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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烦心的事情就像是土地种下的花生,想要拔出来,但是往往拔出的不是一个,而是大一串,而且个个都很饱满。

    让人头疼。

    就像是眼下,斐潜看着最新的贾衢送来的军报,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去请东曹来……”

    斐潜吩咐道,然后把军报往桌案上一放,伸手拿起了笔,沾了些墨水,提起之时却猛然间发现自己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方稳定下来,在木牍上写下了“志不强者智不达”七个字,停笔看了看,盯着这几个字有些出神。

    这几个字看起来像是儒家劝人向上的话语,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而是墨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不仅仅是儒家的东西,甚至严格讲究起来还有不少是其他人的,只不过儒家用好了拿来主义而已。

    “志不强者智不达”,就是墨子的一片关于修身的文章里面的话语。

    斐潜不知道那些所谓龙傲天级别的穿越者怎样去解决自己思想上的问题,也不清楚这些见人杀人见神杀神,见鬼杀鬼见魔杀魔的家伙心理上究竟是怎样建设的,但是斐潜自己很清楚,没有一个坚韧的心智,想要在后续的三国当中保持清醒的状态是完全不可能的。

    就像是眼下突发的这种情况,下一步应该怎么选?

    每踏出去一步,都像是后世地雷阵一样,不知道落脚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地雷即将被引爆,更重要的是这些问题在于踩下去之后并不会立刻爆炸,而是会延时起爆,而当爆炸的时候,往往已经是一塌糊涂不堪收拾了。

    历史上的那些经验和知识,可以提供给斐潜用来借鉴和参考的越来越少,各类突发的事件则是会越来越多,所谓料敌先机的优势不存的情况下,如何面对未来,就像是在浓雾和黑夜当中独自摸索前行的旅人一样,斐潜需要更强大的内心,更强大的意志,才能继续在自己的选择道路孤独前行。

    这七个字,就是斐潜写给自己的,也算是一种自我提醒吧……

    “主公。”因为政事堂距离得也不远,所以荀谌很快就来了,在堂下拱了拱手。

    “哦,来了……”斐潜将笔放下,说道,“进来罢,坐。”

    斐潜按着写了字的木牍,也没有马上就提关于贾衢军报的事情,先问道:“观友若政事颇为繁忙,某令人新制了一种茶,也请友若品尝一二……来人,将新茶冲泡些!”

    越重要的事情越不能急,所谓急事要缓办就是这个道理,缓不是指拖拉,而是指的是考虑周全之后再处理。急切切的将问题抛出来,然后就着急下手去处理,若是处理方向不对,说不定反而会导致问题朝着更恶劣发展。

    斐潜自己很着急,但不能表现出来,而是需要风轻云淡,似乎万事万物都心有成竹一般,否则一方面会被属下看轻,另外一方面也很容易就连带着手下的人员也失去冷静,在判断上形成误差。

    所以斐潜便选择了一个似乎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作为切入点。

    “冲泡?”荀谌听了这个词语,不由得扬了扬眉毛,这个动作斐潜经常做,不知不觉当中荀谌也就学会了。

    在唐代以前,并没有特别的制茶方法,就连茶砖,也不过就是将新鲜的茶叶摘取下来,然后压制晾干而已,在茶叶产地,大多数汉代人是直接采摘茶树生叶烹煮羹汤的,距离产地远一点的地方就只能是掰碎茶砖,有的习惯会多一道工序,加热烘烤一下碎茶去霉味,而大多数人往往就是直接加入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等煮汤,煮沸之后,扬汤去热,撇去浮沫,便端上来饮用。

    这样的习惯一直会延续到唐代,从唐代中叶开始,煎茶的手艺就从北往南大规模的流行开来,甚至还有详细的规定,要灸几次、碾几下、罗几遍等等,形成细微的茶叶粉末,然后再根据水沸腾的程度,再二沸的时候投入茶壶烹煮,分饮。这唐代盛行的备器、选水、取火、侯汤、炙茶、碾茶、罗茶、煎茶、酌茶一整套的饮茶模式,被当时的留学生学走了,然后一直沿用到了后世。

    宋代开始有斗茶,也叫做点茶。明朝才有冲泡茶,这还得益于朱元璋。因为朱元璋知道民间疾苦,所以罢贡团饼茶,只让上贡散茶,所以导致叶茶、草茶独盛,茶风也为之一变。散茶代替龙团凤饼,炒茶工艺逐渐流行,六类茶类开始逐步确立。后世的泡茶法也多是明代撮泡的延续。

    至于辫子朝,就只懂得躺在明朝的尸骨上吃喝,在这个方面上,没什么贡献。

    并北是没有正儿八经的茶叶的,但是斐潜知道,后世的山西有一种茶,苦荞茶,所以斐潜就让人去找了,没想到这些苦荞,在太行山里面倒是挺多……

    不多时,苦荞茶端上来了。

    斐潜晃了晃茶碗,看了看略显的有些发黄的茶汤,端起来闻了一下,嗯,还行,焦糊味只有一点点,不是很明显,大部分都是纯粹的荞麦清香,很是宜人。

    荀谌也是一样,闻了一下,微微点点头,端起喝了一口,又点了点头,然后再喝了一大口,“麦香扑鼻,略有甘甜,倒是不错……”

    “不仅如此,此物与普通茶饼一样,亦可消食……”斐潜敲了敲茶碗说道。

    荀谌端着茶碗,眼珠子转悠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哦?不知此物所产何处,所费几何?产量多少?”

    “此物,便是黑山特产……产量倒也不少……”斐潜也喝了一口,然后放了下来,说道,“至于所费么……呵呵……”

    或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黑山部众很多都在山间旮旯里面种了这种并不是非常需求肥沃土地的苦荞,并且也正是因为这样,这种苦荞,因为结籽比起普通荞麦还要小,若是直接食用,味道不好,但是连籽带叶一同炒过之后再冲泡,倒是有一股别样的麦香味。

    苦荞因为有健胃消食的作用,所以若是饥饿的人,难免会越吃越饿,不过这个副作用对于草原上的胡人来说,无疑就是福音了……

    虽然说从南方采购来的茶砖利润也不错,但是哪有自己掌控了一个茶源,从头赚到脚,来的更黄更暴力的?

    更何况这些茶源根本不需要挤占原有的耕地,只需要那些安置在壶关上党太原的黑山民众继续种植生产就可以了,成本低廉的相当可以。

    光这一项,和胡人之间的贸易利润,斐潜就可以增加至少三四成!

    荀谌听了斐潜的话,再看着茶汤,眼中几乎都可以放出光来,摇了摇头,说道:“……恭喜主公!这真是……真是……”

    荀谌看着手中的茶汤,已经找不出什么话语来形容了,或许是用一本万利也不为过,虽然惊讶,但是他也知道,斐潜叫他过来肯定绝对不是仅仅为了炫耀一个新财源的,而是还有另外的事情。

    果然,再添了一次茶汤之后,斐潜挥挥手让侍从都退下去,然后才说道:“粱道来报,言及采摘苦荞的黑山众,在山间发现了袁氏兵马……”

    “什么?!”纵然是向来都是沉稳有加的荀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不由得手抖了一下,茶汤差点晃出来。

    斐潜点点头,表示确认荀谌没有听错,然后说道:“……估计是山道之间粮草转运不便,这些袁氏兵卒停下来一面渔猎补充,一面等着后续粮草……”

    荀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斐潜看得见,荀谌的手似乎也有些颤抖。

    对于当下来说,袁绍是一个庞然大物,和外强中干的杨氏截然不同。杨氏其实说起来就是一个山东士族化的山西士族代表,虽然讲起来有些拗口,但是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和山东本土士族袁氏,虽然名义上是相等,但是实力上差距非常的大。

    别的不多说,单单是从刘秀时代开始,就延续到当下的各项针对冀州和豫州的优惠政策和政治倾斜,并由此产生的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就已经是杨氏难望项背的了。

    倒下了一个袁绍,吃肥了曹操。

    死掉了一个袁术,便宜了孙策。

    在历史上经过了多次折腾过的二袁的底子,依旧可以支撑起一个魏国和一个吴国,就足以证明袁氏当下的是多么的强横了。

    虽然知道袁绍将来并不怎么样,但是那是在历史巨人肩膀上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当下若是斐潜和袁绍开战,有多少人才可以做到“志不强者智不达”?

    “不知何人领军?”荀谌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些,但是很快,他就从一开始的震惊当中恢复过来,沉声问道。

    斐潜看了一眼木牍,说道:“两面认旗,一个应该是是袁,一个是高……人马么,没有太过接近,黑山众也不懂数数……但是预估至少三千以上……”黑山众虽然不认识字,但是也别小看了基层百姓的智慧。不认字,但是依旧可以照猫画虎画出图案来,只不过数数这个就难为了这些黑山众,只能贾衢根据其描述大概预估一下。

    这也算是就近安置黑山众的一个额外福利吧……

    “袁,高?”荀谌琢磨了片刻,说道,“袁氏将领倒是难以断定,高氏么,应是高干高元才了……”

    “高干高元才……”斐潜点点头。

    不好也不坏的一个将领。要在历史上,高干也好歹挡住了曹操的攻势大半年,比起袁绍那几个儿子都强不少,当然也不能说他是二流顶尖的,大概中等就是了。由他来领军,说明袁绍对于并州上党太原一带,既重视,也不并非多重视。毕竟现在袁绍的主要方向还是在干死公孙瓒,消化幽州地盘上。

    “袁大将军……”斐潜摇摇头说道,“莫非大将军已定幽州?欲拓并州?似乎有些蹊跷……”

    战不是不能战,但是这个战争一旦展开,就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能结束的了。这么快就和袁绍正面怼上,这段时间东奔西走,吃下去的都还没有消化完全,就要剧烈运动,这不犯阑尾炎就怪了……

    荀谌捏着胡子,沉吟片刻,是若有所思的说道:“主公所言甚是。以某之见,大将军未必想要与主公交战!”

    “哦?”斐潜看着荀谌,问道,“友若请讲。”

    荀谌捋了捋胡须,说道:“若以兵卒计,三千之数,不为少,亦不为多也,若大将军欲夺并北,所遣绝非此数才是,此乃其一;其二,未沿河内大路进军,直取粮草转运困难,山间崎岖之道,所为之何?唯有争时也!故而某斗胆推测,主公返平阳之事……大将军尚未知之……”

    荀谌最开始说的慢,后来便渐渐加快了速度,“……故而,大将军此番进军,非欲战,乃欲取也……”

    “哦……”斐潜听明白了,琢磨了一下,觉得荀谌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也不由得悄悄的舒出一口气。

    这就是谋士的好处了,斐潜之前只考虑到说万一和袁绍正面肛起来,麻烦就大了,毕竟袁家在河东不管是经济还是人口,都远远超过了斐潜,而且现在斐潜铺开的摊子太大,搞不好袁绍一出什么阴招,斐潜后院就翻腾起来了,所以,能暂时不打就暂时不打的好,拖过几年再说,到时候斐潜地盘稳定下来,而二袁又相争起来,此涨彼消之下,自然就好过现在就翻脸。

    “善!”斐潜点点头,说道,“不过……嗯,某明白了……”

    斐潜没有将问题问出来,只是看了看荀谌的眼神就知道答案了,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舍得现在就离开平阳,不过毕竟眼下是大事,不容得有过多得儿女情长,便转口说道:“一事就不烦扰二主了,友若,吩咐下去,集结一千骑兵,某明日出阵上党!让张绣张伯锦随军,统领先锋!平阳之内……便托付友若了……”

    “唯!敢不为主公尽力!”荀谌离席而拜,领命告辞退下。

    若是如同荀谌所说,袁绍派遣这一支军队,有很大的可能,就是之前听闻斐潜挂了,然后过来抢地盘的……

    毕竟袁氏大旗高高的飘着,若是并北真的无主了,那么派个高干什么的带些偏军过来插个旗帜也是正理。要抢地盘,自然是要抢些时间,所以宁可走风险更高的山路,也没有选择去走需要绕远路,要花更多时间的官道。

    按照这样的思路,那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便只有一个。

    就是斐潜亲自跑一趟,让袁绍派遣过来的这一支军队,不管是高干统领,还是袁氏的某个子嗣亲属统领的队伍,亲眼看见征西将军斐潜活生生的模样,那么之前所传的征西将军亡故的消息自然不过就是谣言而已。

    那么袁绍就有很大的可能会打消继续进攻的欲望,毕竟争夺有将主在的地盘和无主之地的战争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当然,这样也是比较理想的状态,但是具体将来会怎样发展,谁也不敢打包票,万一袁绍脑抽抽了呢……



    随着郑氏反叛的尘埃落定,长安周边又似乎重新恢复了生机,人终究是要活着,要吃饭穿衣,而且几个和郑氏有牵连的小士族豪右的纷崩垮塌,也让相当一部分物资得以在市面之上流通,缓解了三辅地区原本物资紧缺的局面。

    就像是和珅跌倒嘉庆吃饱一样。

    虽然郑氏、庞氏等并不想和珅那么的肥硕,但是只是让长安三辅地区吃一吃,也还是挺舒服的,要不是征西将军斐潜已经确定暂且放下刀,说不准贾诩徐庶庞统都有些吃上瘾了。

    市面上趋于平稳,加上秋获渐渐展开,整个三辅地区的生气有重新焕发了出来,包括原本死气沉沉的种府。

    不过当下的种府,已经不是种邵做主,而是种劼。种劼也并非当年在并北,愣头青一般的性格了,种老爷子死了,种家的重任便压在了肩上,不知不觉当中也就收敛了许多性子。

    种邵已经是入土,热孝之期也已经过去,门口的黑白灯笼也是撤了下来,虽然没有披红挂彩,但是也算是进入了正常的生活节奏。

    种劼站在院中,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钟家虽然在权柄上摸了一把,但是没有能够握住,最终从手中滑落了,纵然是如此,钟家却记住了曾经在手中权柄的质感和香味,难以忘怀。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站在高高的殿堂之上,俯视众生。

    若是从未品尝过这样的滋味,也就仅仅是存于想象当中,或许还不是那么的难受,但是已经体会到了如此甜美的味道之后,想要再次忘却,就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少郎君,韦户曹来了……”钟家的仆从禀报道。

    “啊,有请……”种劼下意识的说道,然后很快就改了口,“不不,还是某亲自去迎一下……”

    不一会儿种劼就迎着韦端有说有笑的往厅堂内走,两人都是满面的笑容,但若是细看的话,种劼的腰却好像是更弯了一点点。

    韦端现在是京兆尹的户曹,虽然只是个四百石的位置,但是这里是三辅之地,比起一般的郡县的户曹又高了三分,因此倒也一扫之前对于征西将军斐潜指指点点的模样,若有言及,必然双手朝上一拱,以示尊敬。

    韦端之前对于征西将军多有微词,甚至还拿斐潜的姓氏来说事,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说起来韦端也是有些后世的职业经理人风范,吃谁的饭便是谁的粉,至少表面上做得很是不错,可以说是蛮有职业操守的,不像后世有的白眼狼,吃的时候笑呵呵,放下碗筷就骂娘。

    在汉代,这种官本位和人本位的思想是并存的,并没有太多冲突。对于汉代的官员来说,职位是国家的,是朝廷的,但是也是上级官员的,这个是在刘邦建国的时候就制定下来的国策,延续了三四百年,已经成为了一种固态思维模式,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因此韦端作为三辅京兆尹属官,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征西官员的下属,那么就算是之前对斐潜再有什么意见,当下在和其他人交谈的时候也必须向征西将军斐潜表示出应有的尊敬,若不这样,就等于是公然宣称自己人品不行,这比杀了韦端他还要难堪,就算是韦端不要脸,韦氏家族也要脸的。

    当然,这些也就是脸上的而已,至于心中怎么想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相比较韦端而言,种劼就差了不少,现在就是白身一个,没有任何的官职在身。

    种邵种老头熬不住故去,作为儿子自然需要守孝,虽然说汉代的儒家还没有那么变态,规定家中亡故一个老人就要守孝三年,两个就是六年,若是后世也沿用儒家的变态规定,那么独生子女就要面临着六到十二年的恐怖的事业空白期,人生当中又有几个十二年……

    汉代,守孝基本上来说还算是一个正常范围内,热孝期间多少还是有的。至于像是特殊人士,比如皇帝,则是可以以日代月,三十六天之后便算是已经守孝三年了。

    种劼不是皇帝,等他老老实实度过了热孝期,征西将军斐潜的旗帜已经是插遍了整个三辅,完全不需要钟家做些什么事情了……

    虽然在府内没有出门,下人什么的也会多少带一些消息回来,亦或是有些通信什么的,但毕竟这些都是间接的消息来源,并且种劼个人也并非那种绝顶的聪明之辈,仅仅凭借一些信息就能在蛛丝马迹当中推演未来发展,因此种氏现在整个家族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消息滞后。

    之前还听说关中士族和斐潜之间多少有些矛盾,然后郑氏这个原本上窜下跳闹腾挺欢畅的家伙转眼之间就已经是过眼云烟,而原先对于斐潜也多有不满的韦端一转眼却成了征西将军的下属,这多少让种劼觉得很不适应。

    更重要是的,当种劼开门一看三辅这些萝卜坑的时候,居然发现合适的,好的位置差不多都填满了,只剩下一些几角旮旯的边角还有几个,比如被几乎被屠城的粟县……

    这让原本触摸到了顶级权柄边缘的种劼情以何堪?

