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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株待兔的人是愚蠢的,这基本上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但是如果一个人从小带大都是看见一只只兔子前仆后继的撞倒在树桩上的时候,这个人还会认为守株待兔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了么?

    汉代,因为条件的限制,很多小孩是早年就夭折的,这种无差别的伤害,甚至帝王将相的家庭也无法避免,能存活下来的孩子都是幸运的,袁术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幸运,最终导致了袁术的不幸。

    袁氏是天下冠族,在汉灵帝时期,袁家甚至同时间有两个人蹲在三公的坑位上,顺便还捏着尚书台,天下所有官职任免都出自袁氏之手,也就意味着当有什么郡守县令出缺的时候,同样条件的两三个人,最后用谁不用谁,也都是袁氏一句话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小就眼见着一只只兔子死活找着机会往树桩上撞的袁术,形成了认为这个天下的兔子都是这个样子的,只懂得天天往树桩上撞,又有什么问题?

    因此,当袁术接到了甘宁进犯的信息的时候,简直就是出离了愤怒。

    “速遣令伯符领兵攻伐荆襄!”袁术拍着桌案,“刘景升当年出任荆州刺史,亦为吾叔父举荐,如今不思报效,竟以下犯上!如此不忠不义之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间!”

    阎象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拱手说道:“主公,孙伯符之处……主公还是要多美言宽慰一二……”

    袁术转过头,一脸都是问号的说道:“为何?”

    阎象看了袁术一眼,沉吟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主公,九江、庐江……终归是要有个交代……”

    一旁的杨弘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这个阎象,真心胆大啊,什么都敢讲!

    九江。

    当年袁术让孙策去打九江,在战前也不知道是随口说说,还是当时真那么想的,就讲如果孙策能打下九江来,就让孙策当九江太守,这对于孙策来说,相当于就是从小办事员跳过主任级别直接晋级部门经理了。

    孙策自然高兴坏了,部门经理啊,至少是个千石,相当于月工资过万了,若是搞得好些得说不定两三万,三四万都有可能的,于是兴冲冲的就去了,而且还真的打下了九江,结果一回头,袁术表示,你这个小同志啊,还是很不错的,经过研究决定啊,准备给你发一个五十块钱的,不,八十块钱的奖杯套餐,你看看,不仅有奖杯,还有获奖证书,这证明了你获得的成就,对于你将来的职业发展是很有好处的!

    孙策自然还是高兴得不行。

    袁术话锋一转,但是小同志啊,你年龄还轻,这个职位么,还是要发扬一下风格的么,把机会给老同志,要不然单位里面议论很多啊,对你将来的发展也不好,你看,老同志也不容易,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了,很快就要退休了,你年轻,还有更多的机会……

    孙策挤出一丝笑容,表示没事,领导你说了算。

    袁术表示说,啊呀,真是个懂事的小同志,来,奖励给你一个荣誉称号“谦逊有为”,啊,不是,是“折冲校尉”,然后本部门的优秀职工就是你了,我个人再给你一个两百块的大红包!

    然后袁术便让陈纪当了九江太守。

    陈纪年龄确实大,但是年老的人有很多,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而是因为陈纪是颍川陈氏的人,是陈群之父,代表了颍川陈氏的一大帮子人,所以相比较之下,天平自然就倾斜了。

    然后庐江。

    袁术找庐江太守借粮草,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庐江太守这只兔子居然没有主动撞上树桩,这让袁术很生气,于是就让自己公司内部的当家红棍孙策,去好好教训一下庐江太守,当孙策问如果打下庐江怎样的时候,袁术又说脱了嘴,随口就说,那就给你啊……

    孙策这只兔子立刻兴奋的照着庐江这个木桩上撞了过去,孙策头铁,没撞死,反倒是将庐江这个木桩给撞翻了,结果等孙策兴冲冲的向袁术报喜的时候,袁术表示说,小同志还是很有战斗力的么,这样,我表彰你为系统内的优秀工作者,让你当将军,“殄寇将军”,这个比什么破烂庐江太守更好听,更威风,至于庐江这个破摊子,还是要有经验的老同志来规划整理一下,等过两年在给你,这样不是两全其美?

    孙策摸着头,咧咧嘴,龇龇牙:“……你是领导,你说了算……”

    然后袁术便让跟了自己的许久的老部下刘勋,当了庐江太守。

    阎象说的就是这个事情,但是袁术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自己不是已经给了孙策校尉,甚至是将军的称号了么?这事情不是已经完了么,怎么又反过来再讲一遍?现在的小同志怎么能够这样,这么贪心?要是都有点功劳就翘尾巴,要加薪,要职称,要位置,这单位人心还要不要,队伍建设还怎么搞?

    袁术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道:“伯符岂是无量之人,当知轻重,此事不必多言!”孙策这兔子都撞了两回树桩了,肯定撞习惯了,还跟他解释干什么,指挥一个树桩让他继续撞就是了。

    阎象还待再言,却被杨弘暗中瞪了一眼,将话题扭了过去,聊起了纪灵在徐州势如破竹的事情,袁术心情顿时好转不少,欣欣然表示等纪灵凯旋而归,定然要重重封赏云云……

    出了议政厅,杨弘就及其不满,很严肃的说道:“阎主簿,休忘了身份!怎可在主公面前妄语?”连字都不叫了,直接称呼阎象职称,杨弘已经表明了清晰的态度。你阎象是吃了孙策家大米还是收了孙策送的礼?袁术照顾老同志难道不对么,要不然阎主簿你发扬一下风格,将主簿的职位让出来?

