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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直播攻略txt下载

    从那夜之后,程靖等人并未碰见其他风波,但原冲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消下。

    他发现程靖的面色一日比一日憔悴,最近甚至还有些精神恍惚。

    每次询问,对方总说无事,可原冲心底总是不踏实,他觉得自家先生大概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只是每每这么说,总能惹来诸如“子不语怪力神神”之类的话,弄得原冲心里贼郁闷。

    转眼之间,时间进入六月中旬。

    沿路行来,程靖等人看到丸州热火朝天的新气象,不由心声感慨。

    原冲道,“丸州牧虽是女子,但治理州县,倒是有模有样的。”

    北方饱经战乱,流民众多,去年还大旱数月,理应十分萧条,但他们看到的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诸多百姓在田野间辛勤劳作,开垦好的田地错落有致,呈现一派祥和之气。

    一旁的程靖没有言语。

    在他看来,为人君者,治民待下全靠本事,与男女性别无关。

    程靖等人进入丸州不久,姜芃姬这边就知道了。

    等他们抵达,已经预备扫榻相迎。

    “先生——你说这里真是象阳县城?丝毫看不出来!说这里是上京都有人相信……先生,你说柳羲是丸州牧,不待在州府,为何要待在这里?”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原冲这个魁梧壮汉换下粗布麻衣,穿上绫罗绸缎裁制的华服,瞧上去多了几分贵气,少了几分粗莽。

    他在程靖耳边絮絮叨叨,威力堪比数十只鸭子。

    程靖蹙眉,“噤声!”

    此话一出,原冲像是被缝住了嘴,不再开口。

    他眼睁睁看着程靖从身前走过,眼眸深处冒出几分担忧。

    最近一段时间,程靖先生的脾气直线看涨。

    他仍旧端正雅行,可周身的气质却添了阴郁和暴戾。

    令原冲不解的是,前几天他们又碰到那个妇人,这次程靖先生却出言将其留下。

    太奇怪了!

    更让他担心的是先生的手,右手的黑纹至今未消。

    先生脾气渐差,貌似也是从那一夜开始的。

    原冲见程靖走远,他偏头对着护卫道,“那个妇人今天可有异动?”

    护卫同样压低声音道,“那个女人安分得很,并无值得人注意的地方。”

    原冲按捺住内心的急躁,连忙跟上程靖的脚步。

    程靖一行人是代表黄嵩势力的使者,丸州方面也不敢怠慢。

    穿越女还是头一回来丸州,嫌弃地扫了一眼周遭建筑,嘀咕一声。

    “土鳖!”

    等她将象阳县的建筑贬损一番,她才意犹未尽地止了口。

    系统在一旁给她泼了冷水,“不要得意忘形,这里可是柳羲的地盘。”

    穿越女不悦地压下眉头,嘀咕道,“她中了【九品忠心符】,符印上了她的手。”

    系统说,“符印的确是上了柳羲的手,但柳羲和程靖相仿,对忠心符有一定抗力。”

    穿越女得意地道,“有抗力又怎么样?程靖不也是挺厉害,还照样被忠心符控制了。”

    如果不是被【忠心符】控制了,程靖又怎么会接纳她,让她跟着车队一起?

    柳羲中的可是【九品忠心符】,还是最高品质的橙色,绝对逃脱不了成为傀儡的下场。

    “只要我当着柳羲的面激活【九品忠心符】的咒语,要她生便生,要她死就死!”

    系统正欲反驳,它总觉得柳羲不太好对付。

    不过【九品忠心符】的确厉害,应该制得住她。

    “算了,你小心一些就好,免得阴沟里翻船。”

    系统叹了一声,它现在指望着这个宿主为自己翻盘呢,希望这次行动能顺利。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我对你很有信心的。”

    穿越女拍了拍系统的马匹。

    系统有苦说不出。

    宿主有信心,但是它自己没信心啊。

    在姜芃姬这个邪门的对手手上栽了几次,它至今心有余悸。

    程靖是黄嵩的使者,黄嵩和姜芃姬私交甚好,于情于理姜芃姬都要亲自接见。

    “谌州一别,友默别来无恙。不知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姜芃姬今日穿戴略显正式,气度稳重地端坐上首,底下的程靖俯身一拜,念道,“我主听闻州牧大破嘉门关,狠挫伪帝士气,大壮朝廷声威,特地遣派靖前来奉上重礼,以示恭贺。”

    姜芃姬笑着望向程靖,说道,“不过是一桩小事,还让伯高专程派人送上贺礼,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者,我与伯高乃是至交,又仰慕友默才华已久。如今相见,你我无需这般严肃。”

    她的视线落到程靖右手,很快便挪开。

    程靖道,“礼不可废。”

    “先生若是一直这么拘束,我也不自在。”姜芃姬说道,“先生的手怎么了?”

    程靖右手全是黑漆漆的黑纹,未免不雅观,他便用白色的布条包裹缠绕。

    听姜芃姬提及他的右手,程靖下意识用左手捂着右手手背,“不慎伤了手背,劳州牧挂念。”

    “先生这手能书绝世丹青,该格外注意。我这里还有些上好的祛疤伤药,不如带一些回去。”

    程靖拜谢。

    寒暄之后,程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挪到“嘉门关战役”。

    守关大将可是沧州孟氏帐下第一武将——符望,没想到这样威风凛凛的常胜将军却在姜芃姬手里折戟,实在是出人意料。外头有战报,但作战细节不完全,这事还是要问当事人才行。

    嘉门关一役已经过去,姜芃姬这里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细节,程靖询问她便挑着回答。

    她知道程靖此次的来意,由着他主导话题。

    没多久,程靖又提及被符望使计灭掉的卧龙郡势力。

    “……听闻卧龙郡守遗孤被州牧所救?”

    程靖看似询问,实则肯定。

    “嗯,蔡郡守的遗孤的确在我这里,记得那孩子叫蔡襄来着。友默突然提他做什么?”

    程靖叹息一声,道,“州牧有所不知,自从蔡郡守为国牺牲,卧龙郡内部便乱了套,群龙无首,势力倾轧,甚至还有人举兵叛乱。治下百姓惶惶不安,不得不举家迁徙避难。靖从昊州一路行来,路上看到无数卧龙郡的百姓为求栖息之地,不远千里赶来丸州。州牧肯收留他们,固然是他们的福气,但路途凶险,沿路多有流寇,不少百姓因此遭了毒手,令人唏嘘。”

    姜芃姬当然知道卧龙郡的流民跑来了丸州,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出来。

    她故作诧异地道,“竟有此事?孝舆,为何不告诉我?”

    专业背锅的徐轲:“……”

    演戏请不要拉上他好么?

    不过,作为下属要为主公分忧,他只能默默扛下这个锅,出列告罪。

    程靖心知这二人在演戏,面上不动声色。



    姜芃姬惭愧地道,“收留蔡襄,本是好意,没想到竟适得其反,令卧龙郡横遭此祸。”

    她装模作样地自责了两句。

    当然,在场众人全是人精,知道她这话不过是场面话。

    蔡郡守的势力近乎覆灭,只剩下数十心腹和一个十一岁的毛头小孩,这么点人能做什么?

    如果姜芃姬不收留他,纵然蔡襄等人能顺利回到卧龙郡,最终也只能成为被倾轧的炮灰。

    待在姜芃姬的势力范围,好歹能保全一条小命。

    程靖道,“州牧敦厚仁善,保全蔡郡守仅有的一缕血脉。靖听闻,蔡襄小郎君乃是蔡郡守临近中年才求来的独苗。若蔡郡守在天有灵,怕也会对州牧感激涕零。只是,卧龙郡情势越发严峻,苦的还是治下百姓啊。若蔡襄小郎君此时能回去主持大局,兴许能有所助益……”

    程靖这番话正中姜芃姬下怀。

    她表面上拧眉深思,似乎在斟酌程靖的建议。

    半响之后,她道,“友默,此事我早有考虑。前几天,蔡襄小郎君派人向我哭诉,说自己日夜梦到亡故的父亲和故乡。那孩子也才十一岁,便遭此不幸,着实令人心疼。只是,蔡襄小郎君身边也才数十个心腹。这么点儿人,若是去了卧龙郡,岂不是正中奸邪小人的下怀?”