    “韦兄……”双方落座之后,又闲扯了几句,渐渐的也就进入了正题,“某闭门多时,不知三辅当下情形,还望韦兄赐教……”

    韦端摆摆手,笑着说道:“岂敢岂敢,种兄至情至孝,小弟甚是佩服,种兄尽管询问,小弟理当尽言。”

    “如此,某确有一事不明……”种劼也是笑着,说道,“当下田政,变动繁多,着实令某费解……不知韦兄可有良言以授?”

    韦端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一下,果然没猜错,明白种劼为何找他了。

    征西田政,也就是爵田制度。

    其实对于当下大多数的士族豪右来说,爵田制度并没有改变多少他们的现状,反倒是降低了不少赋税,因为征西将军斐潜征税的标准,算起来实际上并不是提高了,而是降低了。

    虽然降低了赋税征收数量是好事,但是三辅地区和并北的那一片区域不同。关中三辅地区的士族豪右对于这个新兴的爵田制度并太愿意接受,原因很简单,并北那边是新兴的军功体系,原本手中什么都没有,那么新授予的田亩怎么征收也就自然征西一个人说了算,反正都是多出来的。

    而三辅这里,原有的田亩赋税制度已经是延续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又怎么可以轻易接受征西将军斐潜的恩泽子孙的爵田制度?

    爵田荫三代。

    听起来相当的不错。

    正儿八经的恩泽子孙,这点关中士族豪右恨不得举起五肢拥护,但问题是征西规定只恩泽子孙,而关中的这些老家伙想要的是恩泽子子孙孙无穷尽……

    虽然大多数人活不到子子孙孙的时候,也清楚未来子子孙孙的时候家族究竟怎样也是两说,但是不妨碍他们觉得自己若是就这样同意改用新的田政,无异于吃了大亏。

    正是这一点,所以郑氏闹腾的时候,大多数关中士族豪右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袖手旁观,甚至向郑氏暗送秋波的大有人在,只不过没想到所谓的征西身亡的谣言只是贾诩几人挖出来的一个坑,瞬间填埋进去了不少人命。

    这下韦端在内的关中士族才着急起来,虽然他们也清楚征西不可能,也不会将关中所有的士族豪右全数杀光,但是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的郑氏啊!

    因此几乎是没有多少迟疑,韦端在内的许多关中士族就主动的贴到征西身上来了,表示铺床暖床什么的都没问题……

    一时间,军民鱼水,其乐融融,很是融洽。

    华夏自古以来都是人治,所以这其中自然很多奥妙。

    因为郑氏的原因,韦端等人表示愿意在征西将军斐潜手下出仕,那么斐潜也就放下了刀,这算是一次大家都可以接受的交易,所以韦端也就一改之前对征西将军斐潜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状态,一提起征西就是毕恭毕敬的,这是礼,这是规则,没什么说的,但是征西的爵田新政要彻底不折不扣的推行么,那就是另外的一件事了。

    毕竟华夏自古事情都这样,一码归一码,不能什么都捆绑在一起,混为一谈。就像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没有错,但是也没有要将整个太平洋的水都拿来回报的道理。

    三辅之地的士族和豪右肯定也不敢想着要再走郑氏老路的情况,但是多少谈判一下,抻一抻,相互退让妥协一些,也是应有之意,不是么?

    除了在新的爵田田政之外,对于其他政务,比如流民安置,编写户籍,协调工程,促进生产什么的,包括韦端在内,新投效征西将军的这一波关中士族子弟倒是也没有含糊,尽心尽力,不会偷工减料,也不会打什么马虎眼,做的也是相当的不错。

    所以,现在大体上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大家都是笑呵呵的,关系也没有闹僵,但是问题很快就会体现出来,因为庄禾已经成熟,已经是在陆续开始收割了,而接下来上缴的赋税数目,就成为了双方这一轮新的博弈焦点。

    而种劼,就在这个时刻,打开的府门,邀请京兆尹户曹韦端来家中作客,然后又提出了这个问题……

    “啊哈,田政之事,林林总总,繁多无比,”韦端目光闪烁了几下,然后问道,“不知种兄所指何事?”

    “近日听闻三辅之地,有意核查田亩数目,以此定赋……”种劼缓缓的说道,“……某久居家中,不通消息,敢问韦兄可有此事?”

    这才没两天的事情,你小子还有脸说算是不通消息?

    韦端心中嘀咕着,但是表面上不露声色,说道:“此乃庞使君所令,吾等自然遵从。”

    庞使君?只是那个小年轻庞统下的命令?

    种劼看着韦端,揣摩着韦端说的含义,沉吟了一下,说道:“征西将军可知此事?”

    韦端微微的笑着,朝着上方拱了拱手,说道:“征西将军事务繁忙,若是此等琐事也需烦扰将军,岂非吾辈无能?”

    明白了。

    “如此说来……”种劼点了点头说道,“当下秋获已始,收粮要务,耽搁不得,又需核查田亩……如此事务繁杂,韦兄幸苦了……”

    “唉……”韦端又朝上拱拱手,说道,“为征西将军效力,岂能言辛苦二字?只不过事务繁多,核查田亩之事,确实分身乏术啊……小弟今日冥思苦想,终不得法,不知种兄可有良方?”

    这种大火坑,种劼又怎么会跳?

    因此种劼便以有孝在身进行推脱。

    韦端原本问这个话,也不是真的为了让种劼想什么方法出来,只不过确认一下种劼的态度罢了,看到种劼如此说,大概心中也有了底,便笑呵呵的称赞种劼纯孝,然后又拿些话语来劝慰……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个韦端的护卫在种氏仆从的带领下奔了近来,拜倒在地禀报道:“庞使君传令!请户曹速至府衙议事!”

    韦端一皱眉,说道:“可有言为何事?”

    护卫再拜,说道:“来使未曾言之,小人不知,不过……”

    “不过什么,如实说来……”韦端说道。

    “之前朱雀街水龙出动,说是阁台走水……”护卫回答道,“想必火势不大,现已灭之……”

    “阁台走水?”韦端和种劼重复了一声,然后两人都看见对方的神色有些怪异。

    韦端站了起来,躬身行礼:“种兄,失礼了……庞使君有召,小弟告辞……”

    “韦兄客气了……”种劼连忙上前搀扶,说道,“自然当以大事为重……韦兄请……”

    两人客气一番,种劼又亲自将韦端送到府门前,韦端推辞不过,也就受了,然后在府门之前和种劼告别,急急往京兆尹府衙赶去。

    阁台啊,那可是存放各类书籍文档的地方,自然也就包括了周边各家各户的田亩数据资料……

    这把火,蹊跷啊!

    种劼摇摇头,然后说道:“来人,关门闭府!府内一应人等,出入均需报于某!”

    风头不妙啊,再避一避吧……



    长安美阳偏北,山南麓草场。

    前一段时间受伤的战马正在这里进行恢复,而在战马的另外一侧,则是成群的牛羊,虽然不至于像是胡人部落那么大的规模,但是这两年累积下来,也有了不少的数目。

    商业虽然不能像农业一样,直接产生出各种各样的生产生活物资,但是商业却能促进这些物资的生产,因为能在征西将军的并北换到更多更好的物资,胡人生产的积极性也就被提高了,饲养牛羊的数量也逐渐的在上升。

    以前胡人并不是不能养这么多的牛羊,而是一则时常要迁徙,超出能力范围的数量,确实难以照看得过来,二则草场的承受能力有限,牛羊越多,吃光一片草场的速度就越快,然后迁徙的次数就更频繁,而且牛羊都需要干草储备过冬,在没有大机械的汉代,一切都是以手工为主,自然就限制了胡人饲养的规模。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进入秋天之后,就可以将那些比较弱和比较老的牛羊都卖给汉人,留下健壮的牛羊过冬,又可以换来物资,又可以减少冬日里的干草消耗,而且还不用想以前那么提心吊胆操心劳力,胡人自然乐意之至。

    而对于属于征西将军之下的汉人来说,高卖低买则是惯例,就好像秋获前后的粮价可以宛如天差地别一般,牛羊的价格也是随着季节波动,再加上北方胡人草场冬日苦寒,而在骊山南麓一带的气温就好了很多,胡人认为活不下去的老弱牛羊,在温度较好的这里往往可以存活下来……

    就算是真的有撑不下去的迹象了,长安区域庞大的消费群体也足够让这些牛羊的价值达到最大化,牛羊皮,筋骨肉,都可以得到充分的利用。

    因此一来二去之下,长安骊山南麓的草场牛羊的数量,便逐渐的增加起来,并北商业繁荣的价值也在此可窥一斑。

    不过贾诩和徐庶好不容易来这里凑到一起,并不是单纯为了看看牛羊来了,而是盯上了肉了。

    吃肉多舒服啊,吃习惯了肉还有人会掉头去啃土么?

    徐庶斜着眼睛瞄了一眼贾诩,转回头看向了正在抢割最后一波牧草的民夫,然后又看了看远处正在放牧的羊群,半响之后才说道:“前面的这坑很明显啊……”

    这一次的挖坑建议,是贾诩提出来的,然后庞统去执行。

    相比较徐庶和贾诩两个人,庞统确实是具备很强的迷惑性,毕竟年轻啊!在汉代这个结婚生娃都很早的年代,虽然庞统这个年龄多少也算是成人了,但是奈何周边下属的官吏都比庞统大个七八岁,甚至有的都大二三十岁,虽然看在征西将军斐潜和庞德公的面子上,表面上并没有多少的异样,但是大家都知道,肯定有人看见庞统那细幼的脸皮,那尚未有多少胡须的下巴就十分的不爽。

    然而近墨者黑,嗯,不对,近朱者赤不是没有道理的,庞统和贾诩、徐庶混久了,加上自身也是聪慧之人,这坑蒙拐骗,嗯,计划谋略的功夫也自然提升了不少……

    只不过徐庶考虑的是,虽然庞统的年龄有一定的迷惑性,但是前不久才刚刚坑了三辅士族豪右一波,这些家伙就算是不记吃,也要记得打吧,坑虽然挖好了,若是没有掉多少人进去,这肉就没多少吃头了。

    贾诩眯着眼,嘿嘿嘿的笑了几声,然后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人皆知,奈何为之!”

    徐庶思索了片刻,也点了点头,确实是如此,所谓知易行难,谁都知道,不贪小便宜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骗,但是那些被骗的人难道都不懂得这个浅薄的道理?

    “那接下来就看士元能不能演好这一出戏了……”徐庶还是有些患得患失。

    “嘿嘿嘿……”贾诩不厚道的笑了出来,说道,“怕什么,反正就算是演砸了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我说,你们二元的感情真还是不错啊,你还挺担心他的……”

    “什么叫你们二元……”徐庶反言说道,“都是征西麾下,哪有什么你们我们的,再说,要说‘文’字辈,‘子’字辈,不也挺多的么,说起来有好几个……呵呵,确实是蚊子最多呢……”

    贾诩隐蔽的翻了翻白眼,反正他眼睛细长,翻了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停了片刻之后说道:“潼关怎样了?”

    潼关方向就是徐庶的主要工作了。说到正事,徐庶也收了谈笑的模样,捋了捋胡须说道:“我已经派了十余队人马,日夜巡查,肯定不会走漏消息……”

    “嗯……”贾诩点点头。

    潼关的杨彪,其实前几天就已经撑不住了,在得到了毌丘兴兵败的消息之后,根本就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立刻选择了退兵。而这个消息目前还是被徐庶和贾诩扣下来,并没有直接大张旗鼓的宣布。

    “至于陇右……”徐庶看了看贾诩,这个事情是贾诩主要负责的项目。

    贾诩沉默了片刻,略带一些惆怅的说道:“有李长史在那边坐镇……那些小虫子翻不起多大浪花来……”

    “这么说来,李长史是要长驻陇右了?”徐庶敏锐的抓住了要点说道。

    贾诩微微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徐庶沉默了片刻,也叹息了一声,说道:“这样,也好……”

    虽然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当初董卓要毒杀刘辩的时候,李儒是强烈反对的,但问题是当时董卓已经有些犯病了,最终还是李儒去执行了。出于这一点,李儒就基本上和中央朝廷无缘了,虽然汉代历史上杀了皇帝的大臣也不在少数,但是不意味着刘协就能容忍李儒在眼皮子底下晃荡,纵然现在李儒的相貌已经是宛如两人,但万一被人捅出来了也是麻烦。

    不过在朝堂之下,就不一样了。

    李儒对征西将军斐潜多少有恩,这个事情徐庶等人同样也清楚,所以征西将军斐潜收留李儒,并且封李儒为长史,在汉代法律公然允许包庇行为的当下,徐庶等人自然也没有什么话说,甚至还觉得有这样一个念及旧情,肯为下属承担风险的长官,是一件幸事。

    因此,李儒坐镇陇右,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一方面陇右和并北、交州、幽北、安南等地一样,对于大汉来说是属于流放之地,李儒在陇右也就等于是在主动服刑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原本陇右李儒就很熟悉,也有些关系和声望,有他坐镇,自然也就比其他人更让人放心。

    “好吧……现在就看看坑里能有多少肉了……”徐庶又将视线转向了远方,看着那一大群牛羊说道。

    贾诩也点点头,舔了舔嘴唇,吧咂了一下嘴……

    ………………………………

    荆襄,蒯府。

    蒯越甩着袖子走了进来,朝着蒯良拱拱手,然后就坐了下来,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蒯良微微抬起眼皮,扫了蒯越一眼,然后也没有搭理他,而是微微捻着胡须,继续看着自己的书卷。

    坐了片刻之后,蒯越终于是坐不住,扭过身躯刚想说些什么,就对上了蒯良眯缝起来的双眼。

    “呃……”蒯越张了张嘴,然后又将话语给咽了下去,然后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

    又过了半响,蒯良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才缓缓的说道,“何事?”