    阎象叹息一声,朝着杨弘拱拱手,默然无语。

    见阎象如此,杨弘也不再说什么,甩了甩袖子,便先行而去。

    阎象抬头望天,天空当中雾蒙蒙的,虽然是白天,但是却看不见太阳,云层说厚又不厚,只是遮着,让人不免感觉有些烦闷和憋屈……

    ………………………………

    “盲夏侯来了……快走快走……”街道上几名中层士官,远远见到了夏侯的身影便连忙作鸟兽散。夏侯渊和夏侯都在军中,也都是将军,为了区别二人,军中将夏侯称之为盲夏侯,当然,毫无疑问都是背着叫的,就像是没有那个职员敢当面叫领导秃驴一样,纵然领导的头比电灯泡都亮。

    夏侯这两天脾气越发的暴躁了一些,这个在军营当中,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毕竟军营之中,除了训练便是训练,偶尔有些上司的八卦什么的信息,自然也是传得极快。

    夏侯是在濮阳之战的时候负的伤,只是不小心中了流矢,跟曹xìng没什么关系,更没有所谓拔了眼珠子吃了什么的,只不过是扎伤了左眼的玻璃体,失明了。

    突然失明的人,情绪自然难免得暴躁起来,因此但凡是夏侯所在的军中,均不设铜镜,若是被夏侯见到了,少不得要将铜镜打砸在地发泄怒火。

    夏侯刚刚从荀哪里回来,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他原本希望荀出言,帮忙在曹cāo面前说两句好话,重新获取统领大军的兵权,但是荀并没有答应。

    虽然现在夏侯已经被封为陈留太守,官职为建武将军,若说这个权位来讲,也是不错了,但是夏侯更希望自己能够重新返回军阵之中,重新驰骋沙场。

    不就是瞎了一只眼么?

    老子还有一只眼是好的!

    之前是伤痛未曾痊愈,而现在伤势也好了,再说老子还没有找吕布报仇,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军队,去做什么屯田的事情?

    夏侯愤懑的走回自己的府邸,却一抬头看见了典韦。

    典韦原先是张邈的手下,张邈却没有将典韦当回事。当年反董联盟的时候,张邈在陈留招募兵卒,典韦刚好杀了仇人被通缉,便投了军,隶属于当时张邈的军司马赵宠之下。据说在酸枣的时候,有一天大风吹歪了牙门旗,几个小兵都扶不住,然后典韦上去了,以一人之力扶住了牙门旗,赵宠大为惊讶,感叹典韦的力气过人……

    嗯,仅仅也就是惊讶和感叹而已。

    而后来,张邈和曹cāo决裂,派遣兵卒准备偷袭曹cāo,却被曹cāo料中,典韦就成为了俘虏,降了曹cāo之后,又跟着夏侯征讨吕布,表现勇猛,旋即被升为军司马。随后累功升为折冲都尉,曹cāo喜爱典韦武勇过人,便让典韦当了亲卫队长。

    所以既然典韦在这里,自然曹cāo也在这里了。

    夏侯迟疑了一下,和典韦说道:“主公来了多久了?”

    典韦将院门让开,说道:“才来不久……主公有令,夏侯将军来了无须通报……夏侯将军请了……”

    夏侯点点头,拍了拍典韦的粗壮的胳膊,然后回头交代自己的护卫说道:“让人去后院找几坛好酒,等下给典兄弟带上……无妨,又不值几个钱,就说是我送的……主公这点颜面还是会给我的……”

    典韦摸了摸脑袋,哈哈一笑,说道:“好!某也不客气了!谢过夏侯将军!”

    夏侯点头,进了院子,走过了回廊,却见到曹cāo站在院中天井之处,背着手,仰头看着院中的一棵海棠,似乎是听到了夏侯的脚步声,便说道:“元让,这棵长得不错啊,平rì里你有特意照顾么?”

    夏侯愣了一下,看了看院子里面的海棠,这算是长得好的?不过很快夏侯就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未曾……这原本就是如此……”

    曹cāo哈哈笑了笑,点点头,回过身来说道:“是啊,良材总是会长得好些,就算是没有特别照顾也是一样……”

    夏侯沉默片刻,说道:“主公意思是我现在不是良材了么?”

    曹cāo大笑,说道:“元让可是对文则有何不满不成?怎么听起来好大的怨气哈……”

    夏侯拱手说道:“不是不满,而是……兵者,国之重也,不可轻授……如今只恨无能,不能为主公分忧……”

    曹cāo走了过来,一把拉住夏侯的胳膊,牵着往堂内一边走,一边说道:“元让可是说我让文则统帅南下?”

    文则,就是于禁。原本是鲍信的手下,鲍信身亡之后就跟着曹cāo,这些年也是东征西讨,立下了不少功劳,这一次便是作为夏侯渊的后续支援部队,南下征讨袁术。当然和夏侯比较起来,于禁自然就算是外姓之人了。

    之前,要么是曹cāo统军,要么是夏侯统军,而这一次,算是曹cāo第一次将兵权交给了外姓将领手中,让外姓将领独自领军……

    “去取些酒水来,再随便准备些吃食,某要与元让好好喝两杯!”曹cāo挥挥手让侍从都退下准备,然后看着夏侯说道,“朝野动荡,某脱不开身啊……不让文则领兵,还有那个更适合?”

    夏侯下意识的挺直了腰,刚想说话,却被曹cāo制止住了,“你也不行……倒不是说你伤势如何,而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曹cāo继续缓缓的说道,“……且不论姓氏……文则之才,是否堪用?”

    夏侯默然,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这不就对了么?”曹cāo笑着说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便可兴国安邦!如今事务rì多,岂能事事物物皆亲力亲为?总是要放出去的……”

    “可是……”夏侯皱了皱眉,“这兵权……若是……”夏侯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曹cāo,还是没有说出口。

    曹cāo知道夏侯是什么意思,于是笑着说道:“某以诚待之,自然以诚报某……元让多虑了……来,此番前来,除了找元让喝两杯之外,还有一事,干系重大,我思来想去,唯有元可任此重任……”

    “主公但请吩咐!”夏侯挺直了腰杆,大声应答道。

    曹cāo说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而如今兖州先遭蝗灾,后遇战火,耕田毁坏无数,亟待恢复……前rì新投一人,擅长农桑之事,某yù于兖州推行屯田之法,以解兵粮之忧,此乃关系全军生死存亡之事也,不知元让可愿助某,统领屯田之职?”

