

    他一时没有开口,四周刑部的人都屏气凝神,这会儿谁说话谁倒霉。

    廖昌永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帽子还歪了,一见内阁两位阁老都在,脸色微变,连忙行礼道:“下官见过毕阁老,孙阁老。”

    孙承宗终于等到人了,抬起眼皮看向他,目光冷峻,道:“说,查到什么了,要是你跟你们尚书说的一样,牢房你自己选!”

    廖昌永眼神微凝,悄悄瞥了眼张问达,张问达同样一脸的警色,眉头紧拧的对着他点了下头。

    廖昌永低着头,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道:“回孙阁老,确实查到了一些,只不过……怕未必是两位阁老愿意听到的。”

    毕自严冷哼一声,道:“让你说就说,哪那么多废话,要本官去牢里审你你才肯说吗?”

    廖昌永嘴角动了动,又抬头看了眼孙承宗与毕自严,道:“虽然下官没有拿到实证,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最近一系列事情,应当是阉党余孽所为。”

    毕自严与孙承宗脸色都是微变,而后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头,面沉如水,眸光闪烁。

    阉党是不会去救杨涟的,阉党也已经没有什么高位之人漏网,不会妄图去动摇傅昌宗。他们做这么多事情,只能有一个解释——阉党,东林党,两党余孽合流了!

    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务实上,这一点都让毕自严,孙承宗难以接受。

    曾经的生死对头,现在居然勾结在了一起!

    兴风作浪!

    对于东林党,明朝上下都是处于一种特别复杂的心态。

    东林党以往他们都是‘正人’,‘以天下为己任’,驱逐‘邪党’,‘众正盈朝’,重振朝纲,中兴大明仿佛就在即。

    当今皇帝横空出世,将东林党横扫一空,不知道多少人破口大骂,‘昏君’的帽子一直到现在都摘不掉。随着东林党一些事情的不断爆发,这种心态在发生转变,一面是根深蒂固的信任,崇拜,一面又是现实摆在眼前,个中滋味,着实难言。

    现在孙承宗,毕自严等人又亲耳听到东林党与最大的‘邪党’——阉党勾结在了一起,就更加的无以言表了。

    其中最复杂的就是张问达了,他也算是东林元老,经历了太多,万万没有想到,东林党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到底是错了……’他心里轻叹,苦涩。这一句‘错了’,也算是将他心底的执念给了结了。

    廖昌永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局面,立在那,没有多言。

    好一阵子毕自严才暗暗吐口气,瞥了眼孙承宗。

    孙承宗也是东林党,不同的是,他与李邦华,袁可立等人都极力保持中立,没有卷入党争,终究也还是东林党。

    孙承宗知道毕自严的意思,看了眼张问达,目光锐利的盯着廖昌永,道:“有哪些人,怀疑的也说出来!”

    廖昌永神色不动,瞥了眼张问达,这位毕竟是刑部尚书,身份也有些复杂。

    “说。”张问达脸色漠然,言简意赅。

    廖昌永这才抬手向孙承宗,道:“对于阉党,下官所知并不多,当年魏忠贤做了多少事情,握有多少人的把柄,这些把柄现在在谁手里,一概不清楚。不过,东林党,下官倒是有个怀疑之人。”

    孙承宗微微低头,脸角动了动,道:“好,本官知道了,刑部继续查,将阉党之人找出来!”

    他不给廖昌永再说的机会,转头向毕自严道:“毕阁老,我们一起进宫面圣吧。”

    现在天色已经蒙蒙亮,正是人们睡的最熟的时候。

    毕自严明白孙承宗的意思了,也知道廖昌永怀疑的那个人是谁,沉吟一会儿,道:“好。”既然知道了幕后之人,处理起来就相对简单,最后一个难题就是宫里了。宫里那位对于党争最是厌恶,若是得知阉党,东林合流,怕是又要掀起一股杀戮。

    张问达迟疑了下,还是道:“二位阁老,下官想与你们一同进宫面圣。”

    毕自严刚刚站起来,闻言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孙承宗。在这件事情上,孙承宗的话语权比较大。

    孙承宗看着张问达,心里思索着,点头道:“走吧,该说不该说,你心里想明白。”

    “是。”张问达面色不动的点头。

    东林党经过这一次,是彻底的要成为过去,再也翻不了身,张问达的那些心思,终究要化作流水,不得再提及半分。

    三人出了刑部,直接坐着马车赶往皇宫。

    毕自严与孙承宗都是有特权的,三人畅通无阻的进了宫,站在内外廷边界上,静候着。

    朱栩正在御书房后面的小床上躺着,眯了一阵子,现在又醒了。

    看着空荡荡,有些冷清的房间,朱栩垫高枕头,自语道“以往睡的倒是很自然,现在怎么就感觉有些凄凉……”

    没多久,一个内监在外面敲门,低声唤道:“皇上……”

    朱栩眉头一挑,嘴角笑了起来。

    今夜睡不着的不止他,心里顿时就舒服多了。

    “告诉他们,朕睡着了……等等,这样与他们说‘皇上说,他睡着了’,去吧。”朱栩往下面躺了下,有些开心的道。

    外面的内监一怔,琢磨了一会儿,确定记住了,这才低声道:“是。”然后悄步离开。

    没多久,他就来到毕自严,孙承宗等人面前,转达了朱栩的话。

    “你是说,皇上说他睡着了?”毕自严瞬间就抓住了漏洞,冷着脸道。

    内监微微躬身,道:“是。”

    孙承宗与张问达互看了一眼,神色微凝。

    这说明皇帝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比他们知道的还多,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毕自严摆着‘首辅’的架子,盯着内监沉声道“皇上还说什么,一字不漏的说!”

    现在的内监已经不同七年前了,这内监神色犹疑,一会儿道:“就这些了,皇上没有再说其他。”

    毕自严审视了他一眼,面沉如水,心念如飞。

    他们都落入了一个俗套里,都以为皇帝还不知道,给了他们时间空隙,能够抢在皇帝之前结束这件事。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皇帝既然早就知道,反而一直没有动静,肯定是要借机作些什么了。

    毕自严沉思半晌,转头看向孙承宗。

    孙承宗自然也想到了,微微摇头,示意想不到。

    毕自严深吸一口气,沉着脸,没有走,也没有开口说话。现在他们是进退两难,退不能将事情处置了,进,皇帝根本不见他们。

    张问达心头沉重,还有理智,瞥了眼不远处的内监,上前在毕自严耳边低声道:“皇上会不会早就知道谁在背后搞风搞雨?”

    毕自严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的更紧了。

    知道魏忠贤秘密的人,现在活着的没几个,其中一个魏钊就控制在皇帝的手里,要说皇帝知道一些事情那是肯定。问题是,皇帝为什么一直不出手?从杨涟,傅昌宗到现在的靖王,皇帝一直都没有动手的意思。

    他到底要干什么?

    内监见这三人不肯走,上前一步道:“三位大人,请回吧。”

    毕自严看了他一眼,沉吟一声,突然道:“你再去转告皇上,我们一定要面圣,不管多久我们都等!”虽然皇帝给了他在内阁的支持,可靖王这件事太大,会将内阁牵扯进去,并且他不清楚皇帝的意图,心里总是不安。出京一圈回来的皇帝没有了以往的‘冲动’,反而更让他不安。

    内监眉头一皱,不知为何,眼前突然浮现了叶向高等人闯宫逼迫天启皇帝的画面,神色顿时一肃,道:“毕阁老,皇上向来大肚能容,对您也礼敬有加,但有些事情不能过。”

    毕自严神色微怔,道:“公公此言何意?”

    内监道:“毕阁老还是回去吧。”说着,他转身就走了。

    毕自严看着他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孙承宗走上前,道:“看来皇上意已决,靖王那边应该知道些什么,若是皇上这边不能探知一点,或许可以从靖王那边问问。”

    毕自严摇头,道:“靖王既然不肯见我,想必这件事让他都有些不好接受,皇上,怕是又要给我们惊吓了。”

    孙承宗疑惑不解,抬头看向景阳宫方向,道“皇上既然肯给内阁大权,甚至不惜削弱六部,没道理……皇上这到底要做什么?”

    这也是毕自严的心头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有一个人知道。”突然间,张问达插嘴道。

    孙承宗,毕自严都一怔,转头看向张问达。

    “傅昌宗。”张问达言简意赅。几次内阁议事,傅昌宗的态度变化相当的明显,加上他的身份特殊,肯定知道了一些内情。

    毕自严目光闪动着微微点头,道“他也不会说什么,既然皇上不肯说,那我们只有等了,天亮之后,一切都见分晓。”

    孙承宗倒是希望将祸事掐在头里,不过眼下也只能等事发,看皇帝怎么处置了。

    张问达有心挽救一下,现在却只能看着东林党万劫不复,心里无尽感慨,叹息不已。

    今年的天气着实怪,才十一月份就冷的出奇,并没有寒流,仿佛就是突然之间冷下来。

    公鸡打鸣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天色渐亮,京城在一片凄冷中,渐渐热闹起来。

    最先热闹的,是督政院,不知道为什么,一干人不约而同齐齐早到,并且都非常认真的工作。

    “哎,李大人,你来的挺早啊?”

    “呵呵是啊,陕.西那边的几个督正使落实了,我这边正看着,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还打算去陕.西一趟,亲自看看。”

    “李大人做事就是这么认真,惭愧惭愧……”

    “客气客气,都是本分事,说不上认真……”

    “柳大人,您来的也这么早?”

    “别提了,河.南那边又出乱子了,几个人为了进督政院,行贿索贿,反贪局那边刚转过来,我估计得亲自出去一趟……”

    “您也要出去,您的身子骨行吗?”