    “蔡家和黄家的人又走了一批……”蒯越手按在桌案之上,身躯微微前倾说道。

    “去汉中的?”蒯良皱了皱眉,问道。

    蒯越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道:“据说刘荆州在堂内不小心摔了个杯子……”

    蒯良嘴角上的胡须微微翘起,说道:“这么说来,去的不仅仅是蔡家和黄家了?还有谁?”

    “大兄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蒯越呵呵笑着说道,“……同行的还有马家和费家……”

    “马家?费家?”蒯良眉毛动了动,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刘荆州摔杯子了……汉中,汉中确实是个好地方啊……马家和黄家向来不错,也算是世交,一同而去不足为奇……但是这个费家……嗯……”

    蒯良的眼珠子快速的左右转动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哦,明白了……”

    蒯越眨眨眼,有些愕然,明白什么了?

    蒯良扫了一眼蒯越,看了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没能想清楚,就稍微提点了一下,说道:“费家和马家不一样,是他们自家的关系……”

    “自家的关系?”蒯越还是想不明白,待想再问的时候,蒯良却闭上了嘴,还被瞪了一眼,只能讪讪的暂且按下,然后有些没话找话的说道:“这征西将军真有那么厉害?当初在荆襄真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啊……”

    废话!

    蒯良皱起了眉头,说道:“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蒯越嘿嘿笑了两声,低声说道:“刘荆州不是摔了杯子么?大兄,你看,是不是可以……”

    蒯良一瞪眼,“呯”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之上:“胡闹!原以为你这几年岁数大一些,多少能处事沉稳,未曾想依旧如此莽撞!”

    “大兄!大兄何出此言啊,小弟也是为了蒯家着想……”蒯越吓了一跳,多少有些委屈的说道。

    “哼!”蒯良一挥手,先下令让四周的侍从什么的全数退下,然后盯着蒯越说道,“为了蒯家着想!你配说出口!也罢,若是今日不说个清楚,恐怕日后也会招来祸端!蒯越,给某跪下!”

    蒯越一个哆嗦,不敢炸毛,乖乖的离席跪倒在地。汉代,长兄如父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刘荆州初至,你献策也就罢了,竟然以蒯氏名义邀约除贼!”蒯良沉声说道,“虽说这些宗贼死有余辜,但是你也不想想,这些宗贼因何而来?!将来蒯家若有些差池,后果又是如何?!”

    蒯越下意识的想要回一句“我们蒯家怎么可能会那什么”,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蒯良面沉如水,不由得咕嘟吞了一口唾沫,顺便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一并吞回了肚子里。

    “某当初给刘荆州献策,虽见效缓,且极稳妥,其间运作更是奥妙无穷,若是刘荆州将此事都交予蒯家处理,蒯家就可借机手握兵权,掌握地方,届时……”蒯良沉声说道,“而你,除了换来一个‘臼犯’的声名之外,可有给蒯家带了多少好处?”

    虽然是秋天,天气干燥,但是蒯越的头上很快就汇集了不少闪闪水光,旋即一滴汗滴落在地面青石之上。

    “再往后,你欲借刀,却被他人当作刀!”蒯良叹息一声说道,“我当时虽然有所察觉,但是多少慢了一步,算起来也有我的一半过错……”

    蒯越连忙叩首,说道:“这是小弟的过错,和大兄没有关系……”

    “和我没关系,那么和蒯家有没有关系?”蒯良瞪着蒯越,气得抄起桌案之上的书卷,劈头盖脸的砸在了蒯越身上,“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你自己能担责就很了不起了?别人就不会将罪责算到蒯家头上来了?你……真气煞某也!”

    “大兄息怒!大兄息怒……”蒯越连连叩首,说道,“是小弟错了,小弟错了,是小弟鲁莽……”

    蒯良狠狠的喘了几下气,平息了一下,才缓缓的说道:“你既然知道错误,那么为什么这一次还要上钩?仕途之道,原本不平,跌倒磕碰也不足为奇,但是你居然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三次,你还有脸自称聪明?”

    “什么?大兄的意思是……”蒯越猛的抬头,瞪圆了眼睛,说道,“是……是刘荆州有意……”

    “要不然呢?”蒯良闭上了眼,摇头道,“要知道蔡氏便是刘荆州的内室!刘荆州不慎摔了杯子……呵呵,若是真有此事,你觉得是你会先知道还是蔡氏先知道?”

    蒯越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

    “我们蒯家,不是刘家的刀,更不是刘家的走狗!”蒯良压低了声音,说道,“征西将军如今势头正旺,蔡氏黄氏当下无非借征西将军之势与刘荆州制衡,我们蒯家又何必枉做小人?”

    “大兄……那,那我们应该如何……”蒯越有些迟疑的说道。

    “征西新创一纸,名为雪竹纸,莹白如雪,坚韧如竹……”蒯良幽幽说道,“如今征西取了汉中,而川蜀又是多竹……明日你便将蒯家纸坊,契约人手等一并带去黄氏隐院,就说为征西将军所贺!”

    “这……”蒯越多少有些舍不得。

    “无妨,若是征西这个势头能保持下去,这一点小小的损失又算得了什么?”蒯良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与征西略有不合,但是为了蒯家,目光需放远些……”征西和黄氏联手,再加上川蜀的竹子,黄氏要扩大在荆襄的雪竹纸生产,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么蒯氏纸坊将来必定是举步维艰,还不如现在做个人情,缓和一下双方的立场。

    蒯越低下头,沉默片刻,点头应是。

    “明天这个事情办完,就回房将礼记三十一抄写十遍给我,没抄完不准出府!多少要涨点记性!”蒯良继续说道。

    蒯越无奈,只能是点头称是……



    晏平元年秋。

    京兆尹阁台一场大火,虽然水龙尽力抢救,但是依旧烧毁了存放各类文档的三间仓库。

    次日,收到了消息的三辅士族便汇集到了长安,以各种理由,反正只是探友,顺路,凑巧,刚好,走到了阁台失火的左近,亲眼看一看那些被烧通了房顶的库房,那些依旧还冒着残烟的漆黑梁柱,那被烟熏火燎的石墙石壁。

    “真烧了?”杜幾坐在席上,给韦端斟了些酒水,然后问道,“昨日某去查勘蓝天霸水水道,结果一回来就听闻了此事。”

    杜幾和韦端相对来说比较熟悉,因此韦端也没有藏着掖着,点点头说道:“确实是走水了,简牍绝断,令史当场就瘫了,已经被庞使君下令投入狱中刑讯严查。”

    令史就是官吏阁台这些档案的长官,负责对整个档案库房管理。阁台除了问题,自然是难脱其咎。

    汉代档案管理,承于秦朝,加上从刘邦开始,在萧何的建议之下,就展开了对于秦朝关中的文书资料的严密官吏,因此到了汉代后期,大量的简牍档案已经是汗牛充栋,堆积如山,自然也就需要一定的检索方法。

    汉代简牍检索,首先就是公文编联,就跟后世发什么通知,都有一个通知编号的意思差不多,然后再加上一些简短的篇题,就编连成册了。

    然后对于某一件重大时间,就从单根或是单卷的简牍,进行整合立卷,按照一卷一文一事,然后在此项基础之上再加上大量的“检”和“褐”,进行分类整理,“检”就是标签,用来进一步细分简牍档案的标识,还可以用作发布公文的题头,而“褐”则是一些带有特殊花纹的小木桩,有的“褐”中间还有小孔,可以穿绳用来悬挂。

    因此有了大量的简牍档案,对于这些以木竹为主的材质保护也就成为了令史重要的工作项目,一般在库房之类,除了用木架隔离地面以免受潮之外,还会加入草药进行避蠹,原本在雒阳的兰台,就是因为皇家才用了昂贵的兰草用来避蠹而得名,一般的库房则是用芸香草居多。

    然后为保证档案的安全,多数都会用石料作为档案的库房墙体,然后在石墙之外又挖水渠导水,只留一桥进出,既可以防火,也可以防盗……

    但问题是,再好的库房,也会潮湿。

    在秋日气候干燥的季节,便会开启库房通风,搬出简牍到户外通风去湿气,然后重新更换用来防虫避蠹的草料袋子等等,而这个时候,这些被搬出来晾晒的档案就不是在严密封锁的重重石库之内,而是在相对来说安全等级较差的一般库房之中。

    这一场蹊跷的大火,便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正常来说的是,在库房周边肯定是有水渠的,方便就近取水用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水渠竟然没有多少水流,导致来不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灾扩大,最后将库房烧毁。

    令史自然第一责任人,当场就被抓了起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其实一个小小的令史根本不是这一场大火的关键,重点的是那些被火烧毁的三辅地区的各种档案。

    “那么传闻田亩资料,便于此次尽毁……”杜幾皱着眉头,说道,“韦兄可知传闻所言是真是假?”

    韦端沉默片刻,说道:“清点简牍正在进行,此事,也尚未有定论……只不过,所焚毁的这一部分简牍,皆为农事之‘检’……”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忽然院外一阵喧嚣,杜幾说道:“来人,去查看一下,何事喧哗……”

    不多时仆从来报,说道:“庞使君令人张贴行文,说是库房原本三辅田亩档案已在大火当中损毁,让田主持文书,于一月之内,至府衙之处,重立文牒,未立文牒者,皆为无主之地。故而众人哗然……”

    “重立文牒?”杜幾愣了一下,然后挥挥手让仆从退下,摇了摇头说道,“庞使君真是……这把火着实蹊跷啊……”

    韦端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此事,原本某就觉得有些不对,当下看来,定然是欲擒故纵之计……”

    杜幾点点头,说道:“若是以往,遇到此事,肯定是多多益善,虚增田数,将周边亩地恨不得全数改入自身名下,但是眼下……”

    韦端接着说道:“眼下正值上缴秋赋之时,若多增田亩,便需多缴纳秋赋……若是隐匿,届时只需顺水推舟,就真成为无主之地了……”

    汉代士族,也并非纯粹得只懂得盯着书本上面的经章,对于这些权变谋略多少也是懂得不少,若是纯粹的傻白甜早就被人连皮带骨全数吞下了,哪里还能活到当下?

    杜幾目光闪动了几下,继续说道:“更何况,若是未曾走水,又当如何?又或是焚毁文档并非田牒,虚报者又当何罪?”

    韦端摇头说道:“虽说如此,世间终有利益熏心之辈,铤而走险,可奈何之?只不过如此处心积虑,设计陷害,未免令人所不齿。”

    杜幾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韦兄此言差异,纵有祸事,亦为自取,又怎可怨及他人?若说手段,长安周边本无陵邑,又是何人手段?”

    这个事情,等于就是一个大坑,而且还是摆明了挖出来的大坑,问题是三辅左近的士族豪右都必须要跳上一回,这才是韦端最为生气的地方。

    但是要指责又没有什么可以指着的地方,若是老老实实的,也不会有多少事情,但是人总是这样,总有些人觉得自己最为聪明,别人都是笨蛋,然后会想方设法的去占便宜,殊不知这些便宜当中有些就等于是致命的诱饵。

    汉代从刘邦开始,就有割各地韭菜的习惯,但若是地方豪强乖乖配合,也未必全数都会上韭菜的黑名单,因此庞统现在的举措,虽然多少有些坑死人不偿命的节奏,然而也没有太离谱,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更何况当下庞统年幼,许多人还没有将庞统当回事,但是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

    简单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问题是,总有人觉得别人举动叫做作死,自己的举措则是英明,对于这样的人,纵然韦端和杜幾看出一些名堂出来,也是拦不住。

    韦端皱着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过片刻之后,却眨了眨眼,说道:“若是……”韦端将手伸出,握拳,然后摊开手掌,向下按了按。

    杜幾思索了片刻,却缓缓摇了摇头,向上指了指,说道:“此举,并非不可,不过么,一动还不如一静,看看有没有什么后续手段再说吧……”

    韦端巴咂了两下嘴,叹息一声,最后默然。

    两个人坐在堂前,望着院外,耳边响起的街道上的嘈杂之声,只觉的秋风萧瑟,越发的寒凉了起来……

    ………………………………

    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人,远远不仅仅在三辅地区一带有,其他地方也有。

    高干认为自己是一个有气运的人,至少到现在位置便是如此。

    之前跟着吕布讨伐黑山,什么都不做,也照样有功勋拿,现在进军上党,虽然说山道难行,但是也算是有惊无险,出了太行。

    两天前,高干的前锋部队就已经出了羊肠坂道,进入了壶关地区,但是这并不代表着高干就已经取得了壶关,仅仅是一部分军队脱离了山道,对壶关上党地区略微有些威胁能力而已,因为后续还需要从山道上取得粮草补充,在没有稳固的落脚点之前,风险依旧很大。

    一出山道,高干就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正常来说,若是征西将军亡故,那么上党地区也罢,整个并北也罢,都是处于无主的状态,只是地方官员在治理,那么一旦见到了袁氏大旗,纵然没有纳头就拜,多少也会派遣些人员过来劳军什么的,探询些口风,多少攀些交情,但是至今为止,一概没有……

    就像是梨园戏曲舞台之上,原本应该是大将出马摆个驾驶亮个相,然后低下的多少鼓个掌叫个好,捧个人气什么的,结果静悄悄的一片,就跟没人看见一样。

    粮草便是军心稳定器,而原本高干料想当中的劳军物资没有送到之后,山道转运过来的粮草又不能保证随叫随到,所以军中自然就有些嘀咕了起来。

    这两天,高干并没有发动什么攻势,原因很多,一个是才刚刚走出了山道,军队上下都很疲惫,多少需要一些时间修整,二是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壶关周边毫无动静,三者么他也在等着后续的兵卒赶上来,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是,袁绍既然已经任命他为并州刺史,第一战就要打出威风来,竖立起并州刺史的威名,否则将来怎么统管地方?

    现在整个冀州的形势对于袁绍非常的有利,在冀州士族和幽州部分豪右的支持下,公孙瓒没几日好活了,因此作为袁绍的外甥,自然也是清楚袁绍整个战略的重心必然从北向南转移,准备和袁术决出胜负,然后剩下的事就是袁绍一个人说了算。到时候袁绍想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也可,易弦改辙,重新尊奉当今天子也可以。

    当袁绍权势高涨的时候,高干自然是水涨船高,这个毫无疑问,但问题是高干先要在并州上党太原之处扎根下来。

    而上党太原之处的士族,王氏温氏令狐氏以及其他,就算是征西将军不在,这些人会心甘情愿的想要在自己头上多一个统治者?

    基于这一点,上党太原当地的士族联合起来,达成某种默契,在高干统军来临的时候,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似乎也说得通。所以,高干为了打好第一战,确保胜利,在出了山道之后,停留修整,积蓄力量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高干在等待,贾衢张辽也在等待,不过大家都知道,这种静默的状态,不可能会持续很长的时间。

    副将袁育巡查周边回来了,拱手向高干复命。袁育字春卿,也是和袁绍同族,汝南袁氏的人,这一次高干作为主将,袁育便为副将,一同来到这里。

    “春卿,可有所获?”高干指了指一旁的胡凳,一边招呼其坐下,一边问道。

    “禀使君,”袁育拱拱手,又站了起来,然后在高干的示意下才重新坐下,虽然他也是汝南袁氏的人,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比高干更得袁绍的欢心,毕竟高干是袁绍的外甥,而他只是同族,“西北三十里外,有一庄寨,虽说荒废多时,倒也可以作为驻军之处……”

    并北一带因为现有胡人,后有黑山,所以原本靠近太行山的一些村寨因此被废,至今没有恢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袁育将庄寨周边的山川地形地貌叙说了一边,也让高干多少有个大概。

    “西北三十里……嗯……”高干也并非对于军事一窍不通的人,所以选择营地什么的也自然是懂得的,因此在桌案之上摊开的地图上巡视了片刻,用手指头点了点,比划了一下之后便说道,“如此也好,明日便移寨于此处。对了,可有其他消息?”