    “这……”夏侯愣了一下。

    这个和他原本来的设想完全相反,原本是想要重新回到沙场上的,结果倒好,放下刀枪要拿锄头了……

    “朝野诸人,皆碌碌无为之辈,不可托付大事……”曹cāo看着夏侯,继续说道,“唯有元让与某同心……若元让不愿,某只得另寻他人了,只是……”

    夏侯闻言,也不多想了,拱手斩钉截铁的说道:“愿为主公驱使!”



    秋日在不知不觉当中来临了,新缴纳的第一批秋粮到位,早就等待多日的袁绍立刻将其分配到前线,又安排沿途的转运,让粮草可以第一时间分发到兵卒的手中,同时表示后续还有更多的粮草会陆续到来,解除了前线兵卒的忧虑,不仅如此,袁绍还将一批新招募的兵卒送到了易京前线,摆明了就是要彻底解决公孙瓒的态势。

    有了钱粮,又有了新的兵卒增援,冀州的兵卒士气也就提升了不少,颜良和鞠义分别统兵,一人一半,将易京城围得严严实实。

    而文丑则是在后方,一来保卫袁绍,二来也防止有人在侧翼偷袭颜良和鞠义。大军在外,岂能松懈?

    清晨,当薄薄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尽,冀州军的中层军校已经分别汇集在颜良和鞠义的大帐之前,等候命令了。

    鞠义斜着眼,瞄了面远处的颜良营地,微微从鼻子哼了一声,然后站到阵前,挥舞着手臂,大声吼道:“今日必破城!若不能破城,你们这些兔崽子个个提头来见!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不能破城,提头来见!”列阵的中层将校大声吼道。

    “老子没听见!都他娘的没吃饭啊!”鞠义喷着唾沫。

    “不能破城,提头来见!”将校各个扯着脖子,青筋暴露的吼道。

    “攻城!”鞠义大手一挥,然后便开始分派任务……

    还暂时没有轮到任务的,新开拨过来的军候,听了鞠义的动员令之后,不由得心跳都漏了几拍,手脚略有有些麻爪,鞠义将军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还没怎么样了,就要提头来见,这易京城要是是好攻的,也不至于拖延到了今天啊……

    新军候看见前面的一名像是年资较长的军候,连忙凑了过去,腆着笑:“这位老哥,这位老哥,请留步……”

    “嗯?何事啊……”老军候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不冷不热的说道。

    新军候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小袋的肉干来,咬了咬牙,塞到了老军候的手中,“小弟新来乍到,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请教老哥一二……”

    老军候也不客气,解开了口袋闻了闻,然后点点头顺手揣怀里了,笑容多了几分上来,说道:“客气,客气了,有什么事,直说就是,大家都是兄弟么……”

    “这个……这个,老哥,刚才鞠将军说今日就要破城,然后……然后这要是那什么,还真的要提头来见啊……”新军候有些忐忑的说道。

    老军候噗哧一声笑了:“兄弟是新来的吧?”

    “啊?是啊……我刚来两天……”新军候说道。

    老军候拍了拍新军候的肩膀,说道:“看在……嗯,看在自家兄弟份上,老哥我就说两句……看见那一面了没有?”

    老军候指着易京的另外一面城墙说道:“你就盯着那……如果那一面城墙有人上去了,而我们没有,那就等着挨鞭子吧……如果被那一面先破了城,而我们破不了,鞠将军才真会砍了我们的脑袋……”

    那一面的城墙?

    那不是颜良颜将军负责的地方么?

    新军候一转头却看到老军候已经施施然继续往前走了,连忙追问道:“老哥,老哥……如果是我们先攻上了,而那一面没有能上去呢?”

    老军候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那你就可以喝着酒,吃着肉,看对面的人挨鞭子……”

    新军候哦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比起城下的冀州兵卒,易京城中就压力极大了。相比较袁绍这个方面,公孙瓒的日子就苦多了,若不是早些时日在易京之内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恐怕早就已经陷落了。

    幽州的人口原先就比不过冀州,再加上公孙瓒在幽州的口碑一落千丈之后,再被袁绍堵在易京城内一顿狂扁,更是没有多少幽州人士愿意继续支持公孙瓒,钱粮什么的更是不用想……

    “将军,唯今之计……”关靖咬了咬牙,说道,“可遣敢死之士,突围求援……”

    “求援?何处还有援兵?”公孙瓒摇头苦笑。

    关靖低声说道:“将军,还有一处,只是……”关靖向北面指了指。

    “嗯……”公孙瓒闭上了眼,沉吟着,半响之后才重新睁开了眼,沉声吐出两个字,“不妥。”

    “将军!”关靖还想再劝,却被公孙瓒制止。

    “胡者,豕狗之辈也!用之倒也罢了,若引其为援,纵胡寇边,岂不毁了某一世之名?”公孙瓒仰首望天,缓缓的说道,“某少年立志,愿以身保境,平定幽北,多年风霜,跟随某战死边境者无数!若屈膝而求胡,亦有何颜面泉下相见!纵然今朝而败,某亦问心无愧!此事休要再提!”

    “将军啊……”关靖说不出话来。

    公孙瓒拍了拍关靖的肩膀,说道:“十年之前,汝还是一介白面书生,如今也是风霜染鬓了……若事有不济,待城破之时,汝可领兵突围,袁只求某首级,必不阻扰于汝……”

    关靖深深一拜:“将军!只恨某智谋拙劣,不能助将军……常言道,君子陷人危,必同其难,岂可以独生乎?愿随将军于九泉!”

