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东庆地动,青衣军和红莲教揭竿而起,霍乱北方。
那时候的百姓纷纷举家迁徙去南方躲避战乱,如今数年过去,情势掉了个儿。
北方境内平稳安宁,外头打得热火朝天,大过年还有诸侯火拼。
等众人接到沪郡郡守巫马觞溺庇茅厕,尸体被打捞出来爬满屎和蛆虫,不由得唏嘘万分。
“巫马觞怎么说也是皇室中人,天潢贵胄,人到中年,竟然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谁说不是呢,听说此人险些登基为帝,二十几路诸侯会盟湟水,他还是排得上号的人物,谁知会意外横死。”议论的书生顿了顿,继续道,“你可知此人的尸体为何在茅坑被人发现?”
“难道还有什么内幕?”同伴好奇询问。
“当然有了。”书生道,“据闻浙郡许氏兄弟打得难分难解,内讧不断。偏偏这个时候巫马觞想要趁机占便宜,趁着许氏两兄弟相争的时候渔翁得利。哪知许氏兄弟会一致对外,反而在年后派兵突袭沪郡。大军攻入的时候,沪郡郡守巫马觞还在美妾身上耕耘呢。听到外头回禀敌军攻入,他竟然被吓得马上风。他的美妾和府中小厮奴婢只顾得上自己逃命,匆匆将他的尸首丢入后院茅厕。据说,他马上风之后又回光返照,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丢入茅厕淹死。”
所谓马上风,别称“房事猝死”,又称为“脱症”,即姓行为引起的意外性死亡。
书生说得活灵活现,好似他亲眼见到了那个场景。
“这、这可真是可怜。”
同伴听后,哑然许久。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白。听闻浙郡许氏两兄弟……一直面和心不合,为何这次会默契一致地放下芥蒂,联合兵力突袭沪郡?若非这两兄弟闹得太狠,沪郡巫马觞也不至于没个防备。挑选年后这个时间突袭沪郡,总觉得有高人指点。”
巫马觞打着渔翁得利的算盘,万万没先到上一秒还你死我活的兄弟,下一秒纷纷给他插刀。
太突然了!
天下谁人不知道许裴和许斐这对兄弟的恩怨情仇?
“据传闻,似乎是许裴帐下谋士韩彧多次请谏,甚至冒死说通了许斐,这才促成此次合作。”
“韩彧?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等等,想起来了。韩彧不是天舞十五年考评的探花郎?”
那年考评,渊镜先生的徒弟包揽了前二。
若非东庆分崩离析,说不定这两人还是国之栋梁呢。
“要不怎么说渊镜先生厉害?教出来的徒弟,每一个好惹的。”
二人对饮数杯,醉意上涌。
“唉——如今天下已乱,不知这样的繁荣,还能见到几次。”
他们坐在茶肆二楼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看到楼下繁华热闹的人潮。
刚刚过了年,关闭的市集重新开张,百姓们脸上还挂着未尽的喜色。
想想外头的世道,这般繁荣场景,着实难得呀。
诸侯之一又如何?
看看巫马觞便知道败者的下场。
巫马觞盘踞沪郡,沪郡面积虽然比不上丸州,但也有三分之二了。
那还是个良田肥沃的好地方。
巫马觞手握一张好牌,奈何对手太强,最后落得个溺庇茅厕的下场。
“诶?那不是隔壁书院的孩子么?”
美滋滋地喝着小酒,视线中闯入一片颇为晦气的蓝白色,书生拧了眉头。
在丸州,能穿这样衣裳外出的,唯有金鳞书院的学生。
金鳞阁对外开放,吸引无数学子不远万里赶来读书,进一步带动了丸州的繁荣。
这个时代书籍珍贵,学子们看着无数册子流口水,恨不得一辈子扎根在这里,哪里肯挪窝?
稍微富裕的士子直接买房,贫困一些的租房,再穷一些的只能数人合租。
住得久了,他们对金鳞阁也多了几分归属感。
不少人戏称金鳞书院为“隔壁书院”,话语间带着几分亲昵。
“这些小孩子跑来金鳞阁作甚?”
在众人眼中,六七岁的小孩子猫嫌狗厌,他们跑到金鳞阁,别破坏了昂贵的藏书呀。
“站住,这里可不是你们小孩儿能进来的,速速离开。”
十几个小孩儿身穿金鳞书院的校服,水一色的蓝白,有男有女。
不说每个都长得好看,至少收拾得很干净。
也许是觉得孩子过年穿成这样晦气,每个人脑袋上别了红色绢花,外头罩着一件红色衣氅。
哪怕打扮成这样,众人还是一眼认出他们标志性的蓝白校服。
“金鳞阁不拘身份来历,我为何不能进去?”
领头的小孩儿看着有八、、/九岁,面向孱弱,但眉宇清正,正是丰仪。
被人拦下,他也不气,只是规规矩矩地跟对方说理。
“嘿,你认字认完了?金鳞阁藏书贵重,可不是你们小孩儿玩耍的地方。”
金鳞阁读书的士子也不是不讲道理,对小孩儿的态度并不恶劣。
不过他们的立场很坚定,小屁孩儿不能乱入金鳞阁。
“不与你纠缠。”
丰仪道了一声,绕过那人,取出自己的令牌递交给金鳞阁的门卫。
跟着他的学生排着队登基。
士子们以为门卫会拦着这群熊孩子,没想到——
“怎么让他们进去了?”士子惊得瞪圆了眼睛。
真不怕一群熊孩子闹翻天,烧了整个金鳞阁?
门卫道,“他们本来就能进去。”
另一处,丰仪带着人浩浩荡荡奔向了金鳞阁的主殿。
别看他们人小,但是数量多呀,一群人走一块儿,贼有气势。
“丰大郎,接下来怎么做呀。”
女娃的声音嫩生生的,长得还白白胖胖,粉雕玉琢的,称得金鳞书院一枝花。
不是风瑾家的长生还能是谁?
“哥哥。”
丰仪气结,之前还甜甜喊丰哥哥的长生,如今一见面便是“丰大郎”。
“好哒,乖弟弟。”
丰仪:“……”
“记住,拿出我们踢场的气势。输人不能输阵!”
入了金鳞阁主殿,十五只装扮一致的豆丁成了奇葩景观,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其他学生还有些怯场,丰仪却挺直了腰杆,面无表情地向侍女借书。
好事者偷听了一耳朵。
士子们哑然失笑。
“这些书,他们看得懂么?”.
长生耳朵敏锐,轻轻一哼,嘴巴一嘟,对着丰仪告状。
“哼,丰大郎,他们说我们看不懂。”
说罢,长生撸了撸宽大的袖子,刚费劲撸好一只,另一只又滑下手臂。
于是,长生嘴巴一瘪,安安静静蹲在席上,垂着脑袋费劲儿地弄袖子。
丰仪眼睛一斜,垂头看着一脸气呼呼的长生,莫名有点儿心累。
这就是她所谓“输人不能输阵”?