    程靖听到最后一句,眼皮子暗暗一抽。

    姜芃姬这话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他装作没听懂,神色依旧,瞧不出丝毫破绽。

    程靖主动提议,说道,“靖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友默尽管说来,你我也算是故交,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

    姜芃姬并没有摆出州牧的架子,反倒像是接待友人,态度举止相当随性却不失礼。

    程靖阖下眼睑,微微颔首道,“州牧何不借兵给蔡襄小郎君,助他平叛?”

    这话听着像是为姜芃姬考量,实际上却是一次试探,顺便堵了她的后路。

    姜芃姬救了蔡郡守遗孤,赢了仁厚的美名。

    若是这个时候再以借兵的借口,趁机染指卧龙郡,这不是欺负无依无靠的孤儿?

    她要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帮助蔡襄小郎君稳住卧龙郡,然后撤掉自己的军队,当一次活雷锋,拱手让出肥肉,外界便会将她夸上天,说她是仁厚忠义的楷模,恨不得给她送锦旗。

    出人出钱又出力,最后只得一个虚名,傻瓜才这么做呢。

    姜芃姬内心暗哂,“借兵倒是无妨,怕就怕外界谣传,说我意图染指卧龙郡、欺负孤寡。瓜田李下,实在说不清。可若置之不理,卧龙郡百姓还得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于心不忍呐。”

    程靖听懂姜芃姬的暗示,心中不由得一喜。

    只要她对卧龙郡没有意思,那么最适合接手卧龙郡的人,于情于理都该是黄嵩。

    程靖如今要做的便是向姜芃姬举荐黄嵩。

    当然,双方也是心知肚明——卧龙郡可不是白送的肥肉!

    想让姜芃姬松口,让出这份利益,非得用别的东西交换才行。

    接下来便是谈判拉锯战,姜芃姬一步步试探程靖内心的底线,程靖则竭力为黄嵩争取利益。

    说得通俗一些,蔡襄便是姜芃姬手中的货物,她想要卖高价,程靖代表买家黄嵩出价,自然要压低价格。至于货物本人蔡襄是个什么想法,这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畴。

    姜芃姬开着直播间,观众们听两人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

    虽说他们说话挺含蓄,但意思都是那个意思。

    观众们越听越觉得三观碎裂。

    【宝宝心里苦】:我有一个问题——主播和程靖买卖蔡襄的时候,蔡襄他爹知道么?

    【强迫症晚期患者】:蔡襄他爹早被符望砍死了,上哪儿知道这事?

    【绿水因风皱面】:感情上有些同情蔡襄,他才十一岁呢,搁在我们这里还是小学六年级小学生,但考虑主播所在的世界背景,十一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要怪也只能怪蔡襄生错了年代、投错了胎,生在乱世、没本事、没有依靠,只能任人鱼肉,毫无反抗能力。

    【沉迷魔道】:楼上说得太感性了,事情也没那么糟糕。黄嵩只是想要用蔡襄为傀儡,名正言顺占了卧龙郡。等事成之后,应该不会为难蔡襄。毕竟黄嵩也是要脸的人,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不会杀蔡襄。赏他一口饭吃,这有什么难的?顶多是生活水平大不如前罢了……

    【站错攻受】:给楼上点个赞,说出我的心里话了。蔡襄失去父亲、失去庇佑,卧龙郡搁在他手里,不是被黄嵩抢也会有别人……虽说这话三观不正,但谁让乱世就是个只讲实力、不讲情面的世道。卧龙郡对蔡襄来说是个烫手山芋,他要是不肯挪窝,迟早要惹来杀身之祸。

    【抱抱宝宝】:唉——蔡襄小正太被黑心主播称斤论两卖了呀。

    虽说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有些话也不能讲得太过露骨,最少也要盖一层遮羞布。

    例如这次买卖“蔡襄”,姜芃姬和程靖便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以“卧龙郡百姓”为出发点,让蔡襄回去主持大局、稳定局势,绝不是为了丸州和黄嵩之间的PY利益交易。

    一番试探,姜芃姬差不多摸清了黄嵩这边的底细,程靖也算出了姜芃姬这边的底线。

    黄嵩知道姜芃姬的脾性,这次也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他给出的条件相当丰厚。

    本就是合则两利的好事情,谈判过程还算愉快,双方都很尽兴。

    谈成一桩“大生意”,姜芃姬心情愉悦地摆设宴席,为程靖接风洗尘。

    “对了友默……你最近可遇见什么奇怪的人了?”

    姜芃姬突兀地问了一句,程靖心尖一跳,神色不变。

    “州牧何出此言?”

    姜芃姬随口道,“子孝精通天象,能掐会算。前些阵子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是有一股不详的紫色云彩从南方飘向丸州,邪气日渐浓郁,应该是妖邪无疑。所谓乱世必有妖孽,虽说怪力乱神不可信,但子孝乃是我最信任的人,他讲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程靖好笑地问道,“州牧这是怀疑靖乃是妖孽?”



    姜芃姬满口否认。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友默这样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寻常妖孽近不得身……我只是担心,有妖孽潜伏在你身边,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姜芃姬视线从程靖右手飘过,意味深长。

    程靖注意到这个细节,脸色蓦地一变,本就缺少血色的脸透露几分青色。

    周遭已经无人,程靖走在姜芃姬身侧,二人只隔了一步的距离。

    “州牧也相信妖邪之说?”程靖试探着问询。

    姜芃姬道,“世间浩大,无奇不有,兴许真有妖邪。不过我一直坚信,妖邪是怕人的。”

    程靖诧异地“哦”了一声。

    他觉得新鲜,从未听过这样的观点。

    自古以来,只有人怕妖邪,何来妖邪怕人?

    姜芃姬继续道,“妖邪之说,由来已久。但奇怪的是,关于妖邪的传闻,至今都是捕风捉影,从没有令人信服的定论或者证据。我想,若妖邪真有人们口中所述那么强大,为何躲藏人后,不敢出头?可见,妖邪是怕人的,所以躲躲藏藏,好似阴沟老鼠,见不得光。”

    程靖含笑着道,“州牧这番言论倒是新奇。”

    “世间妖魔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人心之恶,怕是漫天佛陀都无法度化。”

    姜芃姬意有所指,程靖虽没有表态,但从他神情来看,他也是赞成这一观点的。

    这时,程靖将右手伸出长袖,露出被白色布条包裹的手掌。

    从精瘦指节的轮廓来看,程靖的手很漂亮,的确是一双能泼墨作画的手。

    他问道,“那依州牧来看,卫慈先生口中的‘妖邪’,到底是人还是妖?”

    姜芃姬道,“这个真是不好说,端看友默怎么想了。”

    程靖沉默以对,蹙经的眉头带着几分愁色。

    他感觉得到,随着时间推移,自己的举动越来越不正常,记忆也产生了严重的混淆。

    虽说不影响正事,但从原冲的反应来看,自己的性情产生了不小的变化。

    他无数次想要将潜伏在身边的“妖孽”杀了,一想到对方诡异的神通,只能隐忍不发。

    “靖以为,那应该是妖。”程靖心念一转,他问道,“卫慈先生可知道如何除妖?”

    姜芃姬好笑地道,“子孝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拿去喂妖还嫌肉少,问他可是问错人了。”

    程靖:“……”

    在背后这么嘲讽自己的下属,这样的主公……真不知道卫慈等人是怎么忍下来的。

    吃枣药丸!

    姜芃姬又道,“不过,友默若是想知道如何除妖,倒是可以请教我。”

    程靖面露狐疑之色,旋即想到什么,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记起来了……眼前这人的壮举!