    “消息……”袁育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某至废弃村寨之后便又派遣斥候四下查探……”

    高干点点头,示意袁育继续说,毕竟侦查周边,这个是应有的持重之举。

    “……斥候回报,于村寨西北二十里,似乎见到了征西将军兵卒……”袁育说道。

    “似乎?”高干一皱眉。

    袁育拱手说道:“吾等兵至之时,其已退,唯见其旗,追之恐中其伏,故而暂退。某留百人于村寨之处,待后续查勘……”

    “善。”高干点点头,又将目光落在了地图之上,“西北又二十里……嗯……”

    正在此时,营外忽然奔来几名斥候,到了营前未等马停,便急忙跳将下来,踉跄几下,差点没趴到递上去,大汗淋漓的直奔中军,一脸惊慌的禀报道:“将军,将军!不好了!那个征西来了!”



    晋阳城西门之外,此城十里亭之处,不管是军民百姓,都齐聚于此,分列道路两旁,只是在恭送征西将军斐潜的离开。

    张绣带着先头部队已经离开了晋阳,赶往壶关,征西将军斐潜则是稍微多停留了一天,和太原的几个士族豪右见了个面。

    对于太原郡的百姓来说,征西将军斐潜既熟悉也是陌生的,当初太原上党郡兵也有数千,结果左边无法抵御黑山军,右边又挡不住鲜卑人,经常是只能缩在城池当中,眼睁睁的看着其劫掠而去,而征西将军不仅收拾了黑山军,就连那些鲜卑人也是一样被征西打得落花流水,这乱世渐起的时候,不必盛世年华,自然更加重视武功,所以太原城内不少百姓已经有些传言说征西将军是武曲星下凡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人不相信。武曲星主司掌财富、武勇,征西将军斐潜武勇就不用说了吧,这个财富,东边的不说,但是在西边,若是征西自认第二,真没有什么人敢说第一!

    而且,武曲星又是寡宿星,主孤寡,入六亲宫,易与该六亲无缘,容易陷入孤独寂寞之中,简直就是再贴切不过了……

    对于太原的士族豪右来说,民间神神叨叨的这些说法,他们最多就是半信半疑的状态,更多的是他们直观的感受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统领的这些麾下强兵猛将的精锐战斗力。最重要的是和弘农杨氏的几场战斗,尤其是在平阳城下的那一战,简直就是摧枯拉朽一般,杨氏号称十万大军,结果呢?

    虽然其中或许有杨氏部队自己的原因,但是征西将军斐潜的实力,也的确强悍!也有人说杨氏并没有什么十万大军,但是在平阳,征西将军打这一场同样也没有用多少兵力!斐潜就带几千人,不仅是抢下了关中汉中,还打得杨氏退缩河洛,打得河东北伐大军七零八落,打得整个山西局势,完全是天发地覆翻!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都免不了震惊异常,多少暗地里会掐一下自己大腿,看是不是做梦之中。

    城中郡兵在道路两侧矗立,维持秩序,而士族豪右准备的大车小车的各式各样的礼物,则是列在道旁,这些辎重车都配备了牲口和驾车人,跟着征西将军的大部队走,什么时候车上的物品用完了,这些人就赶着车回来,一点都不用征西将军操心。

    十里亭边上,王氏,温氏,还有一些太原其他士族豪右的的人都静静的站在道路边上等候,每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的琢磨着什么。

    平阳大胜,已经注定征西将军在大汉晏平年间不可阻挡的崛起,他将来会对整个大汉朝廷格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都需要仔细衡量,不过现在摆在面前,则是从中牟而来的袁氏军队……

    山东士族和山西士族的争斗向来已久,从光武时期开始,山西士族就逐渐落在了下风,弘农杨氏也没有能够完全扛起大旗,至于王允什么的,就是昙花一现,而当下征西将军斐潜是否能够顶得住周边压力,真正成为代表山西士族的领军人物?

    在历史上,山东士族的地域变迁很大。

    从秦汉时期开始,山东士族主要是指崤山、华山以东的广大地区的世家大族,而到了隋唐时期,山东则是指太行山以东的齐鲁之地了。但大多数时间,我们所说的山东士族还是指崤山以东。

    所以弘农杨氏么,说是山东士族么,也可以,说是山西士族么,也没有错。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弘农杨氏一直以来既可以在山东士族里面混,也广纳山西士族子弟为人脉,成为了大汉当下唯一可以和袁氏在朝堂上抗衡的顶级士族。

    但不管是山东士族,还是山西士族,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讲规则的,这些规则是从早期就不断存留下来,比如亲亲相隐,比如门生故吏等等,一个家族有一个族长,那么山西士族之间自然也会有一个领头人,而眼下,征西将军斐潜似乎有取代弘农杨氏的成为新一代的山西士族领袖的苗头了。

    就像是狼群一样,当按照规则来挑战头狼的时候,其余的狼都会站在旁边围观,静静的等待挑战的结果,连牙都不会多呲一下,而若是动不动上来就掀桌子,估计还没等头狼发话,其余的狼就已经扑上来了。

    这就是士族的规则。

    当初董卓进京的时候,杨氏虽然也有暗中和董卓做对,但是没有像袁氏那样摆在明面上和董卓对着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在么,若是斐潜再败袁氏之兵,自然就有了带领山西士族和山东士族抗衡的资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氏这只老头狼还能撑多久?

    数声号角幽幽传来,再加上前出一些骑兵开道,顿时就让在场所有人神色都一下严肃了起来。

    斐潜年轻,年轻就有时间,就可以有一段相当长的发展期,因此说来斐潜的优势是年轻,当然,劣势也是年轻。

    斐潜穿着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最新潮流当然也是最为昂贵的明光铠,在阳光之下闪耀夺目,挺拔身姿,策马在前,而他的身后,数名骑士,举着三色战旗和大汉征西将军的旗帜紧紧的跟在后面,还有几名骑兵举着号角呜呜吹动,带着一种彪悍的北地苍凉之气迎面而来。

    斐潜只是策马不急不徐而来,在经历了许多铁血大战之后,他身上自然也有了冷厉凶煞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许多一旁等候的太原士族豪右,原本等得有些不耐烦,多少有些私底下的嘀咕,结果看见征西将军斐潜越来越近,被他目光一扫,忍不住低下头来,像一个鹌鹑一样一声不吭。

    征西将军斐潜是如此的耀眼夺目,众人一时间都没有察觉其身后的新上任不久的太原太守崔均的身影,直至临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在三色战旗之下,太原太守崔均身手也算是不错,骑着马,落后斐潜半匹马身的距离,正在和斐潜说这一些什么,相谈甚欢的模样。

    到了十里亭,斐潜勒马而住,身后数百名骑兵也一同齐刷刷的勒住了战马,动作虽然没有像后世阅兵队列般宛如一人,但是也算是齐整。

    “恭送征西将军!”王氏王雄连忙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其余众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一同说道。

    “诸位免礼!”斐潜在马背上拱拱手,说道,“甲胄在身,便不为全礼了,望各位见谅。当下贼寇侵扰上党,军情紧急,就不与各位叙别了!待某剿灭贼寇,再与各位把酒言欢!”

    这几句话,斐潜自然说得气度俨然了,不过此时此刻,斐潜他也是有这个资本。王雄最先还礼,表示无妨,并且预祝斐潜马到成功之类的话语不要钱一般的奉上,其余的人就算是原本想要在这道左,和斐潜示示好,拉拉关系什么的,当下也只能按耐住,纷纷表示预祝征西将军得胜归来云云。

    斐潜团团一拱手,然后又和崔均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领着兵马继续向前。

    太原上党表里山河,其中的士族豪右有的甚至比三辅都还要历史悠久,比如太原王氏,斐潜记得就算是到了唐朝,似乎依旧还是望族。因此这一趟迎击袁氏军队,就没有走上党,而是绕道永安县城走太原一线,然后在南下壶关,为的就是在迎击袁氏军队之前,先稳定太原上党的局面。

    之前在并北,在关中,多少大体上要么是在抵御外敌,要么就是属于山西士族内部斗争,而现在要直接面对袁氏兵卒,也就等于是和山东士族正面对抗的开始。

    接下要做得事情还有相当多,关中汉中,甚至并北学宫的后续都还需要一一处理,但是眼下确实是要将这一只袁氏军队赶出去,但问题是,既不能示弱,也不能下手太狠,要是真的将袁氏军队团灭在壶关地区,虽然说的确会震慑一时,但也结怨一世,搞不好袁绍觉得太行山这边威胁太大,然后准备先和斐潜干一仗再掉头南下呢?

    一旦是逼急了袁绍,还有可能发生更为恶劣的局面,让曹操与杨彪合兵一处,在南面进攻河东潼关,然后联合乌桓,走雁门一带在北线进攻太原西河,中间袁绍坐镇邺城,出兵联合河内,攻打壶关上党……

    而太行山这个屏障一旦被攻破,那么有了太原上党作为进攻基地的袁绍军队,就可以随时随地进攻并北!

    所以,现在和袁氏军队的这个战争烈度的控制,就非常的关键。

    昨日斐潜也接到了最新的消息,高干虽然知道了自己已经来到了太原上党地区,但是依旧没有退兵,而是驻扎了下来。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换做是斐潜自己,也不可能就这样退却,但是接下来要和袁军怎样打,确实需要好好衡量一下了……

    对于征西将军斐潜而言,这一场战役可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意义,但是对于高干来说,却没有那么复杂。

    必须打,必须赢,否则前途堪忧,就这么简单。

    虽然斥候勘察到了征西兵卒的动静,但是大军依旧还是需要一个可以展开作战的战场,所以,高干的兵马不仅没有退却,反倒是缓缓的交替掩护着,在袁育查勘过后的废弃的庄寨扎了下来。

    依托着山上原本的庄寨,又重新修整了一番,作为主营,而山下则依托着地势,展开了一个正面副营地,和山上形成犄角之势。山上山下皆有山泉,并且山上的营寨还可以居高临下护卫着山下的营寨,若是对方强攻,就要承受上下两个方面的打击,损失一定是惨重无比。

    在面对着北面壶关县城方向上,深沟高垒,严整已极,一队队的斥候奔向远方,将周边的情报源源不断的传递到这里。而南面则是通过羊肠坂道山口,不断的将后续物资和人员转运过来。

    大帐之中,高干目光不由得游向了桌案之上,那一封巾帛上的墨色依旧刺目——

    “某奉天子剑,转战南北,扫荡邪祟,旌麾所向,宵小束手,今闻燕赵豪杰,辗转来访,欲会猎于壶关,不胜欣然。”

    笔走龙蛇,浓重的墨色宛如锋芒,要从巾帛之上跃出一般。

    “哼!”

    高干冷哼一声,虽然表面上颇为不屑的模样,但是实际上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虽说是接到了征西的书信,但是就这样退缩回去,高干也是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退回去了,那他这个并州刺史算是什么?

    “来人!”高干背着手转了几圈之后,站住了,朝着帐外高声吩咐道,“请袁将军中军议事!”

    “将军!”不多时,袁育从外面走了进来,拱手说道,抬眼就看见了摊在桌案之上的征西将军斐潜书信,眉宇间不由得一动。

    “坐!”高干指了指胡凳,然后问道,“营寨修整怎样了?”

    “回禀将军,已是基本完备了。”袁育拱手说道。

    高干点点头,然后沉吟了片刻,说道:“征西所部当下有何动向?”

    袁育摇了摇头说道:“未有动静。”

    “如此……”高干仰起头,望向了远处,说道,“便先做过一场罢!”

    “将军之意是?”袁育问道。

    “于此空候,恐征西缓兵之计尔,故而明日汝可领军前出邀战,以探虚实。若征西出阵,汝便佯装败退,诱征西来攻……”高干指了指一旁的山谷,“此处多有丘陵山峦……某领兵藏于其中,待征西兵至,便掩杀其侧翼,必可败之!”

    袁育拱手称赞道:“将军此计甚妙!”

    “传令下去,三更做饭,五更起兵!”高干见袁育也没有什么异议,便直接下令道,“人皆言征西善战,某倒要见识一二!”

    袁育连忙起身领命,然后下去了。

    高干在帐篷之类又思索了片刻,然后背着手,走出了帐篷,向远方眺望。

    夕阳渐渐的落下,映得山川大地一片血红。

    对面也许是真的征西将军亲临,亦有可能是假借征西的名义,又或只是征西的一部分前锋,但是不管是那样情况,高干他都退无可退!

    唯有一战!

    .。m.

    在高干准备领兵埋伏一波之前,张辽就已经带着三百兵卒,由熟悉地形的原本黑山部众作为向导,一头扎进了太行山中。

    不比后世驴友,背个背包带个导航,迷路了还可以叫着救援,若是在这个年代,真的在山里迷了路,那就是真的永远走不出来了。

    贾衢原本很是反对,但是张辽很坚持。

    虽然陕津丢了,并不是张辽的过错,而且张辽也大破了敌军,斩杀无数,不过这个事在张辽心中,依旧是一个大疙瘩,怎么样都挥之不去。纵然征西将军斐潜没有怪罪,但是张辽依旧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敌人的鲜血来洗刷掉这个心中的疙瘩。

    张辽嘴里咬着一根草茎,盘腿坐在一个干爽一些的高处,向南面的山道之上静静凝望。身边那杆已经杀出威名的白蜡杆子大枪,就戳在地上,充当立柱。战马的缰绳,便在枪杆上胡乱缠绕了几道,战马到也安静,只是在低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草。

    这是一个分叉道口,一路往东一路往西。

    带着马,行路难,但是不带马,更加难。毕竟有些道路可以骑马节省些体力,再加上一些水囊干粮什么的也可以让马来背负,多少好上一些,再加上黑山众向导带着走得这一条路虽然不能行车,但是多少还是可以走马。

    在张辽前方,还有七八个眼力好的士卒,在山道上眺望着,和那些黑山兵卒指指点点,似乎在商讨行进的路线。

    这些黑山众,是最后一批从太行山中撤离出来的人员,和张燕所带领的第一批黑山众不同,这些人原本就是一些普通百姓,最多就是些山间猎户什么的,要不然也不会守着寂寞困苦,待在山间不敢出来。

    因此在斐潜下令,让这些黑山众能够就近在太行山边,上党地区安置,颁发耕地牲畜重开屯田的时候,这些黑山众都是对于斐潜感恩戴德,所以当张辽下令招募些熟悉地形的人员带路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黑山众愿意站出来帮助张辽的。

    高处底下,多数士卒们都已经下马歇息,但是人人不敢卸甲,马鞍也不敢下,最多松一下马肚带,毕竟也没有什么搭什么帐篷住所之类的,遇到什么事情卸甲了再穿未免来不及。走了整整一天了,虽然说带路的黑山众表示这一条路他们原本采买些物资的时候走过好几趟,但是依旧是难行,草高林密,走起来相当耗费体力。

    一路行来,原本走进山林的新鲜劲头过后,便是无穷无尽的贤者时间。

    “那边冒出来什么鸟,非要往征西将军的刀下凑!当年鲜卑狗还不是牛气冲天,依旧还不是将军刀下的一盘菜!我们先去前面捞上一波,后面的征西大军也上来了,这个黑山太行,又是难行,这群老家贼就像是想跑都跑不了,飞都飞不走!”