“过来,我帮你掖好。”
丰仪对着长生招手,小胖墩儿变乐呵呵地凑了过去。
士子们瞧几个小孩如此友爱,再加上他们生得不错,双重滤镜之下,不由得添了几分喜欢。
闹腾的小孩儿是小恶魔,安静的小孩儿那就是小天使。
看了一阵,士子们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偶尔会分出余光盯着小豆丁。
金鳞阁的书籍全部采用宣纸或者竹纸作为印刷载体,哪怕他们整日浸**海,但多年来惯有的印象已经形成——纸质书籍太珍贵了。若是被熊孩子撕了一张,他们能心疼得晕过去。
丰仪为长生挽好大袖子,金鳞阁侍女也将他们需要的书籍端过来了。
他勾唇抿出一丝笑意,“多谢。”
十五只小豆丁围在一张大桌面前,每个都正襟危坐,身前摊着一本书,神情认真地阅览。
来来往往的士子瞧见这个场景,心下添了几分好笑。
装得似模似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些小孩儿真的识字呢。
长生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她扭了扭屁股,动了动膝盖,从自己席子蹭到丰仪席子。
“丰大郎,这几个字我不会认。”
丰仪看了一眼,原来是几个比较生僻的字。
对于现在只会念半边字的长生而言,的确很困难。
“我教你。”
丰仪用手指在纸面上虚划几个字符,为了长生看得方便,他还重复了两遍。
长生嘴里嘟囔着,拼了好几遍也没找准读音,整张包子脸皱成一团。
她进入金鳞书院念书也才三个多月,拼音记熟练了,但用得不熟练。
丰仪也不急,十分有耐心地等她自己念出来。
注意这边情形的士子好笑地上前,问道,“小娘子有什么字不认识?我可以教你呀。”
丰仪眼睛一睨,“轻浮。”
长生脑袋一仰,大半额发遮住前额,显得那张小脸越发圆滚滚。
她眉头一皱,说道,“丰大郎会教长生。”
士子笑道,“丰大郎是你身边这位小兄弟?他年纪还小,认识的字没有哥哥多。”
丰仪抿紧嘴角,“厚颜。”
年纪多大了,还想哄着长生喊他哥哥,不要脸。
长生认真地道,“不会哒,几位先生都说了,丰大郎是金鳞书院认识字最多的学生,每次都考第一名呀。还有哒,因为丰大郎很厉害,爹爹的上峰还让丰大郎过来踢场。你知道踢场是什么?那就是很厉害的,一个打十个。丰大郎的爹爹也很厉害!丰大郎以后也会那么厉害。”
士子听着长生的话,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忍不住。
尽管长生很努力叙述了,不了解情况的外人只会听的莫名其妙。
唯一能理解的,估计就是那个“踢场”了。
“你家丰大郎,年纪还太小了。这里的哥哥都是成年人了,不打小孩儿的。”
长生脑袋一歪,她看了看士子,再看看丰仪。
丰大郎的确没有别人高,也没有别人健硕。
那怎么打得过?
长生委屈地瞧了一眼丰仪,好似他真的面临被人暴揍的前景。
丰仪对着士子作揖,彬彬有礼地道,“小子还要带着几位同窗学习,仁兄请自便。”
士子不肯走,“你如今也只是总角之龄,这才刚念完《大夏韵书》吧?”
按照如今的教育进度,七八岁的小孩儿能读完《大夏韵书》,这已经很不错了。
“小子不才,《大夏韵书》已念完,如今跟着先生学《三百千》,开春学《诗经》和《论语》。”
士子道,“三百千又是什么?”
“书院教授学生的课文。”
他又问丰仪,“你才几岁,读得懂《论语》?还学《诗经》?”
“虽不解大意,不过已经背完。”
身为学霸,怎么可能不提前预习?
士子:“……”
现在的小屁孩儿真不得了,张口就把牛皮吹上天,哪家熊孩子这么能呀?
“你说,你已经背完?”
丰仪沉默了一下,他道,“原文背完了,不过几位先生所著注解只读了几遍,只记了大概。”
《论语》还算好背,《诗经》对于丰仪来说有点儿难度。
据说下学期还会开设《孙子兵法》,丰仪对那个比较感兴趣。
士子:“……”
吹!继续吹!现在的熊孩子吹牛都不按照基本法,熊家长心里能没点儿B数?
真以为自己生了个天才儿子?
“既然如此,那我便考考你。”
士子觉得吹牛的小孩儿需要被教训,不然以后撒谎成性怎么办?
“仁兄请指点。”
丰仪一面抬手示意其他同窗继续读书,一面冷静地面对眼前的挑战。
“孔圣人有一学生,姓卜,名商,字子夏。曾言如何事父母、君主、友人,你可知是哪句?”
丰仪不假思索地道,“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士子没想到丰仪竟然答得上来,他又刁难道,“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这话又作何解?”
“同朋友交往,因诚实敦厚,恪守信用。”
士子:“……”
他本意是想借这话嘲讽丰仪别小小年纪吹牛皮,如今反而有些挂不住脸。
士子不信邪,他又问道,“孔圣人最得意的门生,被世人尊称颜子,字子渊。孔圣人对其屡屡称赞,说他好学、仁人,甚至赞他有四德。你可知是哪四德?颜回此人毕生所求为何?”
“君子之道四焉,强于行义,弱于受谏,怵于侍禄,慎于治身。先生给这段话标注,理解为实行德义时坚定,接受劝谏时柔顺,得到官禄时戒惧,修养自身时谨慎。”
丰仪还道,“至于颜子先贤毕生所求,小子斗胆以为,那定然是君臣一心、山下和睦、丰衣足食、老少康健、四方咸服、天下安宁的盛世。”
士子这下开始重视了,关注这边动静的人也被吸引过来。
士子继续问,“为何这么说?”
丰仪道,“颜子圣贤曾言以舜为志、与舜同道、所追同一,也曾说‘愿无伐善,无施劳’。”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身为饱读诗书的文人,竟然难不倒一个总角小孩儿,奇耻大辱。
士子眼珠子一转,还想考一考丰仪。
不过他现在不考《论语》,他考《诗经》。
《论语》记录孔圣和他弟子的言行,那是儒家最为经典的著作之一,但篇幅并不长,大多都是语录对话,死记硬背并不算太难。《诗经》则不一样,且不说篇幅长短,光是里面生涩的内容便十分难记。唯有年纪稍微大一些,懂得事情多了,学着才会简单一些。
眼前这个小屁孩儿才总角之龄,总不能连《诗经》中诸多生僻的文字和内容都记住了吧?
“不考你太难的,你背一篇《卷耳》即可。”
未等丰仪开口,一旁的长生忙得抬起手。
“这首长生也会背呀。”
“你会背?”士子诧异,转而垂头看向胖乎乎的长生,“那你背一遍。”
别看《卷耳》篇幅很短,但生僻字不少。
长生想要摇头晃脑地背书,丰仪用两手托住她两颊。
“端端正正坐着,摇头晃脑有失仪态。”
长生便就着这个姿势,倒豆子一般背出了整片《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额……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唔……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士子听了,眼睛越睁越大。
他真没想到一个三四岁的小丫头,竟然能背下整一篇的《卷耳》。
虽然不流利,但每个字都咬字清晰。
眼前这丫头竟是妖孽不成?
“那你可知,这篇《卷耳》讲了什么?”
士子话音刚落,丰仪的眼神变得锐利,瞪了他一眼。
《卷耳》第一章是女子采集卷耳,想起了远行在外的丈夫,之后又以辛劳男子的口吻诉说思念。虽说《卷耳》有深层意思,但表面来看,少儿不宜懂么!
长生哪里懂这个,她开开心心地道,“长生知道呀,讲的是一个采蘑菇的小姑娘。”
士子问出之后便后悔了,等他听了长生的回答,险些喷笑。
采蘑菇的小姑娘……
这回答也是一绝。
丰仪说,“这位仁兄请慎言,长生年幼无知,但您可不是三岁小儿了。”
士子面色一红,他也知道自己刚才错了。
被丰仪和长生接连惊到,他已经相信眼前这群萝卜头是真的识字。
“我记得你们都是金鳞书院的学生吧?”
金鳞书院的学生都是什么出身,外界也清楚。
名义上好听说是英烈遗孤,说白了就是穷百姓的孩子。
这种家庭出来的小孩儿,哪里有什么基础?
金鳞书院建立时间仅比金鳞阁早那么几天,换而言之,眼前这些毫无根基的小孩儿从启蒙到现在,读书识字还不足一年。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已经可以脱离《大夏韵书》读书了?
金鳞书院到底有什么名堂?
士子问了一个其他人都好奇的问题。
“你们平日里在书院,跟着你们先生学什么呀?”