    “一辈子操劳命,早就习惯,再说了,咱们督政院的事,我能不上心吗?”

    “那是那是……”

    “韩大人,您这是要出门吗?”

    “奥,对对,要去一趟山.西,那边太不像话了,那边的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十几个人在巡抚衙门居然动起了手,气的巡抚赵大人要全部罢免他们,这不,奏本已经到了,我已经给副院正说了,这就去一趟,再不去还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

    “哦哦……”

    话虽然这么说,可一下子这么多人都着急忙慌的要出京,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些听到风声的人,现在是后悔不迭,没能找理由出京,都在暗暗的想法设法的离京,躲开这个大漩涡。

    很显然,关于靖王的一些流言,已经无声无息的在官场蔓延,督政院就是重灾区。

    在另一个小院内,魏学濂看着一封封举告信,眉头不是眉头,脸不是脸。

    他在这里已经不少人日子了,对办案很有心得,虽然这些举告信写的有鼻子有眼,可他一眼还是看得出,里面大部分都是捏造的,唯有一条,他实在辩驳不了:‘亲王之身,僭越为官’。

    在这个宗法大过天的时代,违逆祖法是大罪!

    不过靖王在督政院待的太久了,他从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很多人,包括他都已经习惯了靖王的存在。

    习惯也是一种可怕,可以挑战‘祖制’,比如,魏学濂虽然知道这是违背‘祖制’,心里却没有什么障碍,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逆不道,靖王也不应该被人这样扳倒。

    他看着这些举告信,气不打一处来,案子他可以很快查清楚,可‘祖制’这一条,哪怕是皇帝都要慎重,何况是他。

    “皇上……应该有办法吧?”魏学濂自语,他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朱栩了,别人都没辙。

    这一次与往常不同,没有闹的满城风雨,但却在官场迅速传播,快的惊人。

    宗人府。

    鲁王彻夜未眠,枯坐一夜,现在站在屋檐下,望着皇宫方向。

    靖王原本是靖江王,并不是朱元璋直系,一直是双字王,是皇帝前几年特旨加封。这个人,可以说,目前是宗室亲王里最突出的一个,如果他倒了,宗室就真的再也翻不了身。

    京城已经圈禁了近六万的宗室,其他各地还有更多,如果靖王倒塌,他们这些宗室王爷的日子将更加难过,日后的结局更是说不清楚。

    礼部现在也头疼,‘祖制’往往是由礼部来继承,发展,阐述,靖王违背祖制,也可以说是违礼,他们礼部是首当其冲。

    靖王一旦倒台,后面就是追着,这一定会是一场浩大的运动,不知道多少人会被卷进去,六部尚书,从礼部,刑部,吏部没一个逃得了,还要加上督政院,说不得还得牵扯到内阁的毕自严与孙承宗。

    “也就是说,靖王一倒,整个朝廷就要崩塌一大半了……”

    沈珣轻叹,他坐在班房内,神思不属,难以平静。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在忧虑朝局。这暗中的人手段着实厉害,靖王确实是一个可怕的弱点,一旦他出事,朝廷就等于瘫痪了。

    内阁。

    毕自严,孙承宗,张问达三人一夜未睡,一直坐在那,默默无言。

    他们与外面担心的不同,是在等着皇帝的处置手段,他们希望能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做应对,并且将风波减到最小。

    毕自严又喝了口浓茶,抬头看向外面,道:“差不多了,皇上那应该已经醒了,让郑友元盯着,有什么消息立即来告诉我们。”

    “是。”门外一个差役应声,快速转身离去。

    这差役刚走没几步,郑友元就急匆匆而来,进门就大声道:“二位阁老,不好了,通政使司那边将一堆奏本都送去司礼监了,全都是关于靖王的!”

    毕自严如同被针扎了般,陡然精神起来,抬起头看向他,还不等说话,孙承宗就沉声道“都是什么人的奏本?”

    郑友元道“还不清楚,有几道是河.南过来的,还有南直隶,然后就是几个内定的巡政御史,我听说措辞相当激烈,可能会触怒皇上。”

    毕自严深吸一口气,扶着桌子站起来,刚要说话,外面就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唱和。

    “皇上驾到!”

    毕自严身形一顿,与孙承宗对视,孙承宗也目露惊色,接着沉吟着道:“先接驾,其他再说。”

    毕自严点头,整理了下衣服,迈步向门口走去。不等他们到门口,朱栩已经快步迈过门槛,几人匆忙要行礼。

    朱栩笑着摆了摆手,大步穿过几人,道:“都免礼吧,朕就是来看看。”

    说着,他就走到内阁大堂正中,上上下下,前后左右的打量。

    毕自严,孙承宗,张问达对视,都沉着脸,目光变幻。

    好一阵子,毕自严走到朱栩身侧,斟酌着话语,道:“皇上,这么一大早来内阁,可是有什么要事?”

    朱栩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没事,就是心血来潮,你们都坐吧。”他说着,走向最北面。

    内阁桌椅的摆放是有规矩的,比如最北面是两张椅子,坐的是毕自严与孙承宗,一左一右,再两边是六部尚书的椅子,依次而列。

    朱栩走过去,抬了抬手。

    两个内监小跑上前,将其中椅子一个搬出去,另一个放在正中。

    毕自严,孙承宗,张问达对这些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有些不安,在朱栩坐下后,依次在两边坐下。

    朱栩穿着厚厚的棉衣,呵着气,看着两边的三个人,笑了笑,没有立即开口。

    毕自严,孙承宗两人对面而坐,互相看了眼,孙承宗侧身向朱栩,顿了好一会儿,道“皇上,内阁总理天下政务,些许小事定然能处理妥当,请皇上勿忧。”

    孙承宗这话说的很有技巧,朱栩端起刚刚上好的茶杯,顺水推舟的道“嗯,朕对内阁的能力很是放心,只是回京之后,还没有与二位老师好好聊聊天,朕就想着找个机会聊聊,这不就来了。”

    孙承宗神色不动,心里不宁。皇帝丝毫不提靖王的事,摆明要有大事情。

    毕自严面上沉着,给孙承宗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接话。

    张问达就更不会开口了,东林党与阉党勾结的事,对他打击不小。

    朱栩喝了口茶,身心舒泰,然后看着毕,孙二人,道“朕上次去陕.西,虽然没有见到皇兄,可想起了很多事情,他当年在文昭阁,衣不解带,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对于政务从不怠慢分毫,朕回京这一路上一直在反省,这一条,朕比皇兄是差远了。”

    众人心头微跳,皇帝这话是何意?要召回信王吗?那万万不能!京城已经够乱,信王绝对不能回来!

    毕自严与孙承宗暗自警惕,静等着朱栩下面的话。

    朱栩并没有照着他们的想法来,目光坚定的道“朕决定了,待明年亲政后,朕便坐镇内阁,与诸位阁臣一同处理政务,同坐同休,风雨不停!”

    毕自严与孙承宗,张问达都是神色微惊,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皇帝的话是这个意思!

    圣君临堂当然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若是能时时见到皇帝,他们很多事情做起来都会顺手!

    这是盛世明君的作为!

    “皇上英明!”毕自严与孙承宗几乎同时起身,行礼道。

    张问达慌忙跟着,事情也出乎他的预料——皇帝突然‘勤政’了。

    朱栩看着三人,笑着摆了摆手,道:“免礼,都坐下吧。”

    三人都颇为拘谨的坐下,心里还是很震动。皇帝虽然在景阳宫也算勤政,但却比不了在内阁,这才真正的‘勤政’!

    朱栩有端起茶杯,心里暗笑,他这个皇帝,明年就要兼任内阁首辅了。这皇权,相权,都将在他手里!

    装模作样的喝了口茶,他放下茶杯,环顾一圈,故作沉吟的道“内阁辅臣还是少了,这样吧,靖王入阁!督政院日后会越来越重要,他入阁,是必须,也是理所当然……”

    众人心头再惊,同时明悟!

    原来皇帝是打这个主意,他要靖王入阁!

    可是!

    这样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朝廷,京城官场还可控,天下士林还不知道会骂出什么样难听的话来!

    朱栩说完这句话,便端起茶杯,轻轻的吹着。

    毕自严,孙承宗对视,神色肃然。

    眼前的皇帝不拘礼法他们都知道,可是亲王干政这件事不仅是礼法,还涉及到社稷稳固。这是吸取历朝历代教训后,太祖钦定,一旦开启一个缺口,日后不知道有多少血雨腥风,皇室阋墙。

    毕自严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皇上,臣认为靖王在督政院已是极限,若是入阁,社稷不稳。”

    朱栩早就知道他们的说辞,笑了声,转头看向刘时敏,道“鲁王来了吗?”

    刘时敏道“应当快了,奴婢派人去催。”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一个差役快步进来,道:“启禀皇上,鲁王求见。”

    朱栩看着毕自严道:“这说曹操曹操就到,让他进来吧。”

    “是。”差役应声,转身出去。

    毕自严与孙承宗都很疑惑,不知道这个时候叫鲁王来是为什么,不过他们都没有说话,静等着。

    鲁王大步进来,向朱栩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朱栩微笑,道:“嗯,坐下吧,朕正与两个大人商量靖王的事情,你是宗人府宗正,来说说吧。”

    鲁王在毕自严下首坐下,看了在坐的几人一眼,目光微微闪烁,道:“回皇上,臣认为,靖王去留皆在圣心。”

    朱栩眼角眯了眯,这位鲁王现在倒是学会揣摩上意了,转而看向毕自严道:“毕师,说说你的想法。”

    毕自严不清楚朱栩要做什么,看了眼鲁王,道:“皇上希望靖王入阁参政,我等认为宗室亲王不宜僭越太多,否则社稷不安,江山不稳。”

    鲁王一听,顿时就明白了,从怀里掏出一道奏本,站起来向朱栩,道:“皇上,这是臣对宗法的一些见解,还请皇上过目。”

    刘时敏上前,接过来,递给朱栩。

    朱栩拿过来,打开一看,果然,鲁王是按照他的意思所写,对‘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的一个阐述,并且排出了一个顺序,其中有一条特别有意思:‘三代以内,莫之能外’,也就是说,能继承皇位的,必须要三代以内,且严格按顺序来。

    对于这种顺位继承制,对现在的大明来说,肯定会引起巨大的反对声,哪怕是在‘宗法’的基础上进行的一种‘具体阐述’,实际上的继承规则也是这样来,可本质上还是违背了太祖朱元璋的‘嫡长子继承制’。

    另一个坏处是,这会加剧皇室内部的争斗,历史上康熙年间的九龙夺嫡势必会出现,成为王朝的一种巨大内耗,只是想到南明那种情况,朱栩认为,这种顺位继承法必须要实施!