    勤王那会儿,程靖还没资格随同黄嵩一起上朝,根据黄嵩事后的描述,眼前这个丸州牧可是以一人之力将某个疑似妖物的东西活活分尸!如此强横,难怪她说不惧妖邪!

    程靖心中活泛开来,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

    “不知州牧有何良策?”

    问出这个问题,程靖的表情略微一僵。

    这话应该是君上问臣下,他作为谋士,不思良策,反而询问姜芃姬,实在是有些丢人。

    不过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等答案。

    姜芃姬笑着说道,“这还用说?自然是将对方引出来,就地格杀!”

    程靖拧着眉,略显迟疑地看着姜芃姬。

    “州牧此话当真?”

    “绝无虚假!”

    程靖想到姜芃姬的壮举,摇摆不定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也许……可以试一试!

    宴席晚上才开始,程靖先回了一趟下榻处,沐浴更衣。

    刚收拾完,他发现房内多了一道呼吸,空气中飘散着幽幽的脂粉香。

    他是士族出身,熏香乃是雅事,故而他对香料颇有研究,比较敏感。

    真不知道那个妖物是怎么做到的,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边。

    做好一番心理建设,程靖面色淡定地从来人身前走过,取来自己的文士佩剑挂在腰间。

    来人用下令的口吻对他说,“等会儿的宴席,你将我也带上。”

    程靖点头应下,他也没露出一丝丝诧异的神情,好似对方凭空出现是很正常的场景。

    “今天看了柳羲,她的状态怎么样?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来人说话相当不客气,好像真的将程靖当做了心腹,旁若无人地坐在上首。

    程靖阖下眼睑,端端正正地坐在右下首。

    他正要开口,视线落到自己的右手,倏地想到什么,心中一悸。

    程靖道,“柳州牧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唯一的异样……她的右手似乎受伤了。”

    他想起来了,姜芃姬与他一样,右手都用白布包裹。

    不过他那时候心神意乱,忘了询问。

    如今一想,程靖有些不寒而栗的冲动。

    难不成,眼前这个妖孽不仅想要控制他,还想控制柳州牧?

    “右手?”来人眼睛亮了起来,整张脸也多了几分神采,“她右手什么样子?”

    程靖道,“柳州牧右手以白布包裹,略有几分臃肿。”

    来人听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当初她将【九品忠心符】打在姜芃姬的右手,换而言之,咒印就在右手。

    姜芃姬现在还裹着右手,可见咒印在她身体潜伏很长时间了。

    只要自己在姜芃姬面前激发咒印,对方便会成为她最听话的傀儡。

    想到这里,她对今天的宴席格外期待。

    咸鱼翻身就在今夜!

    程靖暗暗将手放在剑柄上,深吸一口气,神色淡定地上了马车。

    车轮悠悠地向前滚去,驶向县府。

    那人和程靖同坐一个车厢,她还不雅地伸长了双腿,歪歪斜斜地靠着,一个人占了三分之二的车厢空间。那般不正经的模样,看得程靖内心直冒怒火,可他只能装作没看见。

    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那人对程靖发号施令,“等宴席结束,你随便找一个借口将柳羲引出来,让她滚来见我。若是柳羲想要杀我,你一定要挡在我的身前,知道了么?”

    咒印没有激活,柳羲还是那尊煞神。

    她需要有人给自己当垫背,为她争取时间!

    程靖道,“诺!”



    一般的宴席,步骤大同小异,迎宾、宣礼、起宴、乐舞……说白了就是吃喝玩乐再唠嗑。

    程靖怀揣心事,哪里有精力关注菜品和酒液?

    他都已经做好一边看歌舞一边走神的心理准备了,好歹将这段难熬的时间混过去。

    结果——

    丸州宴席风俗与其他地方大不同,给吃给喝就是不给看歌舞,程靖总不能呆坐着发呆吧?

    看歌舞发呆还能说是歌舞太美妙,所以看得入迷了。

    可现在只有佳肴美酒,没有歌舞美人,要是发呆走神的话,他该用什么借口?

    美食美酒太诱人了,所以看傻眼了?

    程靖原本没什么胃口,见姜芃姬始终没有传召歌舞的意思,他只能垂下眼睑,抬手执箸。

    本以为吃两口就会没有胃口,万万没想到酒席上的菜肴做得相当美味精致,将他馋虫勾起。

    程靖作为贵客坐在厅内右首第一位,身边那一桌是原冲。

    原冲暗中环顾观察,似乎在找乐伶舞姬的踪迹,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桌案上的美食都要吃掉大半了,娱乐节目还没有上,这是安排出问题了吧?

    原冲笑着道,“今日有美酒佳肴,若是再有美人歌舞助兴,当真是人间快事。”

    姜芃姬道,“我府上没有豢养乐伶舞姬。”

    这话搁在旁人身上,原冲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养乐伶舞姬,不仅仅是为了享受取乐,同时也是为了待客方便。

    没有养的,多半是抠门或者家里穷酸,说出去也没面子。

    可这话由姜芃姬说出来,原冲又觉得理所当然。

    眼前这位柳州牧可是女子,没事养那么多容貌赛过自己的美人做什么?

    给自己添堵?

    原冲自以为知道了真相,便识趣地没有纠缠这事儿。

    虽说没有歌舞助兴,但丸州的伙食当真不错,烹煮出来的菜品格外美味,色香味俱全不说,还花样繁多。哪怕他已经感觉有些饱意,可看到侍女新端上来的佳肴,仍旧忍不住伸出筷子。

    “今日设宴,便是为了两位使者接风洗尘。要是没有歌舞丝竹映衬,的确有些冷清。”一旁的徐轲站出来打圆场,笑着说道,“主公与黄郡守私交甚好,私底下以兄妹互称,我们两家自然是亲如一家,倒是不用太过拘束。两位使者若不嫌弃,轲倒是愿意献丑,弹奏一曲。”

    自备节目就丸州的“习俗”,原冲和程靖还以为是他们表现无礼,逼得徐轲出来打圆场。

    可徐轲都已经说了,他们哪敢说不听?

    程靖便说了两句好话,不轻不重地恭维了一句。

    徐轲的琴技不算顶尖,但也有中上水平,琴曲还是欢快喜乐的调子,倒是没有丢面子。

    原冲听不出什么,只觉得人家弹得很好。

    众人将这件事情揭过去,吃吃喝喝再唠唠嗑,酒兴上来舞个剑,时间很快就过去大半。

    席间气氛融洽,令程靖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

    不过,他的视线总会在姜芃姬右手飘过,眼底带着浓烈的挣扎之色。

    他不止一次听说柳羲能征善战,还听黄嵩绘声绘色地描述此人在朝会用笏板将人分尸的场景……纵然如此,姜芃姬依旧是个人,她真的可以对付那只妖物?妖物明显在算计柳羲,若是将柳羲引到那个妖物面前,当真不会害了她?程靖不怕别的,只担心会给黄嵩惹来灾祸!

    犹豫之间,宴席已经进入了尾声。

    不管是心不在焉的程靖还是专攻美食的原冲,亦或者姜芃姬帐下蹭吃蹭喝的文武人才,他们一面维持端正的坐姿,一面暗暗用袖子遮着肚子,借着袖子的遮掩揉一揉饱胀的肚皮。

    别人的酒席,“听歌看舞”才是主旋律,搁在姜芃姬的宴席上,吃吃喝喝才是硬道理。

    程靖正在天人交战,姜芃姬问他。

    “友默白天说有事情和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姜芃姬冲着他挤了一下眼,暗示他别坏事,程靖怔了一下,从善如流地顺杆子爬。

    他作揖道,“我主命令靖传些话,若是方便的话,靖想与州牧私下详谈。”

    正事肯定不能搁在酒席上讲,要求屏退左右或者私底下详说,这也是正常的。

    姜芃姬道,“自然可以。”

    酒席散去,程靖让原冲先回下榻的地方。

    “靖有要事要和州牧详说,恒舒不用在外头等了,留一辆车马就行。”

    嘱咐之后,程靖跟着姜芃姬走了。

    二人踏着月色去往僻静之处,绕开了其他人的耳目。

    远远瞧上去,倒像是两个友人并肩踏月,优哉游哉地闲谈。

    因为先前的酒席太过无聊,观看直播的观众兴致不高,屏幕上的弹幕也只有小猫三两条。

    【栈道长空】:直播间还有没有活人啊?