丰仪恭敬地一一道来,除了一开始的《三百千》,他们还要学《算术》,学《算术》之前要先背【九九算法口诀】。几位先生跟他们说了,学完这些入门,他们便要接触经子史集。
除此之外,根据个人天赋不同,还要学习琴棋书画等内容。
“等等——三百千是什么?”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士子的表情变得古怪。
这三套书,金鳞阁也有收藏,他闲得无聊的时候也看过。
不得不承认,若是用于幼童启蒙,的的确确是极好的书籍。
不过,他们为什么没有学《大夏韵书》。
士子问出这个疑惑,丰仪道,“先生们不教《大夏韵书》,他们教《汉语新韵》。”
汉语新韵
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心下狐疑,这玩意儿根本没听说过。
丰仪取出自己的课堂笔记本,这是用竹纸裁剪而成的,看得旁人眼热不已。
他们有些人穷得连笔墨竹简都买不起,人家小屁孩儿用昂贵的竹纸打草稿做笔记。
士子接过丰仪的笔记本,发现这小子的字写得贼好看,每个字都端端正正的,颇有风骨。
奇怪的是,除了他熟悉的字之外,某些生僻字附近还画着一串奇怪的符号。
“看最后一页。”丰仪提醒。
那人抬手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书页上画了几十个符号,正是刚才看过的符号。
“这是?”
“这是《汉语新韵》的韵符,先生们教我们用这些符号拼读陌生字的读音。”
士子懵逼了,饶是他在金鳞阁泡了大半年,从未见过《汉语新韵》,也没见过这些符号。
“这什么鬼画符呀……”
长生惊讶地道,“你不懂呀?可先生不是说了,每个人都要学会?”
士子面颊一红,他还真没学过。
他暗搓搓扫了一圈在场的小朋友,发现他们都用所谓的韵符标注读音。
明明不认识那个字,当他们请教丰仪,丰仪给他们画了韵符之后,他们就会念准发音。
蓦地,士子好奇了——
这汉语新韵的韵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只如此,他还听到几个小屁孩儿的对话,谈论《九章算术》中的方田数题。
他伸长脖子一看,发现这几个小孩儿桌前放着一张纸,纸上列着十道算术题。
正是《九章算术》的题目。
士子见小孩儿凝眉苦思,他心下好笑,打算帮一帮他们。
哪里晓得,小孩儿算完了十道题,他才堪堪算出第二道。
他以为小孩儿是瞎算的,不服气地和对方校对答案。
一模一样!
士子:“……”
难不成自己被骗了,金鳞书院的学生其实不是平民出身,他们各个都受过启蒙教育?
这群蓝白衣裳的小豆丁太显眼了,总能吸引好奇的学子过来凑热闹。
过来一个惊一个。
半天过去,常驻金鳞阁的学子都知道了,“隔壁书院”的小屁孩儿不简单。
至于他们口中的《汉语新韵》,更令他们惊为天人。
小孩儿年纪小,旁人对他们的要求会低一些。
如果换了同龄人来金鳞阁推广,早被一群士子围攻,文斗一场接着一场。
换了这群平均年龄堪堪六岁的小孩儿,他们不仅不会斗,还会将小孩儿放在神童的层次。
小孩儿能学得这么好,肯定是《汉语新韵》的功劳。
“原本以为主公是在胡闹,没想到效果竟然如此之好。”
万轩感慨,本以为推行《汉语新韵》会惹来一大堆的舆论争议,但有了金鳞书院学生去金鳞阁踢场,用实际效果镇住那群眼高于顶的学子,真正实行推广之后,效果比预料中好得多。
“若能推行《汉语新韵》,天下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因此受益。”
程丞笑着抚须,他也听说了金鳞书院学生的表现,为人师者,内心的自豪不用明说。
“是极!是极!”
万轩爽朗大笑,一扫过去的阴霾。
他跟随谢谦从中诏逃到东庆,如今在丸州定居下来。
起初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这会儿却找到了崭新的人生目标,每日过得格外充实。
别看他人到中年,但精气神却异常高亢,不输年轻人。
二人说笑,程丞发现一旁的渊镜先生沉默不言,眉头轻皱,似乎是碰到了难题。
“渊镜先生,您是碰上什么烦心事了?”
万轩关切询问,听到动静的风仁也放下手中书卷,抬头望向渊镜先生。
渊镜先生回过神,他勉强笑了笑,说道,“倏地想起一件事情。”
风仁询问,“什么事情?”
能让渊镜先生露出愁容的,怕不是简单的事情。
渊镜道,“昨日,老夫的学生唐祖德过来询问老夫一件事情,细细想来,他的话不无道理。《汉语新韵》以韵符标注读音,固然简单,便于学习,但祖德又担心一件事情……若是天下百姓全部学习简单的韵符,以韵符代替现有的文字……怕只怕,届时无人再肯学汉字。”
这个问题不止唐耀疑惑,不少金鳞阁的学子们也纷纷质疑了。
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刁钻非常,众人愣在了原地。
他们赞成《汉语新韵》的韵符注音,因为这些韵符能帮助人们读书认字。
可若是百姓只肯学习简单的韵符,舍弃了学习难度更大的汉字,这该如何?
程丞等人沉吟半晌,万轩似乎想到什么,眉头微微舒展。
“老夫倒是觉得不太可能。”万轩笑着说道,“汉字博大精深,此乃文化瑰宝,无双财富。汉字之中,同音但不同字、不同含义的字多了去了,仅凭区区几个韵符,岂能完美取代?”
渊镜先生听了这话,茅塞顿开,颇感好笑地拍拍额头,自嘲一声。
“人老喽,脑子也不中用了。若无长斋指点迷津,老夫怕是要继续钻牛角尖。”
众人说笑,气氛又回归祥和。
趁着外界质疑声进一步壮大之前,万轩提笔做了一篇长赋。
长赋内容以渊镜先生的疑惑为切入点,一开篇就狠狠抓住了外人的眼球。
到底是什么疑问,竟然连教育界大拿——渊镜先生也会为之困惑不解?
继续看下去,整篇长赋如行云流水一般,看得人酣畅淋漓,最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它也完美打消了士子们的疑虑,开开心心研究丸州书局新出版的《汉语新韵》。
等金鳞阁学子纷纷认可《汉语新韵》,丸州书局又加印,通过渠道将它送到天下名士手中。
不为别的,只为了炫耀!
虽然这种手段很凑不要脸,但它的的确确为丸州吸引了更多的学子名士。
等其他诸侯发现苗头,情势已经控制不住了,他们一拍大腿——
艾玛糟糕了,人才都跑到丸州去了……虽说只是去求学读书,但保不齐会被征辟留下呀……他们挑选的人才都是人家丸州挑剩下的,次人一等,他们拿什么跟丸州柳羲打?
用头去打?
还是用爱感化?
为此,诸侯们礼贤下士的传闻一个接着一个。
诸如今天跟某某人亲切见面呀,明天跟哪位人才抵足而眠呀,后天跟另一个人彻夜长谈呀……颇有搔首弄姿,只为吸引名为“人才”的小蜜蜂的架势……对此,诸侯们也表示心痛。
柳羲,你好歹悠着点,留一口蛋糕呀!