    朱栩神色不动的看着,心里转念,好一会儿递给毕自严,道“毕师也看看。”

    毕自严伸手接过来,目光微凝的看了朱栩一眼,低头翻看奏本,旋即他眉头就紧拧。

    ‘国本之争’过去没多久,对于‘国本’,现在的文官集团看的非常重,哪怕是鲁王的奏本是依据宗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进行阐述,或者是完善,可事实上还是对‘嫡长子制’的一种挑战,削弱了‘嫡长子’的特殊性,给了其他人‘机会’与‘妄念’。

    毕自严看完,没有立刻说话,将奏本递给孙承宗。

    孙承宗看了他一眼,低头看奏本,不一会儿他就神色微沉,抬头看向朱栩。

    他沉吟好一会儿,道“皇上,臣认为这‘顺位继承法’不当公布,恐演宋太祖,宋太宗等旧事。”

    朱栩嘴角微动,只怕孙承宗想说的是,是‘成祖旧事’了,也就是靖难之役,这是明朝上下的一道心结,一道公认的,不愿意提及的伤疤。

    鲁王看了眼朱栩,接话道“小王倒是不这么认为,有了这道明确的继承之法,方可杜绝一些旧事重演,令朝堂,宗室都能齐心协力,没有过多的畏惧,顾虑,‘国本’之事也不会再发生,稳固江山,皇室安稳。”

    孙承宗,毕自严都皱眉,大道理是这样讲,可实际情形往往不会,他们必须要用最坚决的办法,杜绝一切危害皇位稳固有序的事情发生!

    “皇上……”毕自严心里思虑半晌,还是道:“这件事还请暂议,给内阁一些时间商议……”

    朱栩一摆手,道:“我大明两百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朕不过是将顺序摆了出来,没什么好紧张的。关于靖王入阁……列第三,加东阁大学士,定制,督政院院正由三代以外的亲王轮流担任,一届三年,最多连任两届……嗯,就这样吧,不必再议!”

    毕自严,孙承宗一怔,细细思索,尽管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皇帝的安排倒确实能避免亲王干政,威胁皇室稳定,也应该是皇帝最大的让步了。

    毕自严心里翻涌一阵,深吸了一口气,向朱栩道“皇上,此时事关重大,关于诏命,旨意,臣请由内阁起草。”

    朱栩眼角眯起,笑着道:“毕师这样说了,朕也不能驳,嗯,起草好送到御书房,朕盖印之后,也由内阁颁布,今后……非重大事项,政令皆出内阁!”

    听到‘政令皆出内阁’,毕自严‘受伤’的心里总算有了不少安慰,连忙起身,道:“遵旨。”

    朱栩一连完成了几件事,他心里也很开心,笑着道:“那就这么定了,加了一个靖王入阁,应该对‘新政’大有裨益,但内阁的人还是少了点,你们也再物色物色。”

    “遵旨。”毕自严与孙承宗都有些口是心非的应道。他们现在都已经清楚,皇帝对内阁有着通盘的考虑,不是他们能插得了手的。

    朱栩又打量了眼这个内阁,道:“这里到底是太小了,你们拿个主意出来,对这个内阁进行改建,扩建,毕竟是我大明总理朝政的地方,不能太寒酸了,各种机构,直属的衙门,都要搬进来,重新梳理一下,我大明的这些衙门还是太乱了些……”

    对于这些,毕自严,孙承宗都没有什么意见,点头应下。

    朱栩又交代几句,便起身离开了内阁。

    内阁大堂里,只有毕自严,孙承宗,张问达三人,这三人都不是迂腐之人,眼下的情况,需要他们‘变通’去处置,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毕自严看了眼张问达,向着孙承宗沉吟着道“事已至此,只能让靖王入阁了。”

    孙承宗沉着脸,点点头。

    他们是挡不住的,换个角度来想,靖王入阁确实有很多好处,稳定宗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可以大力推动督政院,督政院一旦完成,内阁对天下的控制力就会进一步增加,‘新增’推动的速度会大大加快。

    “那就以‘破格’为由擢升靖王,另外,对‘督政院’的限制也要明确摆出来,不能引起一些人的妄念……”毕自严道。

    “我来起草!”孙承宗道。这道旨意非同一般,一不小心就可能为日后埋下大祸,他要慎之又慎,不能假他人之手。

    毕自严没有多说,转头向郑友元道:“将靖王请来吧,本官要与他谈谈。”

    内阁以往就两个人,能在‘身份上’要六部,督政院一头,现在靖王入阁,这些身份,关系要好好梳理一下了。

    “是。”郑友从外面进来道。他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毕自严,没有出声。今天皇帝看似为了靖王而来,可宫外的事情绝口没提,显然还另有打算——今天的事情不算完!

    毕自严仿佛没有看到,犹自思忖着。

    靖王的入阁会对内阁,尤其是现在的朝局关系产生冲击,若是傅昌宗,周应秋等人再调离,影响就更大了。

    ‘傅昌宗,周应秋等人没有入阁,反而靖王入阁了,皇上到底要做什么?他说还要加人,还有谁能加入内阁?’

    毕自严心底转悠着,难以平静。

    朱栩走在回去的路上,在乾清宫前,停了下来,背着手,远远的望着。

    他一直住在景阳宫,这偌大的乾清宫长久空着,现在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刘时敏站在朱栩身侧,心里微动,却没有开口。

    乾清宫一直是皇帝的居所,是最重要的办公之地,已经空置了好些年。

    “你说,朕是不是该搬进去了?”朱栩似自语的道,明年他将大婚,亲政,不能一直住在景阳宫。

    “奴婢认为,现在可以了,年底之前,应该能彻底搬完。”刘时敏道。

    虽然两宫离的并不远,可收拾,重新装修,再搬,个把月是要的。

    朱栩心里涌出一股豪气,挺了挺胸口,道:“那就搬,让人收拾吧!”

    “遵旨。”刘时敏道。

    朱栩转身走了,回向景阳宫。还没走几步,一个内监匆匆而来,拿着一个纸条,道:“皇上,海军那边的飞鸽传书,曹总兵已经回到福.建,旧港,吕宋基本上处置完毕了。”

    “唔,”朱栩没有接纸条,心里算了算时间,道:“是该回来了,告诉他,让他立刻启程进京,快马加鞭!”

    “遵旨。”刘时敏道。

    听到曹文诏要回来,朱栩心里底气更足了一点,走了几步,又道:“再让卢象升也进京。”

    “是。”刘时敏道。

    督政院。

    今天的督政院显得是格外的清冷,往常一百多人挤在这里,喧沸鼎天,这都快晌午了,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多人,纷纷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喘,偶尔的低声议论也压的贴耳才可闻。

    因为当今皇帝太过强势,靖王在督政院的事情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忘记了‘祖法’,现在被人翻出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心惊胆战,难以安宁。

    ‘祖制’,‘宗法’看似简简单单是四个字,但足以逼死无数人,想想十多年前的‘国本之争’就知道其中多么可怕,强如神宗皇帝,撑了十多年,杀了四任首辅,十几个堂官,罢免的不计其数,最后还不是妥协了!

    当今皇帝纵然强势堪比太祖太宗,在这个时候也只能退让!

    督政院一百多人,都经过严格的选拔,可关系错综复杂,现在告假,出京的已经走了大半,现在剩下的都是实在走不掉,以及靖王的一些心腹,追随者。

    靖王的班房内,他一身朝服,正做着他的例行政务。

    督政院现在已经铺展到省级,一些省会的府也开始筹建,虽然还没有行使督政院的各项职权,政务量却已经庞大到让靖王有些难以负荷了。

    魏学濂从外面进来,看着一如往常的靖王,神色犹豫着,抬手道:“王爷,外面已经闹翻天了。”

    靖王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是皇帝看中的人,并且是政院派的领袖之一。

    靖王随手将一道文书合上,不在意的道:“外面都是什么情况?”

    魏学濂看着靖王毫无动容的神色,仿佛不知大难在前,心里佩服面上焦急的道:“王爷,现在您被弹劾的事情,已经传遍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您的笑话,下官认为,您还是进宫一趟吧,只要皇上肯保王爷,那些人不会得逞!”

    靖王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没有多说。

    魏学濂一怔,道:“王爷,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您被下狱,整个督政院就垮了……”

    靖王抬头看了眼外面,影影重重,显然有不少人在偷听。

    他坐在那,默然一会儿,道“督政院,日后我不常回来,你要照看好。反贪局针对的是所有官员,除了内阁之外都能查,分寸你自己拿捏,山.西那边还是要养案,在这种时候,以‘稳’为主,再等等……明年吧,我就不拦着你了。还有,打铁还须自身硬,咱们督政院一定要干净,要是被人捅出什么窝案来,不止是你,本王也没什么脸……”

    魏学濂听着靖王如同交代后事的话,脸上动容,他想起了以往靖王对他的庇护,神色一正,抬手道:“王爷,既然您不去,我去!我一定向皇上阐述您对督政院的重要性,不能任由宵小作祟,构陷忠良……”

    “圣旨到!”