    “据说这些家伙都是从冀州来的,也都是见过血的精壮汉子,还听说是什么朝廷的什么大将军在背后撑腰……”

    “什么狗屁大将军,我就认一个,我们的征西将军!从并北杀到关中,什么王,什么将军都宰了好几个,也不差多这么一个什么大将军!之前还有什么天公大将军呢,光名字好听有个屁用!”

    “啊呀我的老哥哥,这个不一样啊……算了,跟你也说不明白……不过,算起来老哥哥手头上积攒了不少功勋了吧?怎么样,要是这一次再捞几个首级,多少也就够了吧?”

    “哈哈,要不说征西将军就是敞亮呢!我琢磨着,打上这一场就给家里的大小子也置块地,多少到岁数了,再寻一门亲……”

    美好的前景,说起来的时候似乎身体上的疲惫也就少了三分,都是一口锅里面搅马勺,都是一晚上睡在油布底下互相取暖,谁家有几个小子,有几亩地基本上都是清楚,一时间家长里短的也就渐渐歪了楼,从军队军务一路歪到了家里孩子婆姨那边去了。

    张辽坐在高坡之处,听着这些家伙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知不觉心中原本的复杂情绪也淡化了不少,脸上也挂上了淡淡的微笑。

    正在说话之间,前出的探路的兵卒在远处山脊处冒出头来,挥动着手中红色的旗帜!

    红色的!

    张辽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那一个方向说道:“快!上马,走这个方向!”

    张辽抄起身侧的大枪,扯过缰绳,便往下大步而走,一边走一边沉声道:“兄弟们!这群家伙绝对没有想到我们会抄山道袭击后路!留在后面转运粮草的肯定都是些民夫!杀败这些家伙,还不是轻松之极!待袁军后路一乱,就算在壶关有再多兵卒也是无用!我们背后就是并北,就是家乡,就是我们百战归来,可以安此身心的地方,绝不能让这群家伙糟践了去!诸位兄弟,跟随某,建功立业,就在当下!”大枪展动,红缨如血,张辽率先而下,草坡之下的兵卒也都奋然跟随,一同向前而行!

    其实说起来整个太行山虽然大,但是可以通人行走的只有八径,然后延伸开来有山泉可供饮用的也不过周边的一些,再加上人总是要吃饭的,所以虽然是民夫辅兵,但是一样需要烹煮吃食,在山间隔绝了视线的时候,腾起的一股股炊烟就是最好的指路明灯。

    因此在熟悉山道的黑山众的搜寻之下,虽说有些艰难,但也是抓住了袁军的软肋!

    太阳在云层当中出没沉浮,整个山道之间也在云层之下忽明忽暗的时候,在张辽一行的前面,终于遇见了袁军放在外围警戒的哨探!

    袁军哨探很是松懈,或许是根本没有想到会在山间出现张辽等人的兵马,因此只有两骑,此时正在一个高处,正相互说笑着拿着水囊喝水,一转头却愕然的看着在山谷中猛然之间转出气势汹汹前行的张辽这一大队人马!

    张辽的目光和他们遥遥撞上,呵呵一笑,将长枪挂在马背上,顺手就将长弓抄了起来,同时摸出了两根箭矢,二话不说便是崩崩两声!

    张辽胯下的坐骑是征西将军赠送的西凉大马,腿长鬃长,颇为雄俊,张辽射完两箭,连多看一眼都没有,稍稍一夹马腹,那健马长嘶一声,后蹄一撑,如箭一般就窜了出去!

    两名袁军哨探被张辽的来势吓到,有些愣神,张辽的长箭就到了!一人躲避不及,顿时被射中,径直从高处头下脚上的掉了下来,另外一人则是吓的惊呼一声,瘫倒在地,水囊跌落在地面之上,也不顾不得咕咕的水流淌得一地都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一旁的马侧抽出了鸣镝,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就直射向天空!

    作为哨探,袁军的这两个人多少也还是算称职的。斥候哨探,最基本的要求就是眼明反应快捷,手脚麻利,他们不硬性要求和来袭的敌军对战,就算是掉头就逃也不算怯敌不战,而是更需要他们能发出信号,才是哨探斥候最重要的任务。

    射出鸣镝之后,袁军哨探便爬上马背,慌忙逃窜,可是张辽来的太快,几乎就是一道黑影一般,携着狂风卷至,眨眼之间就到了眼前!

    “啊啊啊……”袁军斥候一边拍马,一边大吼着给自己壮胆,企图弯弓回身射张辽。

    张辽胯下那匹健马,虽然不是什么像爪黄飞电什么的神驹,但是碗大的蹄子在山道上也刨起大块大块的泥土,腿长蹄快,还没等袁军斥候搭上弓箭射出来,就已经追得前后脚,一翻手腕,大枪宛如棍棒一般抽在了袁军哨探身上,顿时就将袁军哨探抽得骨裂筋折,跌落马下!

    张辽稍稍略往边上一磕,让开收不住脚的那袁军无主的战马,胯下健马长嘶一声,后蹄再度用力,已经长身跃上了眼前的小土坡。往下一看,张辽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见土坡凹地之中,满满登登或站或坐或靠,都是袁军的民夫辅兵,此刻或是端着吃食或是拿者柴火,也都眼巴巴的瞪着端坐在马背上的张辽!

    这个时候,张辽带着的兵卒,也陆陆续续的策马冲上高处,出现在张辽左右。

    张辽骑在他那匹健马之上,足足高出身边人半个头,他环视左右,忽然笑了,嘟囔了一声:“啊,吃饭呢?打搅了!”

    正忙碌着准备晚脯的袁军上下,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在山谷之中遇到张辽这一队的兵马,突发状况之下,甚至有人手中端着的木碗跌落地面也毫无察觉,更不用说有人会回应张辽的调侃了,直至张辽跃马而下的时候,才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声:“敌袭!敌袭啊……”

    张辽冲势惊人,一头就撞进了毫无准备,显得及其松散且混乱得袁军所部阵型当中,并且又是从高处向凹地冲击,虽然距离没有多长,但是马速已经起来了,带着速度的战马,这一撞,几乎就将袁军此处的尽数摧垮!

    刚一交手,袁军就吃了大亏。

    这些袁军手中大多数都是拿着饭碗,就算是没有拿着饭碗的,也大体上将兵器放到了一边,此时骤然被袭之下,手中的木碗木勺能有多少作用,就算是将其砸人也未必能砸得疼张辽的兵卒,轰然声中,被马匹撞飞的,被兵刃砍倒的,鲜血漫天泼溅开来,不幸挡在了张辽等人马前的袁军更是宛如布娃娃一样,被撞得高高飞起,手脚扭曲成为一个极不自然的状态,然后重新跌落地面!

    稍微远一些的袁军兵卒,原本就不是什么凶悍精锐,大多数只是民夫和辅兵,见到如此场景,不少袁氏兵卒就已经是心胆俱裂,发出无意义的惨叫声音,下意识的就卖着菊花,企图逃离战场。

    张辽如同虎如羊群,长枪上下翻飞,转眼之间就连抽带扫,清理出一片区域出来,左右看了看,见到袁军如此不堪,呵呵一笑,唿哨一声:“分两边,冲上去,挤压驱赶,别停下来!”

    骑兵驱赶步卒,就是分出队列,一队在前一队在后,轮番前冲,利用速度和马力,就像是轮机一样,不断的冲撞挤压混乱得步卒,让步卒自己去踩踏冲毁前方的一切!

    此时此刻,被张辽这个杀神冲进了凹地当中的袁军辅兵和民夫,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查看清点张辽的兵力到底有多少,只是知道大呼小叫着,跌跌撞撞的往自家人多处跑,仿佛这样才能带给他们心中的安慰,却不知道这样的举措反而带动了更多人开始奔跑,逃窜。

    就像是长长的街道,当后方不明就里的人们看见一个慌张失措的人奔跑过来的时候,或许还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当看见几十上百,甚至几百人乌泱乌泱尖叫着逃窜的时候,就算是原本还有些迟疑的人,多半也是下意识跟着就跑。

    等到那些基层军士长官呼喝着,企图制止这种无意识的行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张辽手下,分出两个方向,都在拼命的驱赶追杀着袁军,这些征西骑兵老手很有技巧的只是杀伤落在最后的袁军兵卒,并且更多的只是砍伤这些家伙,一方面让其丧失战斗力,一方面也让这些倒霉鬼发出非人的惨叫声,更加刺激影响了剩余袁军情绪,让其胆寒不敢回身抵抗。

    “征西大军来了!”

    “逃命吧!完蛋了!全完了!”

    每个人都大声的喊叫着,但是每个人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叫喊的是什么。

    其实说起来,张辽的兵马并不多,真要是袁军奋力抵抗,拥堵的山道上难免施展不开,一旦马速降下来,也就丧失了优势,搞不好陷入人群当中,双拳难敌四手,反而被人潮吞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问题是袁军自己还没看清,就已经崩溃了,混乱逃亡的兵卒脑袋当中只有逃命一个念头,其他的什么想法都没有,更不用说有勇气翻身作战了。

    被自己人挡住了逃命的去路,推开!

    推不开了用脚踹,再踹不开就拿刀砍,拿枪扎,也要砍扎出条路来!

    不敢对身后穷凶极恶的张辽兵卒龇牙下手,但是对挡在面前的自己人却毫不手软!

    反正就是一条,他娘的好狗不挡道!不一定要跑得赢所有人,只要跑赢最后面的那些倒霉鬼就成!

    .。m.



    袁军来了?”张绣听到斥候的报告,不由得浓眉一挑,喜上眉梢,颇有些闻战则喜的模样。

    “来了。”斥候肯定的点点头,他亲眼看到了袁军的战旗,亲眼看到了袁军列队在向前开进,甚至还差一点和袁军的先头斥候撞到一处。

    “来了就好。”张绣搓着手,眼角、嘴角都是抵制不住的笑容。

    一直以来张绣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可惜就是没有捞到足够的功勋,这一次袁军进军上党壶关,张绣认为是机会来了。

    袁军纵然来得很快,也是出乎众人的意料,但是毕竟要走山道,怎么也赶不上骑兵驰援的速度,因此先头出发的张绣自然抢先抵达了壶关县城。袁军高干来了也只能仰攻壶关,要不就只能对峙,而对峙想必是高干不能接受的,他辎重有限,山道转运又很困难,因此只利于速战速决,不能长期对峙。

    既然求速战,那么自然就有破绽。

    张绣自认为虽然没有征西将军斐潜那样运筹帷幄,但是多少也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因此挥挥手让斥候再探之后,便立刻找到了贾衢。

    不过贾衢的想法,却和张绣有些不一样,两个人甚至因为立场不一样,观点不同而争执了起来。

    听闻袁军进犯壶关,斐潜带着张绣,从平阳经过太原赶到壶关,虽然是骑兵,但是这一路下来,日夜兼程,也是属于急行军,特别是先锋张绣,更是没有什么休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说兵卒,战马的体力都没有完全恢复,因此在袁军进逼壶关的时候,贾衢的想法是以固守为主。

    不过张绣觉得袁军远道而来,若是论疲惫,袁军肯定比自己这一方还要更疲惫,因此两项扯平,并不存在有什么特别的劣势,所以可以趁机搞一波。

    贾衢不同意,他认为高干行动在前,又多少休息了几天,并且人的耐力比战马恢复得要更快,骑兵虽然速度更快,但是从平阳赶到壶关,虽然也有修整了一天,但是仍然不足以让所有的战马恢复体力,也没有完全缓解疲劳,再加上自己这一方的骑兵数量也不多,对上袁军,并不能形成绝对的优势。

    争论不下,张绣都有些恼火,口气也有不好,直接问道:“难道我们就在壶关这里,等着袁军来攻?他如果只是佯攻此处,而是扑向屯留和长子,那该怎么办?”

    贾衢皱眉说道:“张校尉,袁军又怎么会分兵去屯留和长子?他们如今不足万人,又是长途驰援,粮草携带有限。君侯从太原赶来,别的不说,郡兵至少有三千,又可以有充足粮草,不管从那个方面来看,固守肯定优于对决。”

    “你把我当蛮牛?”张绣哼了一声,说道,“我的意思是埋伏于侧,待袁军来袭之后兵疲的时候,再杀出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要怎么办?”

    “驻守壶关,据城而守,养精蓄锐,以静制动,等到君侯大军赶到,再与袁军决一死战。”贾衢原本就是这样想的,自然也就这样说。

    “我以为你有什么妙计,原来还是只会这种笨办法。”张绣转过头,指着城外的山谷和远处的耕地说道,“好,就算是袁军不分兵,不去打屯留和长子,那么城外的这些耕田又怎么办?要是一把火烧了,这一年不就是白种了?那时候我们怎么办?兵临城下之后就算是想要出城都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如果袁军四下毁坏庄禾,我们自然要出城拦截。”贾衢皱着眉说道。

    “那不是还要出城?”张绣哈了一声,说道,“与其等到袁军来了,再疲于奔命,还不如现在就出城!到时候不管是袭击侧翼,还是阻拦,岂不是更好?”

    “张校尉这你就是抬杠了!”贾衢沉声说道,“袁军虽说出发,但是到这里至少还要大半天,再加上阵前列队,整理队伍,稳定阵线,等到真正要进攻,就已经是过了日中了,而壶关就算是再不济,也不至于守不住半天,等到袁军疲惫,都已经是傍晚了!而你现在出城,就算是袁军傻到不去查勘周边情况,那你也要防着被袁军提前发现,哪里有在城中安心修整,列阵以待的好?”

    张绣说道:“我们并北汉子,哪里有那么娇气,在外风餐露宿,哪里又有什么问题!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挫败袁军锐气,余者都不足为虑!贾使君,莫不是胆怯了吧?”

    见两人越说越僵,一旁的城中官吏连忙上前劝解,相互说着好话,安抚双方的情绪。年少必然气盛,所以说话也比较冲,若是贾衢和张绣年龄哪一方年长一些,也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正常来说贾衢是太守,有管辖地方的权力,但问题是张绣是援军,并不属于贾衢的统属,因此说起来两个人各执己见的时候,又不愿意退让的时候,就难免出现争执了。

    最终,贾衢还是让了一步,同意张绣先行带着所部到城外埋伏,因为贾衢也知道,若是不让已经打定主意的张绣出城,就算是留在城中,也未必能够起到什么好效果,还不如将其放出去,若是真的埋伏了袁军,也是不错的……

    ………………………………

    袁育带着兵马来到了壶关城下。

    攻城战,就算是有攻城的器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袁育列阵之后,并没有立刻挥军攻城,而是派了几名兵卒到了城下骂阵邀战。

    袁军表现出来的嚣张气焰,顿时也惹恼了壶关城中的不少人。因为到了壶关城下的充其量最多也就是两千人,这样的规模只可能是前锋,负责打探消息,清理道路,准备扎营的地点什么的,甚至是为了后续主力的到来做相应的各种准备都是可能的,却决不可能让这一点人马来攻城。

    可是袁军偏偏这么干了,原因么,要么就是袁军将领其实是个毫无军事能力的蠢货,要么就是觉得壶关这里守城的都是蠢才,或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袁军认为袁氏这个招牌很好用,所过之处必然纳头便拜。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被人轻视的感觉肯定不怎么好受,所以壶关之上包括贾衢在内的人都感觉到了多少有些愤怒。

    面对壶关上下这样的情绪,贾衢既高兴,又有些担心。高兴的是只有壶关上下兵卒将校感觉愤怒,士气才会高昂,并且对于袁氏才会更加不满,但是同样也有担心,担心的是他不相信袁绍会派出这么蠢的将领,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倒宁愿相信城下的这些兵卒只是故意想要来激怒自己的,好让自己露出破绽。

    将领单挑?