因为金鳞阁和丸州书局,姜芃姬对人才的饥荒终于减轻了。
治下领地朝着兴兴向荣的方向发展,进入了良性循环。
算起来,姜芃姬治下领地已经修生养息两年时间,粮仓丰满,兵强马健。
反观其他诸侯,大多才刚刚平息战争,元气未愈。
例如黄嵩。
黄嵩攻下昊州全境,如今也面临着和姜芃姬雷同的窘境——缺乏中层人才。
为此,他亲自去了一趟琅琊郡和嬛佞郡。
自古有云:河间一郡吸尽天下美色,琅嬛两处汇聚人间文曲。
琅琊郡和嬛佞郡从古至今都是人才输出摇篮,文学气息最浓郁的地方。
黄嵩手下人才不少,几乎每个人都有朋友在这两个地方。
有这层关系牵桥搭线,纵然名士们看不上黄嵩,但看在朋友的份上,见一见还是可以的。
至于黄嵩能不能打动他们,这就看他的个人表现了。
一圈转下来,倒是让黄嵩搂了不少好苗子。
因为渊镜先生远赴丸州,琅琊书院显得有些清净。
程靖作为渊镜先生的首徒,好不容易回一趟琅琊郡,自然要去看看师母。
渊镜夫人对着程靖摇头,“你师父也是,说是三五月便回,如今怎么都不肯回来。若不是他年纪大了,师娘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哪个绝色佳人勾走了魂儿……最近连家书都不写了。”
程靖暗暗好笑,安安静静听着。
“若非五娘和诚允孝顺,师娘定要带人杀到丸州去,瞧一瞧你师父被谁勾着不肯走。”
程靖听到“诚允”二字,这才想起来他是小师妹的夫婿。
聂洵,字诚允。
自家师父是什么眼光,程靖再了解不过。
能让他都满意的女婿,定然是人中龙凤。
程靖添了几分心思,预备写一封拜帖去见一见这位“妹夫”。
聂洵此人,仅从外貌来讲,当真是世间少有的伟岸美男。
特别是他眉心一点朱砂,嫣红夺目,衬得肌肤白皙胜雪,竟比妇人还美上三分。
总觉得五娘面对这样的丈夫,应该会亚历山大。
人长得美也就罢了,偏偏还满腹才华,性格坚毅,堪为君子。
黄嵩见了一眼,私底下和程靖悄悄话。
“友默,你说这位聂诚允,有没有可能……”
程靖道,“可以一试。”
人才不主动抢,迟早要飞入柳羲的怀抱。
等渊镜先生收到夫人家书,得知女婿被黄嵩拐走,心脏猛地咯噔一下。
一旁的唐耀看到老师面色不虞,还以为是琅琊家中出了事情。
他关切询问,渊镜先生摆摆手,嘴上说没事,担忧的神情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再过一月,远在上京的卫慈也收到聂洵归于黄嵩帐下的消息。
与此同时,他还收到一封来自恩师渊镜的私信。
卫慈一目十行看完,再将信纸翻过来,背面写了一人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是聂洵的。
他认认真真用这人的八字排了一卦。
卫慈将自己算出的卦象和内容抄录下来,派人送到渊镜手中。
渊镜收到密信,连忙拆开细看。
半晌之后,他只得长叹一声。
“冤孽!”
众所周知,聂洵离开中诏聂氏跑到琅琊求学,为的就是找寻自己的根源。
聂洵在婴儿时期便被人拐卖,在几个人贩子手中几经辗转,因缘巧合流落中诏。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生父生母是谁。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人遗弃的,还是被迫与生父生母分离。
顺着当年拐卖他的几家人贩线索,聂洵一路奔波,最后的线索却在东庆边境断了。
他听说渊镜先生算卦极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琅琊郡。
渊镜先生为他算过一卦,卦象显示聂洵在几年后会见到自己的血亲。
这本是好卦,实际上却是凶卦。
卦象显示聂洵和亲人会有一场杀劫。
要么聂洵会死,要么亲人会死在聂洵手上。
渊镜先生让卫慈帮着算卦,为的就是查一查那个死在聂洵手中的亲人是谁。
卫慈认真算了几次,得出的结论都是一致。
卦象显示为“乾”,意思是日后杀死聂洵或者被聂洵杀死的亲人,会是聂洵的生父。
如果聂洵安心当一个名士,他和生父对上的可能性极低,甚至能避免弑杀亲父的恶名。
如今却被黄嵩怂恿出仕,日后免不了跟随黄嵩南征北战。
鬼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亲手杀了他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个消息被瞒一辈子也就罢了,若是不慎走漏消息,聂洵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
故而,渊镜先生才会黯然道一声孽缘。
承宗二年六月。
姜芃姬十九岁。
“阿姐!阿姐等等小弟呀!”
柳昭骑着枣红大马,一面慌乱地抓紧了缰绳,一面试图赶上前面的姜芃姬。
事实证明他真没有骑马的天赋,骑术学了两年,始终维持在信马由缰的程度。
正在这个时候,跨下的枣红大马脚下踩空,马身朝前跌去。
柳昭被突发事件弄得心肝直跳,来不及做出紫微动作,只得闭上眼睛,希望不会摔个残废。
“呀——”
预料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反而是腰间一紧,下坠的动作猛地顿了下,被人强行抱上马。
“阿姐——”
柳昭睁开眼,斜坐在马背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姜芃姬神色一肃,翻身下马,劫后逃生的柳昭也颤巍巍爬下马背。
“这匹马——”
“估计是废了,马蹄已经彻底折断。”
姜芃姬蹲下来,那匹枣红大马睁着湿润的大眼,身体因为剧痛而抽搐。
柳昭上前细看,发现枣红大马的前蹄果然折成了扭曲的角度,快速血肿起来。
“到底是谁在这里挖了这么一个洞!”
柳昭心疼得想哭,这批枣红大马可是他磨了姜芃姬好久才要到的战马,为此他还答应了不少不平等条约,头悬梁锥刺股,苦学两个多月才勉强达到对方的标准线。
付出一番心血才得到的好马,这才跑了几天就被地上的坑洞弄废了。
姜芃姬神色一肃,她让护卫过来将枣红大马送回马棚,看看还能不能治。
“这不是人为挖的洞。”
柳昭神情更沮丧了,不是人为的,那就是自然形成的,自己的马倒霉踩到折了马脚?
“听过狡兔三窟么?”姜芃姬问柳昭。
“阿姐,虽然小弟是不学无术了点儿,但也不至于连狡兔三窟都不知道。”柳昭甩了甩腰间挂着的玉佩穗子,“等等——阿姐这意思,这个洞不是人为的,那是野兔打出来的?”
“应该是的,让人别在附近赛马了,好好检查一下有多少兔洞。”
柳昭道,“今日小弟要吃全兔宴,吃光这些乱打洞的畜牲。”
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爱马,他心尖淌血。
姜芃姬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她道,“好,我扣了子孝的薪俸,给你准备一顿全兔宴。”
柳昭不解,他想吃全兔宴跟扣卫慈薪俸有必然联系?
如今正值六月,牧草丰富,野兔乱蹦得到处都是。
仔细寻找,连柳昭这样的箭术废柴都误打误撞射中了一只。
两百护卫一起去抓,不过半个时辰便抓到了五十多只野兔。
柳昭嘀咕一声,他道,“小弟就算是敞开吃破肚子,那也吃不完这么多……”
姜芃姬让人烤去烤野兔,自己和柳昭留五只,其他都分了下去。
“崇州边陲草原便有这么多野兔,北疆境内应该更多吧。”
姜芃姬嚼着兔腿,遥望北疆方向,笑着眯起了眼。
“肯定呀,丰富的牧草都在北疆那边,更吸引这些小兔崽子。”
柳昭仍是一副贵公子的装扮,吃个兔肉都要拿出随身带着的精巧银器,用的盘子还是质地通透的玉器。柳佘不止一次斥责他奢靡成风,庆幸有个亲姐护着他,他的小日子贼滋润。
“是么——”
姜芃姬笑得意味深长。
柳昭抖了抖,用小刀切了几片兔肉,均匀地抹上调料,串起来烤出油,香味弥漫。
“阿姐,孝敬您老的兔肉。”
“没白疼你。”
吃完烤兔,姜芃姬等人回了军营。
北疆经过三四年的发展,渐渐从马瘟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各大马场也开始产出战马。
不出三年,他们便能拥有挥兵中原的资本。
姜芃姬要趁着北疆没喘过那口气的良机,抢先一步将他们摁在草原上摩擦。
东庆已经四分五裂,各个诸侯拥兵自立,北疆不是没有入主中原的实力。
不过,只要姜芃姬在一天,他们也只能做梦了。
姜芃姬大步流星进了主帐,对着身边的人道,“速速将两位军师唤过来,说有要事相商。”
“参见主公。”
丰真和亓官让一前一后抵达,二人分左右落座。
“不用多礼,喊你们过来是为了一件事情。”姜芃姬道,“之前我曾提议过备战北疆的事情,如今修生养息也够了,我预备明年开春便动手。不过这事儿还是要看看你们的意见……”
二人懵了一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跟着一个说风就是雨的主公,每时每刻都能享受到异样的刺激。
亓官让问,“主公收到什么消息了?”