    【轩辕明镜】:我还在坚守,围观主播吃了两三小时的饭,饿死我了,抱着桶装方便面啃。

    【塞璞】:我也在坚持,看到现在也没发现奇怪事情,但又不敢离开直播间,怕错过大事。

    姜芃姬开直播有一定规律,没有意外情况,直播时间都是朝九晚五。

    如果发生了大事,她会延长直播时间或者临时开直播。

    大家都是直播间的老人了,知道姜芃姬的脾气,所以他们一直守着不肯走。

    好不容易等宴席结束了,竟然只看到主播一身便装和程靖在月下漫步,越走越偏僻。

    呃——他们觉得有些慌张。

    莫非主播终于良心发现,打算给观众们发点儿福利,例如强行壁咚或者做些羞羞的事情?

    如此猜测的人不止一个。

    【三只松鼠零食】:我以为主播喜欢慈美人的,之前直播也露出苗头了,为啥突然换CP?

    【躲猫猫】:我也喜欢慈美人,坚定不移地站主播X卫慈这对CP。

    【媚儿娘】:换CP?不!围观主播拿下慈美人是我追直播的动力啊,不要那么残忍!

    【偷渡非酋】:不是吧,主播会移情别恋程靖?你们别吓我!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虽说程靖相貌也好、气质不错、家世也行,但年纪比主播大很多诶,他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吧?主播是不可能涉足旁人婚姻家庭的。她和程靖应该是真的有事情要谈,你们别乱想。

    随着两人越走越偏,弹幕讨论也多了起来。



    姜芃姬道,“这里已经足够僻静了,友默要说什么就说吧。”

    程靖看姜芃姬的眼神带着几分无奈,分明是她主动的,怎么变成自己引她了?

    让他说啥好?

    没话可说啊!

    因为手上符印的缘故,程靖能感觉到妖孽就在附近,心下越发警惕。

    他道,“此事说来话长……”

    姜芃姬道,“没事,你可以长话短说。”

    程靖:“……”

    直播间观众纷纷笑喷。

    程靖可是黄嵩阵营的谋士,不是自家的谋士,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亏了程靖心理素质好,表情只是凝滞了一下便恢复了正常。

    他脑子一转,搜了搜肚子里的墨水,很快就捏造了一件似是而非的“要紧事情”。

    姜芃姬也十分配合,或点头或拧眉,偶尔还提了自己的意见。

    程靖暗暗感慨,这位柳州牧也是人才,胡诌的本事不比自己弱。

    他们一边谈一边走,姜芃姬的注意力似乎都被程靖的话吸引了。

    清冷如水的月光披洒而下,将二人的影子拉长。

    他们绕过一座假山,视角正好迎着月亮所在的方向,前方则是一片遭废弃的密集假山。

    阴影厚重,若是有东西藏在那里,怕是谁也发现不了。

    随着时间推移,程靖的心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儿。

    右手手背传来一片炽热的温度,他知道那个妖孽就在附近,距离他不足数丈!

    便是这个时候,一声暴喝传入耳畔,幽暗的蓝光从前方阴影处朝着他身旁的姜芃姬袭来。

    “还不速速臣服——”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程靖下意识做出防备的动作,试图挡住那道诡异的蓝光。

    只是,他只是个武力不高的文人,等他挡在姜芃姬身前的时候,那道光已经击中她了。

    程靖见状,面色一沉。

    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从假山阴影走出,赞赏地拍了拍手。

    “你做得很好!如果没有你帮着牵制柳羲的注意力,降低她的戒备,怕是不会这么轻松。”

    女子先前给程靖下了命令,让程靖给自己当肉盾。

    故而,程靖方才的举动落到女子眼中,正是他忠心耿耿的证明。

    程靖暗吸一口冷气,面色平静地侧身让开,退到一旁,手却放在了腰间的佩剑剑柄上面。

    女子坦然上前,咯咯笑着,绕着姜芃姬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用挑剔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

    “唔——倒是不错,柳羲!”

    女子在姜芃姬面前站定,倏地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力道十分大,强迫她抬起头。

    “长得也不怎么样,活像是个男人,丑八怪一个。你欠我的,我一定要十倍百倍地拿回来。”

    借着月色的映衬,程靖看到姜芃姬表情木愣,眼神竟有涣散的痕迹,好似木头一样。

    他心脏猛地咯噔,捏着剑柄的手暗暗发紧,修长的指节绷起,露出些许青白。

    女子还不满意,维持着捏紧下颌的动作,猛然发力把姜芃姬推到崎岖假山,眼神狠恶。

    “来,跪下舔我的脚趾。”

    一旁的程靖气焰猛地高涨,这个妖孽竟然这么折辱人?

    正当他想要拔剑的时候,他看到姜芃姬垂在身侧的右手冲他摆了摆,示意他走远一些。

    程靖:“……”

    他这是碰到了戏精祖宗啊!

    女子还未松开手,她又反悔了。

    只见她眼波流转,心生歹毒念头,对着一旁围观姜芃姬飙戏的程靖勾了勾手指。

    “过来。”

    程?无辜吃瓜观众?靖:“……”

    他上前数步,心态却放松了很多,他倒是要看看,接下来又有什么好戏。

    “她,今儿赏给你了,怕还是个雏呢。”

    另一边,直播间炸开了锅。

    观众们追了直播多年,何时见姜芃姬被人这么对待过?

    那个女人竟然用鸡爪捏着他们主播的下颌,还将她推到假山,还让她下跪**趾?

    舔你个蛋蛋!

    这还不算,还想羞辱主播的身体?

    真是下作!

    【四维云】:我有一句MMP,现在就要甩在她脸上!

    【苜塚】:主播不是中邪了吧?快点醒醒啊!

    【妖精女王的绯红】:程靖,你踏马敢碰一下主播的手指,立马顺着网线爬过去剁了你!

    原本小猫三两只的弹幕,瞬间爆炸,呈井喷式淹没了屏幕。

    然后,一条橙黄色加粗的弹幕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主播V】:忘了通知,近段时间要扩大直播间人数上限。按照预计,直播间应该会打通另一个位面。届时,我会对这两个位面的观众直播。直播间位子有限,大家记得订阅哦。

    十五万咸鱼观众:“……”

    刚刚冒出的火气,全被姜芃姬发出来的通知剿灭了。

    【帅气的白兔子】:麻蛋,戏精主播欺骗宝宝感情!

    与此同时,程靖脸色蓦地铁青,火气一冒三千丈。

    这个妖孽不知道,但他知道姜芃姬是清醒着的。

    柳羲先是丸州牧,岂能当作一般女子对待?

    别说是实质性羞辱,在程靖看来,哪怕是碰一碰人家的衣角,那都是亵渎。

    更加重要的是……柳州牧记仇了咋办?

    程靖觉得眼前一暗,生怕自己没办法竖着走出丸州。

    哪怕三观崩裂,程靖依旧没有露出破绽。

    说白了,在场三人,除了女子之外,其他两人都是奥斯卡影帝!

