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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一刻,须卜迭尔金听见了呼厨泉的吼叫声,也看见了他奋勇砍杀冲过来的身影,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愕然,心中不由得升腾起和这些值守护卫同样的话语:“这家伙怎么就给冲出来了?”

    没错,和呼厨泉预估的一样,须卜迭尔金并没有压上全部的人手,或者换句话来说,须卜迭尔金来援救呼厨泉,战术上叫做佯攻,可是没想到佯攻居然也有这样的成效,简直让人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不过片刻之后,须卜迭尔金也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着吼道:“右贤王,我来救你!快冲进去,接应右贤王出来!”既然如此,或许救呼厨泉出来,能带来有更好的效果……

    吼声未已,须卜迭尔金已经合身冲上前去,手中挥舞着夺来的长矛,顿时就挑飞了一名值守护卫,但是巨大的冲击力也使得长矛“啪”的一声折断了,须卜迭尔金劈手将断成半截的木柄投掷出去,砸在另外一名护卫头上,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把战刀,就扑进了护卫队伍当中!

    刀光飞舞,几名值守护卫跌跌撞撞的被杀退,须卜迭尔金已经从人群当中直冲而出,迎向了呼厨泉!

    呼厨泉这才接着帐篷外的火把光耀看清了是须卜迭尔金,不由得愣了一下,却被一旁的护卫趁虚而入,在背上割开了一道口子,疼得大叫出声,反手一刀将那名护卫砍翻在地,大吼道:“好兄弟!我呼厨泉在此发誓!迭尔金就是我的兄弟!谁再敢欺负须卜氏的族人,就是欺负我右贤王!”

    其实在高奴,欺负须卜氏最多的,自然就是右贤王呼厨泉的族人,只不过眼前竟然是须卜氏带着人手来救援自己,这让呼厨泉出乎意料之外,又多少有些莫名的感动。

    “好!”须卜迭尔金也没有多废话,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几刀将值守护卫阵型砍乱,“跟着我,杀出去!”

    栅栏之外,马蹄声响了起来,须卜迭尔金的后援部队,在夜色当中也已经展露了身影,几骑领先的兵卒,已经纵马高高的越过被破坏了一角的栅栏,冲进了营地,撞飞了拦阻的护卫,接应呼厨泉和须卜迭尔金……

    别说呼厨泉没有想到须卜迭尔金会来救他,於扶罗也没有想到,因此当收到了消息之后,几乎是立刻下令,准备召集部队,扑灭这该死的须卜氏的人手。

    匈奴王庭,并不是像后世电影电视上,几个大蒙古包就算是王庭了,而是一个巨大的聚集点,又因为牛羊吃草的关系,所以需要的草场面积实际上是很大的,要不然一群牛羊始终在一个地方啃草皮,就算是青草生命力再强,也是分分钟就啃秃了。

    再加上因为羊毛制造业还没有发展起来,匈奴人更喜欢肉质更鲜美一些的山羊,而山羊身体条件又偏好啃嚼较硬较粗糙一些的植物,所以对于草场的破坏性更强,只有范围极大的草场,才能保证牛羊群的食物来源,才能更好的贴膘。

    因此在王庭正中心,只有於扶罗的直属脱产的卫队,而其他的大部分族人也好,其他附庸也罢,都是分散开来,离得都挺远的,最近的有两三里。

    直属卫队虽然也有,但是为了保证不再有什么意外,并且尽早的将外放的这些兵卒收拢到自己手中,於扶罗便第一时间并非立刻带人赶去围堵呼厨泉,而是先派出了传令兵。传令兵带着木牌和羊皮卷,从王庭处冲了出来,很快就分散开来,朝着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

    其中一名传令兵才越过了一个小草坡,就猛然间撞见了罗尔泰带着十几个人晃晃悠悠的出现在前面。

    “嘿!兄弟,这么着急去哪里?”罗尔泰咧着嘴,笑着,热情的招呼道,似乎笑得很灿烂的模样,但是如果认真看,其实在罗尔泰眼中一点的笑意都没有。

    传令兵认得罗尔泰,骤然发生的事情,紧急的状况之下,也让传令兵满脑子只想着怎样将於扶罗的号令尽早的传达出去,甚至没有考虑一下罗尔泰为什么会这么早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

    “太好了!”传令兵显然为了找到了第一个接受号令的人而高兴,连声大叫道,“单于有令,召集部队,到王庭集结,镇压右贤王叛乱!”

    罗尔泰挥了挥手,依旧笑嘻嘻的说道:“啊?单于的号令么?在哪里?拿过来看看……”

    传令兵虽然潜意识里感觉有些不对,但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什么不对的地方,听了罗尔泰的话,便伸手到怀里准备取羊皮卷。

    此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些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传令兵猛地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从王庭出来了这么一段时间,竟然没有碰到任何在外围巡查游弋的任何巡逻骑兵!而且在王庭内部发生了骚乱之后,也没有什么巡逻骑兵赶回来救援,这本身就不正常!再加上当下夹在风中的血腥味……

    传令兵瞪大了双眼,抬头就看见了罗尔泰的几名骑兵从两面包抄了过来,一手控制着缰绳,一手下垂藏到了马内侧,而在马腹之下隐隐有些兵刃的寒光闪动着!

    “不好!”

    传令兵大惊失色,立刻想要拨马逃跑,但是停下来的马匹想要再次加速起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转眼之间就被罗尔泰的人手追上,手起刀落砍翻了。

    罗尔泰将从传令兵尸首上搜出来的羊皮卷拿在了手中,翻开看了一下,冷笑两声,说道:“来人,聚集队伍……呵呵,我们去救我们可敬可爱的大单于去……”

    ………………………………

    斐潜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於扶罗,伸手叫来了侍从,端上了些水和食物,对着於扶罗说道:“哦?说说看,这可是在你的王庭,你怎么就这样被打败了?”

    斐潜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的迅猛,在原本的计划当中,於扶罗有麻烦,但是不至于这么狼狈才是。正常来说,高奴的人越是维护呼厨泉,便越会刺激於扶罗下决心处理呼厨泉,高奴的人闹得越凶便越表明呼厨泉的威胁越大,但是到了这样的地步,是呼厨泉的能量太大了,还是於扶罗这个家伙太弱了?

    於扶罗咕嘟嘟先灌下些水,才叹息了一声,沙哑着嗓门,将战斗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我没想到大长老和呼厨泉联手了……”

    其实过程并不复杂,只不过是一个出其不意的时间差而已。

    听闻了於扶罗讲了过程,斐潜才明白其实自己有些想岔了,匈奴人的政体有优势,但是劣势也是相当的明显。

    单于这个位置,似乎更多的是一个职位,而不是一个传承,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是在家族之内挑选,但是想於扶罗这样被兄弟赶下台,甚至杀死的,在匈奴历史上也是很多,关键是这样做完之后,匈奴部落里面的人似乎也完全没有任何疑问,可以接受……

    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群,当有新的公狼想要竞争狼王的时候,狼群里面的其他狼并不会像对待其他猎物一样一拥而上,而是宛如看客一样围拢在一旁,等到分出胜负之后再向胜利者屈服恭贺。

    当於扶罗带着人手准备痛击呼厨泉和须卜迭尔金的时候,大长老和罗尔泰的“援军”最快赶到了现场,然后就在於扶罗的屁股后面痛击了於扶罗。被前后夹击的於扶罗直属部队很快就不堪征伐,要不是拼死护着於扶罗突围出去,说不准於扶罗当下已经被不知道是谁踩在脚底下当成王座的台阶了。

    这真是……

    斐潜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的瞄了一眼於扶罗……

    处于惊弓之鸟状态之下的於扶罗似乎有着超强的敏锐度,正埋头大嚼的他感觉后颈上的寒毛一竖,动作也不由得一顿……

    “将军!”於扶罗连忙扔下面饼,翻身拜倒在地,“我错了!我不该念着兄弟之情……该死的呼厨泉,枉我如此待他,他竟然反叛我!将军,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从此……从此就只听将军吩咐!绝不敢违!”

    斐潜沉吟着,没有立刻说话。

    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确实有这么一个瞬间,斐潜有想到干脆将於扶罗做掉算了,让整个南匈奴陷入无主的状态之下,但是换个角度来说,混乱无章的匈奴人,或是在呼厨泉带领之下的匈奴人,会给斐潜带来更多的好处么?

    对于斐潜来说,一个分散的,相互怨恨的南匈奴部落,比起一个团结统一的要更好对付,不是么?更重要的是,剿灭匈奴,需要动用更多的兵力和战略物资储备,但是用匈奴人去打匈奴人,就不用太过于消耗自身的力量了。

    或许也有意识到这一点,於扶罗才敢前来找斐潜求援。当然,首先还是要承认错误,平息征西将军的怒火才好,所以於扶罗也顾不得再摆什么单于的架子了。王庭都丢了,再摆架子也毫无意义。

    “将军!”於扶罗依旧在努力,在这一刻,於扶罗几乎委屈得都要哭出来,“大长老原先对于在族内组织人员学习汉人经文就不太满意,这一次肯定是借着这个机会准备清理……将军,我也是为了匈人啊!不能就这样让这些愚蠢的家伙给毁了!”

    嗯,於扶罗的话语提醒了斐潜。

    剿灭南匈奴么,一个是太可惜了些,毕竟有时候还可以当佣兵用用的,二者么也是有点费劲,毕竟马背上的民族,见势不妙就逃的本领,没有一个完善的围堵圈子很难得完全剿灭干净,结果产生一些后患,难免有些不美,容易影响到阴山的安定。

    留下这一只相对养的熟一些的头狼,总是好过重新要养新的头狼吧?

    再加上正在推行了一半的汉化教育,如果就这样被中断了,岂不可惜?

    斐潜笑笑,上前将於扶罗搀扶了起来,说道:“单于啊,你这次知道为什么我们汉人在针对叛乱者,从来都是另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么?或许不明情况的跟从者可以免除死罪,但是领头的人必须要处死!因为你不处死领头的人,就等于是默许了下一次的叛乱!这个教训,可是要记住了!”

    於扶罗咬着牙说道:“将军!我记住了!这一次我定要亲手杀了呼厨泉这个畜生!还有该死的大长老一族!”

    於扶罗的王庭直属,确实是崩得太快,导致还没有汇集起来的外线部队,完全没有发挥出任何的作用。换句话说,这些外线的部落部队当中,还有很多人是不明情况的,甚至还不清楚王庭中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一个变故。在这样的情况下,只需要将王庭反叛者扑灭,於扶罗依旧可以风风光光的重新登上单于的宝座。

    这样一来,比起要将南匈奴人全面围剿,自然难度下降了许多,只需要挥军直击王庭叛军就可以了。

    “来人!击鼓!聚军!”斐潜下了决定,便直接传令道。

    轰隆隆的战鼓声在阴山营寨当中绽放出来,一列列的兵卒从营地各处如同流水一般的涌出,然后汇集在一处,脚步之间翻滚起来的烟尘,就像是巨大的战争机器喷吐出来的气息一般,灼得人心焦,血液沸腾!

    当年汉人的旗帜重新插在了阴山之上之后,在北地的汉人似乎也重新建立起来的强大的自信心和自傲感,当下在阴山的骑兵队列,虽然一半是老兵,一半是轮训的新兵,在面对召集,即将踏入真正的战场的时候,没有任何兵卒露出一丝一毫的胆怯,就连那些参加轮训的新兵,也都跃跃欲试。

    斐潜在众人瞩目之中来到了兵阵面前,举起了一只手臂,然后握拳,立在空中,顿时阵前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战马略有些不安的喷着响鼻,刨动着蹄子。

    “昨夜!我们的朋友,於扶罗单于遭遇叛乱!他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我们在单于王庭的巡风使和教化书佐也同样遇到了危险……”斐潜环视四周,沉声呼喝道,“现在不仅是我们的朋友遇到了困难,就连我们的人也面临着危险!我们汉人,恩怨分明,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刀枪!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如今同胞有难,吾等岂能坐视?出发!救人!”

    阵列之中的兵卒轰然应诺,气势高昂的向阴山匈奴王庭进发!



    战争。

    正常来说,战争是军人的事情,普通的百姓只得走开,或是在安静中默然承受,但是有时候战争到来的时候,也顾及不了什么普通的百姓,就像是在匈奴王庭的教化书佐,在战争突然爆发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了逃亡,或是……

    死亡。

    匈奴王庭一带,一片巨大的混乱,还没有到完全收场的时候。

    於夫罗没有胆量誓死反抗,自然其直属的兵卒也没有反抗到底的意志,被驱散得四处奔逃,而在天明之后,追寻这马蹄印迹而来的追兵也就跟着杀到,开始在草原上搜索起来。杀戮蔓延而过去,犹如喷着血沫的淹没覆盖过去的红色潮水,存有侥幸心理和来不及逃亡的於夫罗直属兵卒的零星抵抗,也很快的被碾碎无踪。

    一个不大不小的匈奴营地,二十来个帐篷。罗尔泰带着兵卒追踪着马蹄印迹来到了这里,二话不说就展开了包围,突进了帐篷之中,疯狂的杀戮着。

    鲜血飞洒而出,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叫声、孩子的哭声汇成一片,有的人试图躲在帐篷的毛毡下方,旋即被马蹄踩碎了胳膊、踩碎了脑袋,血浆和脑浆慢慢的在毛毡上渗透出来。也有人抓着其他人的尸首企图盖在自己的身体上,但是依旧有兵卒举着战刀长枪,慢慢的在尸首当中走过,一具具的捅着,然后装死的人很快被发现,旋即几名兵卒赶来,长枪刺过,还是将装死的人钉在了地上。

    “吾乃征西旗下教化书佐!尔等何人?胆敢于此屠戮民众!”

    一个略显的有些不协调的声音从战斗喧哗之中传了出来,罗尔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手按在刀柄之上,轻轻踢了一下马腹。战马呼噜噜打了一个响鼻,似乎浓厚的血腥味让它并不怎么舒服,但是依旧听话的抬起了马蹄,不急不缓的向前而行。

    “你是征西的人?”罗尔泰打量着眼前的汉人,看着他就算是身体有些颤抖,依旧护着几个半大的孩童在身后,不由得微微翘起了嘴角,强调有些怪异的说道。罗尔泰多少也算是匈奴的贵人,汉语当下又是强势语言,所以多少也懂得一些。

    “正是!”教化书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回答道。

    罗尔泰目光在教化书佐和身边的孩童身上游离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伸手从一旁的亲卫腰间抽出一柄战刀,投掷到了教化书佐面前。

    战刀“嗤”的一声扎在了地上,刀身在浓厚血腥味的空气当中颤抖着,似乎在害怕,也似乎是在兴奋。

    “给征西将军一个面子,也给你一个机会……”罗尔泰似笑非笑的说道,“捡起刀,将你身后的这几个栾提氏的小崽子都杀了,我就饶你一命……”

    栾提氏的几个小孩脸色发白,虽然他们不是完全清楚罗尔泰和教化书佐所说的话语是什么,但是小孩子与天俱来的观察大人的脸色本能,却能将这其中的意思猜出五六分,胆小的甚至忍不住大声嚎哭起来,似乎这样就能让死亡的气息远离自己一样。

    罗尔泰玩味的看着这个教化书佐,他不喜欢汉人,也自然不喜欢征西将军的人,栾提的崽子固然要死,征西的这个书佐同样也要死,只不过如果能在死前还能提供一些趣味性,那么自然更有意思了。

    “啊——”

    教化书佐伸手抓起了战刀,大叫着,却没有砍向身边的孩子,而是砍向了罗尔泰的兵卒,但是早有防备的兵卒立刻抬起长枪,刺穿了他的身体,几乎将他整个挑了起来,他握着手中的战刀,目光望着罗尔泰,口中鲜血喷发出来,犹在“啊——”的大叫,但随后很快的,叫声就消失了。

    罗尔泰骑在马上,望着这具尸体,说道:“倒是个有血性的,留个全尸吧,将他挂在外面。”旋即转首望向了营地,说道,“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栾提氏,呵呵,就算是呼厨泉当上了单于,没有了最为亲近的栾提氏的人,还不照样是个空壳子单于?