如果没有外力刺激,自家这位主公不会动不动就人来疯呀。
姜芃姬蹙眉着说出今日的经历。
他们屯兵上虞郡,虽然是草原边境,但已经出现不少野兔的踪迹,可想而知牧草更丰盛的北疆境内会是何等情形。她的直觉告诉她,明年是动手的最好时机,若是打得快,稍作休整便能掉头加入中原境内诸侯混战,到时候还能捡一波便宜。若是错过这次机会,那就难说了。
不过,打仗需要准确的情报和可信的方案,不是靠着她一人的直觉。
亓官让和丰真对视一眼,他们也知道卫慈当年着手施行的兔羊之策,如今连边陲都出现不少野兔的踪迹,可想而知他们的政策是奏效了。不过,适不适合开战,他们还要慎重斟酌。
亓官让出列作揖,他道,“主公,依让之见,慎重为上。可先派遣人手,探清北疆境内情形。若是情况适合,再清点粮草兵马,调动兵力驻守崇州边境,加强练兵,枕戈待旦!”
打仗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不仅要弄清楚敌方的情报,他们还要保证己方的供给线。
所幸,当年决定在崇州大量屯田,选出几处具有战略意义的屯田点。
等今年秋日粮收,便是崇州屯田第三年,粮草足以支撑这场大型战争。
屯田的存在,不仅能让他们减少运粮损失,还能灵活支援,不怕敌人干扰运粮路线。
丰真出列附议。
姜芃姬道,“我也知道这个理儿,只是先通知你们一声。”
亓官让二人暗暗松了口气,只要主公不是抽风明天就去打北疆,一切好说。
要说整个崇州,谁对北疆境内的情形最了解,莫过于崔氏。
姜芃姬派人去将崔氏家主崔煜请来。
她耗费精力去拉拢崔氏,不仅仅是为了用崔氏抗衡其他崇州士族,更看中了他们的人脉。
自从古信按照姜芃姬的意思,用一堆玻璃制品坑了北疆一笔钱,他便将生意从北疆撤出。
这也意味着姜芃姬失去了一条针对北疆的眼线。
幸好,崔氏的出现弥补了缺憾。
崔煜自从上了姜芃姬这条船,崔氏在崇州的地位水涨船高。
这两年大力生产宣纸,崔氏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名声和地位。
全族上下恨不得把姜芃姬当成财神爷供起来。
为了表达决心,崔煜还主动讨要了个职位,不涉及实权、不会惹来猜忌那种。
“参见主公。”
崔煜行礼,再对亓官让和丰真二人微微颔首,礼数周全之后才肯落座。
姜芃姬问道,“重焕,唤你过来不是为了别的,有件事情想要询问一下。”
崔煜恭敬地道,“主公尽管问,臣知无不言。”
“你们崔氏一直经营着北疆的生意,最近半年可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若是换成旁人,肯定看不惯崔氏又做崇州生意又赚北疆的钱,好似一株墙头草。
崔煜起先也想放弃北疆的生意。
相较于姜芃姬给他的宣纸生意和宣纸铸造秘方,北疆生意的利润更像是鸡肋。
与其留着惹来姜芃姬的怀疑,不如狠心舍弃。
姜芃姬出面制止,甚至还在暗地里支持崔氏发展北疆境内的生意。
崔煜是个聪明人,立马回过味来,这两年打理北疆生意越发上心。
“异常的地方?”崔煜想了想,惭愧地道,“不知具体指哪些方面?”
“北疆马场产出的战马、普通牧民的生活近况、北疆皇庭朝政人员变动……大致这么多。”
姜芃姬圈出了范围,崔煜回答起来方便多了。
“因为马瘟,北疆马场十不存一。不过近两年已经恢复了产出,据说最大的马场今年多了七百多匹新马驹。品种血统比不上以前培育的那些,但也是难得的良驹。”崔煜继续道,“普通牧民还是那个样子,先前损失太沉重,如今还未缓过气。至于北疆朝政变动……许是因为多疑,这两年北疆大王已经不是那么信任智者兀力拔了……听闻北疆大王身体略有衰败迹象,几位成年皇子已经接触政事,隐隐有夺嫡的迹象,不少朝臣明里暗里选择站队。”
姜芃姬听后,眉头紧拧。
“七百多匹?这么多?”
姜芃姬听到这个数量,惊了一下。
马驹从出生到成年产驹,至少要三年时间。
北疆马瘟才过去多久?
七百匹这个数目还是最大马场的产出,算上其他大大小小的马场,马驹产出至少在两千!
他们哪里来这么多适龄生育的母马?
崔煜神色略显凝重,他压低声音道,“主公,这儿……怕是要问一问沧州孟氏了。”
他刚说完,姜芃姬抬手拍碎了身前的桌案。
“孟湛这个老匹夫,总有一日要刨了他祖坟!他也不怕遗臭万年!”
东庆境内的马场几乎聚集在沧州,换而言之,孟氏控制着东庆境内马场的生死。
若是没有孟氏的应允,怎么会有那么多适孕母马被送到北疆?
崔煜暗暗擦汗,继续道,“北疆出十倍的价格从孟氏手中购马……这才……”
“弃宗忘祖的畜牲!”姜芃姬冷笑。
孟氏是前朝战神孟精的后代,北疆三族是羌巫族的后代。
孟精当年屠杀羌巫族可没少出力。
真不知道这两伙势力是怎么厚着脸皮合作的。
姜芃姬生气,直播间观众也被她突然爆发的情绪吓了一跳。
经过两三年的磨合,她渐渐扭转直播间在蓝色弹幕观众眼中的固有印象。
如今直播间红蓝比例再也不是悬殊的19:1,无限接近1:1。
两个位面的观众时而友好交流,时而惨烈撕比。
红方说蓝方嫌弃直播间多年,干嘛不彻底退出直播间,跟他们抢啥位置。
蓝方说红方霸占直播间多年,如今也该退位让贤,让他们多多和主播接触。
【匪缘】:唉,主播这是要气疯了,还没见她爆粗口骂人呢。
【悠然下南山】:搁我我也生气啊,沧州孟氏脑子长坑了吧,为了十倍利润竟然把适龄母马这样重要的战略资源卖给了边境异族。卖也就卖了,但这个异族要挥兵攻打中原呀。
【七星宿】:可以理解主播为什么那么生气,血统优良的适龄母马,搁在我们这里等同于坦克弹药这样的战略资源。祖国再缺钱也不会卖给和自己敌对、时刻想侵略自己的国家。
如果说崇州士族为了家族利益,选择私通北疆贵胄坑姜芃姬,那么沧州孟氏算什么?
若北疆异族靠着母马迅速恢复元气,挥兵中原,屠戮汉家子民,沧州孟氏便是千古罪人。
明知道他们主播修生养息数年,剑指北疆,沧州孟氏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落井下石。
倘若天下不保,孟氏收敛再多钱财,最后也是为了他人做嫁衣啊。
【女装害人】:幸好发现得早,要是再晚两年发现,北疆的骑兵战力至少能恢复四成。
【二十一岁遇见你】: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北疆三族用十倍的价钱从沧州孟氏手中购买那么多母马,他们财政应该很吃紧吧?主播打算明年开春就共打北疆,北疆三族根本没有时间去盈利……换而言之,北疆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如果主播赢了,啧啧,赚翻了呀。
【荆棘绽放】:哈哈哈,我刚要说这话来着——北疆要是被打了,估计要懵逼。
惊喜不惊喜?