    奥斯卡欠他们的小金人儿,多得能让奥斯卡破产。

    女人笑意盈盈地对着姜芃姬说道,“瞧你女扮男装这么多年,想来连什么是‘女人’都不知道吧?今儿我成全你!你以前杀我数次,你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栽在我手里,这就是你的报应!程靖,还愣着做什么,赏给你了。”

    说罢,女子捏着姜芃姬的下颌,将她丢向程靖。

    程靖要侧身避开,他可不敢碰一下,免得被对方秋后算账,牵连进去。

    姜芃姬像是个木偶人一样被女子丢出来,足尖刚离地,下一秒就发生了变故。

    她在半空调整重心,反手抓住女子的手腕,猛地一沉,将对方抓了过来。

    右手如灵蛇一般缠绕女子的脖子,一抓一提,将女子从左边摔到了右边。

    “真不好玩。”姜芃姬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明明是含着笑意,对于女子而言,不吝于冬日寒霜,姜芃姬又道,“原本还想留着你慢慢杀几回,没想到你却一心求死,好得很!”



    女子被这个变故打得措手不及,面上的得意还未来得及收敛,如今已经受制于人。

    “你、你……柳羲,你没有被控制?你怎么没有被控制……你这贱人,故意诓我?”

    女子内心焦躁无措,左胸腔的心脏怦怦跳动,脑海不受控制地想起被姜芃姬支配的恐惧。

    “不可能!你一定被控制了!”女子试图挣扎,奈何姜芃姬手上力气大得吓人,不管她用什么手段,对方仍是纹丝不动,她几欲发疯,“骗人的!你不可能没有被控制,放开我!”

    姜芃姬一边压制她,一边怪哉道,“你这人好不讲理啊,难道只允许你算计我、谋害我、控制我,不允许我自卫反击?这算哪门子的规矩?说到底,分明是你技不如人,怎么有脸怪对手太强?我突然想起一句话,蛮适合你的。没有那个公主命,偏偏染了一身的公主病。”

    她直白地戳中女子的软肋,对方恼羞成怒,挣扎得越发厉害。

    姜芃姬骂人太毒,一旁的程靖忍不住嗤笑,他的举动提醒了女子。

    女子像是溺水之人,迫切想要握住最后一根稻草,气急败坏道,“程靖,杀了她!”

    姜芃姬好笑道,“友默武力不如我,你让他怎么杀我?”

    女子恼恨地说,“柳羲,你若是杀了程靖,你以为黄嵩还能跟你维持兄妹情谊?”

    姜芃姬诧异地偏首,觑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程靖,洒然一笑。

    “我以为你的脑子已经被猪吃了,没想到还留了一点儿。不过,这有什么用呢?好心给你一个忠告,下辈子记牢了——千万别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自作聪明的人,往往死得很惨!我的确不会伤害友默,但是你下达命令之前,你也要确定一下,他有没有被你控制!”

    姜芃姬张嘴便是戳人脾肺的毒话,气得女子双眸赤红,迸溅出浓烈的仇恨。

    女子气喘吁吁,一番挣扎下来,鬓发凌乱,脸颊涨得通红,眼角噙着潋滟水光。

    一旁的程靖默然了。

    如果不是知道前因后果,单看眼前场景,他还以为柳州牧弯成了蚊香,正欲辣手摧花。

    “程靖!杀了她!快点杀了她啊,废物!”

    女子不肯信,她控制不了柳羲,难道连一个愚蠢的古代男人也控制不了?

    再度被点名,程靖幽幽叹了一息。

    他对着姜芃姬道,“柳州牧,靖是否要避让一下?”

    这话是对姜芃姬说的,但也变相拒绝了女子的命令。

    打脸来得太快,宛若龙卷风。

    她用体贴小公举的口吻对程靖道,“让吧让吧,接下来的场景太血腥了,我怕吓到你。”

    程靖假装自己间歇性耳聋,目光阴冷地瞥了一眼被姜芃姬压制的妖孽,毫不留恋地走了。

    女子脸上最后一点儿血色也尽数退去。

    过了一会儿,她恶狠狠道,“柳羲,你杀不死我的!我还会回来报复,报复你身边所有人!”

    姜芃姬笑着收紧手上的力道,戏谑地瞧着女子。

    对方的脸因为缺氧而青紫,双眼写满了不甘,两颗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女子即将要毙命的时候,姜芃姬又松开了力道。

    大量新鲜的空气灌入女子口鼻,她一边咳嗽一边贪婪地呼吸。

    那种濒临死亡却又将死不死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已经没有勇气尝试第二遍。

    “有什么恩怨,冲着我来,我还能敬你两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我身边的人的主意!”姜芃姬轻笑着道,平静的声线中添了几分温柔,但女子不仅没有感觉到暖意,反而浑身寒颤。

    女子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地道,“我是不死的!我还会回来的!柳羲,你千万别让我抓到机会,不然的话,我一定要让你跟你那个不知羞耻的娘一样,不得好下场!你等着——”

    姜芃姬笑道,“你都放狠话了,你以为我还会让你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也许是自知必死不疑,女子反而找回几分冷静。

    她有系统傍身,还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

    她输得起,大不了继续欠系统巨额债务。

    女人癫狂地道,“你杀不死我!”

    这时候,姜芃姬靠近她的耳畔,炽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垂,带着几分烫人的温度。

    “你确定?”

    女子心尖狠狠一跳,故作强硬地说,“不信你杀我试一试?”

    对于她而言,死亡反而是一种逃脱。

    只要死了,她的魂魄便会出现在系统空间,便能卷土重来。

    姜芃姬贴在女子耳侧,逼音成线,说了一句话。

    女子听后,顿时面无人色,哆嗦得越发厉害。

    她没说别的,只说了一句——

    “从刚才到现在,你就没发现你最大的靠山,至今没有出过声?”

    系统?

    对!

    为什么系统一直没说话?

    女子在内心呼唤系统,但不管她喊了几声,结果像是石沉大海,得不到半丝回应。

    她越发慌张了,系统为何没有回应她?

    姜芃姬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笑语盈盈,“系统可不是万能的,它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这个废物点心?”

    女子不敢置信地摇着头,面色惊恐,她不顾要害被姜芃姬钳制,伸出那双保养精细的手抓入地面,哪怕指甲崩断也顾不上,一心想要爬走……她不想和姜芃姬离得这么近!

    能让系统都束手无策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柳羲!你饶过我吧,饶我一命吧!”女子面上挂满了惊恐的泪水,方才窒息留下的青紫还未完全褪去,配上凄厉的喊叫声,竟有几分厉鬼的风范,她求饶道,“求求你,饶我一命!”

    “求?现在会不会太迟了?”姜芃姬笑着问她。

    顺风狂如狗,逆风跪着求。

    话说,能不能稍微有点儿骨气?

    “饶过我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就不想知道你母亲古敏是怎么死的么?”女子哭得眼泪鼻涕齐刷刷滴下来,哪里还有绝世佳人的痕迹,狼狈得像是个疯婆子,她说,“你放过我一次,放过我这一次就行,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作对了……我告诉你是谁杀了古敏……”

    直播间观众正笑嘻嘻地吃着瓜,感慨今天这场直播不算无聊。

    他们坐等主播再杀妖孽一次,万万没想到竟会牵扯出前一辈的往事。

    主播的母亲难道不是自然死亡的?

    姜芃姬垂下眼睑,嗤笑着道,“难道不是你杀了我两位嫡兄,害得母亲病重而亡?”

    女子愤恨地捶地,双眸迸溅出浓稠的恨意。

    她咬着后槽牙道,“柳佘撒谎,分明是他杀了古敏!真的是柳佘杀了古敏!”



    “母亲和父亲恩爱甚笃,父亲怎么会杀她?挑拨离间,烦请你找个靠谱的理由。”

    女子面色一僵,旋即又哭诉道,“你母亲是穿越者……穿越者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柳佘以为她被恶鬼侵占了身体,怎么会不怕?不信你可以看看谢谦,谢谦发现王惠筠被穿越,不一样起了杀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是刻意挑拨你们父女感情,那就让我不得好死!”