    公孙瓒将关靖搀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再劝。

    ………………………………

    初月跃升,伴随着月光荡漾在堂前,庭院一角的海棠横斜,微风拂过,叶片沙沙作响,若有若无,更添几分沉静的声色。

    “公孙不日将败了……”

    今日议事结束之后,曹操就留下了荀彧,邀请共进晚脯,吃过了饭,曹操又要了些酒水,两个人又聊了些家长里短,闲扯了一阵之后,曹操才默然许久,冒出刚才的那一句话。

    曹操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都抖了许久,虽然他下令保密,但是曹操也知道,其实保密不了多久,士族也有士族的消息渠道,这个事情总归是会让别人知道的。

    曹操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人,想了很多事,宛如千万条的麻绳缠绕在一处,毫无头绪,所以叫来了荀彧,想听听他的看法。

    荀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但是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沉吟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曹操也像是不想打搅荀彧的思路,默默的端着酒碗,却没有喝。

    好一会儿之后,荀彧才缓缓的开了口:“主公忧虑者,可是袁大将军?”

    曹操放下了酒碗,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今非昔比,袁本初亦非昔日之袁本初了……”

    荀彧默然良久,忽然说起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话题:“据闻征西将军于关中陇右,安抚羌人,讨伐谋逆,安顿边境,又有丈量田亩,授民地产,行新田政,屯田开荒,今秋又获丰收。”

    曹操似乎也没有介意荀彧的跳脱,而是顺着话题说道:“何止,征西将军这一次,简直就是……大手笔啊……”

    荀彧点点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未曾想征西有如此魄力……”

    田政啊!西羌啊!

    这两个事情,明眼人心中多少都清楚,就如同大汉的两个大脓疮一般,若是碰了,不仅疼得要死,而且还落得一手污浊,若是不碰,则是日渐腐烂,然后糜烂全身。

    荀彧出身颍川世家,对于这个事情自然是有一些了解,但是荀彧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去改变这个局面,直至征西将军横空出世……

    修改田政,就像是当年消藩实行推恩令一样,是属于利于国家,但也是遭人记恨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征西将军以羌人改制为初始,在三辅和并北推行新田政,起初还有些人等着看好戏,但是结果却让许多人无言以对。

    西羌多年起起伏伏,叛乱不定,时好时坏,已经成为了顽疾一般,起初许多人也不觉得征西的举措有什么样的特别之处,但是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猛然间发现征西不仅定下了三辅,陇右也基本上安定了。

    其实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李儒和贾诩两个人联手搞出来的,只不过最终得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的支持而已,但是对于山东的这些人来说,这件事情自然都要算到征西的头上就是了。

    大汉王朝,其实在针对西羌这个问题上,一直都在误区之内盘旋,要么就是主战,杀剿为主,要么就是安抚,分化为主,但是实际上在大多数的时间内,大汉王朝其实并非在跟西羌人战斗,而是在跟西羌的这些豪帅和头人在做斗争。

    这些羌人豪帅头人,打得赢汉朝的时候就大肆劫掠,打不赢的时候就连忙哭着喊着抱大腿,顺便当孙子当打手都可以,大汉朝廷的大军来来去去,纵然割了一批羌人豪帅头人的韭菜,但是一茬接着一茬长起来,根本无法制止根本的问题。

    因为大汉一直以来,都是将羌人豪帅头人以及普通的羌人看成是一个整体,所以打杀的时候,杀得都是普通羌人,而羌人豪帅头人往往又提前逃跑了,而安抚招揽的时候,朝廷给的钱粮财物又往往都是落到了羌人豪帅头人手中,而普通的羌人根本没有从大汉王朝手中得到过任何的好处,自然不会对大汉王朝又半分的尊敬和感激。

    而这些羌人豪帅和头人,却各个都是知道,历来大汉朝廷之所以赏赐他们,是因为朝廷想要安抚他们不进行叛乱,所以这些人也就自然越来越是傲慢,他们明白越是对朝廷适度的挑衅,反而才会使朝廷更加忧虑,他们才可从中获得更大更多的好处。

    西羌便屡叛不止。

    而现在,征西的策略将普通的羌人和羌人豪帅头人分开来对待,当围剿了一个反抗的羌人部落的时候,杀了所有参与反叛羌人的豪帅头人,将这些头人直属的部落的族人全数抓回去当劳役,这些都是应有之意,没什么稀奇的,但是稀奇的是征西居然将捕获的牛羊等财物分出一半给了没有参与反叛的普通羌人,而不是像当年卫青这些人做得那样,不管是谁,只要是羌人便统统收割了事……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变化,起初还有很多人不理解,觉得征西此举浪费财物且毫无作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普通羌人知道了他们其实不会像豪帅头人所说的那样,见到汉人全部都是一块死,反倒是那些天天作威作福的企图反叛头人才更倒霉才会死,而且如果不跟着作死的话,普通羌人还可以从征西将军这里获得牛羊,这些牛羊如果被人抢走了,汉人甚至还会再度出兵抢回来!

    事情便朝着有趣的方向倾斜了,再加上平阳一带积累出来的口碑和大量类似于白石羌这样原本就比较认同汉人文化的羌人作为沟通桥梁,大量的新生的小头人取代了之前较为集中大头人大豪帅,这些新生的小头人几乎一面倒的拥护征西将军的政策,甚至主动配合征西将军的部队行动,使得征西的控制范围向陇右不断的延伸……

    事情其实很简单,但是没有人做出来的时候,其他人根本就想不到,就像是乔帮主第一个做出没有数字按键的手机的时候,所有人才瞪大了眼,原来可以这样!