    ………………………………

    一路前行,逃亡而来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在见到了於夫罗的旗帜之后,或者悲伤的,或是沉默的,汇集起来,不知不觉当中也有了好几百人。

    从这些逃亡匈奴人的口中,得知当下的王庭依旧在追杀,尤其是那些和於夫罗较为亲近的部落,当然,还有那些汉人。

    在於夫罗将消息带来的时候,斐潜就已经是有了大量的预测和推演,甚至其中还预测於夫罗设伏,会率兵来袭等等,但是绝没有想到於夫罗如此的无力,在转眼之间就败坏如斯,真是出乎斐潜的意料。

    当然,斐潜出兵并非仅仅拼接於夫罗的一面之词,龚浚之下的斥候也带回来了相差不多的消息。

    於夫罗的直属兵卒,甚至没能撑得住半夜,在前后夹击之下,兵败如山倒,旋即呼厨泉和大长老控制了整个的王庭聚集地,并对后续赶来的部落头人威逼利诱,整个匈奴王庭虽然依旧有些混乱,但是似乎也在逐渐的平静下来……

    於夫罗至少经营了三四年的匈奴王庭,似乎一夜之间就这样投降了呼厨泉?

    匈奴人的思维模式,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嗯,话说回来,其实华夏人也差不多了,老大不笑老二吧。

    历史上出乎意料的事情,比比皆是,超越了所有的理智和战略,让任何当事人都是瞠目结舌,相比较之下,於夫罗这样的事情,似乎就只能算是极其微小的事了。比如当年明朝边军,打八旗萎的要死,然后一转头变成了绿营,也没有什么心理上面的障碍,直接立刻强悍了起来?还有光头强的部队,到了后期也是大把大把的投降,被收编转变似乎也顺理成章……

    斐潜在马背上回头看了看於夫罗,於夫罗似乎察觉到了斐潜的视线,抬起头来连忙献上了一个略显得有些谄媚的笑容。

    呃……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然后转回头不想再看於夫罗了。

    正如雄关也好,坚城也好,犹如古代的箴言一般,到得最后,它们大多都不是从外侧被人攻破的。

    於夫罗落得这样的情形,肯定其个人的能力和策略是有欠缺的,但是这样的人才适合作为华夏的附庸存在,而像呼厨泉那样野心勃勃的人,必然带来的只有战争。

    再往前行,偶尔能嗅到烧焦的味道,这种味道是混合在血腥当中的焦糊味,刺激着鼻腔,让人心情不免有些烦躁起来。

    前出的斥候不断的回报,一些匈奴的营地已经被发现损毁,有一些还能看见燃烧产生的黑烟,但是大多数都已经被烧成余烬了。烧焦的、未曾烧焦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上,匈奴人释放出来的残暴,就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没有幸存者。

    龚浚带着些怒容来到了斐潜面前,拱手说道:“将军!前方,前方发现了我们的人……”

    “什么?在哪里?”斐潜连声问道,但是看着龚浚的面色,起初升腾起来的一点点的希望也渐渐的消散了。

    一根长长的木桩之上,捆绑着一个汉人的尸首。

    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人知道这个汉人叫什么,大概只是知道应该是当初派遣到了阴山而来的教化书佐。略显的粗糙的皮肤和乱糟糟的头发,其实也和一般的胡人差不多,但是只有身上右衽的服饰,那破碎且沾染了血迹的衣袍,似乎还在表述着汉人的一种坚守。

    “将军!”龚浚站在一旁说道,“按照尸首上的血液干涸情况来看,此人差不多是四个时辰前死的……最多不会超过六个时辰!”

    斐潜点点头说道:“看得出来人马都去哪里了么?”

    龚浚将手一指,说道:“从这个方向来的,然后又返回去了,马蹄印迹相互折叠,非常明显!”

    “留两个人收敛!做好标记!待我们回军的时候带回去!”斐潜沉声说道,旋即转头看向了赵云,“子龙!领前军五百,沿着印迹向前追击!小心埋伏!若遇敌军,能战则战,不能战,速速来报!”

    赵云昂然拱手领命,杀气腾腾的呼啸一声,点起了五百精骑,拍马而去……

    ………………………………

    夜幕降临下来,跑了一天的罗尔泰部众,也需要安顿修整一下,便找了一个略背风的草坡之后,安顿了下来,升起了篝火,炙烤着捕获的牛羊肉,笑着闹着,还有人举着牛皮革囊灌着马奶酒。

    杀人,抢东西,然后吃喝睡觉,然后在进行下一轮的杀戮和抢劫,罗尔泰的族人似乎感觉他们重新恢复了先辈们的荣耀和武勇,兴高采烈的,闹腾了许久,才仿佛是耗光了精力一样,横七竖八的在篝火边上,相互垫着沉沉的睡去。

    一片旷野之中,只能听见篝火里面枯枝噼啪爆裂之声。临时营地,除了那些头人之外,大部分的匈奴人都是睡在野地里,将战马圈在几根木桩钉起来的圈子里,然后在背风处升些篝火,铺上毡毯一卷,也就对付过去了。

    巡视守夜的人马,也都倦了,寻一个避风处躲懒,反正当下於夫罗都跑了,这一片抵御只剩下他们追杀别人的份,哪里有人胆敢上来招惹,于是也都是懈怠了不少,混到天明便算是交了差事。

    一些细碎的声响夹杂在夜风当中,这些响动,惊醒了一些年老睡眠较浅的胡人,他们揉揉眼睛,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却发现除了逐渐暗红熄灭的篝火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便往篝火之内加了几根干柴,搓了搓冰冷的身子,麻木的又再度蜷缩在篝火边睡去……

    细碎的响动持续着,然后似乎停顿了下来,四野一片沉寂。

    一名胡人歪歪扭扭的从篝火边站了起来,或许是喝多了马奶酒,起来撒泡尿。胡人双手拢着皮袍,朝外走去,一不小心似乎还踩到了某个人的手或腿上,招来了一声低骂。

    胡人撩着皮袍,龇牙咧嘴的岔开了腿,正体会着松弛的舒畅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看见前方有些似乎有些火星在嗤嗤的喷着,下意识的将尿液往前延伸了伸,嗤的一声,似乎浇灭了什么……

    “轰!”

    就在这时,忽然在另外一边传来了一声巨响,然后另外一处又是连续的两声!

    “轰轰!”

    就像是夜空的几个霹雳直接砸在了地上一样,吓的这个胡人站都站不稳,一交跌在了自己尿出来的尿泡里,还没等他在眩晕当中挣扎着爬起来,就觉得脖子一凉,然后浑身的气力就伴随着血液宣泄出去,隐隐只听到有人低声喝骂了一声:“该死的,什么地方不尿,该死的家伙……”

    夜空当中骤然而响的霹雳,也震醒了罗尔泰的族人们,谁也说不清这个声响究竟是怎样产生的,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它,只是知道这声声的爆鸣,宛如长生天的怒火一般,带着无上的威严和压迫,展露在此天此地之间!

    火光紧接着就升腾而起,照得四野都是一片通明!

    周遭野地当中半梦半醒的匈奴人被惊醒,惶恐的互相靠紧,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大脑当中一片空白,还没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情,就看见远处黑影憧憧,他们熟悉又恐惧的震颤感从大地之上传来,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兵马从黑暗之中杀了出来!

    这些奔涌而来的人马凶神恶煞的冲了过来,在被惊醒的匈奴人还处于蒙圈的状态之中,挥舞着兵刃就砍杀了过来!手中的一个个火把到处乱丢,挑散的篝火也引燃了不少毡毯,不少匈奴人身上也沾染上了火焰,惨叫着四下乱滚。血光在四下里不住迸现,战马的冲击将不知所措的匈奴人直接踩踏到了地上,骨裂声和惨叫声当中,不知道有多少匈奴人已经丢了性命。

    狂乱迅速的蔓延开来,原本就略有些散漫罗尔泰族人,哭喊着挣扎起来,没头苍蝇一样四下乱窜。

    在一片混乱当中,从三个方向冲杀近来的彪悍人马,直直向着罗尔泰的大帐方向汇聚而去。四处火头光影纷乱,呼喊惨叫划破夜空,所有一切,将这些人马映照得如同从地狱杀出的凶神一般!

    当先一人策马在前,挥出着长枪,朵朵红樱不时的绽放着,火光照耀在他身上,就如满身是血一般!

    正是赵云赵子龙!



    “完了!完了!魔神!魔神杀来了……我们败了,我们败了……”惊惶失措的惨叫声,席卷了草原之上的这个原本要宁静下来的清晨。

    三五杂乱着奔逃而来的罗尔泰的残兵败将,就像是被凌辱的小姑娘一般,惊慌失措的扯着马缰绳只懂得喃喃的念叨着就连自己都不能完全懂的话语,气色败坏的逃窜而来。这些人当中只有半数人手中还拿捏这正经的兵器,其余的要么空着手,要么则是不知道是哪里扯来的半根柴火或是钉锤什么的杂物,至于什么指挥约束更是谈不上,哪怕是在其中原本有些小头目的,此时连小头目自己都控制不住情绪,更何况去要求他人冷静下来?

    在这些匈奴人的有限的知识当中,他们无法理解昨夜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因此只能将其归咎于上天,推脱给鬼神,也只有这样,才不算是损伤他们原本的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毕竟被上天或是鬼神打败了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匈奴兵卒,和历史上很多游牧民族一样,或许是从小放牧牛羊的原因,其实更擅长的就是协裹,就像是放牧一样,一旦是风潮涌起,协裹起铺天盖地的人潮来的时候,就算是其中也有那些老弱妇孺,但是漫山遍野而来的时候,往往也会令农耕民族的守城守土的兵卒绝望。而论起其自身的武勇,虽然也有,但并非那么绝对强盛到农耕民族无法相比,大多数的时候还是以讹传讹,最终丧失了搏杀的勇气,就像是现在的匈奴人一样。

    “魔神?什么魔神?长生天的怒吼?什么意思?”

    有些茫然的呼厨泉瞪大的双眼,完全是一头雾水。

    逃亡回来的匈奴人歪倒在地上,精疲力尽的模样就像是被人在澡堂里面捡了一百次的肥皂,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眼神当中流出出来的,满满都是绝望。

    “我儿子呢?我儿子呢!说啊!”

    和呼厨泉的关注点不同,大长老拖拽着,掐着一名逃亡回来的匈奴人的脖颈喝问着,就像是摇晃着一只随时都要断气的死狗,或者说就算是没有断气,被大长老这样死命的掐着,其实也离断气不远了。

    被掐着脖子的匈奴人根本回答不上来,光顾着逃了,有谁还会盯着罗尔泰的去向?

    大长老越发愤怒,手上不知不觉的也渐渐的用力,任凭着这个匈奴人在其手臂上抓挠出一道道的血痕也没有松手,直至见到这个倒霉的匈奴人脸色渐渐的发紫,手脚也软绵绵的垂下之后,似乎才反应了过来,这才松开了手,然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将尸首踹开,如同饿狼一般的眼神转向了呼厨泉。

    “出兵,吹号!立刻出兵!”大长老吼着,冲着呼厨泉挥舞着手臂,“什么魔神?什么长生天?我儿子还在前面,必须要出兵去救他!”见惯了生死,这一生杀人无数的大长老,在得知自己孩子面临危险的时候,双眼通红,宛如厉兽。

    呼厨泉看着他,沉吟一下,开口就是最标准的官方强调:“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还是需要谨慎行事?大长老且放宽心,你儿子是何等人物,定然福大命大,说不定现在正在返回途中了。当下王庭方定,应该以稳为主,不如再派些人手前去勘察之后,再来定夺如何?”

    大帐老怒极反笑:“还情况不明?你瞧瞧眼前的这番模样,还需要打探什么?难倒你是瞎了不成?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个世道哪有什么鬼魔,哪有什么神灵!就算是有,胆敢害我的孩子,就算是魔神亲来,我也照样杀上前去!就只怕你没有这个胆子!”

    “哼!”呼厨泉脸色变得极差,也失去了这个状若疯癫的老家伙说话的兴致,要不是看在自己的兵力还未完全赶来,此地以大长老的兵卒居多的情况下,呼厨泉早就暴跳起来了,但是现如今也就只能是板着脸冷哼一声,转身就想走开,“该出兵的时候,我就会出兵,有没有胆子,也轮不到你说了算!”

    说完,便招呼了须卜迭尔斤一声,便往回走。

    须卜迭尔斤因为第一时间救出了呼厨泉,也自然得到了呼厨泉的信任,呼厨泉不仅是痛哭流涕的检讨了自身这么多年来没有好好对待过须卜迭尔斤,更是加封了须卜迭尔斤为左大将,作为自己的贴身护卫头领。

    毕竟自家的人都在高奴附近,就算是调令送过去,赶过来还是要一定时间的。

    须卜迭尔斤应了一声,然后看了看大长老一眼,迟疑了一下之后便默不作声的转身,跟在了呼厨泉身后。

    呼厨泉原本想着冷处理一下,至少让大长老先冷静下来再说,但是没有想到大长老和大长老身边的几名心腹听闻呼厨泉不愿意管罗尔泰的生死的话语之后,都是大怒,因为他们觉得呼厨泉若是没有大长老的协助,定然是不可能当上这个单于之位的,而呼厨泉当下如此的做法,明显就有些才爬上了床,就将媒人丢过墙的味道。

    大长老愣了片刻,旋即语调冰冷的说道:“你敢不发兵?哼,我就知道,栾提氏都是没胆子的畜生!来人,将这个没胆子的栾提氏给我抓起来!”

    “大胆!”呼厨泉展开双臂,大声吼叫道,“我是单于!我是长生天授予的单于!谁,谁敢动我!”

    大长老哈哈大笑,但是笑声之中的更显得冰冷,里面满满的都是威胁之意:“你还真当自己是单于了?要不是为了稳定人心,谁会让你当单于?要我看来,有人比你合适得多!至少不会像你一样胆小无能!”

    “什么?!谁?”呼厨泉大怒,转身盯着大长老吼道,“是谁?这个单于就是我的!我的!还有谁能比我更适合?!还有谁?”

    话音还未落下,呼厨泉就听到身后有人嗤笑了一声,然后就被人一脚踹在了后腰上,站立不稳趴倒在地,再想着挣扎起来的时候,却被须卜迭尔斤踩踏在了后背上,原先脱困的时候受伤地方还未完全结痂,顿时崩裂开来,鲜血淋漓,带给呼厨泉一阵钻心的疼痛,大叫着爬不起来。

    “废物!”须卜迭尔斤根本没有用眼去看呼厨泉,而是一脚踩着呼厨泉,一边盯着大长老,说道,“这个时候才想起了我?苦事累事我上,然后好处没半点?”

    “取刀来!”

    大长老也是杀伐果断的人,立刻咬着牙吩咐道,接过了刀,二话不说便走到了须卜迭尔斤的面前,两人间隔不到一米,明晃晃的刀锋闪烁着寒芒。

    须卜迭尔斤微微眯起眼,盯着大长老的一举一动。

    大长老脸颊上的肌肉跳了几下,扯动遍布皱纹的松弛的面皮也在风中震荡着,旋即扬起战刀,一刀砍在了被须卜迭尔斤踩着的呼厨泉的脖颈上!

    鲜血横飞!

    须卜迭尔斤睁大了眼,后退了小半步。

    大概是因为年老,或是呼厨泉的后颈骨太硬,又或是没砍在骨节上,大长老一刀下去,只是砍进去一小半,没能立刻砍死,呼厨泉大叫一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力,竟然像是脱水的鱼一样在地上蹦跶了起来!

    “来人!杀了他!”大长老用鲜血淋漓的战刀一指呼厨泉,然后也不看被围攻的呼厨泉,而是盯着须卜迭尔斤,调转战刀,在自己脸颊上拉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说道,“我向长生天发誓!救回我儿子!你就是单于!”