    “穿越者?另一个世界的人?”姜芃姬故作不知地问她,“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真正的古敏其实是个白痴,这件事情,曾经伺候古敏的老人都知道,她到了四岁还不怎么会说话。”女子一面在内心呼唤系统,一面颤抖地将自己知道的内容添油加醋抖了出来,“最后和柳佘成婚的人也不是古敏,应该是古敏的庶妹古蓁……那个穿越女不要脸,仗着自己知道历史,抢了自己的妹婿,还将古蓁推给孟湛那个畜生……柳佘无意间知道这些真相,才会谋划暗杀古敏……虽然我是杀了你两个嫡兄,但我真的没有杀你啊……”

    姜芃姬似乎被说动了,虽然没有放开女子,但手上的力道明显松了一些。

    “继续说,把你知道的实情都告诉我。”

    女子绝望地发现系统真的联系不上了,为了活命,她只能赌一把。

    “我、我也是无意间知道古敏是穿越者……后来我搜了她的魂,才知道她来自未来三百年后……她知道历史,所以她抢了原本属于古蓁的丈夫……她就是不要脸的表子!柳佘是个古人,他当然惧怕鬼神,所以谋杀了古敏……我说的都是真的,求你不要杀我啊……”

    姜芃姬听了,嘲讽般嗤了声。

    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地道,“柳佘还想杀你……在古敏的记忆里,你最后会杀了柳佘,他现在知道这件事情,你以后想杀他就不容易了,他会提前杀了你的……”

    因为慌乱,她说得语无伦次。

    姜芃姬好笑地道,“你觉得,你这话我会相信?如果我父亲真的要杀我,早该杀了。”

    女子哭着道,“因为你是姜朝开国皇帝,后世的宸皇帝,柳佘当然不会让你现在就死。”

    “姜朝开国皇帝?”

    女子点头如捣蒜,她道,“对!姜朝开国宸皇帝!我搜了古敏的魂魄,发现她是来自后世三百年的人。姜朝开国皇帝本家姓柳,闺名兰婷,但是柳兰婷十二岁那年遇见土匪,失了记忆,忘了自己是柳兰婷,还给自己改名改姓,说自己叫姜芃姬,她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庶弟……这都是我从古敏记忆中看到的……后来她又杀了被诸侯擒与阵前的柳佘,亲手弑父……”

    见姜芃姬神色不动,女子再接再厉地道,“柳佘现在不杀你,以后也肯定会杀你的。因为你是妖孽生的女儿,他怎么不怕?可他为了当皇帝,他现在当然要对你好,你要信我啊!”

    姜芃姬好笑地道,“如果哪一日,我真的当了皇帝,你以为父亲还能杀得了我?他现在没对我动手,以后就更不可能动手。你挑拨离间,撺掇我去杀父亲,你居心叵测,用意歹毒!”

    女子面色狰狞纠结。

    万万没想到,她废了这么多口舌,仍旧没有说动姜芃姬。

    过了一会儿,她道,“你以前问过我……你问我,是不是我害得你母亲险些一尸两命……”

    姜芃姬淡淡地道,“这个问题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你即使回答,对我来说也没价值。”

    “你知道了?”女子诧异地睁大了眸子。

    姜芃姬点头,“我知道。”

    二人眼神对视,女子倏地张狂大笑,笑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对对对——你知道了!犯蠢的人是我!”

    姜芃姬又道,“说完了?说完了,准备上路吧。”

    女子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双眼珠子瞪得像是铜铃,大片的眼白瞧着渗人。

    “你杀我?”

    姜芃姬幽幽道,“我从头到尾没说过不杀你吧?分明是你自己自作多情。”

    她这话掐灭女子心头最后一丝希望。

    “下辈子,好好做人。”姜芃姬用跟老朋友聊天的口吻说道,“这世上,任何人的性命都是珍贵的。所谓贫贱,指的是钱财而非性命。你有着常人所没有的优势,但这不是你草菅人命的借口。你以为自己走了天大的运道,得了一个厉害的金手指,焉知对方没有害你的心思?”

    讲真,姜芃姬还有些舍不得杀她。

    怎么说也是平日里的消遣,一下子弄没了,以后可要寂寞了。

    “饶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害你了,我真的不害你了……我也不当女主了……”

    女子隐隐意识到自己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对死亡的惧怕凌驾于一切。

    “现在说这些,未免太迟了。你迫害旁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面对死亡的威胁,女子猛地发力想要奋力一搏,奈何姜芃姬早就知道她的意图。

    “唔——”

    她伸长了舌头,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意识模糊,细密的血丝布满了凸出眼眶的眼球。

    蓦地,只听一声清脆的骨裂之声,猩红的鲜血从口、鼻、眼、耳涌了出来。

    剧烈挣扎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状似厉鬼,哪里还有佳人风姿?

    姜芃姬喃喃一声,“原本还想留你逗趣儿,不过……谁让你对程靖下了手?”

    时至今日,姜芃姬也失算了,所幸偏差不大,一切还在她的掌控。

    她以为刻意中了【九品忠心符】,应该可以让女子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不会对她身边的人下手,哪里晓得对方贪心不足。这人试图控制程靖,焉知以后不会对卫慈等人下手?

    女子是光脚不怕穿鞋,姜芃姬赌不起。

    考虑到风险,她还是决定一次性解决这个隐患——

    哪怕现在还不是收网的好时机。

    用精神冲散女子残余的精神波源,姜芃姬的右手从女子身体上方拂过。

    过了一会儿,精神脑域又出现了另一团陌生的精神波源,正是女子身上的子系统。

    为了区分姜芃姬和女子的系统,姑且将它们标注系统一号和系统二号。

    姜芃姬调皮道,“系统呀,我把你兄弟送来了。”

    系统一号若是有脸,怕是要气得面色铁青,它爆粗口道,“兄弟你麻痹!”



    “哎呀,爆粗口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怕教坏小孩儿。等哪天将系统本体也送来,让你们凑个三人斗地主。”姜芃姬笑语盈盈,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两个系统被气得七窍生烟。

    神踏马斗地主,你怎么不说来四个凑一桌打麻将?

    系统二号至今还是懵逼的。

    它被姜芃姬切断了和宿主的联系,眼睁睁看着她杀了宿主,再将宿主的魂魄打散。

    这跟它预料中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这还不算,还不等它逃跑,眼前一黑就被关进一片精神能源磅礴的领域。

    系统二号问道,“这里是哪里?

    姜芃姬说,“我的精神脑域。”

    她抓了穿越女身上的子系统,两个直播间强制性升级,目前正进入维护阶段。

    进入维护之前,她给自己的直播间观众发了一条消息,让他们明天快点来抢位子。

    这时候,系统二号试图挣脱,奈何周遭的压制太强,它根本逃不出去。

    在它附近,比它小了数倍的系统一号冷冷地道,“别挣扎了,停歇了吧。”

    这时候,系统二号才发现系统一号的处境,懵逼得更厉害了。

    “你怎么被囚禁了?”

    因为子系统之间信息不互通,它至今还不知道“难兄难弟”遭受了非人哉的待遇。

    系统一号冷呵一声,它不想和这个蠢货对话。

    系统二号冷静下来,心下越来越沉,总感觉剧本和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它迟疑地道,“这个精神脑域……不太正常……”

    强得不正常!

    系统一号继续冷笑,“你跟着那个蠢货女人太久了,连智商都被她拉低了么?”

    系统二号沉默以对,它想到了一个可怕猜测。

    “你、你怎么会附身这样的宿主?你还帮助她?”

    要是它碰见这样的鬼见愁,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系统一号生无可恋地道,“你哪知狗眼看到我帮她了?”

    它现在也是阶下囚好不好?

    它现在不担心别的,只担心系统主体。

    看姜芃姬近日来的反应,对方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真相,这让它惴惴不安。

    作为高等生命,它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无力。

    以前碰见的宿主,十个九个傻,还有一个是自作聪明,哪个不被它耍得团团转?