    魏学濂还没有说完,一声长喝响起。

    魏学濂脸色微变,他认为这是降罪的旨意到了,慌忙道:“王爷,您不能去,现在进宫还来得及……”

    靖王笑着站起来,神色颇为欣慰的道:“没事,随本王来。”

    魏学濂心里不甘,到了这个时候说太多也没用,只能日后想办法营救,面上凝重的跟在靖王身后。

    督政院的几十个人心里都很不安,齐齐的站在大院内,低着头,目光闪烁。对面是七个天使,肃色而立,领头的是司礼监二号人物,刘时敏,刘公公!

    刘时敏神色平静,抱着拂尘,静静的等着。

    靖王快步从里面出来,一见刘时敏,连忙跪地,大声道:“臣朱履祜接旨!”

    魏学濂看了眼刘时敏,也算有几面之缘,欲言又止的跟着靖王跪下。其他三十多人也依次跪下,目光全落在靖王的背影。

    他们心里都已经认定,靖王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他们都在思考,若是靖王倒,后面得有多大的风波,要牵连多少人!

    刘时敏看了眼靖王,摊开圣旨,肃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祖驱鞑靼,复建中华,历二百余载。朕菲德以登基,不敢懈怠。天灾蔓延,天下惶惶,赖群臣力扶,万民束腰,勉力应持,堪堪至今。‘新政’崎岖,百姓困苦,有靖王朱履祜,克谨忠正,兢兢业业,多有功勋,特旨破格,入阁理政……钦此!”

    刘时敏话音落下,如同一把重锤敲下,将除靖王外的所有人,都给敲蒙了,晕晕乎乎,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本来注定要下狱论罪的靖王,不但没事,还要入阁!亲王之身入阁,这也算是破天荒了吧!

    “王爷,接旨吧。”刘时敏合上圣旨,递给靖王。

    “谢皇上隆恩!”靖王又拜了一下,这才起身接过圣旨。

    刘时敏看了眼众人,近前一步,低声道“王爷,您是督政院院正,现在也是内阁辅臣,对于一些流言蜚语,您要拿出一些办法来,莫要让皇上为难。”

    督政院最重要的一个职责就是:舆情监察与控制。

    靖王抬着手,目光冷色,道:“公公放心,小王这些年也不是泥菩萨,请转告皇上,给臣三天时间,一定还京城一个太平!”

    刘时敏微微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

    刘时敏缓步走着,一群人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依旧还在震惊中。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亲王怎么就能加封东阁大学士,成为辅臣,入阁?

    魏学濂倒是很激动,等刘时敏走了,上前对着靖王大喜的道:“恭喜王爷!”

    其他人顿时醒悟,纷纷上前,抬着手,吵吵嚷嚷的道:“恭喜王爷!”

    靖王虽然早就知道,现在还是激动不已,定了定神,看向魏学濂,对他更是看重几分,笑着道:“嗯,让舆情司,督查司,巡检司,清吏司等主事来见本王,一炷香时间要是见不到,以后就都不用来了。”

    魏学濂听着靖王平淡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狂跳了一下。

    “是!”魏学濂连忙应道。督政院下属有二局八司,其中有三个已经‘公务出京’,还有两个告假,其他也都‘忙’去了。

    在场的一群人听着靖王平静的语气,却分明听到了杀伐之声,神色大变!

    督政院初建不久,一直‘求稳’,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可这一次显然是激怒了靖王,他现在需要人来‘祭旗’!

    靖王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回转班房,剩下一群人都如同受惊一般,四处奔命。

    督政院的事情,眨眼睛就传遍了京城,陡然引起了更大的震动。

    “荒唐!亲王参政本已经僭越,如何还能入阁!”

    “不错,内阁到底要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太祖太宗,还有没有大明的江山社稷!”

    “我看不是内阁的主意,一定是那个昏君干的!他是不毁我大明,毁了太祖基业誓不罢休啊!”

    “慎言慎言!”

    “我就说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要我大明也道路以目不成,他要坐那昏君吗!”

    这些都是愤怒的名家大儒,在一些小房间里,茶清如水,檀香缭绕,大论国政。

    “我们一定要阻止!太祖钦定,宗室不得干政!”

    “祖法早就被废的差不多,现在更是一点不存,还能如何!”

    “阻止?怎么阻止?弹劾有用吗?朝廷,皇帝能听得见天下之人的声音吗?他们早已经是瞎子,聋子,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我大明,要亡了!”

    “太祖皇帝,你睁开眼看看吧!”

    一些‘再不入仕’的士子们愤懑填胸,高声咆哮,伤心欲绝。

    至于现在朝廷的官员,也是各有心思,却都学会了‘谨慎’,没有如过去一样,抱团发动奏本攻势,在士林掀起舆论狂潮。哪怕有人不赞同,也都是闷头写奏本,语气有的直接,有的委婉,并没有勾结,串联。

    城东,一座大院子内。

    王纪,吴可为,道士,三人坐着,喝着茶,面色各异。

    王纪一脸感慨的放下茶杯,看着道人道:“后悔不曾听仙师之言,果然,靖王不但没倒,还促使他更进一步。”

    道士仙风道骨,两鬓有着一缕白发,他不笑不语,神色如常。

    通政使司的右通政,吴可为,他在外人面前一向从容淡定,可现在却是紧皱眉头,满脸不甘,看了眼道士,又看向王纪,冷哼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景正硬保靖王,肯定会将士林进一步得罪死,只要找到机会,老大人登高一呼,定人能轻松反正!当年张太岳如何风光,他一死还不是身败名裂……”

    “慎言!”道士看着他,淡淡道。

    吴可为连忙收住话头,可还是不甘心,向道士道:“仙师,现在当如何?咱们费尽心思,总不能一无所得,还帮了靖王一把吧?”

    王纪听着,也看向道士,道:“还请仙师指点迷津。”

    道士揪了揪胡子,眯着眼,越发的仙风道骨,似非凡俗中人,好一阵子,他才看向王纪,道:“老大人可知后来老道为何要阻止吴大人对付靖王?”

    王纪若有所思,道:“不知。”

    道士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老道看出了督政院的重要性,皇帝绝对不会允许靖王离开,他这个反应也在老道的预料之中。”

    吴可为对现在已经无奈了,他连忙追问道:“那我们应该对付谁?”

    道士看了他一眼,道:“从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人下手,慢慢蚕食,与无声中壮大势力,等待机会!”

    宫外是闹翻天,宫内忙着搬家,都是一片热闹。

    靖王入阁,将督政院的地位迅速拉升,督政院的政务也得到了极大的推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靖王入阁之后,三五天之间,朱栩的政务量大减,轻松了不少。

    傍晚,朱栩带着李解语与两个孩子,在慈宁宫吃饭。

    或许是李解语生了孩子,张太后的唠叨不知不觉少了大半,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

    饭桌上,小永宁握着筷子戳着碗,一脸的不高兴,小嘴里不时还嘟囔几句。

    张太后将朱慈烨放到摇篮里,没好气的瞪了眼小永宁,道:“给我好好吃饭。”

    小家伙瞥了眼张太后,心不甘情不愿的拿好筷子,嘀咕着道:“我是才是你女儿……”

    “你气我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张太后太了解小丫头,她嘴型一动就知道了清楚。

    小丫头低着头,慢慢的扒拉着饭。

    张太后抬头看向朱栩,道:“张家小姐,你见过了吗?”对于这件事,张太后还是不放心,一直在盯着。

    说到这个朱栩抬了抬头,道:“还没,最近太忙了,再找机会吧。”

    张太后知道朱栩向来有主意,还是催促道:“早点见,就快过年了,你要是不满意,还能再换,不然一旦定下来,你后悔都不行……”

    李解语闻言,向朱栩轻声道:“张小姐臣妾见过,知书达理,贤惠淑德,皇上应该喜欢。”

    朱栩琢磨着时间,点点头道:“好,这几天吧,朕找个机会见见。”实际上,这是有些违礼的,但众人都习惯了朱栩的不守礼。

    “我也要去!”朱栩话音刚落,小丫头突然来了精神,脆声喊道。

    “给我老实待着!”张太后冷哼一声。这小丫头之前将事情弄的满城风雨,皇宫很是被动。

    小丫头挺直腰板,小脸倔强的盯着张太后,待张太后一瞪,立刻又低头,鼓着嘴磨牙。

    朱栩看着小丫头,想了想,看着她道:“后天朕要出城一趟,你要是在这之前能将女戒抄个十遍,工工整整,没有一个错字,朕就带你一起去。”

    张太后刚要反对,朱栩连忙给了他一个眼神,她这才皱着眉,犹豫了下,没有反对。

    “当真?”小丫头睁大双眼,兴奋的看着朱栩道。

    “君无戏言。”朱栩笑着道。

    啪嗒

    朱栩话音一落,小丫头扔下筷子,转身就跑,同时大喊:“香君,快来,我们一起写女戒……”

    张太后看着小丫头的背影,万分的头疼,道:“你这么惯着她,日后还得了。”

    朱栩笑了声,道:“皇嫂不用担心,永宁就是淘气了一点,大一点就好了。”

    张太后是没这个信心,叹了口气,道:“希望这样吧……对了,你这对双胞胎要好好教,以后离永宁远一点……”

    朱栩心里暗笑,张太后是当局者迷,小丫头看似胡闹,大规矩从未逾越过,她虽然小,心里自有分寸。这些也没办法给张太后讲,顿了下,道“皇嫂,听说老太妃最近身体不大好?”