    暂且不管大长老和须卜迭尔斤两个人,一会儿认为长生天不顶事,一会儿又拿长生天做见证人,只说在匈奴王庭远处的一个小小的丘陵之上,一行彪悍的人马,正在修整。

    当先一名骑将,立马横枪于草坡丘陵的顶端,身后的玄红色披风在风中扬起,身材高大,手长脚长,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上不苟言笑,正是赵云。追杀了一夜的征西骑兵正兴高采烈的在草坡之下修整,谈笑之间似乎还在议论着昨夜的情形,似乎人人都轻松得很,并没有多少压力的感觉,就像是来王庭旅游一般。

    赵云缓缓的转动着视线,查看着四周的情况,手中的长枪红樱似乎是吸满了鲜血,有些懒洋洋的耷拉着在枪头上,似乎也正在休息一般,等待着下一场的饱餐。

    一汉顶五胡。

    除了在铁器等各项技术的优势领先之外,这个潜藏在汉人心中的精气神,在汉武帝穷兵黩武之后,才算是初步竖立,然后在其后的汉昭皇帝,宣皇帝持续的推动之下,将威胁了华夏近百年的匈奴彻底的打倒在地之后,华夏人对待周边游牧民族的心理优势才算是完全建立起来,直至五胡乱华……

    赵云和手下的征西兵卒一样,对于昨夜的大胜,多少还是在意料之中,并没有给赵云带来多兴奋的感觉,而让赵云觉得惊讶和深思的,是在夜间的那几声惊天的爆响。

    虽然火药这个东西,赵云并非第一次见到,但是从龚浚等人设置和使用上,赵云却能察觉得到似乎一点点的在进步。几乎相差不多的爆炸时间,说明了在龚浚等人手中还保留着不为人知的相互沟通的工具,还有可以确定时间长短的方式。

    而这些东西,在战场之上,就能有更多的变化,带来更多的使用方式,甚至……

    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场的走向!

    如果没有昨夜的火药,赵云的突袭固然大体上也是会取得胜利,但是绝对不会如此的轻松。在巨大的响动惊扰之下,匈奴前部就跟无头苍蝇一般,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而这样的战争利器,若是不仅仅用在胡人身上……

    在赵云的脑海当中,构建出一个个的场景,而在许多场景当中,赵云扪心自问,若是夜间突然遭遇到了昨夜那样的袭击,除非主将早有准备,就算是再加上有营寨防护,估计也是一场惨剧,惊慌失措的兵卒必然无法在第一时间进行抵抗,而失去了先手之后,一步赶不上,便是步步赶不上,失败就在滚雪球般的恶化之下,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防御这种手段?赵云低低的唔了一声,觉得很难。

    龚浚和其下斥候的身手,自然是比不过赵云,但是比起一般的兵卒来说,又好上了不少,更何况赵云也不可能带着卫队天天在营地外巡逻,所以一旦毫无准备,就根本防御不了,除非早有准备,预先在营寨之内挖掘陷阱……

    嗯,这个倒是可以,但是又有谁闲着没事天天在自家营地里面挖陷阱玩,就准备等着坑人一波?

    伴随着马蹄声声,一杆三色旗帜扬起在远处,然后转眼之间就逼近了这里,赵云眯缝着眼看了看,拍马下了草坡,迎了过去。

    “主公!”赵云在马背上拱了拱手,流水般的数字就说了出来,仿佛照着念一样,一点磕都没有,“昨夜之战,斩首级二百七十三,缴获战马一百八十九,俘虏七十九人,缴获刀二百零二十,枪一百三十四,器械物资等另算……我方折损三十四人,不治者十八,轻伤者十六……”

    斐潜点了点头,赵云一夜突袭八百人左右的匈奴营地,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也算是不错了。冷兵器战争就是这样,别被电影电视给骗了,大规模的冲突也是有的,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就跟古代村庄和村寨争夺水源什么的时候械斗一般,场面看起来热闹,但是实际上当场战死的并不多,很多时候战败方的战损,大头都是因为战后的活埋或是屠杀的……

    斐潜一边前行,一边说道:“子龙之战,打得不错,我已经令人将子龙功勋已经记下,待回师之后定有封赏……当下匈奴王庭如何?可有后续兵卒派来?”

    赵云拱手说道:“已经派出了斥候,暂时还未有什么消息……”

    现在斐潜担心的是匈奴逃窜,虽然当下匈奴已经衰败了,但毕竟还是马背上的民族,这要是撒脚丫就跑,四散逃走,斐潜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也分散自家的兵力,进草原捞小鱼吧?

    最好自然是一劳永逸的将匈奴王庭的力量完全击溃!

    至于能给於夫罗留下的是残垣断壁,还是赤土千里,这一点是於夫罗需要担心的问题,并不在斐潜的考虑范围之内。

    最理想的状态便是於夫罗的势力在这一场内讧当中大幅度的折损,最终导致於夫罗不得不完全依靠汉人才能维持地位……

    “……此人唤做罗尔泰,据称是匈奴大长老之子……”赵云带着斐潜走到了重点看护的罗尔泰面前,一边指着,一边说道。

    “哦?”斐潜转身冲着於夫罗招了招手,於夫罗连忙带着笑赶到了近前,“看看,这个人说是你们大长老的儿子?”

    於夫罗一扭脸,看到了罗尔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中的愤怒几乎要喷出来,“是的,是那个该死的老畜生的儿子!”

    “嗯……”斐潜点点头,在罗尔泰恐惧无比的目光当中,拍了拍於夫罗的肩膀说道,“那好,这个人就交给你了……反正你要想办法,让你们王庭的人前来迎战……要知道,战争结束的越早,越快,对于你们的损伤也就是越小……”

    於夫罗陪着笑,连连点头应答着:“好的,多谢将军垂怜!明白,我明白的……”然后躬身等斐潜走远了,才扭过头看着罗尔泰,原本笑容遍布的脸忽然阴沉下去,过了片刻之后又浮现出一丝笑容起来,只不过这个笑容在罗尔泰眼中却显得无比的恐怖。

    “大长老的宝贝儿子啊……”於夫罗嘿嘿笑着,缓缓的逼近了罗尔泰,说道,“别怕,别怕啊,叔叔不会杀你的……嘿嘿,就是给你留点纪念……”



    阴山。

    自古以来,因为有了阴山山脉和黄河之水的共同扶持下,显得得天独厚。寒冷刺骨的西伯利亚寒流带给阴山山脉北线是荒漠和戈壁,但是翻过了阴山山脉之后却显得那么的温柔多情,黄河,嗯,大河之水从南而来,带来的是温暖水源,在阴山脚下平缓的流过,形成了先天的水网,甚至都不需要再额外开凿水渠,就已经是有了充足的水源补充。

    千年以来,这里都是胡人和汉人必争的要地,谁抢到了这里,谁就具备了优势。

    阴山之下,虽然有所起伏,但是大体上高低并没有差的太多,大体上还是可以算是一片平野。偶然有几个地势比较高一些的草坪,登高而望,几乎就可以看到天边一般。

    这个时候,数名匈奴骑士,风尘仆仆从远处奔来,满面憔悴之色的,一边策马,一边张皇的回头而望,就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纵然已然疲惫零散到了这般地步,这几名匈奴骑士,还不忘了相互伸手扶好捆绑在一个匈奴骑兵身后的罗尔泰。

    罗尔泰手脚之上,虽然都打了一圈的绷带,看起来似乎是包扎得不错,但或许是战马起伏的震动,或许是伤口根本就没有包扎好,时不时有些血水从绷带上渗出来,低落在马蹄翻飞之间。

    “……杀……杀了……”罗尔泰低垂的脑袋晃动着,有气无力的念叨着什么。

    战马已经有些疲惫了,气息都有些沉重。这几名匈奴骑兵从离开征西将军斐潜的部队之后,就一路疾行,飞速赶往匈奴王庭,至于战马的体力什么的,真的没有空去顾及什么了。如果能早些赶回匈奴王庭,就算是马跑废了,也是值得的,若是耽误了时辰,就选是保留了战马的体力,又能派上什么用处?

    忽然前方撞出了几名匈奴斥候,呼啸着迎着奔了过来,这几名匈奴骑兵连忙大声呼喊着,双方很快就汇集到了一起,然后有人查看了一下昏沉沉的罗尔泰的伤势,骤然色变,立刻有人接手,然后飞快的往西而去。

    “我的儿啊!”大长老接到了消息之后,甚至连多等片刻都忍不住,带着些人手便骑着马迎了过来,到了近前便跳下马来,似乎年轻时候的矫健身姿又重新回到了身上一般。

    听到了大长老的呼唤,罗尔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待看清之后,原本已经干涸的眼泪又重新流淌了下来:“父……父亲,我疼……疼啊……杀了,杀了我吧……”

    “说什么呢?回来就好,就好……”大长老下意识的应答道,可是当他注意到罗尔泰的伤势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大长老颤抖着,将包扎得地方轻轻解开,只见罗尔泰的手上还有脚上的指头,每一根,每一节,都被砸断了,弯曲成各种形状,扭七扭八的就像是脚底板下被踩踏得稀烂的草丛,有些地方尖锐的碎骨甚至穿透了皮肤,露出灰白的颜色……

    “谁?谁干的?这是谁干的!”大长老怒声吼道,见到了儿子的兴奋已经完全丧失了,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愤恨和凄凉。

    手脚变成了这样,就算是人可以活下来,但也是彻底的一个废人了,别说提刀,就连行走都是极大的难题,大长老似乎听见了心中什么东西被彻底砸碎了一般的声音,没有人喜欢一个废人做头人,更不用说当单于了。

    “是於扶罗,是於扶罗……”罗尔泰挣扎着,似乎汇聚了全身的气力,“杀了我!父亲!杀了我!我废了……我还不如去死,去死……”

    “於扶罗!”大长老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嘣着,眼睛也因为充血通红一片,忽然转头瞪向了带着罗尔泰回来的那几名的匈奴人,“……我儿子都这样了……你们怎么还好好的?啊?”

    这几名匈奴人脸色大变,刚想跑,却被大长老的护卫拦住。

    “我儿子被抓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啊?我儿子被打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大长老如同癫狂一般,嘴角都有些白沫喷出来,一边吼叫着一边抽出了战刀,劈头连续几刀,将这几人砍到在地,然后又转头抱着罗尔泰痛哭。

    “父亲,杀了我吧……”罗尔泰现在是根本拿不起刀,也用不上力,就像是一只在案板上又被活生生的刮去了鳞片的鱼,“杀了我……然后替我报仇……”

    “报仇!对,报仇!一定要报仇!”大长老抱着罗尔泰,浑浊的眼裂从脸皮上奔腾而下,“你要活着!活着!活着看到父亲怎么给你报仇!活着亲手剁了於扶罗!来人,传令!进军!我要亲手抓了於扶罗!扒了他的皮!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敲碎!”

    大长老仰天大吼,就像是一只受伤的老狼。

    ………………………………

    气势汹汹的匈奴骑兵,像是铺天盖地一样,从地平线上奔涌而来,然后汇集起来,只驱至此。

    如果不看具体的装备和人员,单单这样远距离看来,倒是颇有些马奔腾,气宇轩昂的意思。

    於扶罗在山坡上看着,腿肚子有些微微的发颤。没错,他有些害怕了,特别是征西将军斐潜的旗帜没有在视线当中的时候,就难免有些没了底气。

    虽然於扶罗也是从战场上成长,在马背上奔驰着的,但是他毕竟不是刘备,经历人生起起伏伏依旧雄心不改,此次遭遇突变,哪里有可能还保存这良好的心态,可以坚持从三十岁战场厮杀到五十岁?年轻时候的血勇伴随着这几年的养尊处优,已经渐渐的淡化下去,就连肚腩都鼓了一些出来,自然没有了当年豁出一身剐,敢将皇帝拉下马的光棍样子。

    “我说那个痰盂……”於扶罗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魏都在一旁瓮声翁气的说道,或许是因为在面罩之后,单于的音听起来像是痰盂一样,但是於扶罗也无从分辨,“……我家将军说了,这个地方最好……能最终获得多大的胜利,能不能回王庭,就看你能顶多久……”

    於扶罗左右看了看,这个地方确实是不错,草坡的斜度不是很大,但是要想一口气从下往上冲,还是有些难度的,一条大河的支流从草坡背后绕了半圈而过,无形当中减少了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受攻击面积,在阴山南麓这里,算是比较好的一个防御阵地了。

    在这个丘陵草坡东西南三面,较为平坦,北面也还行,但是有一片大概是先前河流带下来的山石碎片,不太适合跑马。

    当然,在阴山这里,要找防御阵地的话,或许还有更好的地方,但是相对的,如果非常不利于进攻,那么还会引诱人来么?

    於扶罗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平负了一下略有些紧张的情绪,企图重新找回当年的彪悍气息。

    匈奴兵紧紧握着刀枪,站在简陋的拒马和陷阱后面,加上在山坡之上挖的陷马坑,垒土起来形成的沟堑,重要事身边魏都为首的这一批汉人重甲兵卒,多少也增加了一些於扶罗的信心,更重要的是,征西将军斐潜说的没有错……

    想要最快的恢复王庭的秩序,就只能将叛乱着引诱出来一网打尽!否则败乱下去,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豁出去,长痛不如短痛!

    只不过,於扶罗觉得,说是这么说,但他就是个套子里面的那块香饵!

    当然,如果香肉早早就被吃了,那还能套着狼或是狐狸么?

    於扶罗想起了昨天征西将军看见自己收拾过的罗尔泰惨状之后,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才有些恍然,原来叫自己收拾罗尔泰,并非只是让自己出一口气,而是让自己这一块香肉味道更足一些,更诱人一点……

    於扶罗咬咬牙,站直了,举起了战刀,狂吼一声:“撑犁在上!我就是单于!就是赤那的子孙!儿郎们,我们一定会获得最终的胜利!”

    一路上於扶罗收拢而来的匈奴残兵,似乎也被激发起了些士气,纷纷举起刀枪狂呼着,倒是站在这些匈奴兵卒二线的魏都等人,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是山坡之上长出来的石铁疙瘩一样。

    ………………………………

    须卜迭尔金拉住了缰绳,盯着山坡上的於扶罗,皱着眉头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到大长老在一旁狂吼一声:“於扶罗!我要杀了你!”

    “等一下!”须卜迭尔金连忙喊道,“只看到於扶罗的了,不是说还有汉人么?汉人去了哪里?”

    大长老盯着草坡之上的於扶罗,眼珠子的血色从昨天开始就没有消下去过。

    土坡之上的於扶罗,身穿一件有些偏白的皮袍,头发什么的似乎也收拾过,举着战刀映照在阳光之下,似乎还在叫喊着一些什么,一扫残兵败将的模样,倒是很有几分精神和派头,让大长老不由得联想起了自家可怜的孩纸,咬得一口老牙都快蹦碎了。

    “就这个小土坡,想挡着谁?管他汉人在哪里,我就看到於扶罗就在这里!干掉了於扶罗,汉人又能怎么样?冲上去,杀了他,你就是真正的单于了!”大长老转头看向了须卜迭尔金,脸上的皱纹全都透着一股凶残的味道,“我要敲碎於扶罗的每一根骨头!我要剥了於扶罗的皮做成垫子!我要割下於扶罗的头盖骨来喝酒!”

    当然,此时此刻,若是军事上来说,正确的做法是应该先休息一下,不仅是恢复战马的体力,而且可以在这一段时间内充分的探知整个的战场,然后再安排任务,分波次有节奏的进行进攻,反正当下於扶罗在山坡顶上,如果於扶罗要跑路,还不是正中下怀的事情?

    可是此时此刻的大长老,已经不能理智的思考问题了。几番在王庭起起伏伏,原本计算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可顺利的传给下一代,但是没有想到罗尔泰变成了这般模样,虽然现在还算是活着,但也实际上和死了差不多了,而大长老他已经老了,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孩子,只能说寄托罗尔泰的下一代上,但是问题罗尔泰的孩子还年幼,而且草原上,幼儿的成活率一直都不是很高,万一……

    幸好罗尔泰命根子还在,要不然罗尔泰便真的没什么存活的价值了。於扶罗的险恶用心也在于此,活着,可以,为了传宗接代大长老也会拼命保罗尔泰活下来,但是也意味着这一辈子生不如死……

    大长老心中在滴血,明知道活下去就是对罗尔泰一辈子的折磨,但是也要这样做,因为真的要是年幼的婴儿有个万一的话,那么整个家族的血脉,或许就此烟消云散了。

    此次和须卜迭尔金联合出兵,基本上已经是破釜沉舟之举,为了复仇大长老不惜以支持须卜迭尔金上位为代价。人毕竟不是土石泥糊的,如果这样连番打击之下,又猛然间看见了自己的生死大敌,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还能冷静的,有条不紊的考虑进攻步骤,考虑成败得失,那么也差不多就脱离了正常人的情感范围了。

    或许枭雄可以做到,但是大长老再次此刻,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疼惜自己孩子的老人。更不用说大长老只要想起自家孩子罗尔泰那浑身血污的样子,想起那扭曲的手脚惨状,浑身上下的血液就是一阵的翻腾,当下见到了於扶罗,正是肾上激素狂涌,血行极速的时候,须卜迭尔金的劝说又怎么能听的进去,又哪里能平静得下来?