    奈何天道好轮回,这次掉了个儿,被耍的人换做了它。

    系统二号被分离出去最早,一旦被分离,它和系统主体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很多事情它也不知道。它以为找上姜芃姬是一号的主意,于是抱怨,“你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宿主?”

    这哪里是被奴役的宿主,分明是一尊祖宗!

    系统一号冷笑道,“要是有的选,老娘也不想选它。鬼知道这个天选之子这么难搞!”

    世间有无数位面,每一个位面相当于一个独立的个体。

    位面上的生灵发育得更好、欣欣向荣,位面得到的回馈就更多。

    所谓系统,其实就是穿梭各个位面的蛀虫,偷偷汲取它们的本源能量。

    位面也是有自我意识的,为了让位面中的生灵发育更好,便有了所谓的“天选之子”。

    若是没有系统插手,按照原有轨迹,姜芃姬会开创一个崭新的朝代,回馈位面更多的好处。

    结果呢?

    位面这棵小树苗被系统这条害虫盯上了!

    按照以前经验,只要杀了“天选之子”,然后按部就班吸收位面的本源能源,基本就稳了。

    系统二号高声尖叫,“她是天选之子?”

    吓死宝宝了!

    系统一号阴沉着道,“如果她不是天选之子,本体怎么会再度分裂一个我出来?”

    本以为能将位面看好的“天选之子”祸害了,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是个祸害,专门祸害系统!

    真不知道一个还处于落后文明的低等位面,到底是从哪里抓来这么一个魂魄。

    真踏马恶心!

    系统二号瞬间恹了,它惴惴不安地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和我是一样的,你问我,我问谁?”系统气急败坏道,“你现在还能联系本体不?”

    系统二号沮丧道,“不能。”

    早在它被姜芃姬强制性和前任宿主身体捆绑的时候,它就无法和本体联系了。

    那会它就知道姜芃姬不好惹,但从未想过会这么棘手,不仅能威胁它,还能威胁本体。

    “等着吧——”系统一号粗声喘气,恶狠狠地道,“姜芃姬这个人相当自负,她总会跌一个大跟头的。所幸你的蠢货宿主还有点儿脑子,没把真正的本体供出来,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说不定本体也被姜芃姬抓了,然后一主两子,三个系统就能斗地主了。

    这时候,精神脑域响起了姜芃姬的声音。

    她说——

    “我觉得你们俩都挺蠢的,这里是我的精神脑域,我便是这里的神。你们说什么悄悄话,我都能听到。你们确定你们还要继续哔哔么?”姜芃姬一面毁尸灭迹,一面笑着调侃。

    两个系统安静如鸡,她的耳朵终于清静了。

    “唉——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如果你还有投胎的机会的话……”

    姜芃姬拍了拍手,地上的尸体已经彻底燃了起来,时不时还有爆鸣之声。

    程靖守在老远的地方,看到此处燃起了火光,按捺着情绪,快步赶来。

    “柳州牧,那个妖孽已经伏诛了?”

    “已经除了,你看看自己的手,痕迹还在不在?”

    程靖心中一喜,抬手将右手的白布解下,只见原本布满丑陋黑纹的地方恢复了正常肤色。

    他郑重行了个大礼,感激道,“靖多谢州牧救命之恩。”

    黑纹消失,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轻快了几分,原本昏沉的脑子也像是拨云见日,清明不少。

    姜芃姬抬手将他扶起,笑着道,“不用言谢,这件事情说来也怪我,本该早些将她铲除的。”

    程靖不知道姜芃姬刻意留了后手,才让穿越女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说起来,要不是姜芃姬,程靖也不会遭了无妄之灾。

    姜芃姬不给程靖开口的机会,说道,“如今夜已经深了,友默还是先回下榻处吧,我去找人过来将这妖孽的尸首处理了。虽说她已经彻底伏诛,但平白多了一具尸体,会吓到百姓。”



    大泽村,姜朝某个不知名的小地方。

    这个村子只有百户人家,村头发生的事情,不消片刻,村尾的人便能知道。

    今日,一向宁静的村落变得热闹了。

    “这丫头的眼神倒是明亮,瞧着蛮喜欢……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冰人穿得花枝招展,衣裳花花绿绿、鲜艳明亮,让人不禁怀疑对方是将花盆穿身上了。

    宁挽月怯怯地道,“小女闺名挽月。”

    “挽月?这名字倒是雅致,谁取的?”胖胖的冰人问道。

    宁挽月还未来得及回答,一旁的胖婶便抢答说,“这名字是挽月丫头的穷酸父亲起的。”

    自从姜朝建立,女帝广开科举,不少年轻人便梦想着一步登天。

    宁挽月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天赋不高,几年下来只读了几个酸字,前不久下地劳作被毒蛇咬死了。

    挽月母亲死得早,父亲又去世了,家里一贫如洗,如今穷得揭不开锅。

    得知有贵人来村里挑选女童当童养媳,挽月的婶婶忙不迭将这个小拖油瓶带了出来。

    冰人又问道,“你识字么?”

    挽月怯怯地点了点头,冰人回身与随行的人交谈两句,议论一会儿便定下挽月。

    挽月婶婶开心地将她推了出去,转头又收下冰人送来的“聘礼”。年幼懵懂的挽月跟着冰人上了马车,满脸的茫然无措,她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随着这辆马车驶向哪里。

    挽月知道什么是童养媳,村里头也有几户人家买了童养媳。

    她以为自己的夫婿不是三四十岁的老男人便是三四岁的顽童。

    然而,等一月之后,她见到那个风姿俊秀、湛然若神的青年,蓦地茫然了。

    这样好看的神仙,竟也会发愁讨不到老婆?

    “你把这孩子送来做什么?”

    声音泠泠,宛若清泉叮咚,沁着一股冰凉。

    那个素衣青年端坐在廊下,身前的桌案摆着一张琴,同样素白的抹额端正地戴在额间,腰间还缠着两条素白的腰带,竟是一副长久服丧的装束。只见他略一抬眼,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扫过挽月的脸,仅仅是一个眼神,挽月便吓得倒退两步,怯怯地躲藏到冰人的身后。

    “大娘子说了,卫太傅总该要延续血脉。”

    冰人的声音不似之前那么轻浮,反而带着一丝旁人难以琢磨的冷然,总之就是很有气场。

    “呵——”

    青年不置可否地冷呵一声,面上带出一缕嘲讽的轻笑。

    冰人将身后的挽月推了出来,“二郎君若是不原意,半年之后,老身再来将这孩子带走。”

    冰人走了,只留下挽月和大大小小几个包袱,里面装着不少金银首饰和材质好的衣裳。

    青年顾自弹琴,挽月听不懂对方弹什么,只觉得好听极了。

    她站在廊下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傻得不知道要找个阴凉地方遮阳。

    等日暮时分,青年抱着琴回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给她递了一杯水,挽月接过,贪婪地喝了好几口,险些呛到。

    “小的姓宁,闺名挽月。”

    青年坐在廊下,脚上随意套着一双做工粗糙的木屐。

    他看着个子娇小的挽月问,“那你几岁了?”

    “十一了。”

    青年喃喃了一句,“才十一岁……呵,真是荒唐。”

    挽月不敢动,冰人来之前对她三申五令,将各种规矩都塞进她的脑子。

    青年又道,“那你知道他们让你来做什么?”

    挽月说,“给郎君当媳妇。”

    她说得很直白,眸子黑得清澈。

    过了一会儿,挽月的脑袋上多了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揉着她的发髻。

    “你才十一岁,我要是再早出生五六年,你都能当我女儿了。”

    挽月歪了歪头,惴惴地问,“那我喊你爹爹?”

    青年:“……”

    “罢了罢了,跟你一个小孩儿置什么气。”青年叹息了一声,又道,“唤我哥哥便好。”

    挽月问,“哥哥?那挽月还能当你媳妇么?”

    青年好笑道,“你年纪小小,还知道什么是媳妇?”