    张太后一到冬天身体就不好,动辄就卧床不起好几日才能慢慢恢复,老太妃已经八十多了,近来经常出问题。

    张太后目露忧色的点点头,道“我已经让太医随时候着了,希望没事……”

    七十古来稀,何况是八十多,若是突然就没了,谁也不会意外。

    朱栩对这个也没辙,转头看向李解语,道:“没事的时候,带着孩子去看看老太妃,陪着老太妃聊聊天。”

    “嗯,臣妾知道。”李解语明白朱栩的意思,轻轻应声。

    在慈宁宫吃过饭,朱栩本不想去御书房,直接去鱼藻宫休息,刘时敏却急匆匆而来,道:“皇上,山.西爆发瘟疫,已经死了数百人了。”

    听到‘瘟疫’朱栩太阳穴顿时一跳,神经紧绷,沉声道:“瘟疫?查清楚了吗?怎么会这个时候爆发瘟疫?是什么东西引发的?为什么现在才上报?防疫衙门干什么吃的!”

    刘时敏被朱栩的态度吓了一跳,连忙道:“是大.同那边上报,具体还不清楚,大.同府已经封城,具体是什么瘟疫还不知道,内阁也是刚刚收到消息。”

    朱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最近几年爆发的,随时都可能就是那‘鼠疫’!

    这‘鼠疫’并不是简单的一场瘟疫,它最鼎盛的时候,山,西,京师,河,南等地,人口锐减一半以上!历史上李自成之所以能攻占北.京,跟‘鼠疫’有莫大关系!

    十室九空的惨象,确确实实发生过1

    不过朱栩也不敢断定,沉吟半晌,心里依旧狂跳的道:“传旨给内阁,命防疫衙门立刻派人去大.同,调查疫情,拯救灾民。还有,让他们找到瘟疫的原因,从源头消灭,绝不能大意!”

    刘时敏明白,山.西离京师太近了,肃色道:“遵旨。”

    朱栩心头还是不安,想了想,又道:“传旨给山.西巡抚衙门,命他们重视起来,尤其是各地州府县,一旦有疫情要立即上报,胆敢隐瞒,拖延,一律斩立决,绝不宽宥!”

    刘时敏神色微惊,立即道:“奴婢遵旨!”

    朱栩背起手,想到那种凄惨情况,恨不得自己飞到山.西去亲自处置,最终还是摆了摆手,道:“事不宜迟,快去,查清楚了立刻报给朕知道!”

    “是。”刘时敏应声,慌忙转身离去。

    李解语一直在边上听着,轻声道:“皇上,这次瘟疫有什么不同吗?”

    自万历二十年以来,全国灾情不断增加,大小疫情不断,她也从未见朱栩如此在意。

    朱栩轻吐口气,摇了摇头道:“还不清楚,但朕心里总有不太好的预感。”

    李解语宽慰着道:“皇上勿忧,防疫衙门是与太医院联合的,臣妾偶尔也看过,他们对一些疫情已经有了些进展,一般的疫情都还能控制,不会有大事……”

    朱栩没有多说,慢慢的走着。

    这防疫衙门组建了也好多年,希望能派上用场,不过若真是‘鼠疫’,除了研制药物,最重要还是对‘鼠’的控制,决不能向历史上一样蔓延大半个北方!

    虽然他对‘鼠疫’没什么了解,不过依照现在的季节,应当不是鼠疫。

    ‘希望是我敏感了吧……’朱栩心里轻叹,倍感沉重。

    历史上的明末,天灾人祸齐聚,每一次都对整个大明造成史无前例的重创,能撑那么久,本身也是一种奇迹,换做其他王朝,早就崩溃了。

    李解语轻轻拉着朱栩的手臂,以示安慰。

    朱栩倒是习惯性的揽着她的腰,慢慢的走向鱼藻宫,心里还在计较不休。走到鱼藻宫了,他又转身回转景阳宫,实在是放心不下。

    内阁很快就收到了朱栩的旨意,他用这样严厉的语气极其少见,内阁的三个人立即起草命令,八百里加急的发向山.西,在此之前,皇宫里的飞鸽传书已经先一步的赶向山.西巡抚衙门。

    山.西巡抚是赵晗,朱栩的亲信之人,他自然不敢懈怠。

    这如同一道冷风,从京城吹向山.西,引起一波震动。

    尽管官场之上闹哄哄,百姓们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督政院的事情如同飓风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至于影响,只有那些受到刺激的人还在挣扎。

    朱雀大街,一家酒楼。

    魏学濂,孟兆祥,曹鼎蛟三人喝着酒,吃着小菜,在他们对面不远处,就是一家青楼。

    孟兆祥现在在吏部,他看着不远处的灯红酒绿,欢声笑语,摇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朝廷再怎么三令五申,还是改变不了这些人的腐化堕落……”

    他对面的魏学濂嘿的笑了声,道:“你们知道吗?有几次我专门盯着这里,想查查都是谁家的,你们猜怎么着?”

    曹鼎蛟,孟兆祥都好奇的看着他,道:“怎么样?”

    魏学濂笑容更甚,道“这些人,要么是被罢免的官员,要么是他们的子侄兄弟,还有就是一些豪门大户的公子少爷,他们要么就是誓言绝不出仕,要么就是仕途无望,居然一个问题都没查出来?你们说,好笑吗?”

    孟兆祥呵的笑了声,道:“你这还好,你不知道吏部每天接到多少举荐信,我稍稍摸底,这些人都是白天的正人君子,天一黑都原形毕露,一举一动荒诞的你都没见过,想都想不出来……”

    所谓的清流名士,风雅琴韵,扒开了皮,都是一样的龌蹉下流,无耻不堪。

    曹鼎蛟一直在宛县,看到的倒是与他们二人不同,一直听着笑而不语。

    魏学濂刚才说的觉得还很兴奋,说了一会儿又分外无聊,看向曹鼎蛟道“老曹,听说你的任命被挡下来了?”

    魏学濂话音一落,孟兆祥就皱眉,道:“我倒是知道一二,顺天府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吏部这边有些话,不过还是去了督政院,在督政院那边被人卡下了,理由是‘少不经事,多当锤炼’,意思是要老曹在县丞的位置上再待两年。”

    虽然曹变蛟,曹文诏都不在京城,可要巴结曹家的人有的是,曹鼎蛟早就听到风声,神色平静从容,道:“我知道,没事,我正好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孟兆祥看着他,摇头道:“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冲你一个人来的……”

    听着孟兆祥的话,魏学濂一怔,道:“你还知道什么?”

    孟兆祥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据我所知,吏部打算将所有政院系的官吏都轮调出京,老曹你,老魏可能不会动,我估计会去凤.阳府。”

    曹鼎蛟眉头皱起,看着孟兆祥道“真的是所有?”

    孟兆祥点头,肃色道:“我听到的是这样,吏部已经做好了,本来要送去督政院,现在是直接送入了内阁,只要内阁一点头,事情就算定了,明年二月发布调令。”

    魏学濂心里顿时不舒服了,道:“吏部是要做什么?难道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不成?我们怎么说都算是毕阁老的门生,他们怎么敢?”

    孟兆祥看了他一眼,道“他们连老曹都敢动,其他人还算什么?”

    魏学濂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曹鼎蛟的背景确实硬的没几个人能比,还真没有这群人不敢做的。

    曹鼎蛟神色微沉,政院的生员这几年毕业的约有七八百人,基本上都是底层的‘吏’,如果是这样都要打压,岂不是他们再无出头之日?

    难道皇上就不管?

    想到这里,曹鼎蛟心里一动,道“你知道都调向了什么官职吗?”

    孟兆祥微怔,想了想,道:“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按照规矩,调到外地要升一到三级,我是府丞,其他人,应当是主簿,县丞之类,若是考核的好,放一任知县也有可能。”

    曹鼎蛟顿时会意,心头透亮,笑着道:“不用想那么多了,这多半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魏学濂,孟兆祥都是一惊,怎么又将皇帝扯出来了。

    曹鼎蛟轻笑一声,道:“嗯,另外,今年政院联考,通过的有近五百人,官位就那么多,自然要腾出一些来。”

    魏学濂与孟兆祥神色微动,有些会意,孟兆祥在吏部日久,倒是有些敏感,道:“现在‘新政’推动的有些乏力,那些封疆大吏都如同陷入泥沼,进展迟缓,若是皇上有意再从下而上,倒是个好办法……”

    魏学濂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怕还是难,我大明承平两百多年,很多事情已经根深蒂固,地方上的势力又盘根错节,只是一些小主簿,小县丞,还远远不够,等他们成长起来,起码要十年二十年,太晚了……”

    曹鼎蛟到底只是个书生,眼界还不够,看得不分明,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老魏说的是,不过皇上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到的,年后想必还有其他动作……”

    说到这里,孟兆祥连忙道“再给你们透露一点,明年有两件大事,一个是大廷议再次召开,各地巡抚,总督都要进京。另外还有就是皇上要大婚,各地的藩国使臣都会来。兵部那边正准备在承天门外大演武,到时候允许百姓,百官前来观看。”

    魏学濂双眼一亮,道:“我听说了,皇上在南直隶,福.建都演武过,场面空前,很是盛大,震撼人心……”

    曹鼎蛟微微点头,道“现在天下灾情蔓延,流言蜚语到处都是,确实需要稳定一下人心,震慑宵小……”

    对于京城发生的事情,在坐的都清楚,听着曹鼎蛟的话纷纷皱眉,面露厌烦,魏学濂道:“靖王已经入阁,督政院已经在行霹雳手段,最多两天,京城就会清净……”

    督政院包含了以往都察院,六科等的权力,一旦用起来,绝对是一道利器!