    须卜迭尔金有些无奈,但在这个时候也只能跟着大长老一条道走到黑了,他环视左右一遭,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就是征西将军的全军了?大长老,需防被偷袭啊!”

    大长老狞笑一声:“要来就只能从东面南面来,都知道方向了还怕什么?於扶罗就在阵前,还有更好杀了他的机会不成?杀了於扶罗,我们就走!这么大的一片草原,任凭纵横驰奔,汉人什么将军还能追得上不成!怎么,连汉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你就开始害怕了?”

    须卜迭尔金瞪着大长老,哼了一声,也再不多说。

    “分出三个百人队!准备冲锋!”大长老高声喝道,顿时就有号角声呜呜的吹响,飘荡在这一片天地。

    一时间,前突的三个百人队,几乎同时打马,战马嘶鸣声中,所有人刀枪出鞘,直直的向土坡之上於扶罗的方向冲去,在马蹄声中,传来大长老凄厉的嚎叫声:“杀!杀了於扶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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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阴山,双方一开始战斗兵卒,和往常不太一样,上阵的起初,都是匈奴人。若是在往常匈奴南下征战,应该是劫掠四下的汉人作为敢死营,驱赶着前出,作为一次性的消耗品来使用的,但是如今周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口,又是属于内讧,所以战况一开始的时候,流得血便都是匈奴自家的了。

    哪怕是在冷兵器时代,双方阵而战之,对冲而上,这样进行一命换一命的肉搏厮杀,也不是一场会战的主流。打到这个份上,往往都是准备一锤定音了。原因并不复杂,身在阵中,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也不得闪避退让,只能向前,或是倒下,这样的短兵相接,在任何时代,不是精选的勇士,或者进行过严酷训练的兵卒,都是很难做到的。

    尤其是骑兵。

    像匈奴这种大体上属于轻骑兵行列当中的兵种,最佳的策略莫过于大量轻骑骚扰,压缩对方活动空间,最好将对方紧紧压缩在营盘之内,樵采汲水都困难的时候,也就临近胜利了。同时骑兵活动范围可以在以上的优势上继续扩大,甚至考虑切断对方粮道……

    限制不了对方,那就考虑其他手段争取主动。或者攻敌必救,将对方从稳固的营盘城塞当中诱出来,在行军当中加以突袭打击,或者就是示敌以弱,诱使对手分兵,在寻隙而击。当既限制不了,又调动不了对手,寻不到什么破绽,拣不到什么便宜的时候,那么作为一个合格的主帅,很大可能就是选择不打,或者深沟高垒,或者干脆就是引兵避之,等待更好的机会。

    大多数时候,两军之间的战斗,基本上就是深沟高垒,各自试探,寻找对方的破绽,然后一击制胜,宛如诸葛和司马,当对方严阵以待的时候,纵然诸葛智谋百出,但是要强攻营寨,终究还是舍不得,或者说也没把握攻得下。

    然而此时此刻,大长老或许是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或者是觉得自己肯定可以攻得下这个山坡,便不管不顾的催促着兵卒往上就冲!

    结果仓促而来的第一波的攻击,就在於扶罗很不厚道的笑声当中,败下了阵来。战马仰攻本身就是速度受限,再加上那些碗口大小的专门坑马,偶尔也坑一坑人的小陷阱,真的是让战马防不胜防。

    战马其实就是个深度近视的傲娇娘,还特别爱美从来不配眼镜,地上有坑是真的根本看不见,高昂着头,一脚就踩下去……

    失去了速度,又崴了脚的骑兵,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得已,大长老便只能命令兵卒下马,骑兵变步卒,强行向上攻击。

    一开始的时候,於扶罗的手下还占据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占了些便宜,杀得最先前的这一波人尸横满地,鲜血横流,但是随着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於扶罗的兵卒,也渐渐的陷入了苦战。

    双方阵线之上,尸首层层叠叠,.鲜血渗入地下,将这一片的草地都染成了赤红的颜色。这血如此之多,地面已然吸收不了,或是皮靴子,或是光脚丫踩过,都溅起混杂了红色水花的泥浆,数百匈奴人都在这血色泥潭当中你来我往,拼命厮杀。

    於扶罗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小肚子打颤,但是真正见血之后,倒也光棍,特别是见到了汉人重甲兵卒的防护力之后,便胆气升腾了不少,在几名汉人重甲兵卒和十余名心腹护卫的保护下,站在战线之后,时不时的瞅准了机会上前突刺砍杀一番,以此来鼓舞士气,维持战线的稳定。

    魏都身披重甲,轮换着让手下的兵卒上前。如果说於扶罗带着的这些亲属匈奴人是一张网一样,那么魏都手下的这些重甲兵卒便是网上的木桩,维持着各个节点的稳定。三人一组,一人持盾,两人持长刀,劈砍戳刺,无往不利,同时在气力下降需要替换的时候,那一面以油藤包钢的大盾牌,也足够让进攻方失去追杀的任何想法。

    或许是因为身上肥肉的原因,也或许是年龄大了一些的因素,於扶罗的动作并不是十分敏捷,但是毕竟是上阵多年,体力跟不上,技术来帮忙,照样可以杀的一般的匈奴小兵欲仙欲死。

    眼见得一名大长老旗下的粗壮兵卒挥着战刀,将砍的阵线晃动,一旁另外一名於扶罗的兵卒将长矛刺过去,也被他一手揽住夹在腋下,正露出空隙,於扶罗便觑得便宜,一步就抢了上去,狠狠一刀刺出。

    那名兵卒大声惨叫,被於扶罗一刀刺入他颈肩相连的部位,不由得便丢下兵刃赤手就抓住长刀,一方面减少疼痛,一方面也想将於扶罗扯过来杀了。於扶罗顺势朝前一推接着就是一搅,顿时就将那名兵卒的手指切断,鲜血如剑一般喷溅而出,染得周边兵卒身上血色又重了几份,那名兵卒再也抓不住长刀,撒手就朝后倒。

    那名兵卒朝后一倒,於扶罗也不贪,立刻毫不犹豫的就朝后一缩,退入了身边征西重甲兵卒的盾牌遮护范围之内,将将闪过一支不知道从下方哪里射出来的冷箭,羽箭带起劲风,啪的一声砸在盾牌上被弹飞出去,闪出点点火光。

    於扶罗呼出一口气,肾上腺素狂分泌着,忍不住冲着坡下高呼道:“老不死的家伙,有种上来,看我不敲断你的四肢,送你和你儿子一起作伴!”

    虽然於扶罗嘴上还是挺硬气的,但是实际上放眼四下,因为人数对比出于劣势的原因,防守的圈子也在逐渐的被压缩着,大长老的兵卒开始向两翼蔓延开来,渐渐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阵线交错的地方,累累都是尸首,尤其是於扶罗的正面更是最多,尸体层层叠叠,已经堆起一两层!

    不过这些横七竖八的肢体,倒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於扶罗的防守,时不时有些尸首在血液和踩踏之下顺着斜坡翻滚下去,还会绊倒一些人,阻碍了进攻的顺畅。

    大长老的兵卒不断的向前扑杀,或者倒下,或是负创被拖下来丢在后面呻吟惨叫。在草坡顶端的於扶罗守军似乎随时会淹没一般,可始终就是没有崩溃,以那些全身重甲的兵卒为支撑点,撑着整条阵线在宛如潮水一般的一波波攻势当中拼命死战!

    倒不是大长老不想派更多的人,只不过就像是即时战略游戏体现出来的一样,冷兵器时代交战的人数再多,也只有接阵的那一线在厮杀,就算是派出的人再多,不能接阵厮杀的那些后面的人,顶多就是用些远程的辅助而已,属于光喊着够不着又上不去的类型,白白浪费体力。

    所以便只能是一波波的,宛如潮水一般的攻击。

    然而在这样血色潮水之中,挺立不倒的,便是草坡之上的征西重甲兵卒。

    这些重甲兵卒,着实可畏,在这般距离之下,已经能清楚这些重甲兵卒身上甲上已经是血迹累累,但每一个人就像是山顶的磐石一般,任凭血雨腥风,不可动摇,甚至有的人身上带着一支支羽箭,还有的被扎中被砍中,也不曾倒下,到了后面,大长老的兵卒甚至下意识的开始躲避这些重甲兵卒,不敢与其正面搏杀。

    大长老瞪着血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於扶罗,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须卜迭尔金则是看着在厮杀场中那宛如中流砥柱一般的重甲兵卒,突然皱眉道:“这些人是汉人?是征西将军的兵卒?”

    须卜迭尔金一直以来基本上都在高奴,既没有跟着斐潜参加阴山之战,也没有去过关中,甚至连征西将军斐潜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更不用说得知征西麾下的兵卒情况了。

    看到眼前的情形,其实须卜迭尔金不太想继续进攻了,虽然死的不是自己的人,但是原本匈奴人就不擅长于阵地战,这样的战斗其实不是很有利,但问题是一来手下大部分的兵卒都是大长老的族人以及相关的附庸部落,未必能听自己的话,二来么,杀了於扶罗也确实对他有一定的诱惑性。

    大长老咬着牙说道:“不是征西的人,这个该死的於扶罗又怎么有胆抵抗?不过征西的这些兵卒,依旧是人!是人总有气力用尽的时候!於扶罗这个畜生以为有了这些征西的兵卒,我就不敢打,可是我偏偏就要打!看这些征西兵卒能护到几时!”

    须卜迭尔金听闻大长老此言,不满的皱眉说道:“这还要打多久?我们跟着山顶这些人纠缠这么长时间了,就这一些征西的兵卒都拿不下,要是其他的汉人从外围袭来又要怎么防范?”

    “怎么?都还没怎么打呢,你倒是先胆怯了?”大长老血红色的眼珠子转向了须卜迭尔金,“你看汉人那一身的重甲,固然是不怎么怕刀砍枪扎,但是你让他跑起来试试?我们真要走,他们能追的上么?穿这样的一身重甲,还要挥舞兵刃,哼!顶多再一个时辰,不,再半个时辰,这些家伙就肯定脱力了!到时候就算是征西兵卒来了又能怎样?难道说你这个新任的单于,连这一点的胆色也没有?”

    须卜迭尔金也哼了一声,眼珠子四下扫视了一周,没见到什么动静,才缓缓的说道:“行,就按你说的,再攻半个时辰!到时候要是再攻不下来……”

    大长老一摆手,说道:“少废话!肯定能攻得下!来人,再派三个百人队上去!”

    须卜迭尔金便不再和大长老争执,而是让人派遣了些人马,绕过这个小草坡,往周边尤其是东面查勘一下,防止征西的人突袭。

    征西将军斐潜也确实在准备突袭,但是并不在须卜迭尔金重点勘察的东面,而是在北面,在须卜迭尔金等人认为不太可能出现的方向。

    因为北面在河水冲刷之下,有一片碎石地。

    就在须卜迭尔金和大长老攻伐草坡的时候,斐潜和赵云已经带着人马兜了一个圈,从侧后翼接近上来,为了防止马蹄声音震动过大,引起敌人的警觉,不仅是没有放开速度奔跑,而且还在马蹄上包了一层的厚麻布。

    这一层的厚麻布不仅为了保护马蹄,也是为了掩盖马蹄铁的存在。

    在草原上行军,特别是沿着湿润的河边行军,扬起的尘土比黄泥地要小的很多,加上着一片因为河流冲刷,有一些细碎的石头,或圆润或尖锐,其实并不适合行马,但是有了马蹄铁的存在,只要速度不快,其实和平常道路相差不多。

    匈奴这一次,基本上不残废也难了,如此一来,於扶罗就算是再有雄心,也没有什么翻身的本钱,至少在一两代人之间,不可能积攒出充足的人口出来,再加上后续的教化政策,搞不好就成为第一个被完全汉化的胡人部落了……

    而陇右方面,李儒的存在导致整个陇右的威胁也相应的减轻了不少,若是有一天能够完全平定陇右,那么大汉天下三个大马场就有两个在斐潜手中,而冀州幽州又征战,此长彼消之下,可以说斐潜当下控制了绝大多数的战马资源也不过分。

    所以现阶段,当斐潜将马蹄铁拿出来使用的时候,除了黄氏工匠的保密性之外,资源的垄断也将保护这样的技术先进性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而且除了战马之外,斐潜还有一个重要的资源,就是这些纯熟的骑兵老卒。

    这一次跟着斐潜一路而来的,除了历年来南征北战的精英之外,还有在阴山这一代训练的骑兵,多少也算是半个当地人,自然懂得如何利用这里的地形。

    征西麾下,这些年斐潜辛辛苦苦,各处布局,南征北战,慢慢的积攒下来的骑军菁华也有了不少,再加上有赵云张辽甘风等优秀的骑将作为统帅,可以说气象已经和之前汉灵帝时期的并北边军迥然不同。

    原本并北,大多数都是后世所称的蒙古种战马,个体相对较小,毛发长,耐寒,耐粗重,耐力好,可上阵,可务农,但是缺点是爆发力小,负重不大,临阵突击能力不足。而现在补充了一批陇西战马之后,又刚好可以弥补蒙古马的缺陷,陇西战马虽然吃得需要更好,耐力也不如蒙古马,但是个头大,吨位重,承重高,在战场更容易在短时间内打出高伤害。毕竟和机动性强的胡人交手,若不能抓住机会打一波,说不准立刻四散就跟散沙一样,就再也没有第二波的机会了。

    两千余骑陇西战马,还有两千多并州马,联合接近五千骑兵的数量,而且都还是正卒,都可以在战场上直接投入厮杀的骑兵部队,已经可以称之为豪华阵容了,就算是当年董卓进京,也不过是三千骑兵,就压制得中央禁军不敢妄动,而丁原时期的并州,甚至连三千骑兵都凑不齐。

    养一个骑兵很费钱的,这一点或许也只有以经贸起家的斐潜才做得到。

    马如龙,人如虎,就是装备,也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征西将军大部分的骑兵在分类上,除了甘风的那些重装骑兵之外,其余的大概是可以归拢到轻骑的范畴当中的,可是又比一般的轻骑多了一身的皮甲衬里,外面再套一层筒袖铠,有些军士还额外多一件骑兵圆钢盾,比起一般的骑盾要小一圈,但是正因为小,又是钢铁打造,可以做的薄一些也同样具备极强的防护力,所以反而比起木头骑盾要更薄,更轻,再加上一主一副两撒手的武器,每名战士,不论出身并州还是陇右,兵刃都是加强版的,像是陇右的那些直属重装骑兵,更是人手一条精工打造的马槊,有些狗大户,比如甘风那样的,甚或还有备用的。

    至于黄氏工房里面产出的精品斩首刀,更是人人配备,强弓硬弩自然更是不用说了,羽箭驽矢都是上等货色,就选是远距离射击也不容易漂移,和胡人常用的骨头箭好了不止千倍,这样一整套的装备下来,足足可以养十几二十个普通步卒的了。

    这只是算骑兵的,要是在加上战马……

    在征西麾下,连战马也是有厚厚的麻布作为马套,几层麻和毛打成一层,外面再加一层防水的油布,既能御寒防潮又有一定防护能力,战事可以作为马甲马套,平时行军也可以当成被褥毡毯,很是方便,不过这造价可就是了不得了,也都是这一两年才算是渐渐配备起来的。

    如此装备程度,简直可以闪瞎当代任何人的氪金狗眼,就是当年汉武帝时期的羽林郎,恐怕也是不相上下,而汉恒帝汉灵帝这样每况愈下的皇帝,也是只能瞠乎其后,根本养不起这样的一支部队。

    除此之外,骑兵的粮秣更是充足,若是战时,普通兵卒配发的都是混合和肉干的精致炒麦粉块,压实了装在竹筒当中,有水的时候就煮化了加些野菜,没有充足水源的时候直接吃也行。而给战马的全是加了盐和糖的炒好的蚕豆。

    这样的一只部队,开销出去的钱财真的和流水差不多一样,但是也换来了对于征西将军的极度忠诚和归属感,别的不说,在这样的乱世,有谁能像斐潜一样将资源倾斜到兵卒的头上,能配发这样的兵甲,配给这样的食物?