    于此同时,因为在羌人这一块的成功,反过来促进了在关中三辅地区的新田政的推动,形成了一个非常奇特的现状,但凡是上层的人物,包括残留下来的关中士族豪右和西羌豪帅头人,几乎私底下谈起征西将军来都是非常感动,各个都是咬牙切齿热泪盈眶的,但是在外人面前,都是各个竖着大拇指交口称赞……

    没办法,鬼知道自己那句话要是说的不好,就会被低下的这些王八羔子们当成是反叛征西将军的证据给捅出去,好领着征西的兵卒前来,就可以瓜分自家的财产了。

    要知道征西将军对于很多方面都是可以商量的,唯独只有叛乱这个事情,向来就是抄家灭族一点都不含糊,河东卫氏算是当地大姓吧?都逃到山里了,一样被找出来给灭了,所以这些士族豪右,感动归感动,但是不敢动。以前敢动是因为手底下可以鼓动大批无知的农夫或是牧民,法不责众么,而现在手底下的这些泥腿子都知道征西将军的好处,还能鼓动起谁来?谁动谁不是找死是什么?

    于是,新田政似乎就在一片“欢呼拥护”的声音当中,在关中三辅地区渐渐的铺开了……

    曹操嘴角翘了起来,哈哈笑着,说道:“这个家伙,真是……我早就知道这个家伙是个滑头……哈哈,说起来文若你可能还不会相信,当年第一次见到征西的时候,这家伙居然还拿了些假的残章去见蔡中郎……没想到如今……哈哈哈哈,确实做的比我好!”

    曹操微微举了举酒爵,似乎是敬征西一般,然后咕嘟一声喝了,说道:“征西做的那些事情,我也想过,但是无法跟着照做……兖州这几年,征战不停,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剩下还在的,大多数都是兖州此处的世家豪强的佃户家奴,我要是效仿征西的办法,恐怕立时就会……哈哈,境也,时也,人也!当浮一大白!”

    荀彧也默默的举起了酒爵,跟着曹操举杯一饮而尽。

    曹操放下了酒碗,眼神漂浮不定,“不过,文若,你的意思是……”

    曹操知道,荀彧说这个事情肯定不是为了单纯的夸奖征西将军斐潜,难道是要建议和征西将军联盟,又或是要将袁绍的注意力引导到西边去?



    秋天一到,这小冷风就时不时的刮了起来,寒霜似乎也提前来了,树叶开始枯黄,斐潜自然是心知肚明,这个小冰河的气候是越发的临近了。

    小冰河会持续多长时间?

    斐潜并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应付小冰河而准备着。纯粹的抱怨和牢骚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能是将当下的事务性工作做好,在这些事务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农桑。

    随着冰冻线进一步的南压,但是人却没有办法时时刻刻跟着冰冻线移动,因此可以在冬天严寒的时刻,依旧获取一定农作物产量的暖棚技术,就必须要提前准备好了,以免真的小冰河的严冬来临之时,措手不及……

    长安上林苑旧址。

    上林苑原来只是秦代的一个旧苑址,当时具体叫什么已经不可考了,反正汉武帝将其扩建,形成了规模庞大的宫殿群落。

    上林苑最为庞大的时候,纵横三百余里,有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水出入其中,既是优美风景区域,又是皇家练兵之所,当时汉武帝的羽林军,就常驻于此,大将军卫青霍光等人,也从这里走向光辉灿烂的历史舞台。

    随着汉武帝长眠,上林苑也渐渐走向了衰亡,先是被各路大臣大肆批判,动不动就将上林苑挂起来批判一番,说是“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然后呢?怎样才能既照顾国家,又兼顾农桑呢?这些大臣立刻瞪起了眼珠子,表示自己能提意见就已经是很幸苦了,怎么还能让自己去想什么操作细则?

    无奈之下,汉元帝就开始裁减上林苑的规模,把一些土地发放给贫民去使用,汉成帝也是如此,继续割地给平民,于是朝廷当中一片歌颂之声,表示皇帝干得漂亮,这个败家举措很得人心,大家都笑呵呵的,尤其是关中的士族世家,因为这些人都知道,封给了贫民的这些土地,不需要多久就会落到关中各大士族的手中……

    最后,到了王莽,西汉彻底衰败,上林苑便在天灾和人祸当中消失了,不复存在。

    现在,这里,是斐潜的了。

    “主公,如果没有错的话,这里便是蒲陶宫了……那边的山下,则是扶荔宫……”枣祗拿着一卷竹简,展开,核对了一下竹简之上的地形什么的,“……应该就是这里了……”一两百年过去了,纵然上林苑在西汉的时候还有些东西,但是到了现在也几乎是湮没在荒草黄土之中,哪里能有什么确切的地址。

    斐潜举目远眺,这一片土地原先能被选作为上林苑的种植宫殿,说明土地还是不错的,虽然近山,但是山上也有小溪水,灌溉什么的,应该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因此点点头,说道:“就这里吧,明日让工学社的人过来,配合你手下的农事先生,先开出几块地来……走,我们先下去看看……”

    讲农学社,那些在田间地头里面的播撒下去的种子,也在今秋跟着庄禾沉甸甸的收获了起来……

    枣祗的讲农学社,在整个的推行新田政期间,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虽然过程略有些波动,但是当下的势头已经无人可以阻挡了。

    曾经被徐庶认为相当困难的问题,到了斐潜这里,似乎就这样水到渠成的完成了,这让徐庶有时候都不由得摇头叹息。

    汉代的农户基本上都是不识字的,也没有任何的信息来源,原先只能听亭长里长等人说些什么就是什么,而现在多了一个农事先生……

    汉代的农夫,绝大多数都是不识字的,他们耕作,更多的是老一辈人流传下来的经验,因为没有知识,他们也很难进行专项的研究,至于那些读过书的,一般情况下也甚少下地,更不用说去改良什么农桑了。

    虽然说征西麾下的这些农事先生,只是粗浅的认得些字,但是这些人已经可以将田间大部分的数据记录下来,或者进行有意思的调整和尝试,每一种的调整和尝试,都可以获得不同的结果,而这些结果就成为了宝贵的经验,有利于下一次的改进。