    孟兆祥已经感觉了,不少人都被督政院带走,要求‘坦诚以对’,其中很很多人都没能再回来。

    “督政院抓的人,也会给大理寺判吗?”曹鼎蛟突然问道,因为他想起来,政院的副院正汪乔年已经接任了大理寺卿。

    “这个自然,”魏学濂道:“不过涉及的人太多,有些罪名不太好定,又年关将近,怕是年底审结不了。”

    孟兆祥道:“嗯,吏部的任命也是明年,看来明年也安生不了。”

    曹鼎蛟听着两人的话,轻轻点头,忽然看着外面道:“那个是吕国公吗?”

    孟兆祥,魏学濂转头看去,只见街上一个中年人带着两个随从,都是便服,从西往东走。

    “好像是。”魏学濂看着中年人,自语的道:“吕国公不是驻守在密云吗?没听说他回来啊?”

    孟兆祥若有所思的道:“估计是为了演武的事,两大营是我大明最精锐的士卒,理当是他们。”

    曹鼎蛟心里微动,若说大明最精锐的,应该是禁军,都是百里挑一,只是不知道他哥与叔叔今年还能不能回京。

    他这边想想着,一个随从匆匆上来,在曹鼎蛟耳边低声道“公子,那几人堵在客栈,千万别回去。”

    魏学濂坐在曹鼎蛟边上,耳朵尖,好奇的道“怎么了?什么人堵你的门?”

    曹鼎蛟摇摇头,道:“就是你们刚才说的事,已经传出去了,很多人都不愿意离京,希望我找毕阁老陈情。”

    孟兆祥闻言就皱眉,道“他们是把你当枪使,再说,毕阁老一向持正,不会帮我们。”

    魏学濂也点头,神色微沉。

    毕自严虽然是皇家政院的院长,可从没有管过什么事情,前一次站出来说话,也显得‘公正’,并没有庇护他们的意思。至于副院长汪乔年,当时并没有什么能力,哪怕现在是大理寺卿,在吏部面前也明显的很是‘渺小’,说不上话。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政院系的生员是姥姥不爱舅舅不疼,被人欺负了也只得忍着。

    曹鼎蛟看着两人的表情,微笑着道“不用这么担忧,毕阁老公正未尝不是一种庇护,再说了,不是还没有决定。”

    魏学濂看了眼曹鼎蛟,叹气道:“我要是有你这么看的开……混蛋!你背景那么厚实,当然不用担心,我有靖王照着,倒霉的好像只有老孟啊?”

    孟兆祥嘴角抽了抽,端起酒杯,心里默叹,交了两人损友。

    第二天一大早,朱栩刚锻炼完,拿着毛巾擦汗,曹化淳就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进来。

    “奴婢参见皇上。”他来到屋檐下,连忙给朱栩行礼。

    朱栩打量了他一眼,笑着道:“这一路累的够呛吧,先给朕说说,说完放你三天假。”

    曹化淳确实是连夜赶路从成.都赶回来的,躬着身道:“谢皇上。”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朱栩道:“这是秦总兵给皇上的亲笔信。”

    朱栩接过来,没有打开,看着他,道:“说说你看到的。”

    曹化淳一路上都想好了,这个时候还是斟酌着道:“是。从陕.西到四.川一路上,奴婢见到的都是赤地千里,灾民盈野,天天都有人饿死,四.川的情况更不好,十亩地地出不了一斗粮,年年遭灾,年年民乱,年年用兵。贵,州,四.川等交界处更是如此,一些土司聚众成风,剿之不尽,为祸一方……”

    朱栩听的直皱眉,这会儿他也分不清是曹化淳看的片面还是四.川等有意瞒了灾情,不过那里不太平是肯定的,年年的征讨军费就有三百万两!

    曹化淳看了眼朱栩,道“奴婢以为四.川等地的人口比预估的要多,灾情也比奏本上的严重……”

    朱栩微微点头,道:“嗯,朕知道了,你去休息吧,抽空将你的所见所闻,想法写个奏本给朕看。”

    曹化淳轻轻躬身,道“奴婢遵旨。”

    等曹化淳走了,朱栩才拿起秦良玉的亲笔信,想了一会儿才撕开,抽出信。

    是秦良玉的亲笔信,他一看字迹就知道。

    秦良玉的信,前面是请求朝廷对几个战死的将领抚恤,中间是汇报了她对土司等的看法,认为必须清剿,否则尾大不掉,祸害四.川等六省,最后又谈及了‘军改’的一些事情,对‘裁军’表示反对,她认为四.川等六省必须有大军坐镇,否则难以稳定,必酿大祸。

    朱栩看着这封信,右手在小桌上敲击着,心里推敲不停。

    秦良玉在四.川几十年,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四.川,陕.西等六省,她说的这些必然有更深次的考虑或者担忧。

    “皇上。”李解语端着三个剥好的熟鸡蛋递给朱栩,轻声道。

    朱栩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随手拿一个鸡蛋往嘴里送,心里依旧在转悠。

    若是真如秦良玉所说,不止是兵部,甚至他都乐观了,不是一个移民就能解决陕/西,四.川等地的问题,裁军计划还得慎重。

    朱栩咬了几口鸡蛋,又端起稀粥喝了一口,想了想,转头向不远处的刘时敏道“待会儿传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到御书房来见朕,还有,让舅舅也来。”

    “遵旨。”刘时敏微微躬身,派人去传。

    朱栩将秦良玉的信塞回去,又吃了一个鸡蛋,逗弄了下一对儿女,这才擦了擦脸,与李解语交代几句,起身向景阳宫走去。

    御书房内,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都在等着了,他们此刻心里都有些担忧。

    ‘大元帅府’,这个机构太可怕,将军权都揽在一身,对江山社稷是非常的不利,他们这几天都在想着如何说服皇帝放弃这个念头,甚至还想出了其他几个替代的办法。

    孙承宗,申用懋,毛文龙等三个人面色不动,内心焦急的等着。

    “你们先看看秦良玉的亲笔信。”

    朱栩从侧门进来,直接就道。

    刘时敏将秦良玉的亲笔信递给孙承宗,回到朱栩身侧。

    孙承宗一怔,打开看了起来,没多久他就神色微沉,将信递给申用懋,自己沉吟不语。

    秦良玉虽然没有详细说,可话里话外都暗示陕,西,四,川等六省情况比他们看到的要严重,复杂,兵部计划的裁军,这六省是重点,若是这里与他们预计的不同,那其他地方可能也是,这对兵部的裁军计划将有极大的影响。

    申用懋,毛文龙很快也看完了,都沉思不语。

    秦良玉这封信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令他们重新思考关于‘裁军’的一切事宜。

    “孙阁老,你说说。”朱栩习惯性的端起一杯茶,头也不抬的说道。

    孙承宗沉着脸,抬手道:“皇上,若秦良玉所言属实,不止是‘军改’,‘政改’那边也要重新考虑。”

    朱栩眉头一挑,他只是想借机推动‘大元帅府’的建立,没想到孙承宗将‘政改’也扯了出来,且还很有道理,无从反驳。

    “申尚书?”朱栩目光转向兵部尚书申用懋。

    申用懋一直在思索,兵部对‘裁军’的事情其实已经到了尾声,现在要是推倒重来,影响太大了。

    他抬起手,道:“皇上,秦良玉的话固然有她的顾虑,朝廷也有朝廷的想法,不能因为她一封信就推翻一切。臣认为可以放着不动,待明年各地总兵进京,再做仔细的推演。”

    申用懋的话倒是老成持重,不过朱栩还是需要在各地总兵进京之前将‘大元帅府’的事情定下来。

    他看着三人,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关于‘大元帅府’,你们还有什么看法?”

    孙承宗一听,立刻抬起手,道:“皇上,‘兵权分立’乃是国策,是社稷根本,天下安危所系,臣认为不能合并。若是皇上觉得朝廷对地方军队控制不够,会令他们尾大不掉,臣认为可以用其他办法……”

    申用懋连忙也跟上,道:“皇上,这‘大元帅府’权职太重,臣认为应当进行分离,以保我大明江山万年!”

    毛文龙在朝廷中一直是一种边缘人,此刻犹豫也抬手道:“皇上……请三思。”

    朱栩要做的是建立更为朝前的军事体制,既对军队加强控制,也能使大明军队一直走在世界的前面,保持先进,强大。

    现在大明比历史上好太多,‘政改’也在稳步推进,尤其是有海贸的输入,他应对即将到来的小冰河的信心大增,历史上的崇祯都能撑十多年,他没理由撑不过去。所以,现在是改革的最佳时机,等他熬过小冰河,西欧还不知道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

    刻不容缓!

    朱栩看着这三人,手指在桌面慢慢敲击着,微微点头道:“你们说的朕都知道了,不过朕打算将‘兵殿,兵部’统合,加强对军队控制,增加军队实力的决心已定,不管是‘大元帅府’还是什么部,什么府,孙阁老,从今天起,你将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做好‘军改’,‘裁军’事宜,在年底之前,朕要看到你们的进度!”

    孙承宗刚要再辩驳,朱栩就转头看向刘时敏,道:“曹文诏什么时候到京?”

    刘时敏侧身,道“回皇上,预计月底之前能到京。”

    朱栩微微颌首,道:“他一到京就让他来见朕,不论多晚!对了,卢象升兵部侍郎的事先停了,到京了让他来见朕。”

    刘时敏瞥了眼孙承宗三人,道“是。”

    孙承宗三人神色微紧,他们都看出来了,皇帝这个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告诉他们——你们不做,朕就绕开你们来做!