    ——也多亏得斐潜非常会搂钱,也相当舍得花钱。

    当然,这样结果之下,就是征西的骑兵规模始终是有限的,就算是发展到了现在,整个征西地盘上所有的骑兵加到一块,也就是万人左右。当下汇集在阴山这里五千,平阳还有一千,上党太原一千,陇右关中加在一起三千,汉中地形比较特殊,也就几百。

    最先发现斐潜援兵前来的,并不是勘察错了方向的须卜迭尔金,而是站在高处的於扶罗等人,当於扶罗的手下眼尖的发现了三色旗帜在战场北面出现的时候,抑制不住的狂喜大呼大喊起来,也就等于是通知了须卜迭尔金和大长老……

    懒得理会於扶罗这样的猪队友,斐潜看向了赵云,也看见了赵云投射过来的跃跃欲试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拔出中兴剑来向前一指,沉声喝道:“冲阵!就此一战,以定阴山二十年太平!”

    赵云领命,策马向前,急奔到了阵前的时候,将长枪往身后一立,双腿猛的一夹马腹,同时沉腰下裆勒住了战马,跨下的那匹雄骏的白色战马,欲奔不得,急得只是双蹄高高扬起,在阵前人立起来,雷鸣一般长嘶。

    伴随着战马双蹄重重落下,赵云举枪大吼了一声:“左右两翼!展开!列锋矢阵!随某冲阵!今日便踏破王庭!”

    前军近百征西骑兵顿时跟着赵云同声大喝,随后其他落在后面的兵卒也纷纷一边将命令传递下去,一边自动的跟随着身边的基层士官调整位置,一股凌然的杀气冲天而起!

    悠悠千载,蒙恬虎贲,冠军骠骑,卫公儿郎,当年在汉家边荒穷塞绝域,都能将匈奴赶得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现如今面对着区区匈奴叛军,就算是其人数众多又能如何?就算是再多上一倍,也是照杀不误!

    呼喊声中,赵云猛的一松缰绳,白色坐骑已然长嘶一声,后蹄弹地,又在下一个瞬间飞腾空中,直跃匈奴叛军王旗所在的方向而去!



    在那杆匈奴叛军的王旗之下,须卜迭尔金也死死的盯着领军冲来的赵云一举一动,至于那个在土坡上欣喜若狂,大喊大叫的那个所谓的前任单于於扶罗,须卜迭尔斤则是没有多少放在眼中。

    将为军之胆,帅为军之魄。

    征西部队才刚刚进入战场,连前锋都没有展开,就立刻展开了攻势,如此强鹜果决,英姿勃发的将领,要么是有强大的自信心,要么就是一个蠢货,而不管怎么看,这个突然出现在北面的征西将军,也不像是后者,更难得的是,他还是如此年轻!

    就连领兵冲锋而来的那名汉人小将,也是年轻得过分!

    年轻人,就代表着机会,不畏惧失败,而年老者,往往会害怕失败,因为年老的人已经不再有失败的时间了。

    “堵住他!杀了他!杀了他!”大长老青筋暴起,宛如癫狂一般的吼道,“我们的人已经攻上去了!只要拦住汉人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能杀了於扶罗!汉人在碎石滩上,只要堵住前面的,就跑不起来!到时候要打还是要走,都是我们说了算!”

    须卜迭尔斤盯着大长老,他甚至感觉得到,如果他说一个“不”字,已经明显情绪有些失控的大长老会不会立刻翻脸……

    不过大长老也没有完全说错,汉人选择了这一片区域,好处自然是出乎意料,但是也因为地形的关系,导致展开面并不是太大,只要堵住了前锋……

    “最多一炷香!”须卜迭尔金咬了咬牙,对着大长老吼道,“只有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我,才是单于!”只要让将这汉人的前军堵在北面碎石的区域,不让汉人这么方便的冲击出来,那么这支汉人强军的胆勇锐气,至少就要摧折一半!

    “是!撑犁在上!我以我祖先的名义发誓!”大长老低下了头颅,抚胸向须卜迭尔斤行了一礼,“你永远都是我和我族人的单于!永远都是!”汉代人,不管是华夏人还是胡人,对于祖宗还是很敬仰的,不至于像是某一小部分后世人一样,拿着祖先发誓就当作放个屁一样……

    因此须卜迭尔斤点点头,认可了大长老的誓言,打马向前,准备领队阻拦汉军的前锋。虽然在看见汉人缠绕在战马马蹄上的碎布的时候,须卜迭尔金也有些感概汉人的气魄和胆识,也有些惊慌,但是就像大长老所说的一样,当下好不容易围住了於扶罗,也交代了如此多的部下性命,此刻也绝不容许轻易就这样后退。

    一旦撤退,那么就不仅仅是前期的损失全部白费,而且会导致自家的士气跌落谷底,再想要重新举起自己这一干新任的单于大旗,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所以在这个时候只能以骑兵迎上,死死堵住这支汉人军马,然后是战是走,都由自己!

    骑军作战,大体上来说是没有停下来防守的一说的,只有以攻对攻,在运动当中击败对方。

    须卜迭尔斤盘算着,他没有真正和征西的骑兵对抗过,甚至也没有参与过之前於夫罗的部队联合对抗鲜卑过,留在须卜迭尔斤脑海当中的印象,依旧是三五年前的并北汉人边军,所以他也没觉得自己的策略有什么问题,主意以定之后,须卜迭尔金便摘下了鞍侧长刀,大声吼道:“吹号!迎上去,堵住汉人!”

    匈奴王旗动了起来,在王旗之下,八百装备算是不错的匈奴甲骑,随着须卜迭尔斤的号令,发出声嘶力竭的兽吼,向着北面那支骤然提速,即将脱离碎石区域,狂涌而来的汉人精强军马,准备决死对冲!

    此刻若是从空中往下看,就能见到两队骑兵,形成了两个大体上锐角三角形,如两条狂暴翻腾的巨兽,张牙舞爪的飞速即将迎头对撞!

    双方的速度之快,甚至连取弓对射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双方都知道,在这样高速对撞的过程当中,哪里还有空闲张弓搭箭?说不得刚刚拿出弓箭射出一箭,就要短兵相接了,而倒那个时候,是准备悠闲的拿着弓弦去绞杀对方的脖子么?

    此时此刻,唯有铁和铁的碰撞,血和血的激荡!

    轰隆一声巨响,转眼之间两支骑军,就狠狠撞在一起!

    在这一刻,天地间所有一切似乎都寂然了少顷,然后比之前还要更为狂暴的碰撞声,厮杀声,惨叫声,就彻底的,剧烈的爆发了出来!

    赵云一马当先,手中长枪抖开了斗大的鲜红花朵,红樱丝丝旋转绽放,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曼陀罗花。在即将和对面的匈奴骑兵交错的时候,赵云轻轻磕了一下马腹,胯下白色骏马会意的猛的在原本的速度之上,再次加速三分,嘶吼着就往前窜了两步,借着两马高速对冲之势,赵云只是用红缨的旋转气力,在迷惑了对方的视线的同时,手腕一挑,长枪便轻轻的在对方脖颈上一沾,精钢打造的枪头就如快刀切入豆腐当中一般,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带出了一蓬冲天的血雾!

    突然的加速,让这名匈奴叛军甲骑来不及反应,长刀才举起一半都没来得及看下来,就连垂死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仰天栽下马去,手中举起的长刀也跟着其主人一同跌落马下。烟尘和喧嚣之中,在送出长枪的哪一个瞬间,赵云也沉下裆劲,稍稍偏转马头,让过了另外一名的匈奴甲骑,和迎面冲来的战马侧身而过,匈奴甲骑挥空兵刃的风压声,甚至刺激的耳膜都往下陷了陷!

    四周都是人马,视线里都是人马身影晃动,刀枪的光芒,耳朵里全部是各种各样的喊声叫声马蹄声,还有那些兵刃交击皮肉绽开骨断筋折等等的怪异声响,在战场之中,除了魏都那个身高之外,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在一个水平线上,除了周边几个人,根本看不见所有的部队人马,更不用说有一个全局战场的概念了。

    名将和庸才的区别,便是在嘈杂混乱得战场环境当中,能不能冷静的思考,能不能选择最佳的前进路线,能不能比敌方更快的获得目标上的胜利。

    骑兵对冲,和步卒列阵对冲不太一样,也和电影电视表现的不太相同,并不是那种紧密得泼水不进的那种如墙一般的冲击,但也不是有很大的躲闪余地,而是在两马之间略有可容一马穿行的空间而已。

    战马的天性是群居的,当一群战马跑动起来的时候,看起来似乎黑压压的,密密麻麻的一片,但是马匹和马匹之间的距离都有一些,这些精灵一般的大家伙会自动的调整好间隙,而经过战阵训练的战马更是如此。

    不过纵然有这些大精灵自动自发的调整,但在高速对冲之际,马背上的骑兵有时候兵刃相击,有时候腰腿用错了力,就会导致传递给战马一个错误的指令,所以难免还是会出现两匹战马躲闪不及,撞到了一处的情形出现。

    又是两马交错而过,一旁的匈奴甲骑怪叫一声,举着战刀,劈头就朝着赵云胸腹砍将过来,赵云微微侧身让了过去,脸上连多余的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在双方交错的瞬间,顺手用长枪枪尾击在了这名招式用老的匈奴骑兵的侧后腰上……

    这名匈奴甲骑一刀砍空,又被赵云加了一把力,顿时失去了在马背上的平衡,吭哧一声就跌落下来,还没等他挣扎起来,后续战马已经到了,惨叫声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被多少马蹄踩中!

    征西骑兵如同尖刀一般,而赵云则是不知不觉当中顶到了最前,为了应付从两侧不断冲过的匈奴甲骑,赵云甚至拔出了腰间的副武器,左刀右枪,纵横决荡,竟然连半步都没有迟疑,一刻都没有减缓!

    战袍已经是沾染如血,白色的战马也在漫天的血雾之下染上了一身的樱红之色,马前无一合之敌,枪下无一战之将!

    须卜迭尔金看着汹涌而来的汉家骑兵,看着最前方的骁勇的汉将,脸上的肌肉乱跳,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些匈奴溃兵口中念叨着的“魔神”二字,内心当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或许……

    这样的凶猛的汉人,当真是可以在战场上称之为“魔神”!

    草坡之上,於扶罗也是看得如痴如醉,心神荡漾,忍不住大大的喝了一声彩,然后才反应过来,山下那些匈奴兵卒其实也算是自家人的一部分,平日里的战力大家水准其实都差不多,而看眼下的情形,这征西的汉人的骑兵,难不成超越了这么多了?

    於扶罗不由得拿眼看了看一旁一身都是血浆的魏都,还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就看到魏都将还在滴血的面罩往上一推,哈的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盯着於扶罗说道:“我说那个啥啊,你还干看着呐?领兵往前下去些啊!”

    “啊哈?”於扶罗瞪大眼,“什么?下去?可是,可是我们没有马啊!”

    魏都“啪”的一声,又将面罩拉了下去,瓮声瓮气的说道:“我说痰盂啊,又没有让你去冲阵!怕什么!往前一点,好让这些人能看得见你,觉得还可以够得着……”

    “……”於扶罗愕然,然后明白了,自己这还依旧是香饵的命!

    两军骑兵之中,赵云枪头如电,刀尖如光,上下纷飞,纵横驰骋,无数电光之间,更不时有血雾腾飞,人影抛跌,大枪白蜡枪杆在他手中高速颤动,枪头如灵蛇一般左右乱探,转眼间已经刺翻了不知道多少匈奴甲骑,直扑当中匈奴王旗之下身形粗壮的,正在高呼指挥着的须卜迭尔金而去!

    当然,赵云在嘈杂无比的战场上,依旧能将须卜迭尔金分辨出来,除了那一杆大旗和须卜迭尔金的行为之外,也多亏了这个匈奴人戴了一顶镶嵌着赤红色狐狸尾的毡帽,在一片灰黑黄当中分外醒目……

    马蹄纷飞!

    长枪激荡!

    势不可挡!

    “保护好单于!纳尔台,萨克你们几个跟我来!”

    眼见领先的那名汉将越来越近,须卜迭尔金的贴身护卫,须卜氏当中的勇士多鲁,领着几名族内有名的好手,便朝着赵云迎面冲来!

    随着层层推进,压力也越来越大,但是赵云面容依旧沉静,就像是在做着一件极其普通且寻常的事情。

    多鲁一边策马冲刺,一边嗔目大喝,他也知道自己是绝没有办法躲过赵云那宛如灵蛇一般灵活的枪头,更不用说在双方交错的时候能够毫无损伤的拦下赵云了,然而又必须将赵云阻挡在此!

    所以,方法便只剩下了一个……

    多鲁看着宛如灵蛇一般游动而来的赵云长枪,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将身子前探,迎着赵云的长枪,迎向枪锋!

    只有让自己肉体定住了枪头的哪一个瞬间,才能抓住这一条游动不停的长枪,才能将自己的兵刃递送到赵云的身上,或者让身边的其他护卫有机会砍杀了赵云!

    这名须卜迭尔金身边的心腹亲卫,是当年须卜迭尔金在与其他部族交换而来的奴隶,也是须卜迭尔金亲自将他从低位低贱的奴隶阶层提拔起来,才改换命运,一路爬到当下如此的地位,此时此刻,便将须卜迭尔金多年的恩情,一次还清!

    扑得一声轻响,赵云手中长枪,已经是扎入了多鲁胸中,刚想抽出就被多鲁一把抓住,,身子反而前迎,枪头与体内骨头摩擦着透体而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多鲁面容扭曲,发出了最后一声呐喊,在最有把握的距离,一刀狠狠送出!

    跟着多鲁而来的几名,也纷纷大喝一声,齐齐举刀举枪,从左右两侧一同向赵云扎砍而来!

    两人距离已经拉倒不能再近,多鲁垂死一刀,既稳且疾,哪里还有什么闪避的空间?间不容发之际,赵云只能是松开了长枪,顺着这一刀的来势,侧翻下鞍!在临撒手弃枪之际,赵云顺手一拧,再顺着多鲁争夺长枪的势头,猛地一撞,锋锐无比的枪刃在多鲁胸口滚转,顿时将伤口扩成了一个血窟窿,透体飞出!

    长枪最后的翻滚而出,也彻底的断绝了多鲁最后的生机,这一名须卜氏的勇士,瞪大了双眼,终于是死不瞑目从马背上栽倒下来,原本砍向赵云的最后一击,也因此软绵绵的落在了空处!

    跟在多鲁后面的几名须卜迭尔斤的亲卫,全数都红了眼睛,一个个发出宛如凄厉兽吼一般的呼喊,不管不顾就向着赵云滚鞍下马处扑来!

    而紧紧跟在赵云身后的左耳,从黑山众的时候就跟在赵云身边的亲卫,忽然之间在前方失去了赵云的身影,也不由得怒吼一声“将主!”,便带着几名赵云亲卫,奋勇朝着前杀去!

    双方顿时犬牙交错,混乱得交织在一起,一时之间,失去赵云身影的地方,就像是漩涡一样,吸引了战场之上大部分人的目光,就连须卜迭尔斤都不由得轻声念叨着:“死了,死了,绝对是死了吧……”

    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两支骑军对冲,甚至相比较还可能还比汉人前锋要多一些,须卜迭尔斤手下唯一一只算是最为精锐匈奴甲骑,就这样被赵云杀得人仰马翻,一层层的如同洋葱头一样被剥离践踏,须卜迭尔斤原本的气势,也宛如眼前被塞了一个层层被剥开的洋葱一样,渐渐的辛辣酸楚起来。

    忽然之间,一杆大枪在战场当中,如同奔雷驰电一般飞出,一名粗壮的匈奴甲骑直接就在马上被抽飞了出去!

    伴随着这杆长枪,赵云急奔几步,赶上了似乎是心灵相通放慢了脚步的的战马,单手在马背上一撑,又重新端坐在马背之上!

    “建武!威武!大汉!威武!”左耳重新看见了赵云的身影,浑然顾不得自己被砍伤了手臂的伤口喷涌着鲜血,举起战刀大声的呼喝着,带动着征西骑兵的气势徒然攀升。

    “怎么可能?!”