    这些农事先生和蔼可亲,更平易近人,更贴近普通农夫的生活,因为这些农事先生大部分都是平民农户出身,虽然口音或许略有不同,但是比起那些整天高高在上指手画脚的亭长里长,自然是更加的让关中农户喜欢和接受。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些农事先生有薪水,有保障,就不需要过于计较小部分的得失,也比普通的农夫更用于尝试,再加上平阳实验田的成功经验,使得关中三辅地区今秋的收获明显更多。

    能多产粮,说话就有了分量。

    能讲出种田的道理,又能下地亲自操作示范,还能让自己家人多吃几天饱饭,甚至在比较空闲的时候还能教一教自家的那个傻孩子认一两个字,关中的这些农夫们就恨不得将自家的心肝肺全数掏出来,热乎乎的端上去。

    尤其是在第一批的秋获之后,真切的感受到了农业技术带来的产量提升之后,这种热情就如同井喷一般,根本压抑不住。斐潜就不止一次的见到到了晚脯的时候,农事先生被热情的关中农夫拉扯着,相互为了去哪家吃一顿饭而争吵不休,后来便只能是定了轮值才算是消停一些。

    亭长里长原本在农事先生面前高昂着的头,现在也不得不低了下来,甚至不敢讲半句坏话,否则都不用斐潜特意做什么,恐怕就会被尝到了甜头的农夫拿黄泥砸得一头一身,稍微边缘一些的亭长里长隔两三天就往枣祗这里跑,死缠烂打好话说尽也要枣祗调派多几个农事先生去他那边……

    在这样的情况下,乡野之间就已经不是这些世家士族乡间豪右全数把持着的,当三色旗帜在三辅的田间扎下根去,这些平日里面光顾着评价这个议论那个的关中士族豪右,在发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将农事先生驱赶出去?

    已经尝到了甜头的族人恐怕立刻就做反起来!

    征西将军新田政,加大的是对于大地主的征收力度,而对于那些小地主来说,基本上就是持平了,而对于田产较少的农户而言则是根本没有影响,甚至还更有好处,原先这些信息士族豪右们还能瞒着不讲,只是说征西新田政要夺田收地什么的,结果现在农夫听农事先生一说,完全就不是一码事啊!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当征西将军可以让更多的关中人吃饱饭的时候,征西将军就是这些关中农夫心中的那一片天!

    而现在,斐潜就要在这已经渐渐温热的炉子上,再加上一把火!

    说起来人脑真是一个极其奥妙的器官,古代人和现代人虽然在结构上并没有太多的差别,但是在信息量上至少是差了好几个数量级。现代人每日都接受各种新科技和新思想的洗礼,因而早已习惯了生活中随随便便出现新鲜的事物,就算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或许惊讶一下也就过去了。

    然而汉代人则是不同,一亩地多收了三五斗,这简直就是天降祥瑞一般的事情,再加上古人的生产力,其实自秦汉开始,在农业方面的进展其实一直不大,又因为几度遭遇了胡人的民族大融合,所以反反复复在原地踏步许久,虽也会出现一些新的工具,可这些工具说实在话,其实更多是改良,而创新的极少。

    正因为如此,当斐潜说要准备在冬日里面种植庄禾的时候,枣祗都不由得想要伸手摸摸这个征西将军的脑袋,该不会是生病糊涂了吧?这斐潜还顶着一个征西将军的名头,要是普通身份的人敢说这个话,估计多半都会被人当成是疯子……

    枣祗虽然不敢自称是农桑的大拿,但是听到了斐潜的所谓“豪言”也确实是不敢置信,这冬日里还能种庄禾?不过看着斐潜一脸正经的模样,枣祗也只能是陪着跑一趟了,就当是完成征西将军的一个奇思妙想罢了。

    到了山下,斐潜随意选了一个地方,用剑鞘挖了一些泥土看了看,表面的积腐层并不是太厚,大概十来厘米之下便慢慢的转成了黄土和碎石,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也算是可以了。

    “你们都散开看看……在周边找找有没有更好的地方……”斐潜挥挥手,让护卫四下去查勘土地,然后转头跟枣祗说道,“找到合适的地方之后,让人先搭个框架起来,四周暂时先用木墙吧……虽然有些费木头……以后再慢慢改成土墙,然后我让工房的人将琉璃送过来,作为顶棚……”

    “琉璃?”枣祗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琉璃做什么?取琉璃做顶棚?”

    斐潜点点头,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塑料薄膜,想要种大棚菜,唯一可以用的便只有琉璃。至于纯净的玻璃,在提纯工艺难以达成的当下,还是不太可能完成的。

    “琉璃?主公,确定要用琉璃?这可是有僭越之嫌啊!”枣祗再次确认,看着斐潜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败家子的模样。这可是琉璃,不是随便的瓦砾,用琉璃作顶,就算是王侯也需要分个三五等的,不是随随便便都可以用的。

    “僭越?”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农桑乃国之本也,有何僭越?再者,这棚子里又不住人,只有些瓜果蔬菜等物,难不成还要和这些庄禾论什么僭越不僭越?”

    “不住人?”枣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众口铄金,岂是住不住人就能绕得过去的?所谓三人成虎,总是落人把柄……”

    斐潜挠了挠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好几天没洗头了,又穿山走林的,难免有些痒,“所以先做围墙,然后低棚,用吧,非琉璃不可,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了……”

    “只能用琉璃?”枣祗再次确认。

    斐潜点点头。确实只能用琉璃,虽然说用水晶也可以,但是水晶的成本比琉璃要高上不知道多少,更何况斐潜最早的时候就是通过琉璃赚了第一桶的金,如今又不需要什么吹扭工艺,不需要什么特别造型,只需要烧好了一块块就可以,已经是很方便的了。

    “好吧……”枣祗忽然想起了斐潜的另外一个外号,摇摇头,也只能叹息一声。

    “子敬,你要这样想……”斐潜指着眼前的这一片土地说道,“琉璃是死物,放在那边要有人买卖才算是有价值,但是现在你看,谁买?又不能吃又不能穿,若是真是用来种植出了庄禾,死物方便成活物……你想想,冬日里,难道你不想吃口叶菜?不想吃个瓜果?虽说初期生产不多,但毕竟是多出来的啊!怎么算也比一堆死物放在地里强吧?”