    这玩意是不存在的。

    或许在后世三国当中,最激动人心的便是将领一对一单挑,或是干脆像是虎牢关一样的一挑多,然后给桃园三基友上场做铺垫,但是实际上,将领单挑只有极个别的情况下才会出现,如果一个猛将就能包打天下,那还要征募兵卒干什么,直接一路推土机就是了。

    “使君,要不要射死这些骂阵的小贼?”一名队率指着城下上蹿下跳的邀战袁军说道。

    “不用。”贾衢摇了摇头,脸上却浮起了笑容,“这种骂阵的小伎俩,还不放在某眼里,这些家伙就这样就能让某心浮气躁?笑话,且让他们骂去。”

    贾衢随即下令,不理会这些骂阵的小兵,甚至不需射击。

    城下骂阵的袁军兵卒扯着脖子叫唤了半天,结果城上连个回音都没有,气焰便越发的嚣张,甚至作死冲到了护城河边,进入弓弩的射程以内,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袁育有些皱眉,他来这边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诱敌,没想到壶关县城里面的征西将领这么沉得住气,这倒是让他有些为难了。

    直接攻城就是一个笑话,不过呢,袁育也不是为了攻城而来的,因此干脆下令分出了一些小队,到城外四下开始破坏起来。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并非所有的生活生产设施都会建设在城墙之内,像一些比较廉价的,次要的生活生产的房屋设施,依旧是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比如像是伐木屋、染漂坊,甚至一些烧制瓦罐器物的作坊等等。

    不过这些房屋作坊,原本除了泥土木材之外,正常来说没有任何的吃食,而且就算是存有一些物资,也都是廉价的泥料木料瓦片什么的,吃又不能吃,用又用不上,因此大多数的情况下遮风避雨倒是可以,但是其他么,就没有多少可以感兴趣的地方。

    不过当袁育派遣兵卒小队,四下打砸放火的时候,就勾起了不少壶关县城当中的怒火,就算是贾衢下令让人严守各门,坚守岗位,但是依旧有兵卒忍不住指着城下袁军破口大骂,甚至有些校官兵卒甚至开始觉得贾衢是不是太窝囊了。

    而袁育正是需要这样,因此越发的表现的嚣张了起来……

    ………………………………

    张绣原本带领的骑兵数目并不多,因此缩在山谷之中也就隐藏了起来。毕竟虽然上党地区大部分都是平地,不过有些沟沟壑壑丘陵高坡什么的也是正常。

    原想着就藏着,然后等到天色较为昏暗的时候,袁军也疲惫了,骤然从一侧杀出,最好实在袁军鸣金守兵的时候,更是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眼见着袁军肆无忌惮的到处破坏放火,让不由得让张绣咬牙切齿。

    “校尉!”忽然有骑兵低声说道,“有队袁军过来了!”

    原来随着袁育周边临近的房屋瓦窑被破坏,这些有些上瘾的袁军兵卒就开始向外,向更远的地方走去,不知不觉当中竟然有一队朝着张绣藏身的小山此处走来!

    “他娘的!”张绣盯着袁军松散的队列,猛的咬着牙,虽然不是最佳的时机,但是如果真的被这一队小兵发现了,那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抄家伙!干他娘的!”

    骑兵轰然从山后冲出,在这一小队袁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碾压了过去,这二十余名的袁军根本来不及进行任何的反抗,就被淹没在马蹄掀起的烟尘当中!

    惊慌的叫声在袁军阵列当中响起,无数的目光此刻都汇集在了张绣身上!

    骑兵狂暴的力量展露无疑,张绣一马当先,冲着还未来得及转向的袁军阵列就扎了进去,目标直指那一杆高高的袁军中军战旗!

    张绣一骑当先,手中的长枪宛如灵蛇一般在袁军兵卒脖颈和胸腹之间闪动,带起一朵朵的血花。骑兵对冲,若是只懂得用长枪攒刺,终有撞击握不住的时候,因此大多数时间是利用枪尖的利刃,进行切割。精铁打造,夹杂了百炼钢的枪头,在高速的战马冲击之下,穿透切割盔甲血肉,就像是用快刀在泥泞的地面上划过一般,虽有阻碍感,但是并不强烈,但是如果用力太过,导致枪尖完全穿透了身躯,或是撞击到坚硬的胸骨之类的骨骼上面,那么强大的反作用力也会震得张绣虎口发麻,要不了两三次长枪恐怕就再也锁拿不住了。

    袁军步卒乱纷纷的朝着张绣等人刀砍抢扎过来,但是张绣等人的骑兵冲击,并不像是后世那种勾连铁链,如墙一般的撞击,而是有些像是胡人一般略微松散的冲击阵列,因此左右多少都有一些可以腾挪的空间,因此当袁军步卒企图反抗的时候,张绣等人稍微偏转一下就让了过去,而没等这些还算是蛮有血气的袁军兵卒收回刀枪,下一个的并州骑兵就到了,锋锐的战刀轻而易举的划开了袁军的脖颈,血液伴着人头冲天而起。

    在一瞬间,张绣作为全军矛头,就已经深深撞入袁军步卒大队之间!张绣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那杆猎猎舞动的中军大旗之下的袁育!

    越是接近中军,兵卒就越是密集,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件兵刃向着张绣刺来劈来,张绣一点马腹,胯下坐骑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横着侧跨了一步,直接撞上了一旁刚刚举起战刀准备劈砍的袁军,顿时将其撞飞出去,连着几人一起滚地葫芦。

    张绣稍一偏头,再让过从一侧袁军骑兵刺来的长枪,右手长枪稍稍一荡划了半个圈,在双马交错而过的时候,直接从身后亮出了半截枪尾,“噗”的一声扎在了袁军骑兵的腰侧上!顿时袁军骑兵带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血窟窿,翻身就从马上栽倒!

    眼见袁军中军大旗就在眼前,张绣顺手就将腰侧的战刀拔出,平阳黄氏工房精工打造的百炼战刀,锋锐无比,接着马速,挡开袁军的刀枪,顺手就划开了一道森森寒光!

    鲜血横飞!

    衣甲皆平!

    其余跟着张绣的骑兵,无不勇猛突进,将是猛将,卒是精卒,纵然是袁育心中早有准备要退却,但是见到征西骑兵竟然如此武力菁华,也是心中胆寒!

    袁军步卒原本阵列就不严密,又加上袁育存心诱敌,从一开始就没有全力阻挡,结果没想到张绣如此骁勇,一层层的杀透而入,眼见再过几层,就要杀到袁育的面前!

    袁育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看着自家的兵卒一瞬间就被征西骑兵杀得人仰马翻,也再也顾不得什么从容不迫,大叫一声,领着护卫掉头就跑!

    中军战旗一动,壶关城头上的兵卒就发现了,不约而同的张口大呼,顿时袁军的士气大亏,也不再朝着张绣等人汇集围堵,也跟着袁育的旗帜开始掉头而逃。

    “追上去!”张绣哈哈大笑,舞动着长枪,高声叫道,“来人,传令给贾使君,有胆的便随某杀贼,无胆的便收拾战场就好了!兄弟们!待取了敌军上将头颅,张某和诸位一同庆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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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干猛的挥下了右手,前面几排刀盾手身后,正是数排弓箭手,随着高干的号令,前面几排刀盾手半蹲而下,后面弓箭手张开强弓,射出了漫天羽箭!

    箭矢在空中呼啸,挟着厉风,直扑向张绣等人的!

    张绣等人虽然有备甲,但毕竟还是属于轻骑,战马并没有备上马甲,有速度,防护力却并不足,在高干这样覆盖的射击之下,虽然大部分箭矢是落空的,但是一旦被射中,却会造成相当严重的后果。

    而箭矢最为集中的目标,便是冲在最前面的张绣!

    被集火的张绣,在这一瞬间仿佛是第七感觉爆发一般,猛地一夹马腹,胯下健马长嘶一声,后蹄猛撑,马身张开,高高跃起!

    时间在这一刻宛如停顿一般,在连同高干在内,军阵中的每个兵卒在这一刻都情不自禁的抬头,看着飞腾在空中的战马,还有马上的那名征西小将,看着他展动的大枪红缨如血,腾跃在半空之中,就这样让开了那些刻意瞄准他度射来的羽箭!

    就连高干的手,不由得也僵在了半空中……

    这样都没能射死?!

    征西将军手下究竟是哪里找来的这些人?!

    为了加强弓箭的杀伤力,也为了有突袭效果,高干的攻击阵地就设立在大营前侧面的一片树林之后,就等着袁育带着张绣进入了伏击圈,也将攻击的距离压缩到了最短,然而却没有想到,最重要的第一击却落了一个空!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落空,还是有几名征西骑兵不知道是战马还是骑手,被箭雨波及到,惨叫声中撞下马来,但是比起高干原先预料的结果就差了许多了。高干原以为就这样一击之后,至少能将这一队追杀而来的征西骑兵打个措手不及,击杀了领队将校,然后就是全员反攻……

    “冲过去!加快速度!”

    第一时间,张绣就察觉到了不妙,厉声大吼道,没有半刻迟疑,就带着身后的骑兵,撞进了袁军当中!那几名落马的兵卒,能够起身的,也都奋力的挣扎站起来,不管手上有没有兵刃,仍然一瘸一拐的跟上!

    看到如此情形,高干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他娘的是何止是精锐啊,简直就是顶级的悍卒!

    男儿沙场纵万死,血不流尽终不停!

    眼前的这些就是!

    见到了侧翼出现的袁军伏兵之后,张绣就知道自己中计了,但是眼下根本不可能立刻转身,又或是掉头逃跑,战马重达半吨的身躯惯性极大,根本不可能说停就能停,说转向就转向,现在唯一的出路就只能是稍微偏转一些,改直入为斜出,斜斜的切着袁军军阵杀一条血路出去!

    每个并州骑兵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都拼命的挥舞着手中兵刃,砍杀着前方的袁军,张绣冲在最前头,大枪展动,血光迸溅!纵然高干领着伏兵从一侧包抄上来,张绣也管不了了,也顾不上!

    此时此刻,唯有向前!向前!杀出血路一条!

    只有跟着袁军人群涌动的方向上杀出去,才不会有陷阱,才不会有绊马索,旁边的空档虽然没有多少袁军兵卒,但是肯定有其他的布置!

    高干不由得有些愣神……

    还往前冲,那么自己原先布置下的手段不就是用不上了么?

    他娘的,就算是用人堆也要堆死他们!

    显然是没有料到张绣竟然如此决然,在猛烈的冲击之下,高干的布置的拦截阵型也有些松动,直面张绣其锋的,有人被征西骑兵吓得后退。前后错杂,乱成一团。

    就在此刻,高干纵声狂呼,旋即高干身边的护卫也跟着一同大喊起来,呼喊声纵然是在乱军之中,也是响亮:“冀州汉子都是没卵的么!三千白马义从也被我们一扫而空!这点人马算得了什么!杀了这厮!赏千金!升三级!”

    袁育也带着督战队掉头往回走,碰到那些跑昏了头又不停号令的,便是直接一刀砍下!见了血的袁军终于是稳住了阵脚,张绣等人面临的阻力也越来越大!

    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当头的不怕死,死命咬牙往前冲,跟在后面的普通兵卒也大多不会退缩胆怯,眼见高干袁育都亲自往前冲,袁军多数都是冀州人士,被这样一吼,骨血当中的血气也被激发了出来!

    张绣一枪闪过,枪头没入一袁军甲士咽喉,气管血沫飞溅,这袁军甲士只得惨叫了半一声,丢了兵刃,却未倒下,而是死死的住了张绣的枪格!张绣大枪上的枪格倒刺直接扎透了这名袁军甲士的手掌,血淋淋的穿透出来!

    就算是这样,这名袁军甲士依旧没有松手,而以张绣的气力,在他垂死爆发之下,竟然一抽之下,没能抽的出来!

    就在这短短一瞬,在这名袁军甲士身边,就有三四名的袁军兵卒朝着张绣扑了过来,长刀长枪直递过去!

    张绣左手战刀寒光一闪,两颗人头伴随着长枪头高高飞起,但是另外两名甲士的战刀则是一前一后砍在了张绣的腰间,火光四溅当中,几片铁甲被砍断了丝绦,高高的翘起,宛如要脱甲飞出一般!

    要不是征西配备的袖铠防御良好,张绣这一下就算是不死也会重伤,但是纵然如此,强大的冲击力也让张绣在马背上晃荡了一下,差点落下马来,他大呼一声,终于抽出大枪,狠狠的扫了一个圈子,不论是被枪头还是枪杆沾到,袁军甲士纷纷仆倒,终于是扫开了一小块的空档!

    抽得稍微空闲,张绣扫了一眼战场,发现自己带的骑兵现在逐渐的被越来越多的袁军所阻挡,所淹没。有几名并州骑兵就在张绣的身后,虽然砍杀了几名袁军,但是在倒下的袁军尸首身侧,却有更多的袁军兵卒不管不顾的扑上,使长兵刃的已经丢了手中武器,合身扑上,不管不顾的就狠狠撞在并州骑兵身侧,伸出手抓住了就死命往下拉扯!

    在袁军军阵当中的高干,神色同样凝重无比。

    张绣带着这些骑兵,呼啸着冲向他的兵卒大阵的景象,让他这一辈子或许都难以忘记。是并州人天生就是如此骁勇,还是征西麾下都是这样的点勇士?如果征西兵卒都如同眼前的这些骑兵一样的骁勇,那么接下来的战斗肯定要比现在还更加艰难和凶险!

    一定要杀这些人,一定要摧垮他们的信心,顿挫他们的士气,让他们也如公孙瓒一样,听闻冀州兵袁家军的威名就胆寒,不然的话,哪怕有太行山阻隔,冀州也不得安枕

    在这一刻,高干再次大呼起来,近乎声嘶力竭:“杀光他们!某要取下他们的头颅,筑成京观!要让并州人知道,没有人可以抵挡我们半分!”

    高干的呼喊,同样清晰的传入了张绣的耳中。冲出去!不能在这里停留,自己还有满腔抱负,还有更大更强的敌人等着自己,又怎么能轻易就折损在这里!自己还要等到征西将军斐潜的到来,将他们杀回太行山的那头去!

    不能停,不能死!

    张绣猛的虎吼一声,声响之大,还盖过了高干的厉喝,压过了战场上的一切声响,直震得山鸣谷应!

    趁着对面袁军愣神的这短短一瞬,张绣长枪纷飞,战刀横扫,每一次的戳刺,每一次的劈砍,都伴随着血光迸溅,这两般兵刃竟然有如活物一般,一沾即走,被张绣舞动得宛如有灵魂一般,只要是每一次的闪动,就收割着敢于靠近他身边的袁军生命!

    只见张绣的身影在袁军兵阵中穿梭,枪刺刀劈,几乎无人能当。剩余不多的并州骑兵也奋力跟随着张绣杀出了第一条血路,奋力向外冲击!或许过了许久,或许只是短短一瞬,原本在张绣面前如同人墙一般密密麻麻的袁军,突然一空,终究杀透了出来!