    望着如同魔神一般,逐渐杀到眼前的赵云,须卜迭尔斤脸上的血色,终于是退了下去。须卜迭尔斤一直以为他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杰,是不畏惧刀枪的勇士,可是当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躲不开,甚至连挣扎都未必有用,在面对赵云手中那鲜红绽放的曼陀罗花的时候,须卜迭尔斤终于是胆怯了。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连拨马逃窜的时间也没有了,须卜迭尔斤看着鲜红花朵一朵朵在眼前绽放,只能是拼尽了这一辈子气力,用尽了这一生战场上的经验,激发出全身上下的潜力,举起战刀,劈砍了过去!

    “铛!”

    兵刃交击的巨响响起,赵云也不由得“咦”了一声,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手腕一抖,长枪便重新荡了回来,嗡的一声便横扫了过来!

    须卜迭尔斤手忙脚乱的想要立起战刀,狂吼一声,用尽全身气力,准备将赵云的长枪再度磕飞出去,结果刚碰到长枪,却软绵绵的毫不受力,顿时就像是一拳抡在了空气当中一样,两个手臂都差点脱臼了,在马背上晃了晃,正努力要保持平衡的时候,忽然眼角似乎看见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然后就是天旋地转一般,整个天地都颠倒了起来!

    “嘭!”赵云将须卜迭尔斤往地上一摔,沉声喝道,“绑了!”

    从突击到擒王,也就不过是一炷香时间!

    代表匈奴单于的王旗轰然而倒,让战场之上的所有人几乎都呆滞了那么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全数都汇集在那血淋淋的长枪之上,汇集在那悬挂在枪尖的那一顶血红色的狐狸尾毡之上,汇聚在那昂然而立的身影上!

    此时此刻,三色战旗高高飘扬,而在旗下,那个血红色的身影,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华,在那血红色的华光之中,就是那纵横天地左右战场的赵云!

    “魔神……魔神啊!”

    不知道是那一个匈奴兵卒惊恐的叫了出来,旋即更多的匈奴兵卒看到了那一顶血红色的毡帽,失去了王旗的这些匈奴兵卒也仿佛同时失去了斗志一般,一个个颤抖着,深深的伏下了头颅……



    “别杀我!别杀我!”须卜迭尔金被捆绑着,匍匐在地上挣扎着,翘着脑袋,忙不迭的叫道,就像是一只已经脱水濒临死亡的鱼,摇头摆尾蹦达着进行最后的挣扎,企图否认一切罪责,“都是大长老!都是大长老指使的!我……我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将军……”

    须卜迭尔金被擒之后,匈奴叛军便士气大跌,就连原本死命要攻上草坡的大长老都没有想到会落败得如此迅速,虽然大长老叫嚣着还想要继续进攻,但是其身边的亲卫多少还有几个清醒的,见大势已去,全军已经丧失了斗志,连忙架着大长老就跑,死命护着落荒而逃,将须卜迭尔金给抛弃在这里。

    毕竟是多了四条腿的,当一门心思逃窜的时候,再这样比较广阔的地形上,还真不好围堵,尤其是斐潜的部队还未完全展开的情况下。

    须卜迭尔金见如此情形,自然是将大长老恨得入骨,毕竟之前也是大长老多次唆使,又是立誓又是利诱什么的,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从最初只是要讨个说法,却不经意间演变到这番境界的自身的心动和贪婪,须卜迭尔金下意识的就选择无视了。

    自己没有错,都是别人的错自己才犯错!

    这就是新任的单于?

    斐潜愣了片刻,看着这个被抓到了近前就不断求饶的现任匈奴单于,然后又瞄了一眼前任的匈奴单于,怎么感觉这个须卜迭尔金似乎更怕死的模样?就是这样的一个怕死的家伙将於扶罗赶下台了?

    看起来须卜迭尔金也算是人模狗样的,怎么没能站起来哈哈大笑视死如归一番,然后说些什么碗口大的疤,十八年什么什么的话语?

    这个须卜迭尔金不是和赵云还能撑上几个回合的么?多少也是有些武勇的才是,嗯,不过,个人的武勇未必能和不怕死相挂钩起来啊……

    颇有些无趣。

    匈奴人越混越回去了么?

    不过,这样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於扶罗也有些讪讪然,觉得脸皮有些发烫,冲着须卜迭尔金怒喝一声:“胡说!你要是自己不愿意,别人还能死命让你当单于?”

    “呃……”须卜迭尔金瞄了一眼於扶罗,回答不上来,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他也不需要回答於扶罗的提问,他的生死也不取决于於扶罗,所以飞快的又转向了斐潜,说道,“将军,将军!你不要相信於扶罗,他肯定没说他收留了鲜卑人的使者!他没好心!”

    “鲜卑人?”斐潜扬了一下眉毛。

    “将军!是……是这样的……”於扶罗连忙转向了斐潜,企图分辨解释一下。

    斐潜立起手掌,制止了於扶罗,说道:“不,我先要听听他怎么说的……来人,先扶他起来坐着说……”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虽然没有松绑,但是须卜迭尔金已经觉得自己的小命不再垂危了,至少不用翘着脖子费劲的说话了,坐着拼命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我到了王庭……那个什么了之后……结果就见到了鲜卑人!北部鲜卑的人!都来了王庭好长时间了!他们是要来联盟的,我……我没答应……但是於扶罗肯定是答应了!鲜卑人说的……”

    虽然须卜迭尔金说的没有头没有尾,又有些次序上的混乱,但是斐潜也大体上听明白了,便目光流转向了於扶罗,缓缓的说道:“现在,轮到你说了……”

    於扶罗看着斐潜脸上不悲不喜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突跳了一下,连忙说道:“将军,这个鲜卑人……是,是有,但是我之前是想要将其送给将军的!结果还没有来得及送过来,这个畜生就作乱了!真的!真的就是这样……”

    “好吧,就算是这样的……”斐潜微微笑笑,缓缓的点点头,说道,“那么现在这几个鲜卑了,还在王庭么?”

    於扶罗愣了一下,他逃了出来的时候,哪里还顾的什么鲜卑了,也自然不知道鲜卑人现在情况如何了……

    须卜迭尔金连忙说道:“不在了,已经走了……将军!将军!我知道个秘密的消息,你要是饶了我,我就说给将军……”

    走了?

    难道什么都没定,见匈奴内乱就就这样走了?

    “你先说来听听,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答应你?万一你说一个毫无价值的消息呢?”斐潜看着须卜迭尔金,觉得有些觉得好笑,这样的人,定然也是个奸细的好苗子。

    “呃……”须卜迭尔金迟疑着。

    斐潜摆摆手,说道:“不说就算了,反正说不准过两天,你这个所谓的秘密消息,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也就自然是毫无价值了……”不就是讨价还价么,在后世华夏菜市场跟小摊贩掰过手腕的斐潜,虽然不见得能像某些大神那样将小贩砍得欲仙欲死,但是多少两招散手还是有的。

    於扶罗在一旁补刀,恨不得立刻将剩一些血皮的须卜迭尔金的人头收走,连忙说道:“将军!你不用听他的,说不准就是为了活命胡乱编造出来!未必是真的!说不定他连鲜卑人都没见到!”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鲜卑人我见过,亲眼见过,个头挺高,脸皮是白的,头发还有些卷……”须卜迭尔金企图证明其话语的真实性,连声争辩,“好吧,我先说……大长老,大长老已经和鲜卑人联盟了,准备绕开阴山白道将军的军寨,走阴山西口,然后联军南下!”

    阴山白道,胡人称之为白道,或者是白谷,汉人则是称之为满夷谷道,原因就是这一条山道往往都是北部胡人南下的主要通道,但是被斐潜立了一个阴山军寨之后,基本上就算是堵住了,但不意味着阴山南下只有一条路,绕过阴山山寨,走西边或是东边也还是可以的,只不过相对来说更远更不好走一些。

    阴山东路便是五原云中,依旧是要翻越山脉,然后才能进入并北地区,而阴山西路则是要走阴山后套,然后要经过一片半荒漠区域,还需要渡河,所以正常来说,阴山东西路都不好走,但不好走并不代表着完全不能走。

    不过这个鲜卑人的形象,怎么有些奇怪?

    斐潜皱了皱眉头,然后对着须卜迭尔金说道:“就这个?算是什么秘密?鲜卑人那一年不想南下?而且我早就发现呵呵……你还有什么消息?”

    当一个秘密被说出来之后,自然就失去了其秘密的属性。斐潜自然不可能在须卜迭尔金将出来之前就知道,只不过是压榨须卜迭尔金的一个小手段而已。

    须卜迭尔金显然不清楚这一点,听闻了斐潜的话语后显得有些慌乱,“不,不可能,将军怎么会发现这个……”

    “你以为我的斥候都是摆设不成?会发现不了鲜卑人的异动?”斐潜随口堵了一句,当然此发现也非彼发现,斐潜也不会解释,直接说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消息?没有我就……”

    “有!有!”须卜迭尔金也顾不上深思了,连忙说道,“还有,还有一件事!将军,高奴的呼厨泉部落准备叛乱了!”

    “嗯?”听到叛乱两个字,斐潜纵然知道呼厨泉残部也没有多少人,但是心中多少也还是有些不爽,皱眉说道,“你方才不是说呼厨泉已经被大长老杀了么?怎么还能叛乱?”

    须卜迭尔金说道:“是,是,大长老是杀了呼厨泉,但是也被部落里面的一些人看到了,第二天就发现有人往南跑了……我估计是呼厨泉部落里面的人担心被吞并……我已经派了人去高奴了,将军,我可以去替将军平息高奴的叛乱!高奴有我的族人,他们会听我的!”

    “对!只要将军放过去,我一定会替将军平息高奴的叛乱!”须卜迭尔金似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有些兴奋的重复说道,“我的族人都听我的,我可让在高奴的族人帮助将军平叛!”

    斐潜忽然笑了出来,说道:“这样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用所谓的‘平叛’在威胁我呢?”

    须卜迭尔金全身都僵住了片刻,然后扭动着,挣扎着说道:“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将军!真的没有!”

    斐潜挥了挥手,说道:“这样吧,下去吧,我知道了……嗯,怕什么,我又没说现在要杀你……”

    於扶罗在一旁说道:“将军!留着他做什么?高奴的人如果呼厨泉部落有叛乱,我也可以替将军去剿灭了他们!”

    “那你不去王庭了?”斐潜问道。

    “呃……这个……”於扶罗原本的意思是先去王庭,然后再去高奴平叛,结果征西将这两件事情放到了一起,非此即彼了起来,立刻就让於扶罗回答不出来了。

    “对么,还是王庭重要……去吧,跟你的手下说一声,准备准备,我们也快要出发了……”斐潜笑呵呵的说道,“至于这些须卜氏么,不着急,反正现在单于这杆王位重新回到你手中,不是么?”

    於扶罗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是想说点什么,但在斐潜的目光之下,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低头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此时此刻,於扶罗手下的匈奴兵卒在自动自发的在打扫战场,将战马兵刃等等归拢到了一处,然后等着分配。

    征西兵卒大多数都看不上这些破铜烂铁一般的存在,大多数都是捡些马奶酒或是一些还像个样子的割肉小刀,又或是比较完整的皮草,象征性的做个纪念的居多,而这些匈奴人则是不同了,见汉人不要,基本上什么都要,破皮毛破靴子就往自己身上套,也不管有没有沾染一些鲜血或是沙土……

    虽然死去的大多数也是匈奴人,甚至在前几天的时候还见过面,点过头,甚至还喝过酒,但是现在似乎也没有让斐潜觉得有什么兔死狐悲的感觉,这一点倒是让斐潜多少有些不解。

    莫非匈奴人都少了这一根筋?

    亦或是这样的场景,已经成为了匈奴认知里面的一件平常的事情?

    嗯,不对。

    在斐潜眼里,或者说在汉人农耕民族眼里,外族人匈奴或是鲜卑这个概念的范围是很大的,是包括於扶罗须卜迭尔金等等很多人在内的,但是在於扶罗和须卜迭尔金眼中,所谓的自己人只是他们自己,是自己的部落,自己的族人,除此之外,其实都是外族人……

    其实汉人也一样。

    匈奴也并非铁板一块,部落和部落之间的差别,就像是汉人郡守和郡守之间一样?汉人杀汉人的时候,不也是如此么,也没见到袁绍干趴了公孙瓒之后还要痛哭一场……

    斐潜看着,心中忽然有些感触,或许留下须卜迭尔金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顶多将他和於扶罗分开来,但是将其放在哪里呢?

    反正高奴必须清理出来,作为临近北屈和平阳,甚至是雕阴的地点,必须确保整个并北中央经济区域的安全性,所以或许放在西河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方面冲垮西河原本的地方豪帅体系,另外一方面也可以作为杜远手下的一只雇佣军来使用……

    “君侯,这两个家伙恐怕都不老实……”站在斐潜身后一直默不作声观察着的黄旭,在於扶罗走后,忽然补充了一句。

    “怎么说?”对于黄旭的意见,斐潜倒是不介意听一听,虽然大多数时候黄旭就像是一个沉默的雕像。

    黄旭低声说道:“於夫罗这么多天,一句关于鲜卑人的事情都没有提……而那个没胆的家伙,全数都推到什么大长老的头上,其实未必……”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点了点头,说道:“子初说的不错。不过,现在我还有用得着这两个人的地方……”

    黄旭点点头,既然斐潜已经有注意到并且也有安排了,自己自然就不需要多言了。

    斐潜转身轻轻拍了拍黄旭的肚子,开着玩笑,哈哈笑着说道:“走了,我说子初啊,你这个肚子这么多天跑下来,吃的也不好,好像也没小啊,等到了王庭再吃些酒肉,岂不是还要再大些了……”

    “君侯!我这都是都是结实的肉,不是肥油!吃了酒肉也不长的!”黄旭为了证明自己的,碰碰的敲了两下,似乎也确实不像是肥油那么的晃荡。

    或者是肥油都结块成为板油了?

    斐潜也没有深究,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哈哈一笑,领头向前。

    周边的亲卫也都笑着,和黄旭打趣着,跨上了战马,跟着斐潜,跟着斐潜身侧的那一杆三色站起,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向着光明的方向而去。

    太阳在天边的余光洒落下来,仿佛给斐潜镀上了一层红黄外袍一般,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在荒蛮的北漠上,许多地方依旧冰雪覆盖,冬天就像是大清早被棉被封印的人一样,死活爬不起来,缠绵不去,压制得什么小花小草都冒不出头来。

    白色的没有完全融化的冰雪,东一块,西一块的在黑灰色的土壤或是岩石之上,就像是瘌痢头一样,布满了整个的大地,而原本应该有的青绿色,却极少见。

    “头人,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牲口没吃的……”一名鲜卑忧心忡忡的看着饿得到处扒拉着残雪的牛羊,“如果再不能找到新的草场……这……这……唉……”

    “……我知道,我知道……”一名壮汉喃喃的应答了一声,拍了拍那一名鲜卑的肩膀,“你去周边看看,再去找找有没有新发出来的草地……我去找大祭司,再想想办法……”

    那名鲜卑人抚胸一礼,便跨上了一匹马,带着两三个人,往远方而去。

    壮汉看着,又低下头看着脚底的土壤,愣神半天,又伸手抓起了一把,在手里搓了一下,确实感受到了细碎粘稠的土壤细末在手指当中的感觉之后,似乎才确定他们并没有找错地方,而是这一块地方今年没有长草。

    壮汉愣神半响,叹了口气,眉头紧皱的将手里的土撒在地面上,然后往营地北面的一个绘着五彩颜色的帐篷走去,步伐很慢,就像是肩上背上压上了百斤重的重物一般,刚走了没几步,几名孩童就笑着闹着从帐篷间追逐嬉闹着奔了出来,其中一个大的小孩追赶着一个小的,而那些小一些的孩子只顾得跑,没看路,一头就撞到了壮汉的腿上,吭哧一声摔了一个屁墩……

    壮汉皱着眉,指着个头稍微高一些大一些的小孩说道:“塔尔吉拉,干什么呢!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带着弟弟妹妹胡闹!你是吃饱了撑得了么!”