    冬日大棚,其实算起来只能是小规模的补充,并不能像主粮一样解决温饱问题,但是多少能够解决一部分,最重要的,这个东西会具备强烈的刺激效应……

    “冬日里真能种庄禾瓜果?”枣祗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不是枣祗不相信,而是这年头,农桑乃是大事,是一项非常严肃的事情,不能开玩笑的。这是几百年来养成的认知,就算是皇帝,在春耕时节,也都需要特别下诏让各地郡县劝农的,不仅如此,皇帝还需要亲自到田里耕地,皇后要到桑树林里采集桑叶,作为示范,表示皇室对农耕的重视,要是斐潜这样劳民伤财又什么都没有搞出来,好好建立起来的名声恐怕就沦为笑柄了……

    “能种!不仅要种暖棚,将来有机会还要种番……”斐潜吞下去半个字,毕竟现在还没有拿到种子,“放心啦,肯定可以!”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斐潜心中多少也没有底,毕竟斐潜也没有什么大棚菜的经验,一切都还需要枣祗手下的这些农事先生来处理,但问题是斐潜不能表现出来,否则都没了信心那还做什么?

    “那,好吧……需要种什么?”枣祗问道。

    “呃……”斐潜卡壳了,“种点豆子?胡瓜?”

    枣祗捂住脑门。

    斐潜不好意思的拍了拍枣祗的肩膀,说道:“这就是我叫你过来的原因啊……别笑,真的,这个你是专家……暖棚搭建好了之后,选什么种子,那一种更合适,暖棚里面的温度多少,水量如何,要不要加烟管加热,如何改造通风,这些都是需要后续慢慢调整的……好在子敬你在平阳也有操作过实验田了,其实一样的……真的一样的……”

    枣祗盯着斐潜,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好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虽然话这样说,但是枣祗心中也隐隐有个希望,若是真的能在冬日里面种出庄禾来,这将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一件事情啊……



    这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世界,在这个世界当中,每一个人其实都被欲望所充满这,即使有贤者的时间,往往也相当的有限,区别只是在于各人的欲望是大还是小,是属于一个人的还是属于一群人的而已。

    太阳渐渐偏西,这个时候赶回去再吃晚脯未免有些晚了,还不如就地解决,反正干粮什么的都有带一些,周边再采摘一些野果或是猎几只野兽,就基本解决问题了。

    随军携带的干粮,其实味道并不怎么样,这个是斐潜的直观感受。对于品尝过许许多多的美味佳肴的人士来讲,随军的干粮其实连后世的压缩饼干都不如。至少军用级别的压缩饼干还会添加一些糖,香料,甚至维生素什么的。

    所以斐潜其实也不喜欢吃这种随军的干粮,就算是这种干粮是他发明出来的,也同样不怎么喜欢。但是有时候在行军打仗,战阵之中,有一口吃的就不错了,在那种情况下,斐潜当然也会吃,勉强填饱肚子总比饿着强,但是只要能够有其他吃食的时候,斐潜自然不会选择亏待自己。

    吃,原本就是属于人类最原始,也是最为基础的欲望。

    不过斐潜发现,枣祗今天似乎降低了在吃食这方面的欲望,似乎有些木然将行军干粮填进嘴里,而且速度也不慢,一会儿功夫就吃下去三四块,然后又举起了水囊咕嘟嘟灌了起来。要知道行军干粮都是极干燥的,又压得结实,这三四块下去,再加上水一发,肯定就涨肚饱腹了……

    这就有些奇怪了。

    要知道斐潜对于枣祗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枣祗喜欢吃的,就算是不能马上吃到嘴里,一边流着口水也要一边记录下来,以便将来可以吃得到……

    可是现在,枣祗这个人,嗯,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斐潜有些关切的看了看枣祗的面色,虽然说当下的枣祗在风吹日晒之下,早就不是当年的白白嫩嫩的正太了,但是气色上来看,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才是,古铜色的皮肤透着青少年特有的光泽活力,举着水囊喝水的手臂和脖颈之间透出夕阳的光华,眉头和头发也是坚持着阵线,并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嗯,年轻还是真好啊……

    枣祗放下水囊,不解的看了斐潜一眼,要不是斐潜现在即将有子嗣诞生,这样直勾勾的眼神难免会让人误会的。

    “呃……”枣祗打了一个饱嗝,喷出一股行军干粮特有的炒麦子的焦糊味道,显然是有些饱了。

    这就吃饱了?

    去捕猎的还没有回来呢,你枣祗也不留点肚子?还是说到时候可以站起来走一圈,就可以给新的食物再腾出一些地方来?

    “子敬啊,等下说不定还有些野味,你这……吃饱了?”斐潜忍不住问道。

    枣祗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水囊,似乎这一刻才回过神来,喃喃的问道:“啊?还有野味?”

    正说的时候,几名护卫兴奋的从山林当中冲了出来,将手中的猎物高高的举起,“将军!将军!抓到了三只兔子,两只野鵻!”

    “好!去找子初取香料……对了,烤的时候火别太大,先烤出些油来再刷香料,记得要割几个花刀口子,好让味道渗进去……”斐潜也没客气,直接吩咐道,“野鵻么就留一只,我和子敬分着吃就是,野兔么,给我一条腿就行……嗯,子敬你要不要也给你留一条兔腿?”

    枣祗有些尴尬得摸了摸肚子,“要不先留着,晚些时候再吃?”