意外不意外?
刺激不刺激?
母马带来的收益需要时间才能体现出来,姜芃姬可不打算再给他们三年时间休养生息。
【夜舞炎灵】:不能太乐观,北疆幅员辽阔,战斗力强盛。他们强大,不仅仅在于骑兵,马下作战能力也很强。主播手握十多万兵马,还是精心训练两三年之久的精兵,看似很多,但不可能全部投入战场。她还需要留守一部分人护卫治下领地,以免有人趁虚而入。换而言之,真正能投入战场的兵力,顶多七八万。七八万对抗北疆,你们不觉得太吃力了?
北疆连整个东庆都能吊打,更别说姜芃姬如今只占据东庆不到三分之一国土。
【搓人】:老祖宗的孙子兵法说得好,兵贵胜,不贵久,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屈力殚货。主播若是被北疆拉入拉锯战的泥沼,进一步发展的希望十分渺茫,她附近的诸侯会视若无睹?到时候,她不仅要面临北疆的重兵压制,还要顾虑后方蠢蠢欲动的诸侯势力。
越是大型战争,越要速战速决。
多拖一日,面临的风险便加深一层。
哪怕是大国也经不起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更别说姜芃姬这样的小诸侯了。
所幸,北疆自作聪明地下了一步蠢棋,远远低估了姜芃姬的实力和野心。
若是其他诸侯,别说三年,再给三年时间发展,他们也未必敢主动捋北疆的虎须。
北疆便可以趁着几年的空档,尽快恢复元气,收回投出去的投资。
缓过这口气,他们便能恢复嚣张气焰。
不过,这可是姜芃姬啊。
十二岁便开始布局谋算北疆的人,她会眼睁睁看着大好时机从自己眼前溜走?
如今,可以考虑收网了。
姜芃姬神色严肃地道,“此事事关重要,决不可泄露机密,让北疆提前察觉。”
她不是不信任在场众人,只是古代人对于军事机密的保密意识太差了。
君不见前朝历史之中,多少政变因为泄密而夭折?
回到自己军帐,姜芃姬写了一封密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上京。
一边等卫慈的消息,一边开始做前期准备。
崔煜按照姜芃姬的命令,增加去往北疆的商贸数量。
为了博取北疆的信任,崔煜在姜芃姬的默许下,高价走私宣纸。借着这条路子,崔氏的生意朝着北疆政权阶级伸手。虽然没有弄到天大机密,但也搜集不少有用的情报。
卫慈收到密信,连夜收拾包袱准备赶往崇州。
与此同时,崔氏商队传递回来的消息,让姜芃姬等人精神一振。
“啧啧啧——看样子野兔还是挺有威力的。”
牧民私下养殖兔子,总会有兔子不慎逃出去,从家兔沦为野兔,扎根繁殖。
不少野兔混入大马场的草场,兔洞挖了一个又一个。
起初还没什么,等兔洞一多,难免会有马匹踩中兔洞。
幸运一些的安然无恙,倒霉一些的直接折腿。
良驹伤了腿,若是不精心照料,很难恢复未受伤前的状态。
换而言之,这匹马就废了。
在此之前,草原不是没有兔子,但因为天敌和人类活动的约束,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
现在牧民私下豢养野兔,导致野兔数目暴增。
不过大自然的生物链有一定的自我调节能力。
野兔数目增多,养活了更多的草原野狼。
草原野狼增多,需要更多的野兔作为食物。
一时间,双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野狼一直是各大马场都头疼的存在,它们凶狠成性,时常聚众活动。
每次出现,总能造成不少的伤亡,给马场带来巨大的损伤。
野狼增多也就罢了,时不时还传来马脚受伤的消息。
一次两次倒没什么,上报的次数一多,很快便引起了马场上层的注意。
他们派人寻找马腿受伤的源头,很快便找到了答案——兔洞。
兔洞对于草原牧民而言并不陌生。
“这些兔崽子!”
愤恨咬牙,心疼得流血。
马场组织人手抓兔子,但他们大大低估了兔子的数量,兔洞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方案。
“这些兔崽子是吃错药了,怎么多了这么多?”
马场主人傻眼,此时依旧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几个马场都面临同样的难题,他们才醒悟过来,连忙将问题上奏上去。
北疆这一代的智者是兀力拔。
作为核心人物,不少事务都要经过他的手,筛选之后再将重要的折子送到北疆大王手中。
“马场怎么会多了这么多兔洞?”
兀力拔敏锐地发现异常。
他没有将折子呈递给北疆大王,反而亲身去各个马场绕了一圈,仔细了解情况。
问过之后,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对劲!
兀力拔生出不详的预感。
“往年草场有这么多兔洞?”
兀力拔唤来马场的马场主人,仔细询问情况。
马场主人摇头,“往年虽然也有兔洞出现,不过数量不多,更不似如今这般密集。”
兀力拔内心的不安越发浓重,事情不对劲,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虽然是草原出生的汉子,但自小生活优渥,极少接触底层牧民,甚至没有深入了解草原的情况。因为他是北疆异族的智者,学的是中原汉家文化,用汉家文化的精髓帮助北疆强盛。
这些年,为了帮助北疆从马瘟的打击中恢复元气,兀力拔根本没有心思放在其他地方。
再者,北疆皇庭大王年纪越来越大,膝下诸位王子越来越成熟,王位之争也快浮出水面了。
两大隐患相加,兀力拔哪有精力去关心底层牧民的生活?
若非兔洞数量大增,导致牧场战马瘸腿,他也不会一查到底。
等手底下的人将调查到的消息摆在他面前,兀力拔气得一掌拍在桌案上,表情狰狞。
“谁允许这些蠢货自作聪明,豢养野兔的?”兀力拔气急。
护卫表情一怔,旋即垂下头,掩住眼底涌起的愤怒。
若非皇庭政策出错,购买来自刹澜国的汗血宝马,导致北疆全境感染马瘟,底层的牧民至于穷得没钱买米下锅?若是不养这些兔子,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庭被逼上绝路,卖身为奴。
不过,护卫不敢说这话,他在兀力拔身边待了几年,深知此人的脾性。
“主人,您可知前些年……牧民们的生活?”护卫小心翼翼地提醒。
兀力拔表情一僵。
他当然知道!
造成那般局面,甚至还和他有间接关系。
北疆皇庭为了培养更多的战马,允诺牧民家庭好处,卖给他们马驹,然后再由官方出面高价购回。因为这个政策,北疆才能在短短十几年内发展起来,甚至威胁东庆不敢放肆。
这个建议还是兀力拔提出来的,更是靠着它,他才一举坐稳了智者的位置,深受大王信任。
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牧民家庭将资源都向战马倾斜,没有其他收入来源。
北疆马瘟爆发,牧民家庭的战马十不存一,皇庭又不肯弥补他们的损失,致使许多牧民家庭家破人亡。哪怕兀力拔不关心底层百姓的生活,但这些后果,他也能推算出来,心里门清。
兀力拔气结道,“纵然如此,他们也不该这么做。”
护卫表情怪异。
牧民们不养兔子换取粮食,他们还能怎么办?
难不成不吃食物,趴地上吃枯草?
兔子生于周期短,饲养容易,普通牧民家庭可是靠着它们撑过最饥饿的时期。
若是北疆皇庭肯稍稍怜悯牧民,补偿他们的损害,他们也不至于去养兔子。
牧民时代生活在草原,他们也知道兔子打洞有多讨厌。
不过,为了一家子生活,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护卫聪明地选择沉默,兀力拔道,“继续查下去!查一查那些商队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我可不信,中原会这么缺乏兔肉兔毛……这分明是一桩针对我们北疆的阴谋,定要捉出来!”