    “说说关于军事大议的事。”朱栩又随手端起茶杯,看了眼前面的三人道。

    孙承宗眉头紧拧,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瞥了眼身侧的申用懋。

    申用懋就更担心朱栩绕开兵部行事了,慌忙抬手道:“皇上,关于‘军改’的事情,兵部会再做商议,将尽快呈报皇上。军事大议,依照去年的例子,计划在明年二月,已经通知各地总兵,在明年二月初到京。”

    朱栩放下茶杯,道:“去年开的很粗糙,没有经验,今年一定要更加正规化,制度化,细致化,从战略大局到每一处细节,都要考虑到……”

    孙承宗,申用懋听着,心里都是各有滋味。

    在天启以前,朝臣上奏的基本规律是:上奏—部议—批准或者上奏—争论—不了了之,基本上是这两种,但眼前这位景正陛下,事事都有主意,容不得内阁,六部自己来,凡是都要插一手,令他们焦头烂额,很难自处。

    朱栩就是在故意给他们施加压力,这些大人们都各有心思,不给他们足够的压力,根本不会向着他要的方向去做。

    说了一长串,见三位大人没有再反驳,朱栩便道“对了,安南那边怎么样了?”

    申用懋神色平静的抬手道:“回皇上,左良玉,多尔衮等都上书,言称安南已经臣服,现在正在开始从北向南迁民,预计年后能完成,内经在着手安排移民……”

    朱栩神色不动,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道:“嗯,旧港,吕宋是怎么安排的?”

    申用懋抬头看了眼朱栩,道“旧港目前是由杨嗣昌负责,巡抚,总督一肩,兵部已经准备了三万人,几日前在福.建登船。吕宋是喻安性,正在快速架构各级衙门……”

    这些朱栩都是知道的,申用懋说的更为详细一点。

    这些海岛比较特殊,不能一概的使用内陆的制度,没有再安排朝廷的常备军,各级衙门都相当的简单,粗糙。

    朱栩眼皮一抬,看着三人道“那些海盗普遍未开化,是为蛮荒,朕打算命内阁在天下士林中招募名师大儒,前往这些地方传播圣人教化,播撒我大明仁德,你们怎么看?”

    孙承宗一怔,他倒是没有想到皇帝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想想似乎理所当然,但是大明的这些名师大儒,哪一个会有那样的‘仁心’跑去荒芜的海岛教化蛮夷?

    “臣认为可以。”孙承宗嘴不对心的道。

    申用懋余光看了眼孙承宗,没有说话。他心里也清楚,内阁这个招募,多半不会有一个人愿意去。抛家舍业,弃祖忘宗这些本来都是给那些商人的,如何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朱栩看的比他们还清楚,这就是他的一个铺垫,日后用来堵他们的嘴的,随口就又道:“这件事交给内阁,朕暂时就不管了。关于内阁人选,你们怎么看?”

    听到‘暂时’两个字,孙承宗,申用懋都抬头看了眼朱栩,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待朱栩目光一抬,孙承宗收敛情绪,思索着道“皇上,目前内阁只有三人,按照规矩,还差六人,目前内阁也在甄选。”

    ‘五个!’

    朱栩心里道,而后稍作沉吟,道:“内阁人选,朕心里还有一个,不过朕要再看看。年前先定两个吧,朕有一个,内阁再举荐一个。”

    孙承宗双眼微睁,皇帝这是真要放权给内阁吗?

    朱栩没有在意他所想,继续道:“朕再多说一点吧,户部尚书,吏部尚书,朕都打算调离,你们要是有什么人选,先在内阁讨论一下,不要扩大,你们知道就行了。”

    孙承宗心里微震,目光异色的看着朱栩。

    皇帝这是真的放权了,还是另有阴谋?

    孙承宗,申用懋带着复杂的心思,从御书房离开,回到内阁。

    毕自严一听,顿时也面色凝重“皇上这是决意进行‘军改’了?”

    孙承宗,申用懋倍感头疼,这件事为难他们了。

    皇帝明显意已决,如果他们不能照办,显然就会绕开他们。

    申用懋道:“二位阁老,这件事不能由皇上绕开我们,还得兵部着手!”

    毕自严沉着脸,目露凝色。对这个‘大元帅府’非常的忌惮,根本上就不愿意设,在听到朱栩有意绕过兵部,甚至是内阁的时候,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孙承宗神色沉吟,道“兵部,兵殿立刻安排,在一些事情上要抢先定下,到时候不管皇上如何坚持,我们也不能退后,事关江山社稷,天下安稳,我等决不能妥协!”

    毕自严没有说话,曹文诏,卢象升都是皇帝的亲信,若他们掺和,未必能如他们想要的进行改革,皇帝这次这么在意,很可能是有别的目的。

    面对这样一个强势,雄才大略的皇帝,已经有了某习惯的毕自严压力很大。

    “也只能如此了。”好半晌毕自严才道。内阁现在加了一个靖王,有些事情他们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朝廷高层是暗潮汹涌,彼此角力。

    宫外的督政院的动作越来越大,几个主事带着人满京城的‘请人’,都是与之前几起事件有关的,仅仅是两天,就有一百多个大小官吏被‘请’进了督政院,然后再也没出来。

    京城的舆论迅速被压制下来,外加朝报,六部报纸的齐齐开动,京城的舆论快速转向,趋于平静。

    魏学濂近几日带着人,对一些案子进行了提前处置,也有意的针对了一些人,在督政院内部,六部之中抓了不少人,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躲在暗中的人不冒头,倒是给了朝廷一个宽松的时间。

    内阁以及六部的运转似乎更加有力度了,朱栩的政务量大减,倒是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思考,筹谋一些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西华门内,朱栩裹着厚厚的棉衣,还加了一个大披风,毫无皇帝仪态的揣着手,抬头望着天。

    在他身侧站着曹化淳,王文胜还有一干禁卫,都是常服,不远处还有一辆大马车。

    “你们说,这天会不会下雨?”朱栩袖子里的手揣了揣,看着阴沉沉的天气道。

    王文胜这几年经历了不少,沉稳很多,站在不远处,无声无息。

    倒是曹化淳抬头看了眼,道:“皇上,奴婢觉得下雨倒是不会,下雪倒是有可能。”

    朱栩顿时一笑,道:“这倒是,朕把这茬给忘了。”

    已经快十二月了,可第一场雪迟迟未来,倒是比去年还冷,整个北方都如同罩在冰窖里,冷的刺骨,寒的入肺。

    曹化淳没有多说,侧头向里面看了看,永宁公主迟迟没到。

    “这丫头不会又被皇嫂给关禁闭了吧?”朱栩也看着,自语道。

    “皇叔,皇叔……”

    朱栩话音刚落,那一头两个小身影跑出来,裹的如同粽子一般,却还是飞奔而来。

    “来了。”朱栩看着,两个小丫头还手牵手,跑的如同小旋风。但到了近前,他看的一愣,两个小丫头穿的是男装,如同一个贵家小公子,粉雕玉琢,双目炯炯,煞是可爱。

    “皇叔,走吧走吧……”小丫头一冲过来,就拉着朱栩的胳膊,一副要冲出西华门模样。

    朱栩探出手,拎着小丫头的衣领拽回来,打量着她与李香君的衣着,道:“谁让你们穿成这样的?”

    李香君小脸拘谨,缩着脖子,不敢看朱栩。

    小永宁倒是无所谓,仰着小脸,笑嘻嘻的道:“跟书上学的,本来我还想找把剑,可是没找着……”

    朱栩哈哈一笑,一脸满意的道:“嗯,不错,有为叔风范,走着!”

    “走喽,出宫喽……”小丫头如脱缰野马,冲着西华门就要跑出宫。

    朱栩又提溜着将她给拉回来,道:“坐马车,出城去。”

    小丫头双眼大睁,道“出城?我还没出城,皇叔,城外好玩吗?”

    朱栩看着小丫头兴奋的小脸,道:“你真的一次都没出去过?”

    “嗯嗯。”小丫头点头如啄米,激动得不行。

    朱栩心里叹了口气,不止是他活在笼子里,这小丫头更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只要你听话不气皇嫂,以后有的是机会!”

    小丫头双眼睁的更大,拉着朱栩的袖子道:“真的吗?我保证以后再不气母后了!皇叔,快带我出去玩!”