    此时此刻,张绣连人带马,已经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分不清是他的鲜血还是袁军的了,左手的长刀,也只剩下了半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砍断了。

    张绣回头死死的盯了一眼高干,又转头最后看了一眼来不及杀出来,被淹没在袁军当中的那几名手下,咬着牙,拨转了马头,落荒而逃……

    ………………………………

    从平阳出发,终是赶到了壶关,在斐潜队列当中,除了原本的并州狼骑之外,还有大量的随军人员。这些随军人员多数都是太原豪强的私兵,五十一百的凑起来,大多数也都骑术娴熟,属于自带干粮的类型,跟着斐潜一路而来。

    虽然这些私兵眼下是散漫了一些,但是好在一时半会斐潜也不至于要这些兵卒直接上阵,而且这些兵卒原本骑术就不差,只需要训练三个月到半年左右,就大体上可以成为一个比较合格的骑兵了。

    这报效的兵力和在后方蜿蜒而来的辎重车队,就是太原士族豪右的态度了。他们以此来表示对于斐潜的忠诚,当然另外一个方面的潜台词就是斐潜能够挑起这个和袁氏对抗的大梁来。

    关西士族的地盘最好还是关西人自己来处理,虽然斐潜并非万万全全的关西佬,但是斐潜毕竟是在并北发家的,现在又取了关中汉中,可以说已经是和关西密不可分了。

    袁军进逼上党的风声也是传到了太原,虽然不是袁绍直接领兵而来,但是也可以当成是袁氏的一个试探,就像是围棋之上的一个试手,如何应对,就要看斐潜的本事了。

    要是早些年,太原的这些士族豪右肯定是不会做如此的“大逆不道”之举的,但是当下袁隗死后,袁绍和袁术的野心基本上只要是有心人都看得出来,所以对于二袁这种借着重重名义,表面上领着大汉官职,实质上却干着败坏朝政的事情的行为,老一辈的士族弟子还是多有不满的,再加上征西将军斐潜确实也表现出了强劲的态势,所以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支持,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毫无保留,但也算是颇为到位了。

    当然,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朝代,地头蛇这种生物总是少不了,就算是到了后世,也没有见得会清减多少。

    斐潜自己也很清楚,当下不过就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能利用的时候自然是利用一把,没有了利益就立刻分崩瓦解,家族是第一位的,别看现在表现得恭敬,要是自己有败亡的征兆,这些原本跟在后面,尚未完全归心的家族私兵,说不定就会立刻反叛,拿了自己的人头去袁氏那边求和邀功。

    既然在这个时代,就要做这个时代的事情……

    当斐潜到达壶关之后,坐在府衙大堂之上,下首则是坐着贾衢,其他人么,自然全数都是站在两侧。堂中包括贾衢在内,两排武将文吏,都静悄悄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原因很简单,斐潜沉着脸,其他人又怎么敢公然喧哗谈笑?

    往日斐潜给麾下的感觉,总是比较平和的,沉稳有加,但是像今天这样不苟言笑,却很少见。其实斐潜现在久居高位,生杀大权握在手中久了,多少也培育出些统帅威严出来,只不过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他自己不太能感觉得出来罢了。

    若是斐潜兴致高,大家一块凑个趣,嬉笑怒骂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斐潜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喜色,统帅如此,站立两旁的武将文官自然也就都板着个脸,没什么话好说,眼观鼻鼻观口的,偶尔会盯一眼在堂中拜倒在地的张绣。

    张绣现在的模样很狼狈,战甲破损,头盔也不知道落到了何处,披头散发,身上的血污早就干涸,和泥灰混杂在一起呈现出黑褐色,左一块右一条到处都是。

    原本张绣带领的前锋,只逃回来五十余人,其余三百多骑兵最终永远的留在了高干营前。

    若是讲损失吧,其实也不算是很大,三百多骑兵,对于现在财大气粗的斐潜来说,是有些心疼,但并不是不可以接受,问题是张绣战败,从小了说,是挫伤了士气,从大了讲,将影响到整个战局。建立起一样东西很困难,但是要毁坏他却很容易。斐潜当下在并北一带的威望,不就是通过一次次的战斗胜利叠加起来的么?

    虽然当下的战局还未到最后的时刻,但是张绣的贪功冒进导致的失败,却有可能让袁军觉得斐潜也不过是如此,柿子要捡软的捏,这个是大家都懂得的道理。如果张绣胜利了,被扎了一手血的高干自然就会踌躇一下,也有利于斐潜展开后续的谈判,但是现在高干胜了一局,又怎么会轻易放弃眼前的希望?

    “张校尉,”良久,斐潜打破了沉默,说道,“汝可知罪?”

    张绣叩首,声音沙哑,并没有给自己辩解什么:“卑职知罪。”

    “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斐潜缓缓的说道,“贪功在前,又不听粱道劝阻,损兵折将在后,汝好大胆子,竟视军法无物?来人,带下去……”

    此时,虽然斐潜知道张辽带着兵马进山,但是山道崎岖,又不能像是后世一样有什么手机或是gps可以定位,究竟张辽能不能找到袁军还在两可之间。

    “且慢。”贾衢站出一步,朝着斐潜拱了拱手说道,“大战将至,先斩上将,未免不祥。可允张校尉戴罪立功,若再有差池,一并罚之。”

    贾衢方才一直也在考虑,最终还是站了出来,给张绣说句好话。毕竟若是斐潜真的想要治罪张绣,他就算是好话说尽也不见得有什么效果,但是如果斐潜并没有真的想杀张绣,那么自己就可以给斐潜递一个台阶,也多少可以卖张绣一个天大的人情。

    贾衢表了态,令狐琮也是心领神会,从文官队列之中上前一步,拱手而拜道:“卑职附议,临阵斩将,大凶之兆也,望主公三思……”

    你才大凶之罩,你全家都大凶之罩!

    斐潜内心当中嘟囔了两句,但是他也知道在当下“大凶”二字还没有那么多的衍生含义。虽然说军律当中,“亡失兵卒多者”是大罪,就像是李广和公孙敖等都免不了这样的罪责,但是胜败本身就是兵家常事,真的要是因为这个事情,就杀了主将,那么将来还有谁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惩戒必须要有,但是错一个就杀一个也不是稳妥之策。

    斐潜看了看贾衢,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张绣说道:“既然粱道求情,此罪就暂且寄下!若再有半点过错,定斩不饶!”给贾衢一个面子也好,毕竟贾衢年轻,需要在这些官员当中竖立威信。

    张绣连忙叩首,先向斐潜致谢,然后又向贾衢拜谢,然后才退下不提。

    “吾等虽失先锋,然大军未损,若袁军不至倒也罢了,若胆敢前来,定然让其铩羽而归!”斐潜说道,“传令下去,整军修整一日,明日起军,迎战袁军!”

    后世华夏大部分的人对于古代战争的了解,大体上都离不开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之类的演义,然后便是各类影视剧,包括神剧。

    然而很可惜,大部分的信息都不是真实的,都有经过艺术的再加工。

    华夏的历史大多数时间是由文人把持的,而从汉代开始,儒家就登上了舞台,允文允武的汉初文人,在三国发挥了最后一道光华之后,渐渐的偏科了。没有文人再喜欢一身臭汗一身尘土一身血腥味,反倒是沾染上不少脂粉气和酸儒味,因此留下来的文字当中也就极少有关于战争具体的过程描述。

    大部分的有权写史的文官是不懂什么战术的,并且因为纸张普及等等的原因,前线发回来的战报什么的,基本上来说差不多都是属于某年某月某日与某人战于某地,我军几何,敌军几何,战果如何,有没有重要人物伤亡或是俘获。而具体的武器使用,军阵,后勤,道路情况等等很多情况,并不会在公开渠道发布,普通文官也就无从得知,就连皇帝也未必清楚。

    隔代制史的文官,为了丰富记载内容,很多时候只能自己脑补,胜利时让人感觉己方将领把对方当猪耍,打法很飘逸,失败时让人感觉自己的将领就是猪,换个人上就能赢。

    比如卫青的战斗记录,“其秋,青复出云中,西至高阙,遂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百余万,走白羊、楼烦王”大体上还算是写实,而李广的就有些脑补的成分了,“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

    斐潜在后世的时候,一直以为汉代的兵卒应该和同时期的罗马相当,但是后来发现,其实这个时代的汉卒在战术上面的应用,比罗马帝国更加的灵活多变。别的不说,至少在骑兵运用上就比罗马帝国更强。

    要不然被汉王朝打的嘤嘤嘤的北匈奴,就不会骑在罗马头上揍得罗马一路嘤嘤嘤了,甚至在南匈奴彻底成为魏国属民的两百年之后,西逃的北匈奴依旧可以打败罗马东西两个帝国,一度兵临罗马城下,要不是当时的罗马大主教点满了蛊惑的技能树,说不定罗马城就已经在上帝之鞭下嘤嘤嘤了。

    到了斐潜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标准作战的套路已经是老黄历了,就算是完全不入流的将领也不会这样搞。毕竟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作战的逼格被曹刿这个喜欢朝着下三路方向去的将领玩坏了之后,大家也都学聪明了。

    汉代战争的节奏,也没有像是后世游戏当中那么快,什么“敌军将于五分钟内抵达战场”更是不存在的。一般来说,就算是两军在野外意外遭遇了,一般都至少要三四天才能分出胜负,第一天各自扎营,第二天出营试探,第三天决战……

    当然,如果说遇到司马懿那样的,就算是两军对垒,依旧坚决高挂免战牌,死活不出战的,就算是猪哥也奈何不得,被活活给拖垮了。

    斐潜原本对于古代战争一窍不通,但是经过陆陆续续这么多场的战斗下来,也渐渐的培养出了一些战场感觉出来,就像是卖油翁,无他,唯手熟尔。

    将每一项做到最好,那么就算是失败,也不会有太多的损失,获取经验之后,下一次自然会更得心应手一些。

    正常来说,每一个在后世能够考上大学的,学习能力都不差,只不过区别在于有没有沉下心去学习的心思而已,就像是后世的新一代,三四岁就能抱着手机玩农药。

    性命攸关的事情,斐潜再不用命学,也就没命学了,所以现在斐潜虽然不说是顶尖的那种智谋百出的狡猾多变的将领,大概平均在二流偏上,一流偏下的线上,也是差不多了。毕竟斐潜这个水桶短板少啊,骑兵也懂,步卒也明白,并且因为对于弩机等研究多了,弓弩兵也能凑合,甚至在攻城器械这个方面也比一般的将校更懂得运用之道。

    其他的将领就算是想要学,也未必有这个机会。

    另外一个方面,斐潜注重兵卒培养的优势,当下也慢慢的体现了出来。

    最显著的方面就是在斥候哨探这一块。

    除了特定的战场之外,斥候哨探的作用及其重要,甚至有时候会决定整个战局的走向。

    那么对于这么重要的对方兵卒,是不是应该重点防范和重点绞杀呢?

    理论上是没有错的,但是实际上在其他诸侯之处,可操作性并不是很强。

    除了个别情况,必须要针对性的拦截和狙击对方的斥候之外,一般性的来说双方的斥候哨探就算是相互看见了,除非碰巧撞到了一处,否则离得太远了,弓箭都够不着,追也没有用,大多就是吐口唾沫,各回各家。

    斥候要好,首先条件并非要非常能打,而是要懂得骑马,会数数,再加上视力好,尤其不能是夜盲症。

    条件不复杂,然而除了斐潜的并北陇右这一带,其余地区战马一直都是很稀缺的,更不用说有大量骑术精通的兵卒基数了,因此在第一条要求上,斐潜有优势。

    和胡人大量的贸易,获取了利润的同时,也获取了大量的牲畜,不管是提升身体素质还是在减少兵卒的夜盲症上,斐潜也同样具备优势。

    而最重要的,前期一直在进行的军中基础知识普及工作,也取得了显著的效果,不说当下征西麾下那些专职的斥候哨探,甚至普通兵卒伍长一级的,也都能进行二十以内的简单加减,认识一百个字,但不要求一定都会写;而到了高级士官,军侯级别,就必须懂得三位数的简单加减,一千字识别,其中至少一半的字要会写,大概是后世小学二、三年级的水平吧……

    因此在斐潜军中,可以充当斥候哨探的人的基数就非常的多,甚至临时抓几个什长队率什么的也能凑个数,这样一来,单单在这一项上就比其他诸侯来说强上很多。

    更为独特的是,斐潜的斥候哨探甚至懂得粗浅的战场伪装!

    什么地点是最好的观察点?

    什么范围内最有可能出现斥候?

    又有谁能比斥候本身更了解斥候?

    当斐潜认真起来之后,配装了强弩,懂得伪装的征西斥候,一下子就给了袁军斥候一个措手不及,而袁军斥候的大量减员,有没有办法立刻得到补充,因此整个战场的透明度就开始向征西将军斐潜倾斜。

    特别是龚浚作为斐潜直辖的斥候军侯带着一群凶悍又狡猾的斥候出现在战场之上的时候,高干所辖的袁军斥候就更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斥候强,带回来的信息就更多,斐潜对于战场认知就更明朗,而对于高干来说,视野逐渐的缩小,甚至连二十里都未必能够完全保证。

    不夸张的讲,若是两军相持的时间再长一些,斐潜想要知道对面的高干究竟是穿什么颜色的小衣都能做得到……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前戏做得充足,哪里还有什么空间让高干进行微操作?

    打埋伏?

    不存在的。

    斥候数量和质量上的压制,导致高干的一举一动,斐潜都能够看在眼里,所以斐潜自然也就有信心和高干掰一掰手腕,毕竟三国的牛人那么多,若是连高干这样的也不敢正面怼上去,那么将来要怎么过?

    先不说斐潜有条不紊的正面推进,单说高干这里,当下的最佳的对策,无非就是要么挂免战牌固守,要么也是正面列阵莽一波,可问题是高干既不能高挂免战牌,也不敢就这样冲出去莽一波。

    三国演义当中,似乎颜良文丑比高干更为出名,但是实际上颜良文丑更像是袁绍的左右先锋,勇猛是合格的,但是统帅能力并不比高干强上多少。

    高干在丧失了视野之后,就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但是这种兵卒素质和装备上面的碾压,又恰好是高干无法通过其他途径来解决的,若是自己后方稳固,储备充足,高干也不介意先挂几天的免战牌,待征西将军的锐气消散些再说。

    然而高干现在连挂免战的资格都没有。

    后路被袭击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高干这里,甚至比征西将军斐潜还要更快,毕竟高干这里走得比较近一些,而征西斐潜那边张辽还需要绕道,相对较远一点。

    营寨森严,兵卒戒备,似乎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太大的区别,但是高干心中清楚,军队还是这一只军队,但是士气已经衰败了许多。之前的那一场小小的胜利,也未必能抵消后路被袭击的担忧。

    渡过了杀败了征西前锋的那短暂的兴奋期之后,高干军中也进入了贤者时间,毕竟在营寨前方埋伏地点,倒下去的不仅仅有征西的骑兵,依旧还有袁军的步卒。那些残肢断臂,那些在战斗当中受伤但是还不至于立即死亡的伤兵哀嚎,就足矣让高干麾下的兵卒逐渐的认知到,眼前的这些征西兵卒,要比之前的对手黑山贼还要棘手十分,甚至不比白马义从差多少!

    尤其是当征西将军斥候全面碾压了自家的兵卒,导致出去十个兵,往往只能回来两三个,次数一多起来,就算是高干想要封锁消息,都无法做得到。

    当初公孙瓒的白马义从确实是被击败了,但是鞠义将军也几乎是付出全军覆没的代价。再说鞠义将军手下的那些精锐强弩手,又怎么是高干当前的这些普通冀州兵卒能够相提并论的呢?

    营寨当中已经有些兵卒嘀咕着,军心也有些晃荡了起来,毕竟情况就摆在面前,后路已经被断,粮草存粮也不多,这还能撑多久?

    对于这些,高干也没有下令弹压辟谣,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越是弹压,越是压不住,猜疑反而会越多,反倒是大大方方的,再次打通后路,兵卒心也就会渐渐安定下来。

    可是该死的,征西将军斐潜就在这个节点上来了!