护卫领命去查。
不查不知道,稍微一查……
兀力拔看得心惊胆战。
几乎每个月都会有来自不同地方的商队向北疆牧民收购熏干的兔肉、硝制过的兔皮,每次数量都不大,但一年累计起来却是个极为恐怖的天文数字。除此,他们还收购羊毛和羊肉。
相较于贩卖羊肉,牧民更喜欢扩大羊群规模,贩卖羊毛。
牧民们算了一笔账。
只要羊还活着便能一直卖羊毛,利润细水长流。
若是把羊宰了,那就是一次性的买卖,不划算。
卖羊毛比卖兔子挣钱,几乎每家每户都养了规模不等的羊群,以至于羊群数量直线增长。
北疆牧民本身也有养羊的习惯,兀力拔一时半会儿不敢肯定这是不是阴谋。
思来想去,他带着一群护卫去牧民家庭暗访。
“……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兀力拔骑在马上眺望远方,牧民赶着羊群,蓝天绿草,一切显得如此和谐安详。
“老人家,放这么多羊,盯着挺辛苦吧。”
兀力拔一身普通牧民的装束,身上也没带什么贵重物品,瞧着和普通人差不多。
赶羊的老牧人笑呵呵地道,“的确是有些辛苦,今年牧草不丰茂,总是要到处挪地方。”
北疆本就是游牧民族,放牧也是跟着牧草走的。
哪里牧草多,他们便将动物赶到哪里去吃。
兀力拔隐隐觉得老牧人这话有些不对劲,他试探了一句。
“这么多羊,不知要吃多少牧草。按照这个吃法,很快就要赶到另一片草场啊……”
老牧人道,“可不是,它们太能吃,若不赶着它们,它们饿得能把泥地里的草根都拔出来。”
兀力拔听后,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摸到了真相。
他急忙问,“老人家,那你之前在哪里放羊?”
老牧人随手一指,兀力拔告了一声谢,急忙翻身上马朝那个方向奔去。
如今这个季节,正是牧草丰盛的时候。
远远看去,整个广袤的草原好似一块坠落人间碧绿宝玉,绿油油的,看得人心旷神怡。
可是,等兀力拔跑到老牧人所指的目的地,发现这片地方的牧草有些稀疏。
做个形象比喻,好似轻度脱发,虽没有露出头皮,但能明显看出来,头发没有以前茂密。
兀力拔骑在马上喃喃自语,“羊……兔子……”
草原上的清风吹拂牧草,摇曳生姿。
“莫非是……牧草?”
一瞬间,他想通了所有的关节,心下一紧。
牧草可是饲养战马的关键,幕后之人分明是用这种迂回的手段,间接积压战马的生存资源!
“好阴毒的计策!”
兀力拔咬紧了后槽牙。
幸好他发现得早,不然的话,再让敌人暗中部属个七八年时间,北疆怕是养不起战马了。
“此事一定要告知大王,等他定夺。至于背后谋算的人,也要抓出来大卸八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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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处处仿照中原国家,不仅连后宫制度照搬,甚至连朝廷规制也照葫芦画瓢。
北疆的朝会分为大小朝会,分别处理分量不同的大小事宜。
这一日大朝会,大臣再一次提出立储的建议,皇庭大王的脸色十分难看。
儿子们正值壮年,年轻鼎盛,他却开始从巅峰滑落,渐渐日薄西山。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东庆皇帝的心境。
他也开始患得患失,生怕儿子们会在他不设防的时候,夺走他的权利和性命。
照旧驳回立储的建议,皇庭大王还呵斥了那个大臣以及大臣拥趸的儿子。
半个时辰过去,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疲倦地揉了揉额头,皇庭大王道,“诸位爱卿还有事情要禀告么?若是无事,那便退……”
话音未落,兀力拔出列打断大王的话。
“大王,臣有要事启奏。”
近些年,兀力拔越来越不被皇庭大王信任,因为马瘟一事,他还险些获罪。
韬光养晦几年,兀力拔在朝中的存在感渐渐小了下去。
仔细一算,这是他今年第一次在大朝会上奏。
看到出列的人是兀力拔,北疆大王不得不忍着疲倦继续听下去。
“什么事情?”
兀力拔将自己写好的竹简递了上去。
“大王,臣走访数日,发现牧民家中豢养大量家兔和羊群。长此以往下去,这些畜牲必然会占用牧草,致使战马无草可吃。如今,正是恢复元气的紧要关头,万不可掉以轻心。各大马场近日屡屡回禀,说是越来越多的战马因为兔洞而折腿,这表明……”
北疆大王看了一眼,拧着眉,忍着内心升腾的怒意,打断兀力拔的话。
“兀力拔,这里是朝会不是你家。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还拿到朝会上来说?”
兀力拔心中一惊,连忙单膝半跪在地,做了个效忠的姿势。
他说道,“大王,这绝非臣危言耸听,如今种种迹象表明,商队大肆收购羊皮兔肉,分明是针对牧草的阴谋。臣恳请大王下令,即刻将那些走商商贾抓起来,严刑拷问出背后黑手。”
北疆大王心中发怒。
兀力拔很少关心底层牧民的生活,身为野心勃勃的北疆大王,他更不可能在意普通牧民。
在他看来,牧民饲养兔子和羊是非常正常的。
要说不正常,顶多是不慎放跑了兔子,令野兔滋生。
至于羊群?
北疆的老祖宗就是靠着放牧为生,牧马放羊,这有什么奇怪的?
难不成,老祖宗牧马放羊也是有心人的阴谋?
“你这是越老越糊涂了!”
北疆大王痛斥一声,大力将竹简掷了出去,打在兀力拔的额头。
兀力拔没想到会面临这样的羞辱,连躲都来不及。
他被卷竹简砸了个正着,打得他眼前一黑,单膝跪地的身体随之摇晃。
朝会众臣寂静无声,纷纷将余光投向兀力拔,似乎在嘲讽他小题大做。
兔子和羊养得再多又如何?
北疆草原那么大,还能被这两种畜牲吃光了?
哪怕它们真的吃光了,来年开春,草原仍会长满绿草。
真不知道兀力拔哪根筋搭错了,好不容易在大朝会发言一次,竟然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王!”兀力拔仿佛老了好几岁,他红着眼眶,高声唤道,“如今再不遏制,必成大祸!”
北疆大王冷笑一声,他问道,“大祸?什么大祸?北疆牧草丰茂,岂是区区畜牲便能吃光?”
有一名朝臣附和一声,“是呀,草乃是草原生命力最强盛不屈的存在。真不知兀力拔阁下但有什么……臣没读过中原的书籍,但也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杞人忧天,说的不正是您么?”
兀力拔身为北疆智者,何时被人这么嘲讽过?
北疆受中原威胁的时候,这些人紧紧地巴着自己。
如今安逸十几年,一个一个都忘了曾经的丑态,纷纷跳出来对他落井下石。
“杞人忧天?这词儿用得太妙了。”兀力拔的政敌出列,言辞尖锐地质问,“兀力拔阁下不知人间疾苦,真以为有情饮水饱?你把商队都抓了,堆积下来的货物该卖给谁?卖给你么?牧民靠着微薄的收入养活一家子,兀力拔阁下倒是好,三言两语便想断了他们的生路。”
兀力拔咬紧后槽牙,他道,“牧民手中的羊肉兔肉,可以低价收来充作军粮。”
政敌冷呵一声,他道,“低价收来?什么价位才算得上低价?你去问问牧民肯不肯卖?哪怕他们肯卖,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去收?难不成让你家婆娘掏空了娘家,替你买来?”