    “走!”朱栩满脸笑容,豪气一挥手的带着她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小丫头乐不可支,拉着李香君飞快的跑向马车。

    马车内有暖炉,几个人上来,顿时感觉暖和不少,小丫头对这些都很感兴趣,看来看去,还摸来摸去,道:“皇叔,你这个马车真好,我也要有一个,以后出宫就不冷了……”

    李香君紧挨着小永宁,也睁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不过更为拘束,显得很是守礼。

    朱栩倚靠着厢璧没理会她,看向曹化淳道:“基地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曹化淳刚刚休息了一天,恢复了不少,闻言道“毕大人那边已经通知,也有回信,都已经准备好了。”

    朱栩轻轻颌首,他这趟就是要去视察城外的军器局基地。

    军器局基地已经快十年了,聚集了大明最顶尖的‘科学’力量,加上传教士的帮助,还有皇家政院这几年的发展,都对军器局有了极大的帮助。

    现在不论是火炮,火炮,火药的质量,产量都有非常大的提升,已经基本能满足大明军队的需求。

    四周的威胁,朱栩这些年用了各种手段,基本上都已抹平,未来可预见的一段时间内,大明是不会有战事,所以,现在军器局的主要目标是研发,提升武器的威力,并不是要满足军队需求,另一方面,就是潜在的军火交易。

    这个交易对象,不止是西欧,而是遍布全世界,随着明朝的海贸增加,火器,火药的销量一定会大增,这个将对明朝的开矿,炼铁,机械等等,都将有一个不可预估的促进作用。

    重工业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经济指标,尽管明朝还没有走入资本社会,朱栩还是希望能打一个基础,推动,加速。

    现在马车平稳都很不错,车内又有暖炉,还有些点心,热水,小永宁开心的不得了,叽叽喳喳不停。

    李香君偶尔附和一句,其他时间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朱栩。

    朱栩手里拿着的是两本实录,分别是《神宗实录》,《熹宗实录》,至于他那位父亲光宗,做皇帝时间太短了,里面涉及的东西又太多敏感,不堪,朱栩一直压着,没有成书。

    这已经是朱栩第七遍看这个《神宗实录》了,里面有很长的篇幅用来描述神宗皇帝的丰功伟绩,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也少不了隐晦的提及一些令皇家难堪的事情。

    作为孙子,朱栩也得给祖辈遮羞,不时圈一下,有些东西要修改,再隐晦一点,有些不能提,还有些是与他现在的大政相冲,不宜渲染。

    看着看着,他不禁为自己的身后事开始担忧,他这些年将大明的‘祖制’破坏殆尽,拆了个七零八落,士林间口诛笔伐不断,名声可以说是历代皇帝最差,估计比太宗皇帝朱棣还要差不少,也不知道后人会怎么描述他,估计会有无穷无尽的野史,充斥着这段岁月,足以将正史都给淹没,难辨真假。

    这些,又要为难后世的专家们了。

    朱栩慢慢的看着,小永宁与李香君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曹化淳坐在最远处,一直微低着头,没有一点声音。

    一阵马蹄声在外面响起,王文胜的声音响起,道“皇上,下雪了。”

    “下雪了?”小丫头大喜,一骨碌爬起来,拉开窗帘,向外看去,顿时大喊大叫:“下雪了,真的下雪了,皇叔下雪了,香君下雪了……”

    朱栩放下书,拉开左手边窗帘,果然,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漫天遍野,加上又是野外荒地,越发的寒意森森。

    小丫头转头向朱栩兴奋的喊道:“皇叔,咱们下去吧,外面一定更好玩……”

    朱栩打量着外面的野地,心里微动,问向外面道:“还有多久到?”

    王文胜连忙道:“回皇上,估计还有小半个时辰的马车。”

    现在马车也走不快,想了想,朱栩道:“停下吧,咱们都走走。”

    “是!”王文胜应声,令马车缓缓停下。

    “香君快走!”小丫头迫不及待,拉着李香君第一个冲出车门。

    朱栩连忙道:“穿好衣服,外面冷。”

    小丫头哪里听得见,一片欢呼的冲出去,到外面就没动静了。

    朱栩裹了裹衣服,紧跟着出去,结果就看到两个小丫头抱着小身子,站在马车旁瑟瑟发抖,不停的眨眼。

    朱栩摇了摇头,里面有暖炉,外面又刚下雪,她们这么冲下来不冷才怪。

    “你这丫头!”朱栩在小丫头脑门上弹了下,脱下披风给两人。

    小丫头连忙裹紧,虽然冻的小脸发白,可眼神还是炯炯闪烁,兴奋无比。

    李香君小手拉着边角,抿着小嘴,轻声道:“谢皇上。”

    朱栩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抬头四处打量。这是一条官道,两旁都是农田,有的地方是郁郁青青,有的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朱栩缓步向前走去,不停的左右打量。

    小永宁也睁大双眼,对外面的世界,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格外的高兴,亦步亦趋的跟在朱栩身后,左顾右盼的,倒是没有乱跑。

    走了好一阵子,朱栩道“这里种了不少番薯吧?”

    曹化淳上前两步,道“是,据顺天府那边说,河.北差不多一半以上都在种番薯。”

    朱栩微微点头,继续走着。

    番薯推广已经有些年头了,随着灾情加剧,很多百姓都自觉的开始种,一年两季,产量是小麦,稻米的三倍以上。对于番薯,朝廷暂时没有征税,一直都在鼓励种植。

    这对应对灾情,增加农民收入都有大用。

    种植最多的地方,应该是辽东,新开垦的田亩,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番薯,陕.西等六省也在加大力度推动,至于安南,南海那两个省,朱栩都还没有要求,三省还需要大规模开荒,成熟的土地相对很少。

    “皇上。”突然间,王文胜上前,在朱栩耳边低声道。

    朱栩一怔,转头看向他。

    王文胜让过身,微微低头。

    他一让开朱栩就看到,在不远处的小水沟里,小丫头蹲在那里,双手飞快的扒拉着什么,李香君在小声的说着,拉扯着,小丫头完全不理会,刨的可兴奋了。

    李香君劝不动,一转头就看到朱栩看来,连忙站起来,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朱栩皱着眉头的走过去,拉着小丫头的衣领就将她提溜起来,来到岸上,教训道:“你是不知道冷吗?”

    小丫头剧烈挣扎,同时大叫道“皇叔,有剑,那里有一把剑,快放下我,我要剑……”

    朱栩一愣,拉着她不让她动,探头看去,小丫头扒出了一个坑,里面确实有一个剑柄。

    王文胜也看到了,一挥手,两个禁卫跳了过去,拿出短刀就挖起来。

    “我的,我的……”小丫头大叫,张牙舞爪的要冲过去。

    朱栩随手就给她来一个栗子,道:“给朕老实点。”

    小丫头抱着头,看着两个禁卫在那挖,小脸满是委屈之色,仿佛她的玩具要被人抢走了。

    没一会儿一个禁卫起身,抬手道:“皇上,不止一把,这里似乎是有人故意藏了不少刀兵。”

    朱栩神色微动,拉着小丫头向前走了几步,果然,入眼就看到了十多把,横七竖八的插在坑里,而且看样子还有更多。

    曹化淳上前,似提醒的道“皇上,这里离军器局基地不远。”

    朱栩轻轻点头,目露冷色,道:“继续挖!”

    “是!”

    朱栩带来的五十多禁卫,有三十多都跳了下去,在各个方位开始挖掘起来。

    小丫头明显觉得事情不大对,仰着小脸看着朱栩,没有再闹腾。

    朱栩瞥了眼去路的远处,军器局已经若隐若现,这里却有这么多刀兵……

    ‘是有人在打军器局的主意了?’朱栩心里低语。

    “军器局现在什么样的布置?”朱栩转头看向曹化淳道。

    曹化淳稍作思索,道:“军器局现在有工匠超过五百人,各类工人超过两千,另外还驻扎着一千神机营精兵,还有就是皇家政院的一些生员,教授会经常往来。”

    朱栩听着微微点头,神机营的一千精兵,外加强大的火力,虽然没有什么易守难攻的防御,一般的三五千人也难成事。

    “这么看来,应该也不是冲着军器局去的,到底是什么人……”朱栩自语。

    没多久,王文胜就上来,道:“皇上,点清了,差不多有一百把,并不是兵部制式,应该是有人偷铸的,另外,都没有开.封。”

    现在对铁器控制比较严,不允许民间私铸攻击武器,这么多,显然是有些人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没开.封。

    朱栩上前,俯视着这些刀兵,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又上前看了看,好一会儿摇头道:“做工太粗糙了,估计是小作坊。”

    说完又转头向小永宁,道:“到了军器局,朕让他们给打一把好看的,这些都不适合你。”

    小家伙扁了扁嘴,恋恋不舍的看着这上百把刀剑。

    王文胜走过来,道“皇上,臣留人看着,同时通知兵部来收走。”

    朱栩点点头,又转向曹化淳道:“让锦衣卫查查吧,暗中查,不要闹出大动静来。”

    “是。”曹化淳应声。

    “走吧。”朱栩道。他还想继续走走,吹吹风能让他更为冷静,思维清晰。

    众人都跟在他身后,小丫头虽然没了想要的剑,还是兴致勃勃,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扇子模样的玩具,在路两边跑来跑去,好像是探查着什么。

    朱栩的目光还在四处观看,揣着手,迎着寒风,冒着大雪。

    要说明朝的土地其实是很多,存在着大量的荒地,废地,未开垦的就更多,尤其是江南太湖一带,至今也未完全开发,还没有到‘太湖熟天下足’的富庶。

    这场‘小冰河’确实是让大明脱胎换骨,彻底中兴的好机会。同时,这个时候也是世界巨变的关键时刻,慢一步都可能再无翻身之机!

    大明现在就是与时间赛跑,与国内的灾情赛跑,与世界的发展速度赛跑!

    “皇叔,冷……”

    不知道多久,小丫头忽然拉着朱栩的衣角,苍白着小脸的说道。

    朱栩回头看了眼,只见小永宁,李香君都冻的小脸发白,瑟瑟发抖。

    “谁让你们穿的这么少了……”

    朱栩教训了一句,领着两个小丫头走向马车。

    说来这雪是越来越大,天气越发的凄冷,连他都有些受不了。

    上了马车,两个小丫头都围着暖炉,伸着小手,紧抿着小嘴,显然已经冻了好久了。

    朱栩给两人倒了两杯茶,道“喝一点暖暖,坐着别动,一会儿就好了。”

    两人连连点头,抱着茶杯缩在一起,显然冷的够呛。

    朱栩又看了眼外面,对着外面道:“加速吧,快点到,大家都进屋里暖和一下。”

    “是!”外面的王文胜应声,下令马车加速。

    朱栩这边加快速度,军器局那边也忙的热火朝天。

    皇帝突然要来,虽然不是来看演习那么重要,可也有太多事情要准备,要给皇帝看,都在着急忙慌的准备。

    毕懋康在军器局多年,自从徐光启去世,就一直是他在管理。

    “毕大人,各项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中年人来到他的班房,急匆匆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