    退,不甘心,也不敢贸然而退,要是半道上再被征西搞一下,那可真的是兵败如山倒了。

    守,不能守,因为虽然派兵去后路连接驱赶征西的那一小部分兵力了,但是需要多少才能重新打通后路,然后再度转运粮草过来,还依旧是一个未知数。

    战,不好战,四周四野一片漆黑,就只是知道征西将军领兵南下,人数众多,至少三四千,但是具体分布,兵种种类,有什么特别的关键点等等一概不是很清楚,这样怎么能安心作战?

    此时此刻,高干真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个并州刺史是这么扎手,自己还不如留在邺城继续当袁绍的别部司马来得心情舒畅呢……

    还能怎么办,博一把吧。当兵卒质量不如人的时候,便只能依托经验来弥补了,征西将军斐潜毕竟年轻,或许抓住这一点,还有些机会。

    于是在征西将军斐潜抵达的时候,高干则是依托半山的营寨,摆出了阵列,一个非常规的阵列……

    斐潜也眯着眼,盯着眼前的高干阵列。

    话说那高干列阵,那可是:

    一字长蛇阵,长虹贯日;二龙出水阵,双爪共擒。

    三才太乙阵,三足鼎立;四象漯河阵,四方混元。

    五虎群羊阵,分点齐入;六宇连方阵,个度方圆。

    七星北斗阵,太乙下界;八门金锁阵,八仙临凡。

    九曲黄河阵,飞沙噬命;十面埋伏阵,英雄亡魂。

    嗯,以上全数都没有……

    这些所谓的大阵,全部都是汉代之后的人脑补出来的,真正的战斗当中,至少在现在是绝对看不到的。

    其实汉代当下也不是完全没有阵型,但是绝对没有后世家描绘得那么精彩。

    按照斐潜的理解,阵型其实就是分为三大类,一类用来侧重进攻,一类就是用来侧重防守,还有一类就是攻守兼备的,对应就是三角形,圆形和方形。至于什么雁行,鹤翼,车悬什么的,汉代并没有这个说法,有的只是一些基本的阵型的具体运用而已。

    比如当下高干布置出来的阵型,跟任何所谓的大阵都不沾边,正面略往后缩,主要兵卒自然是刀盾手和长枪手,在拒马之后列出的略带一些弧度的长方形的阵列,顺着半坡往下将整个山脚坡道都占据了一个严实。

    左翼么,没有。

    因为左翼就是山寨,山寨之中高干应该还有些弓箭手藏在其中,暂时看不到多少。

    较远处的右翼,则是骑兵和步卒的混杂部队,步卒在后,骑兵在前。

    整个阵列,对于斐潜这一方来说,近处是立于山上的营寨,最远处则是高干的右翼。

    那么高干摆出这样一个混杂地形和营寨的阵型,应该叫什么阵才更威风响亮?

    对手的越是威风响亮,然后自己这一方再嘁哩喀嚓将其击溃,是不是可以获取更多的幸福感和满意度?

    好吧,抛下阵型的名称这个执念不提,作为新一代的卖油翁,斐潜要选择那一点作为攻击点更为合适?



    斐潜看了看地形,指了指高干的阵列,转首问张绣道:“若是交给你,你要怎么打?”

    “君侯!”原本有些低头丧气的张绣,猛地一抬头,脖颈之处竟然嘎啦一声。张绣原本以为自己摒弃治罪就已经是够幸运了,没想到斐潜竟然还问他要怎样作战,似乎表示着斐潜依旧愿意信任他,让他继续统兵作战,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

    “无妨,说说看。”斐潜转回头,没有继续看张绣,也没有什么态度上的波动,就像是在说晚上是要吃汤饼还是粟米一样。

    “唯!”张绣就像是打了一管鸡血一样,瞬间来了精神,目光炯炯的盯着前方高干的营寨,琢磨了片刻之后说道,“此贼又在用诱敌之计!”

    斐潜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说道:“继续。”

    偷眼看向斐潜的张绣顿时心中小鼓敲了起来。说对了?还是说错了?还是有一部分对,一部分错?从斐潜脸色上没有找到任何辅助答案的张绣,也就只能是忐忑的按照原本的想法继续说下去:“启禀君侯,袁军此阵,左翼以山寨依托,三面陡峭,唯一平坦的坡道又被袁军中阵占据了,而右翼偏远于另外一侧,若是我们进攻右翼,就要绕山而行,这侧翼难免受袭……”

    张绣再看了一眼斐潜,依旧没有能够从斐潜的脸色上得到什么信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若是我们直接进攻中阵,一方面要小心右翼绕后侧袭,一方面等于是又要被山寨弓箭袭击侧面,定然损失惨重……”

    “……”斐潜等了片刻,发现张绣停了下来,看了张绣一眼,说道,“还有呢?”

    “啊?还有?”张绣眼珠子都快瞪得掉下来了,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又死命盯着袁军军阵看了又看,期期艾艾的说道,“这个……没了……”

    斐潜挑了挑眉毛,用手一指远方,说道:“你还没有考虑其右翼的地形。”

    “地形?”张绣闻言,在马背上半立起身,眺望了一下,说道,“右翼有个草甸子……君侯的意思是草甸子里有埋伏?”

    右翼的前方,是一个颇大的草甸子,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杂草尚未完全枯黄,黄黄绿绿的一大片,似乎还有些亮光一闪一闪的……

    亮光?!

    是刀枪的寒光么?

    张绣差点脱口而出,但是转念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草甸子的草并不是很高,顶多就是到膝盖的高度,要是真的藏兵,那么要么就只能挖坑或是直接趴在地上,但问题是草甸子本身地势就低,这一眼望去,草甸子相当平正,虽然范围不小,但是没有想象当中的坑洞又或是被压倒的痕迹……

    “那是水光。”斐潜直接给出了答案,“草甸子下面定然有水……”

    “竟然是水!”张绣秒懂,然后愤然说道,“好狡猾的贼子!要不是君侯洞察入微,定然被其所乘!”

    斐潜笑笑,心中说道,我会告诉你并不是我看出来的,而是原先龚浚带着斥候已经查勘过这边的地形了么?要不是山寨当中的山泉位置太好,说不定现在都想着下点巴豆什么的,然后等上半天,不就是什么事情都完了?

    “嗯……”斐潜不可置否的嗯了一声,然后又说道,“还有一点呢?”

    “……”张绣脸都皱起来了。

    没办法,虽然张绣跟着张济是西凉边军出身,但问题是这个兵家学问,并非由出身所能决定的,而且像斐潜这样,先有理论基础,后有大量实践,纵然一开始是一个半桶水,现在也差不多装了八分满了,自然比张绣这样的强上不少。

    “平阳讲武堂内也有兵书,回去记得多去看看。”斐潜也不继续为难张绣,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忘了袁军从什么地方来的?右翼远处,必然有这几日从山道赶来的后续兵卒,正等着我们呢……”

    “原来如此!”张绣恍然。

    “左翼是山寨,强攻难度大,中阵凹陷,防备森严,真要打中阵就会承受三个方向上的攻击,右翼又有湿软的草甸子,我们骑兵施展不开,整体来说这个阵型布置的相当不错的……”斐潜呵呵笑了笑,“不过……显而易见,这个阵型也有弱点……”

    “……阵型太长了?”张绣眼睛一亮。

    古代战争当中,所谓的名将,不是建立在每次都能以少胜多的基础上的,而是建立在每一次能打赢的战斗必然都可以打得赢的基础上。

    动辄成千上万,甚是十万百万的双方兵卒数量,在华夏古代战争当中并不少见,但是并非这么多的数量的兵卒,都在战场上亲临一线,血肉相搏。绝大多数的兵卒其实严格说起来就是个观众,而且还是顶多听听声音的观众,呼哧呼哧上战场,然后什么都没有干,整场战斗就胜利了或是失败了的大有人在。

    高干的阵型将地形利用的非常好,但是同样为了利用这些地形,不得不将整个阵型拉扯开来,左翼高,右翼低,呈现一个长条形,自然阵型就长了一些。

    斐潜点点头,然后补充了一句,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没错,而且最重要的这个是防守为主的阵型,所以……”

    “对付不能大范围移动的部队,什么才是最有效的?”斐潜嘿嘿笑了两声,向后招了招手,问黄旭道,“弩车装配好了没有?”

    便于携带和威力强大两个不同的要求,就像是跷跷板上坐着的两个人,一个轻一个就重,要做到平衡,两个人就是不轻不重……

    这一次从平阳过来,斐潜就带了十辆黄氏工房刚刚下线的便携弩车。得益于黄氏工房的产出的钢铁质量不错,原本需要用木材进行铆合的扣件可以通过钢铁部件镶嵌来进行替换,而且具备更高的强度,虽然说整体重量提升了一些,但是拆开之后分散了重量也不算是太难以携带。

    弩车很快就推了上来,涂上了黑漆的弩车傻大笨粗的毫不起眼,只有在架上了弩枪之后,才显露出一丝狰狞的面容。

    刀盾手向两侧让开了少许,让弩车陈列在阵前,随军工匠很快的又挨个儿的将十辆弩车都检查了一边,然后才向斐潜示意,表示准备好了。

    斐潜挥挥手,表示可以开始了。

    “嘣!”

    还没有等袁兵反应过来,看清楚到底对面推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的时候,一根长长的弩枪已经划过了两军之间的上空,带着呼啸直扎而下!

    “弩车!”高干瞳孔猛的一缩。

    太过分了!

    弩车不是用来在城头之上防守的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出现在两军对阵之前!

    还没等高干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甚至还没有想到下一步自己要如何处理,呼啸而至的弩枪已经直接穿透了一名袁军兵卒的胸膛,然后又“咔嚓”一声击断了其后面的一名兵卒的大腿骨,才算是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哗……”袁军战阵当中就响起许多兵卒下意识的发出声响。

    “镇定!稳住!”基层袁军士官下意识的高声呼喝着,维持着战阵秩序。

    汉代结阵在一起的兵卒并不能像是后世一样,看见了弩枪射来的时候高呼一声,然后散开扑倒在地躲避袭击,而是只能闭上双眼,祈求上苍,让命运之神去决定一切。因为一旦分散开来,整个阵列就全数散掉了,再想要重新集结起来,再两军对阵的时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嘣嘣嘣……”

    试射结束了,确定了标尺的弩车,便开始有条不紊的朝着袁军中阵展开了射击,一根根的弩枪带着尖锐的呼啸,恶狠狠的扑向了高干中军阵地。

    高干立刻就陷入极其难堪的境地之中。维持原地不动,那么就等于是斐潜的活靶子,纵然这样一根根的弩枪射不死全部的中军兵卒,但是对于士气的伤害是及其巨大的。

    两军交战肉搏状态的时候,死伤比当前还要惨烈,不过在那个时候所有的兵卒注意力都是在敌方身上,身边战友伤亡的情况并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但是现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死伤的每一个兵卒,都是在袁军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看着他们或是痛痛快快的一命呜呼,肚肠血液在地上流淌,或是被弩枪穿透了但尚未致死,被后面的兵卒拖拽着,一路惨叫着到了后面,每一个中阵当中袁军兵卒,都感觉到了死神的威胁,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去的是不是自己,谁也不清楚对面的征西兵阵的弩枪还要射上多久。

    征西的弩车虽然射速不快,但是射程极远,袁军只能是站着挨打,就算是将藏在山寨当中的弓箭手的射程再翻一倍,也是够不着征西阵列的半根毫毛……

    “将中军再往后撤,或是撤到营寨中去?或是在这里干挨着,直至征西的弩车将弩枪全数射光?还是派人冲上去接战?又或是派遣右翼袭击那些阵前的弩车?”高干吞了一口唾沫,犹豫不决,因为不管是那一个选项,都不是最理想的答案。

    山寨是半山腰上,往后撤能撤到哪里去?而且半山之上也没有路,更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平台可以列阵,缩回营寨虽然最为稳妥,但是再想要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迎上去正面交战,无疑就是放弃自身的优势,那么自己幸辛苦苦布下这个阵势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当初直接在山下布置一个正儿八经的普通阵形来得干脆。再者说自己这里一动,左翼没有,右翼也未必能够赶得过来,简直等于就是孤军前出,不是找死是想干什么?

    就在高干稍稍一愣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尖啸,一杆弩枪电闪一般的从他身边掠过,扎在了一名他的护卫腰腿之处!在惨叫声中,喷涌出来血液顿时泼溅到了高干脸颊上,滚烫得高干的脸部肌肉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这仅仅只是开始,接二连三的弩枪都朝着高干中军令旗这里扎下来的时候,就算是最为迟钝的人也明白了当前的危险,这弩枪都是冲着高干来的!

    这征西的弩车竟然还能调整角度,还能瞄着他这里射过来!

    这,这真的是太过分了啊!

    这还能愉快的一起玩耍么……

    有那么一个瞬间,高干有冲上去的冲动,但是看着在征西队列当中已经做好了准备的骑兵队伍,高干也就只能咧咧嘴,放弃这个想法。

    看着前方远处兵卒身亡和看着自家身边的护卫身亡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高干可以吼着让前方列阵的兵卒稳住,可以要求基层的士官带着普通大头兵一步不能退一点不能乱的坚守阵地,但是轮到自己面对死亡的威胁,看着左右就算是举着盾牌也照样被击穿击杀的护卫,高干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个不停,终究是忍不住下令选择了最为安全的举措,撤回营寨,放弃和征西将军斐潜的正面交锋。

    若只是手下兵卒伤亡,高干还有点信心坚持坚持,就当作作战消耗了,可是自己面临生死威胁的时候,那自然是消耗不起了……

    高干中军陆续后撤,问题倒不是很大,因为原本就是在半山坡上,渐渐的后撤就是了,可就是苦了原本就布置在较远之处的右翼部队,听到了收兵的号令之后不由得一愣,然后就是不由得骂娘了。

    这样的距离之下,又是中军先撤了,整个回程之中等于是右翼没有半点掩护,这是绝的征西的这些骑兵都是木偶不成,还是觉得征西会大发善心,可以轻轻松松的就这样回去?

    “啊哈哈哈,蠢货!往哪里跑!”

    就在高干右翼急急忙忙往山寨方向而来的时候,张绣已经是大呼小叫的带着骑兵冲过来进行拦截了。

    以张绣为箭头,并州狼骑涌了上来,形成了一个很标准也很朴实的锋矢阵,两翼持刀举枪擎着盾牌,中间的骑兵则是持弓射箭,向前方的袁军抛射,羽箭嗖嗖而出,在空中呼啸而过,撤退的右翼袁军不时有兵卒中箭扑倒在地上。

    张绣哈哈大笑的声音特别响亮:“快!快!干翻这群蠢货!”

    张绣的长枪宛如活物一般,,或刺或抽或挑,顿时就杀的急急往山寨之中撤退的袁军右翼溃不成军,原本在冀州还算是见过血,多少算是精兵的袁军兵卒,现在却宛如绵羊一样,看见战友被打杀了也只敢咩咩咩的叫着,闷着脑袋往山寨跑,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是跑不回山寨,他们就都会死!

    逃回了山寨当中的高干,看着平坡之前被拦截下来的右翼,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瞬间的疏忽,下达后撤的这个命令究竟给右翼造成了什么样的灾难,喉咙咯吱两声,终于凄厉惨叫起来:“射击!射击!射住阵脚!”

    山寨当中的弓箭手连忙射出箭矢,却根本射不到张绣等人近前,反倒是射伤射死了不少还没有来得及逃回来的右翼兵卒……

    看着远处的三色征西战旗,高干就觉得腿脚发软,头有些发晕,勉勉强强扶着寨墙才保持了站立的姿势,他心中清楚,这一次,完了。

    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