众所周知,兀力拔妻子的娘家是北疆最富有的商行大佬。
兀力拔以前打仗,很多军需都是这位妻子掏了娘家口袋添上的。
当年古信用“天宫琉璃”坑了北疆贵妇和商行,从他们手中骗走两千多万贯,兀力拔妻子的娘家就被打击得一蹶不振。现在别说资助兀力拔,别时不时到兀力拔这里打秋风就不错了。
这位政敌故意提起这事儿,分明是羞辱兀力拔。
兀力拔被对方这话噎得险些喘不过气。
若是平时,他当然可以想出应对之策,如今接连遭受打击,根本冷静不下来。
政敌冷笑一声,俯身在兀力拔耳边低语,“纵然大王按照你的心意去做,怕也是有心无力。”
兀力拔蓦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政敌笑得灿烂,句句藏着刺儿,“阁下莫不是忘了,是你建议大王从沧州马场收购母马,填充马场,以便快速恢复元气。皇庭财政已经捉襟见肘,你这时候还跟大王提这等建议……”
北疆皇庭已经穷得没钱了,甚至连军粮储备都不多。
若是抓了商队,断了百姓的财路,那么才是犯了众怒。
兀力拔平时挺聪明的,怎么碰到这种事情就糊涂了呢?
还是说,这人高高早上惯了,真以为北疆能强盛起来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中原有句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话不仅用于中原国家,更加适用于北疆。
若是北疆大王不再拥有民心,他们便会转头拥趸其他部落首领。
届时,北疆大王还算个屁! [本章结束]
兀力拔气结,他愤声道,“难道就置之不理,任由幕后黑手阴谋得逞?倘若大王霸业就此止步,你们便是千古罪人,谁能扛得起责任?你们既然效忠大王,难道不该为大王考量?”
他一边说一边心肝直颤,气得整张脸都铁青了。
任由这些奸佞之臣拖后腿,大王合适才能完成入主中原的宏伟志愿?
政敌神色一肃,眼神渗着森冷寒气,他面色狰狞地哈哈大笑,高声道,“成成成——合着满朝上下只有你对大王最忠心,我们全是奸佞之流。可是啊,在老夫看来,您也是心怀不轨的佞臣。兀力拔,你不管时下情形,刚愎自用,强迫大王按照你的意愿行事……这北疆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大王说了算?纵然你是智者又如何,难道大王就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如果兀力拔没有提出建议和沧州孟氏合作,高价购买母马,皇庭财政不会这么吃紧。
现在呢?
北疆皇庭已经捉襟见肘,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钱财做别的事情。
换而言之,北疆已经被高价收购的马匹套牢了,至少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看到收益。
兀力拔越老越不懂事,他就看不出北疆皇庭现在的窘境?
“你休要挑拨,我兀力拔对大王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兀力拔道,“反倒是你,难道你真看不出牧民豢养大量兔羊的危害?你若看出来了还保持沉默,说说,到底是谁怀有二心?”
政敌还想说什么,北疆大王一声暴喝,制止了二人的争论。
“全部住嘴,退朝!”
北疆大王面色铁青地瞪着兀力拔。
他以前有多喜欢这个智者,如今便有多讨厌他。
北疆大王为了稳定权利,打压几个成年儿子,他刻意冷落兀力拔,试图将兀力拔边缘化。
为何如此?
谁让牧民们将智者神化,认为兀力拔站在谁那一边,谁便是真正的草原皇者?
若换作年轻时候的他,他不会在意这些传闻,因为他有自信让兀力拔为自己所用。
现在慢慢老了,身体也大不如前,膝下子嗣几却正值壮年。再听到类似的传闻,北疆大王只觉得刺耳。哪怕他慢慢削弱兀力拔,几个儿子还是上赶着巴结对方,哪个上位者能忍得住?
退朝之后,北疆大王私底下召见了心腹——兀力拔的政敌,刚才和兀力拔针锋相对的人。
“拜见大王。”
兀力拔的政敌也是北疆重臣,名为哈伦察。
“哈伦察,你觉得兀力拔那些话……到底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其事?”
北疆大王还是犹豫不决,他了解兀力拔的性格,若不是真正重要,对方不会这么坚持。
哈伦察眸光闪烁着冷光,他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两只兔羊自然成不了大器,但数千数万甚至是数百万呢?好比中原境内的蝗虫,一两只蹦哒不起来,但遮天蔽日的蝗虫,顷刻间便能将人啃成一副白骨,毁掉千里沃野。大王志在中原,自然是知道中原境内蝗灾过后是何等情形……”
哈伦察没有念过几本书,他是标准的北疆汉子,崇尚武力而轻蔑文字,特别是中原儒家文化。在他看来,北疆是雄狮,那些酸儒文字则是腐蚀雄狮意志的毒,所以他格外讨厌兀力拔。
谁让兀力拔打小学习中原文化,进入北疆政治中心之后,他还数次提议推广中原文化。
于是,兀力拔就这么被哈伦察记恨上了。
奈何北疆大王是个有野心的人,深知重用谁对自己最有利。
每当兀力拔和哈伦察杠上,北疆大王都选择偏袒前者。
哈伦察一直被兀力拔打压,几十年来抬不起头。
现在风水轮流转,哈伦察痛定思痛,招揽幕僚为自己出谋划策,隐隐有取代兀力拔的架势。
“你说的有理。”北疆大王想到蝗灾,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旋即又露出一丝苦笑,“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们现在没钱啊!
若是驱赶别有用心的商贾,北疆牧民手中的兔子和羊怎么办?
牧民还不要原地爆炸?
哈伦察叹息道,“既然如此,大王何不反其道而行?”
北疆大王眼睛一亮,追问道,“何为反其道而行?”
哈伦察说,“不管那些商队背后是什么人操控,大王装作不知道。”
“装作不知道?”
北疆大王懵了一下,无法理解。
哈伦察内心暗爽,吊着旁人胃口的感觉真好,怪不得兀力拔那个酸儒喜欢装模作样。
“对,装作不知道。”哈伦察在北疆大王催促的眼神下继续装比,他说,“大王,家兔和野兔岂能一般对待?家兔懒散而蠢笨,肉质过肥,毛色不鲜亮。野兔机警而聪慧,常年在草原奔跑,躲避敌害,肉质鲜嫩而筋道。后者的价格自然要比前者高昂!往常让那些商贾蒙混过关,今年可不许。大王派人暗示商贾,让他们提高野兔的收购价格,这样一来,牧民便会自发去抓野兔。牧民能赚得盆满钵盘,大王也不用耗费多余的人力除去草原的野兔。”
北疆大王眼前一亮,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办法。
“这样可行?”
哈伦察道,“自然是可行的。既不用大王出钱除去多余的野兔,还能让牧民对您感恩戴德。”
北疆大王大喜过望,“此计甚妙!”
哈伦察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谦虚几句。
“你不用自谦。”北疆大王叹息一声,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道,“相较于整日给本王惹事的兀力拔,你才是真正忠心耿耿之人啊。不仅进献灵丹妙药,还为本王出谋划策。”
哈伦察道,“这全是臣应该做的。”
北疆大王感觉一阵阵的疲倦,他让女奴将自己的药送上来。
半晌之后——
北疆大王觉得神清气爽,面色也红润了,眼睛也炯炯有神了。
“不愧是大夏皇庭的秘方,专供皇帝享受的好东西,果然有奇效。”
他长舒一口气,表情如坠梦幻。
因为年纪大了,他的身体大不如前,甚至无法满足自己后院的女人。
这对于一个骄傲的北疆汉子来说,那是无法忍受的屈辱。
得亏哈伦察忠心耿耿,向他敬献了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使用的灵丹妙方。
每次服用之后,他都觉得神清气爽、元气充沛,房事上更是龙精虎猛。
据说,长期服用还能延年益寿。
这点对北疆大王来说是致命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