    挽月垂着头,绞着袖子不敢再说了。

    青年居住在深山之中,依山旁水,倒是个风景美妙的地方。

    不过不知为何,青年常年茹素、穿素衣,像是为什么人守孝。

    挽月住在青年附近的屋子,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她见院子外头全是空地,觉得空置了可惜,便卷着衣袖,吭哧吭哧除草。

    青年每天的日常不是弹琴书画,便是看着天空发呆,见挽月如此,慢慢被她勾起了兴趣。

    “你在做什么?”

    “外头好多地,清了杂草可以种白菜,以后就能吃到新鲜的菜了。”

    青年双手拢在袖中,对着挽月道,“每天都会有人送来新鲜的果蔬,用不着自己种。”

    挽月啊了一声,青年又道,“不然呢,你以为这些天吃的东西是哪里冒出来的?”

    挽月更加迷惑了,她头一回对青年的身份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

    她在这里住了几日,发现青年居住的院子很大,但是里里外外只有她和他两个活人。

    “你是不是觉得住在这里很无趣?”青年抱着一把琴,寻了个地方席地而坐,轻弹两声,偏首望向挽月,“也是……这个地方偏僻得很,距离帝陵又近,寻常人哪里敢靠近……”

    挽月这才知道,他们所处的地方竟然是帝陵后山。

    “也、也不是很无趣……每天能看着郎君,便觉得一整天的时间都不够。”

    挽月是个实诚的孩子,有什么便说什么,直白又单纯。

    “你识字么?”青年问她。

    “识得几个字。”

    女帝特开先例,在各地设置女学,不仅教女子习字读书算术,还让她们学一门防身健体之术,学业为期四年。在姜朝,女子若要嫁得好或者独立女户、坐床招婿,二者缺一不可。

    青年问道,“还想继续学么?我可以教你,免得你无所事事,折腾这些。”

    挽月重重地点头,眼睛都亮堂了好几度。

    她是喜欢读书的,但是家庭变故,她只读了两年就回了家。

    挽月在女学的成绩不错,但与身边的青年相较,似乎什么都拿不出手。

    青年似乎找到了乐趣,将挽月当做学生,倾囊相授。



    挽月进入青年的书房,发现偌大书房装满了书架,书架上摞放着无数书籍。

    “好多——”挽月惊得小嘴微张,许久忘了闭上。

    “家父的藏书。”青年的声音多了一缕笑意和隐约的炫耀,似乎很是自豪。

    这是挽月头一回听青年谈及他家人。

    不知不觉,挽月在这里过了半年,眼瞧着与冰人约定的期限就要来了。

    挽月心中焦躁,连日常的学习也无法专心,很快便被青年识破。

    “若是不爱学,弃了吧,何苦勉强自己?”

    听挽月弹得乱七八糟,青年面上闪过些许酝怒。

    挽月垂着头,既沮丧又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便是为了这事儿?”青年诧异。

    挽月道,“若是郎君不喜欢,那冰人自然要将我送回去,届时……定然要被婶婶再卖一回。”

    青年坐在琴案旁,不知在想什么。

    “我这一生,怕是要与帝陵为邻,终身不得离开半步。”青年叹息道,“你还小,我跟那个女人说一声,让她帮你安排好婚事。她是天底下最听话的走狗,听命于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

    挽月不知青年为何要在帝陵附近隐居,瞧这模样,似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外力约束。

    大半年下来,青年最大的活动范围也只是在帝陵附近,从未在外头过夜,天一暗便要回来。

    “可是、可是……若挽月觊觎郎君容貌,再也瞧不上第二人呢?”

    姜朝风气开放,女子向男子求爱表白也是寻常。

    若是搁在二三十年前的乱世,这个年纪的挽月都能成家了。

    “你还小。”

    “再过几日便十二了,再过几年便十八了,不小了。”

    四舍五入之后便是成年人了!

    挽月鼓起勇气,她知道,世间再难有比眼前青年更好的人了。

    青年哑然,面对比自己小了一轮的挽月,倒也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她只是个天真的小孩儿罢了。

    挽月跟着青年在帝陵后山住了近六年,一眨眼,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清秀佳人。

    青年仍旧是那个模样,除了轮廓更加成熟,时间似乎在他身上禁止了。

    这一日,她出门摘了些自己种的果子,回家之时,发现院外多了好多精致的车马。

    她惴惴不安地靠前,竟没有被拦住。

    挽月看到了数年前的“冰人”,对方身穿一袭青衣白菊的女衫,瞧着十分干练。

    “你们是谁?”挽月提着篮子,心中惴惴不安。

    对方也瞧着她,半响才认出来是多年前的丫头。

    “大娘子在里头和二郎君说话呢,跟我在一旁等着。”

    “冰人”对她颔首微笑,挽月反而更加紧张了。

    里头的“大娘子”,那是他的家人?

    说来也怪,从挽月初见青年到现在,他始终穿着素衣、带着素色的抹额和腰带,甚至连平日的吃食都避开了油腥……若是为了家人守孝,也不至于一守就是六七年吧?

    站在廊下,挽月仗着良好的听力,隐隐听到室内的对话。

    “几年下来,你反省好了?”

    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略有沙哑,莫名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青年讥笑道,“我有什么好反省的。”

    女子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觉得自己错了?”

    青年犟嘴不说,挽月心中莫名一紧。

    虽说不知道青年家中发生了何事,但她与他相处多年,时常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懊悔与沮丧。

    青年的声音提高了几度,他道,“你觉得我错了?姜琰,这天底下什么好事情你都占了,为何我连讨一个说法都要被你们打成‘大逆不道’!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你权倾天下,我只是滕妾之子。你受她悉心教导,我却被人暗中耻笑。姜琰,我哪里做得比你差?你一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我刚出生便被人抹去了身份,定义为死人……她可有问过我的感受?”

    挽月吓得像是惊弓之鸟,她认识青年这么多年,何时见他情绪这般激烈。

    屋内的女子镇定地道,“说到底,你还是意难平。”

    “是!”青年道,“我宁愿当年领了旨意,自尽殿前,我也不想在这帝陵后山苟且一世!”

    女子叹息道,“我以为你长居在此,应该能静下心好好反省当年局势。太傅对你寄予厚望,母亲对你殷切期盼,你却只知道闹小性子。讨一个说法?你讨说法的代价,未免太沉重了。”

    青年没有回答,屋内却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像是有人将桌上的东西甩到地上。

    “姜琰,你说得轻巧。她从未正眼瞧过我一眼……连一眼都没有……”

    若是不知真相,青年也能得过且过。怎么说也是当朝太女太傅的独子,纵然只是滕妾生的庶子,但他也能过得安乐。奈何真相残酷,他竟是皇帝之子,当年被追封为章祚太子。

    两个身份,一个地,一个天。

    他意难平,为何他一出生就要被剥夺身份?

    既然他一出生就要被嫌弃、被抛弃,还不如不将他生下来。

    一母同胞,待遇竟悬殊如此!

    他那时候的确是天真无知,受人蒙蔽,竟怀疑生父不是生父,而是暗中盗窃太子的奸人。

    误将生父当仇人,后来才知道……背后剥夺他身份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个九五至尊。

    未等他从这么庞大的真相中回过神,一桩接着一桩打击朝他砸来,砸得他眼冒金星。

    生父一口咬定他是假冒章祚太子,不等他辩驳一句,拔剑自尽。

    青年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前一黑,只觉得天崩地裂,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原本说是驾崩的生母又苏醒了,在文武百官惶恐的注目下,有条不紊地收拾了一堆乱党,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前不久还嚣张得意的人纷纷下了牢狱,偏偏将他这个“主谋”置在一旁,正眼也不瞧一眼……直至生母真正病危驾崩,他也没有收到任何处置他的只言片语。

    竟像是个丑角一样,被人忽视至此。

    “没有正眼瞧过么?”女子笑了笑,“原来,你竟是这么想的。那你要听听我的心里话么?”

    青年沉默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