    或许是壮汉的声音有些大了,几名小孩就像是被冰雪冻结了一样,立刻站着,僵硬着手脚,有些惊恐的看着。

    摔了一个屁墩的那个小孩,抬着头见壮汉神色不好,双手紧紧的攥着什么东西,又惊又怕之下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

    “塔尔吉拉,为什么追他?”壮汉皱皱眉,弯腰伸手将坐在地上的小屁孩拉了起来,随口询问道。

    大一些的小孩支支吾吾的说道:“蒙多……蒙多捡骨头啃,我怕他把骨头吞了……所以,所以……”

    壮汉皱着眉,轻轻的掰开小孩子的手,发现在小小手掌之内的是一根已经被砸开只剩下半截的空空羊腿骨,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阵烦躁升腾而起。

    “这不是吃的!听懂了没有?”壮汉声音不由得提了起来,指着那一根沾满了泥土的白骨说道,“你傻了么?这是骨头!没有肉了,上面没有肉,不能吃!不能吃的!”

    “……”小屁孩撇着嘴,眼泪汪汪,“……我,我饿……”

    “……”沉默片刻,壮汉从怀里摸出一根小指粗细的肉干来,撕扯下一丝塞到了小屁孩的嘴里,小屁孩顿时就用满是泥巴的小手捂着,眉开眼笑起来。

    在四周小孩饥渴的目光当中,壮汉犹豫了一下,没有将肉干收起来,而是递给了塔尔吉拉,“去,拿去分了!带好弟弟妹妹!”

    带头的小孩塔尔吉拉连忙上前,一手接过肉干,一手将脸上还是鼻涕眼泪的小毛头牵了过去,然后带着一帮小孩远远的跑开。

    壮汉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这一段时间他叹的气或许比去年一年都要多。

    “大祭司……”壮汉掀开了五彩帐篷的门帘,走了进去,向一名花白头发的老者行了一礼。

    大祭司正在一堆羊皮卷当中翻找着什么,头也没有抬,只是说道:“坐罢……跟小孩发什么脾气,费郓王,你失态了……”

    费郓王,这一支北漠鲜卑的大首领,点了点头,承认道:“嗯,我没能控制住。”

    “越是在这个时刻,你越不能乱,越不能慌,要不然下面的人就会更慌更乱……”大祭司虽然这样说着,但是目光一直都在羊皮卷上,就没有抬起头过。

    “……其实,大祭司,你也慌了……”费郓王沉默了半响,也低声说了一句。

    大祭司正在翻看羊皮卷的手一顿,终于是抬起了头来,瞪着费郓王,片刻之后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明白了……有这么明显么……”

    费郓王说道:“大祭司,你已经三天没出帐篷了……”

    “已经三天了么?”大祭司愣了一下。

    鲜卑人记事的方式是古老的抽象线条和符号,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每一个人用来标记方式都有些不同,甚至时间长了就连自己标记的东西都未必能够回想得起来,传承羊皮卷当中七扭八歪的线条和符号,在过了两三代人之后,真的就跟天书一样。

    能担任祭司的,都必须有记忆力超群的天赋,可是再强的天赋也无法抵御时间的侵袭,年龄大了之后,伴随着身体机能的减退,记忆力也在一点点的衰退,大祭司为了寻找出路和答案,已经在帐篷内不知不觉的待了三天,吃喝拉撒都没有离开过。

    “……扶我一下……”大祭司动了一下腿,才发现自己的腿脚已经麻了,根本用不上气力,只能向费郓王伸出了手,然后在帐篷内弯着腰,抖着腿,半响之后才挺直了腰身,向费郓王说道,“出去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篷,然后走到了营地后面的小山坡之上,向四周眺望着,周边的族人远远近近见到了,纷纷抚胸行礼,在得到了回应之后也都似乎轻松了一些一样,似乎隐隐的还有人唱起了牧歌……

    看到族人似乎重新获得了些活力的模样,大祭司和费郓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笑容里面查看到了一些的苦涩。族人是轻松了,觉得两个人有心情出来放风散心,必然是找到了问题的解决办法,但实际上两个人身上的担子更重。

    “……我查看了所有的羊皮卷……这里这个草场,是最南端的一个……”大祭司轻声说道,就像是在寒冬里面飘渺的白烟,“……也是有记载当中的最后一个……”

    “昨天,”费郓王沉默了一下,说道,“派去联络大王的人回来了,他们说大王同意我们可以去他们的草场,但是……要交出牲口的一半……”

    “一半!”大祭司吸了一口气。

    “或者饿死,或者一半。”费郓王望着天,脸颊上的肉跳了跳。

    大祭司沉默良久,才说道:“现在如果不去大王那边,就剩下两条路……一条往南,和南面的汉人开战,去他们的地盘上……另外一条路,是往西……”

    “往西?”费郓王转首看着大祭司,“西面还有新的草场?”

    大祭司摇摇头说道:“因该是有草场,而且还有我们的真正的族人……只不过,我不清楚,也找不到具体要怎么走……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好多事情……时间太久远了,羊皮卷很多记载都失传了……”

    “真正的族人?”费郓王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我们还有真正的族人?大祭司你确定不是准备要我们半条命的那种族人么?”

    “我们和那些家伙其实不一样的……从匈人的冒顿大王,到现在室韦人的檀石槐,步度根大王……我们似乎已经是习惯了,但是……”大祭司幽幽的说道,“……我找了所有的羊皮卷,发现了一件事情……虽然不是很明确,但是我们卢水一族,并不是真的姓沮渠,就像是我们祖先是住在卢水附近就被称之为卢水部一样……匈人在很早的时候有一个官职,在左右贤王之下,就叫左右沮渠,我们祖先就是其中一个,后来就以这个为姓氏了……可是,你知道最早我们姓什么吗?”

    “姓什么?”费郓王问道。

    “?iwet……”大祭司目光望着西方,吐出了一个有些怪异且古朴的音节。(本章说注1)

    ………………………………

    南匈奴的王庭之所。

    此时此刻,在这个斐潜原本以为应该还有一场大战的地方,形成了鲜明的两极分化……

    当斐潜领着大军,抵达匈奴王庭的时候,於扶罗也跟丢了半条命一样,气急败坏的差点背过气去,原因很简单,大长老带着他的残废儿子,并没有决死一战,而是带着一些精壮的族人逃亡了,留下满王庭的受伤的牛羊牲畜。

    当然,还有那些死里逃生,正在哭诉着这一段时间的悲惨命运的於扶罗的亲属族人以及相关的人员。

    对,没有全杀,就连那些受伤的人都是大部分都砍了一两刀,救治一下或许有些能恢复,有些就会残废了,也不知道大长老是不是从他那个残废儿子那里获得的灵感,包括好多牛羊的伤势都在蹄子上……

    征西的兵卒倒是兴高采烈的,要不是多少还看在於夫罗的几分面子上,说不定都有人拿着小刀刻上些什么“XXX到此一游”的字迹了,来证明自己曾经将匈奴王庭踩在脚底下。

    对于於扶罗来说,要么发兵去追杀大长老,但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这些牛羊马就会人手不足,得不到充分的照料,最终很可能绝大多数都将死去;要么不追,人手都留下来照料这些大牲口,但是於扶罗这一口恶气如何能消?同时也未必全数都能康复,其中一些人和牲口难以避免会因为伤势过重或是这个那个的感染什么的而死。

    要复仇还是要生存?

    对于於扶罗来说,怎么样选,都注定了要损失。

    南匈奴经过这样一次内讧,整体已经被分裂成至少三个部分,而於扶罗想要从新恢复所谓当年的盛况,基本上已经可以说是一种奢求了,一两代人之内肯定是爬不起来的,更不用说可以活跳跳的到处搅事了。

    对于斐潜来说,到这里,事情就已经是基本告一个段落了,至于追杀不追杀大长老,是於夫罗的事情了。

    这个大长老,会不会像是电影电视里面的反派人物一样大吼着我会回来,在当下并不是斐潜关注的重点。

    斐潜现在关注的问题,倒是发散了不少,随着他地位的攀升,也渐渐的在往整个的战略的方向发展……

    阴山稳定,那么就可以作为粮仓和战马储备基地,而一旦形成规模,就像是后世战略游戏一样,平A都可以随便赢了,有谁还会在乎对方控制着三两个龙骑在一旁闪现跳舞打出精美的操作啊?

    “派些精明些的人,去搭把手……”斐潜指了指正在忙碌这救治牛羊的匈奴人,对赵云说道,“匈奴人对付牲口还是挺有本事的……注意他们怎么治,用的什么草药……”

    赵云会意,领命拱手而去。

    斐潜看着忙碌的匈奴人,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问题,之前他和庞统徐庶枣祗他们也有研讨过,只不过当初并没有直接接触到多少胡人,现在来了并北,原先在脑海当中的沉淀已久的问题就渐渐的浮现了出来。

    匈奴人,或者说这些胡人,当需要抛弃草场迁徙的时候,似乎都很决然,而当华夏人迁徙的时候,似乎难度比胡人要多了十倍不止,损失似乎也多了十倍,这其中的原因,只是农耕和游牧的习俗差异么?

    因为交通道路不便?

    因为生活习惯不同?

    因为生产生活条件不允许?

    因为文化物资水平没达到?

    起初的时候,斐潜也认为或许是这个或是那个的原因,但是现在他有一点明白了,其实并非外因,而是内因,只是因为不想,或是根本就没有这样想过……

    那些所谓的种种困难,有能比华夏的祖先从黄河源头一路迁徙,东到东海,西到西域,南到南越,北到北疆还更加的困难的?

    斐潜依稀还记得后世有基因研究,然后说发现人类的基因是从非洲一路迁徙演化出来的,那么若真是如此,为什么在原始社会,甚至在原始社会之前的人可以跋山涉水跨越大洲,而到了汉代就不行了?甚至到了后期的汉人组建的王朝,也没有能够多大的发展,就连下了西洋的明朝,最终也宁可凿了海船,烧了海图?(注2)

    所以,只要真的想,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斐潜抬眼看着天,看着在头顶天空上飘扬的三色战旗,还有那浓墨重彩的大大的汉军旗……

    改变,不妨从此开始……

    或许终有一天,可将这汉家的旗帜,插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一边是凄凄惨惨的匈奴部落族人,还流着血的人,还惨叫着的牛羊,愁云惨淡的模样,而一边是兴高采烈烧着烤着吃着受伤不治的不幸死亡的牛羊肉的征西兵卒,对比起来真的是让於夫罗心中不是滋味。

    “将军……”

    於夫罗站在斐潜面前,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起来斐潜和於夫罗之间的交情,其实一直都是在变化当中的,起初於夫罗还有一些心理上的优势,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心理优势渐渐的缩小,到了现在不仅没有了任何所谓的优势,反倒是有些惧怕斐潜的威严和气度起来……

    斐潜笑了笑,指了指一旁,说道:“怎么了?有事?来,坐。”

    此时征西将军斐潜的言语当中,自然有一种气势,虽然话语言辞当中隐隐透露着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姿态,但是於夫罗根本不敢有丝毫的不满,连忙在一旁坐下。

    “某与单于,是兄弟之交……”斐潜张嘴就说道,这些官方性的言语,基本上也不用打什么草稿的,“既为兄弟之情,自然守望相助,单于有何难处,不妨直言,某能帮的自然会帮,绝不吝啬,单于大可放心……”当然,如果觉得帮不了的也没有办法。

    於夫罗听闻此言,自然大为感动,抚胸一礼说道:“将军深情厚谊,小王永生难忘!唉……如今王庭,如此的劫难,真是让我愧对族人……当下王庭族人缺衣少食,将军……这个,将军可否支援一批物资,以度眼下难关……”

    哦,是化缘来了?

    斐潜笑了笑,磕都不打一个的说道:“单于是需要物资?没有问题,回头某让永元和你联系……”於夫罗想白拿,肯定是想都不用想,崔厚作为掌管东线和北线商队,又是从最初就开始和於夫罗有过接触的人,自然懂得斐潜的意思,到时候该是什么价格就是什么价格,顶多量大了就打些小小的折扣而已。

    於夫罗愣了一下,眨了眨眼,说道:“让崔永元来?这个……将军,你看,如今王庭已经是如此了,小王……我真的是手头上什么都没有了,能不能……能不能……”

    “要赊账?”斐潜说道,然后很慷慨的说道,“看你说的,这有什么啊,没问题!但是量也不能太大,毕竟生意么,都是要周转的,俗话说的好,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么……”反正在汉代,其实很多时候都是以赊账形式来交易的,就连民间农夫有时候没有钱财,也都是借贷或是赊账,等有钱了再还。

    “赊……赊账……唉……”於夫罗瞪着眼,良久叹了口气,说道,“好吧,赊账吧……”

    斐潜微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当着於夫罗的面,就下令让人传令去到西河去找崔厚来此。

    对于四周来朝拜或者是上贡的异族,在汉代多少还是有些等价交换的意味在,而到了后世封建王朝,似乎不多个十倍百倍的给出去,仿佛都是多丢人的事情一般,甚至到了天上地下宇宙洪荒一统姜山的我大清,还有人专门雇佣外国人,假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所谓国书,到京城专门做这个生意,可以说是一本万利也不为过。

    “哎,生意归生意。”斐潜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管生意做不做得成,某与单于的交情总还是有的,这样,我以我个人的名义赞助单于一些资金……子初,取某的钱囊来!”

    黄旭领命,从行囊当中找出了一个牛皮袋子,然后递到了於夫罗的手中。

    斐潜示意,让於夫罗自己打开看。

    “这是……”於夫罗打开一看,不由得愣了愣,只见钱囊里面一些金银征西通宝,正散发着赏心悦目的光华,“这……这就是将军的什么‘赞助’啊?”

    斐潜哈哈仰天笑笑,然后说道:“当然不只这些!单于,这些通宝,不过是个搭头……单于,不知可否听过一句话,叫做‘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似乎听过,将军的意思是……”於夫罗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看着通宝,说道,“这些就是‘退而结网’?”

    “正是!”斐潜一拍手,称赞道,“单于果然是聪慧无比!单于不妨想想,若是你我的手下兵卒,都习惯了白吃白拿白要,还有人会愿意到战场之上去搏杀么?单于再想想,我之前到并北的时候,和单于现在的情形比较起来,又能好得到哪里去?还有,白石羌如今的状况,单于不是没有听说过吧?”

    “嗯……”於夫罗原先觉得斐潜扔出这些通宝出来,似乎带着些侮辱的意味,心中正有些不爽,但是听了斐潜这一番话,皱着眉,眨眨眼,琢磨了一下,似乎觉得斐潜所说的也是有几分的道理。

    当年斐潜的实力也未必有多好,多强大,而现在……

    “将军是说,愿意把这‘捕鱼之法’传授给我?”於夫罗试探的说道。

    斐潜很严肃的点点头,然后挥挥手,屏退了左右。

    於夫罗也立刻神情肃穆的坐直了身躯,也同样吩咐让自家的护卫站远一些。

    “单于,可知,何为商?”斐潜缓缓的说道,“可知华夏之所以华夏,皆由商而生,因商而起?华夏最早的王朝之一,便称之为商朝?”

    “这个……”於夫罗瞪大眼睛,浑然不觉得斐潜带有后世习惯的“最什么之一”的语法有什么问题,只是沉浸在斐潜的话语当中,希望斐潜能够说得再明白一些,“将军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单于如今坐在宝山之中而不自知……”斐潜微微笑着,带着一种人生导师的自信笑意。

    “宝山?”於夫罗重复了一句。

    斐潜点点头,说道:“白石羌,单于知道吧,现在人家是喝马奶酒,喝一碗倒一碗,吃牛羊烤肉,吃一头,看一头……为什么,有钱啊!为什么有钱,通商啊!大汉虽然大,但是需要的东西也多啊,尤其是那些大汉没有的,更是需要……就花花草草,也都要,也都是钱啊!”

    “花花草草都要?”於夫罗下意识的就往地上看。

    “当然,不是随便的花草……”斐潜呵呵笑着,“有一种花,叫做棉花,我也不清楚西边的那些部落或是小国他们是怎么称呼的,就是白如雪,絮如毛,挺漂亮的,咳咳,没办法,我们的皇帝喜欢啊,所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自然喜欢……还有一种草,叫做苜蓿草,叶子扁平,跟个心形一样,或者是扁圆形的,大部分是三个叶子在一起,传说若是可以看见四个叶子同时长在一根茎的,便可以获得幸运之神的帮助,可以心想事成……单于你知道的,我们汉人么,还是比较相信这个的……”

    “单于你看……”斐潜看着於夫罗懵懵懂懂的点着头,继续灌输道,“白石羌才多少了了人,才向西边走了多远,不久往来贩卖些牛羊皮毛,还有些大汉没有的水果酒水之类的东西,就已经是富得流油了,而单于你现在手下这么多,如果找来了些大汉需要的东西,不仅可以换取物资恢复王庭,还可以发家致富,甚至……呵呵……再说了,单于就不想着追踪一下那个叛变的大长老逃往何处了?这是不是一举多得的事情,是不是说单于当下坐在宝山当中不自知?”

    “这个……”於夫罗琢磨了半响,虽然心中有点知道斐潜讲的话未必全数属实,也不可能像斐潜所描述的那样全数都对匈奴人有利,而是在其中藏着一些其他什么的东西,但是问题是斐潜说的这些也是事实,白石羌确实这两年富裕了不少,就连普通族人的气色似乎都红润起来,而且自己也确实需要去查勘西面北面的情况,去追踪逃亡的那个该死的大长老,如果说能够顺便找些东西,可以拿来换取物资……

    “可是……这西面北面皆是荒漠居多,恐怕也没有什么东西……”於夫罗现在多少聪明了一些,懂得讨价还价了,“就怕找来的东西,将军到时候说不要……再说了,将军也需要,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派人去?”斐潜呵呵笑着,像是不经意的说道,却让於夫罗顿时有些变色,“早就派人出去了……单于有没有喝过西边的葡萄酒?这次不方便,下次让人给单于带点来……至于东西么,大家都是成年人,有没有价值大家心中不清楚么?就像是……”

    斐潜随意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然后说道:“比如这个石头,我说它很珍贵,是天上神仙不小心掉下来的,单于你相信么?对吗,这不就结了么?有用的东西就是有用的,没有用的说的再好听也照样没有用,对不对,单于?”

    於夫罗下意识的点点头,似乎觉得还是有些不对,但是就是不清楚斐潜的话语当中究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斐潜微微笑着,看着於夫罗,心中想着,当我在大学里面拿的最佳辩手称号是虚的啊?什么是偷换概念知不知道?什么是断章取义知不知道?

    “白石羌走的是河西走廊那一条路,单于也可以去,但是单于这里也有一条路,是白石羌所没有的……”斐潜拿着手中的石头,随意在地上划了划,说道,“我的人回报说,从这里,沿着西面山脉穿过这片荒漠,然后还有几道山脉,也有些部落,甚至再穿过这些远方的山脉,就可以抵达一个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平原,无边无际都是草场的所在……”

    斐潜所画的,便是后世称之为草原丝绸之路的路线,也是东西方陆地连接的第二条丝绸之路。

    草原丝绸之路,是指从蒙古草原地带沟通欧亚大陆的商贸大通道,越过阴山燕山一带之后,沿着长城沿线,向西北穿越蒙古高原、中西亚北部,便可以直达地中海欧洲地区。

    与传统意义上的那一条河西走廊的丝绸之路相比,草原丝路分布的领域更为广阔,只要有水草的地方,就有路可走,故草原丝绸之路的路线往往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改变,并非一成不变,当然行走的难度也更大,但问题是胡人天然就适应这种长时间的迁徙,做起来自然比汉人要适应的多。

    再说,汉代现阶段植被也没有破坏得那么眼中,荒漠之中的绿洲比起后世来要多得多,而后世晋商在更加苛刻的环境下依旧能够走得通,所以没有理由现阶段的匈奴人就走不了……

    斐潜看着於夫罗瞪大眼睛,似乎要将地上的路线牢牢的记忆下来一样,故意等了等,觉得差不多了才用脚随意擦了擦,将痕迹扫平,说道:“单于若是有意,一些长途旅行的装备和物资,我倒是可以先让人准备一些,就算是赊给单于的,按照成本价来算……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么……到时候单于找到了好东西,这些自然就成百上千的赚回来……就算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好东西,单于想想,当年你们是不是也积攒了许多皮子干肉什么的?那些西边部落,多少年没有商队过去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这么多年下来,要积攒下多少皮子了?想想看当年的时候,一个陶罐……一个铜釜……甚至一点茶砖……可以换多少东西?可以换多少皮子?单于再想想,如果说单于手中有这些部落想要的东西,他们还会选择和叛逃的大长老合作么?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人就直接将你们叛逃的大长老的人头拿来换东西了……哈哈,反正大家都是兄弟,绝对不会在价格上让单于吃亏的……”

    随着斐潜描述,於夫罗眼睛也一点点亮了起来。

    没错啊,当年没有斐潜来开商贸的时候,匈奴人许多皮子都是眼睁睁的看着一点点发霉腐烂,然后成为一堆没人要的废物,而那些多年没有商队的部落,里面的皮子岂不是多得跟白捡一样?

    就像是征西将军斐潜说的一样,带一些汉人的器具,然后就算是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花花草草,但是就那些皮子来说,依旧可以算是一本万利!

    而且关键的是,说不定还可以聚集更多的部落,到时候……

    “好!就这么办!”於夫罗下了决心,答应了下来。这个事情,於夫罗觉得可以做!

    一时间,斐潜和於夫罗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只不过在笑声当中,究竟潜藏了一些什么,谁能最终得利,谁能笑到最后,就不得而知了……



    赵云在物理空间上距离斐潜很近,似乎只有不到三步的距离,但是赵云却感觉这三步的距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鸿沟,让他只能仰望,难以理解。

    赵云垂下目光,看着地面,他不相信神灵,甚至也怀疑祖宗,当年在逃难的路途上,赵云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被神灵或是祖宗抛弃了,如果神灵或是祖宗真的那么灵验,为什么一路之上有那么多的好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

    可是在匈奴人被神灵或是祖宗抛弃的时候,征西将军斐潜又为何给於夫罗指出一条路?让这些匈奴人自生自灭不是更好么?

    赵云不喜欢匈奴人。甚至可以说,赵云不喜欢任何的胡人,在他心中,或许和早期的公孙瓒的理念是一样的,只有死去的胡人才是好胡人,或许这也是赵云在历史上跟随了公孙瓒一段时间的原因。

    所以当赵云面对征西将军的做法的时候,赵云尝试着去理解,去参悟,但是似乎参悟不出什么东西来,匈奴缓过气来,不久等于是在华夏汉族身边埋个不定时的炸弹么?虽然赵云未必懂得什么叫做不定时炸弹,但是不妨碍赵云有这样的大概想法。

    “子龙,可有何事?”

    斐潜一转头,发现赵云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问了一句。

    在斐潜的眼里,赵云这个人很有意思,至今为止,赵云是所有将领里面把“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军灶未炊,将不言饥。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张盖”做得最好的一个。

    若是军营没有立寨,赵云一定是站在高处,若是冲锋陷阵,赵云也定然是位于前锋位置,让全军都能看得见,有赵云在,其实斐潜可以偷懒很多。

    在行军作战的军阵之中,赵云严于律人,同样也严于律己。换一句俗话来说,赵云就是认死理,倒不是说赵云这个人呆板,而是说赵云为人正直,毕竟能在蜀国权力倾轧那么厉害的环境下,还能到了多少还算是善终的,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当时的赵云其实也不缺乏变通的手段。

    “……某近日读左传,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公解惑……”赵云沉默了片刻,拱手说道,“……昭公十二年,晋伐鲜虞。十三年,晋以上军侵鲜虞,大获。十五年,晋三伐鲜虞,以鼓子鸢鞮归。二十二年,鼓子反,叛于鲜虞……”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子龙倒也记得精准,此乃晋国鲜虞之战也……”

    其实左传记载的时候,因为左老先生也没有特别备注一些什么,特别是要考究一些事情的时候,也多出了不少难题,就像是在历史上鲜虞和中山,位置基本上是重叠的,但是在左传当中却既出现了鲜虞字样,也出现了中山字样,说是一国,却又有分别,说是两国,地理位置又在一起……

    当然如果说地理上的中山国,是鲜虞这个名称的族人在掌控,那么多少也说的过去,但是问题是鲜虞又被左老先生称之为鼓人,所以这个相互之间的关系,就有些乱了。毕竟年代久远,也没有其他什么佐证来证明,因此鲜虞和中山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历史的一个谜团。

    赵云接着说道:“晋国取鼓子鸢鞮,七年于晋,相安无事,然复叛于鲜虞……盖因穆子故,或因鸢鞮故?”

    嗯,这个观点倒是有些意思。

    斐潜笑了笑,说道:“子龙之意,某如晋国,匈奴便是鲜虞了?”

    赵云看了看斐潜的面色,犹豫了一下,依旧拱手说道:“云不敢,直论事尔。穆子围城,不纳其献,待鼓食竭而取,不戮一人,诚为善举也,鼓人皆服之,然穆子亡故,鲜虞便叛,此为巧合乎……云于黑山之时,常闻幽北刘使君先年亲抚乌桓,多有善政,乌桓之人多感刘使君之诚信,遂无寇边之举,然朝廷召刘使君入朝,乌桓便复叛之……”

    “哈哈……”斐潜大笑,拍了拍赵云的胳膊,说道,“子龙如今精进不少!可喜可贺!如今也可以说是学以致用了……”

    “云,不敢。”赵云依旧如此说道。

    “不必如此。”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子龙何必如此拘谨?”

    赵云默然。

    斐潜也没有在赵云的态度上纠缠太多,而是看着前方,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草丛说道:“子龙以为,吾等之辈,与蝼蚁何异?”

    草丛之下,有几个蚂蚁洞,几行蚂蚁进进出出,很显然下面大概率有一个蚂蚁窝。

    “蝼蚁如何能与人相比?”赵云有些诧异的说道。

    “如何不可?”斐潜笑着说道,“天地之下,万物皆为蝼蚁。”

    这个观念……赵云琢磨了一下,表示可以接受,毕竟一个人和天地比较起来,真的是太过于渺小了。

    “子龙,若是这一只新生的蝼蚁,初出洞口之时,可否感叹于天地之博大?”斐潜指了指蚂蚁洞口,正有无数的蚂蚁进进出出。

    赵云想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云不知。”

    “呵呵……”斐潜说道,“蝼蚁或许无法观天地,但是我们人可以……子龙之意,我亦明了,无非就是胡人多势利,少道义,纵然一时安稳,亦无一世平复,今日放过这一个於夫罗,明日恐多了个呼厨泉……是这个意思吧?”

    “主公英明。”赵云说道,“若是先前匈奴人众,逼迫太紧,恐生变故,然如今匈奴已颓,正值分化内迁之机也,散匈奴之人于阡陌之间,使之不可聚,更不用说还有主公教化之策,三代之后,便无匈奴矣……若是如此,便可一劳永逸,主公何不行之?”

    斐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子龙之策也是不错。我也正有想要将高奴须卜氏内迁至西河的计划……至于於夫罗这里么,我还想再放放……西域之路,若无胡人,子龙以为华夏之内,可有世家愿行之?如今天下,各地世家,无不追逐赋税,相争地利,殊不知天地之间,地之固有所产,天亦有所出,取地而忘天,岂不如蝼蚁一般,只知伏地而食?”

    “这……”赵云盯着地上忙忙碌碌爬来爬去的蚂蚁,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发呆起来。

    千古以来,华夏的农耕民族都和周边的游牧民族在做斗争,谈不上什么好坏,只是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便是不同。

    要说游牧民族都该死,也就是站在农耕民族的角度来说的,但是当下,斐潜发现,在这个阶段,其实是华夏民族对周边游牧民族的巨大优势期,也是在历史上唯一的一次。

    不管是北面的鲜卑,南面的百越,连炼铜技术都非常原始,更不用说炼铁,甚至炼钢了,材料上的优势碾压,华夏在秦汉交接的时候就完成了,而这些周边部落,需要走的路还非常的远……

    至少在接触古罗马之前,这些周边的游牧民族是接触不到比较完成成熟的冶金制铁工艺的。五胡乱华期间,才将大量的华夏民族的技术传播出去,否则缺乏冶金技术的游牧民族,至少要多拿着骨制弓箭上百年!

    在汉代之后的王朝,不论是唐,宋,明,其实都没有像汉代这样,有这么明显的科技优势。一汉顶五胡,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实如此。既然是这样,为何不在压制住周边民族的优势期的这个宝贵的时间内,将这个优势再进一步的扩大?

    斐潜的整个布局的大策略,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世家是不会自动自发的离开自家的土地的,打死都不会,因为从土地上获取剩余价值太容易太方便了,又为何要去选择另外一条充满了风险的道路?

    除非在政治上层内掺沙子,让有话语权的不仅仅是大地主阶级一家。

    那么最有可能性的,就是大制造业团体和大商贸集团。

    在大地主阶级还没有完全成型之前,提供出一个额外的发展方向……

    前期路线的困难,有胡人去承担,去开辟,带来的巨大商机,斐潜也会拿出来分享,若是这样做了,这些世家大族还无法做出相应的选择和改变的话,或许斐潜就需要换一个另外的方法了。

    ………………………………

    在盯着蚂蚁看的,远远不只赵云一个人。

    还有在雒阳的吕布。

    吕布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盯着亭子角落上的那一队蚂蚁看,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了。

    那一队蚂蚁围着一小块碎骨头跑前跑后,奋力将其搬运回巢穴,小小的身影似乎透着一股收获的喜庆。

    “伯平……”吕布没有回头,忽然幽幽的说道,“为何蝼蚁尚且懂得齐心协力,而人却不能?”

    高顺沉默着,并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吕布也不需要他回答。

    “是,没错,那些所谓的民生政事我们不懂……”吕布絮絮叨叨的说道,“要多少亩地,多少赋税,多少方木头,多少修补劳役……确实,我们不懂!但是!他们就懂得练兵打仗么?知道营地要怎么布置,知道骑兵要怎么率领,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动用什么兵力么?”

    “因为我们不懂民生政务,所以他们要怎么做,我们也没有哆嗦什么,只是想要些兵饷钱粮……”吕布继续说道,“……可是……没有,没有钱粮!他们可以日夜饮酒作乐,可是就是没有给兵卒的钱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吕布摇了摇头,似乎要将脑海当中那些不好的场景从脑海当中晃出去一样。他不是没有去讨要过粮饷,但是太仓令笑容可掬的将球踢给了大司农,大司农又将球踢给了尚书台,尚书台又将球给重新踢了给了汉帝刘协,当刘协召见的时候,尚书台又拿出了正正两大匣子的各种账本和需要调配的物资清单……

    当吕布昏头脑涨的,无可奈何的从刘协之处退出来的时候,就觉得那些笑容可掬,一口一个将军,一口一个温侯的家伙是如此的可恶,是如此令人生厌。

    汉帝刘协的劝慰,勉强让吕布平抑了怒火,但是眼下不仅是没有了军粮军饷来扩军,甚至连手头上的这点兵力都有人惦记上了。

    “什么再立西园新军?真当我是傻子啊?”吕布呯的一声拍击在桌案之上,干果盘子跳将起来,跌落到了地面上,洒得一地都是,“说得都好听,让你们去周边招募兵卒,然后呢?就算是能顺利招募到兵卒,回来呢?回来之后再统领着所谓的朝廷西园新军?哈哈哈哈,那我们原本的老兵呢?拆散了,分了,连皮带骨全吞了!”

    汉代,战斗力最强的,自然是将军统属之下的私兵,也就是所谓的本部兵马,这些兵卒吃的最好,器械最精锐,训练也是最好,自然是战斗超群,但是这些本部兵马数量不会太多,因为这些兵卒吃穿用度,都需要将军自己一个人承担,所以像征西将军斐潜那样养着三五千骑兵当直属本部兵马的简直就是变态,大多数人都是只有几百,一两千的私兵,并且骑兵也不多,大多数都是步卒。需要战斗的时候,这些直属亲兵就一方面充当军队的骨架子,一方面成为宪兵队和督战队。

    而其次的便是将军本部私兵之下,跟随多年的征募兵卒。这些兵卒上过战阵,见过血,训练完备,大体上可以算是精兵了,但是这些兵卒多数是募集而来,由朝廷或是地方财政供给兵饷,而当下朝堂之上打主意的,便是跟着吕布到了雒阳的这些征募兵。

    既然是朝廷出的钱财,那怎么能拿给吕布去养这些征募兵呢?站在这些人的立场上,拿着钱粮卡着,收回这些兵卒的兵权,自然也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了。

    可是站在吕布的立场上,无法理解。这些兵卒是他从冀州,兖州,一路收着,一路规整,才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要这样交出去,让吕布情以何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