    “哈哈哈……”斐潜大笑,觉得这个枣祗才算是正常的,便挥了挥手,“也给子敬留一条,其他的你们自己去分了……”

    枣祗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嗝,像是岔了气一样,斐潜转头看去,枣祗连忙望向别处,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护卫去收拾野味了,斐潜坐了下来,靠在树上,仰头望着天上的云霞,半响才说道:“子敬,还是有些心事?”

    枣祗默默的将水囊放下,也和斐潜一样靠着树,抬头望天,良久之后似乎才像是解释一样,缓缓的说道:“以前在家的时候,每逢吃饭的时候,都要讲究礼数,先吃喝什么,用勺子还是筷子,吃几口都是有定数的,就算是再喜欢吃的,也不能超过三口,否则肯定会遭来一顿责骂,连饭说不定都没得吃了……”

    “哦,那我还好……”斐潜想了想,除了不能吃三顿以外,似乎还算是可以吧?

    枣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所以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痛痛快快的吃一顿,就吃爱吃的,吃到饱,吃到吐……”

    “原来如此!”斐潜转过头来看了看枣祗,哈哈笑道,“哎呀,当初在荆襄鹿山,最开始的时候都吓一跳,还以为子敬……咳咳咳,那什么……”

    枣祗也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嗯,在鹿山,也是我第一次放开吃……吃到躺着动不了,摸着肚皮半天才能起来……不过……”

    枣祗的笑容慢慢的收了起来,“不过到了平阳之后,真正开始安排流民,布置农桑之事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百姓,竟然是如此这般的苦楚……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我吃饭便快了,因为如果不快些……如果不快些的话,就会有无数双的目光盯着你……老人的,中年的,还有那些……那些小孩的……他们会直勾勾的看着你,看着你的食物,直到你吃进嘴里……”

    枣祗的语气平缓,但是斐潜听着却有些悚然。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小的时候厌恶的粗麦,糙粟……在他们的眼里,就像是……像是……山珍海味一般……我想将我的食物分给他们,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会坏了规矩……”枣祗继续说道,“他们是流民……有的甚至是白波,是黑山……必须要养成劳作才有吃食的规矩……肆意给他们吃食,只会害了他们……所以我只能吃快些,再快些……这样他们就看不到了……”

    斐潜沉默片刻,叹息了一声,“子敬,幸苦了……”

    枣祗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幸苦的应该是主公才是……如果不是主公这些年打下这一方天地,这些流民……这些百姓,会更惨……所以那个时候,我才真正觉得,主公在鹿山说已经有士族开始腐朽,必须动手挖掉这些脓疮的事情,确实已经是到了不做不行的地步了……”

    “天下还有多少百姓,像这些并北的流民一样,他们的生活,困苦不堪,就算是家人病重,也没有钱财去治病纾解……一日两顿都不能保,用些粗糠野菜便是一餐,饥肠辘辘,衣衫褴褛,他们的苦痛,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还以为天下百姓都像是荆襄鹿山周边的农夫一般,虽然辛劳,终还是可以温饱的……”枣祗摇头说道,“有时候我不免会想……这些农夫,既不低贱,也不愚钝,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他们甚至比我更勤劳十倍百倍,日出而作,日落方歇,日日不得停歇,但是为何他们依旧如此贫困?或许,当年黄巾……”

    枣祗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世家子弟受百姓供养,这原本也是天地之理,但是既然受了供养,就要肩负引领的责任才是……而不是成日花天酒地,千金买笑,蓄养歌姬,挥霍无度……”

    “看看关中三辅这些士族豪右子弟,真是……论农桑不懂农桑,讲兵法不知兵法,每日只是懂得高谈阔论,引经论典,呼朋引友踏青巡游,没几个愿意坐下来干些事情的……和春秋之士真是差得远了……”枣祗似乎有感而发,一股脑的全数倒了出来。

    “春秋之士?那子敬认为,春秋之士应该是怎么样子的?”斐潜有些好奇的问道。

    枣祗的声音似乎温和了一些,似乎带出了一些憧憬的味道:“春秋之士,应该心忧家国,统领百姓,治理天下。若是有战事,春秋之士就应该举干戈,拒外敌;若有灾荒,便应理沟渠,镇疫病;春秋之士应是懂得最多,看得最远,百姓不懂的事情,春秋之士要懂,百姓看不到的,春秋之士要看到……”

    夕阳从枣祗的肩头上落下山去,给枣祗披上了一层红黄相间的光华,斐潜不由得眨了眨眼,这个,这个难倒不应该是我说的台词么?

    不过,这样似乎也是不错。

    “主公就是这样的春秋之士啊……”枣祗看着斐潜,忽然轻轻的说道。

    啊?

    这个……

    斐潜忽然有些感动。

    “不过……主公……”枣祗话锋一转,认真的看着斐潜说道,“按照你说的方法,这冬日真的能够种植庄禾?别的不说,这些琉璃真的不便宜……”

    斐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感情枣祗到现在都还不怎么相信这个事情啊!

    “真的可以!”斐潜就差跟枣祗拍胸脯了,眨巴着眼,企图通过眼神告诉枣祗对于这个事情是有多么的确定,“琉璃可以透光,棚屋只要做好保暖,再加上烟管加热,这样棚屋之内的温度会比外界更高许多,因此就算是严寒之下,依旧可以让庄禾发芽结果……真的可以的……”

    枣祗看着斐潜神情,又琢磨了半天,才说道:“我不是不相信主公,而是主公当下的声名,来之不易……若是劳民伤财又什么都没有……这未免……何况这个棚屋就算是真的在冬日内种出了庄禾瓜果,也毕竟是小了一些……这耗费的人力物力,跟这些瓜果比较起来,未免有些……而且百姓也未必能吃得起……”

    “谁说这些瓜果要给百姓了?”斐潜说道,“普通百姓更希望的是多两三石的主粮,自然不是这些冬日里面的瓜果蔬菜,这个我知道……但是子敬,你想想,如果在冬日里面真有些瓜果蔬菜出现,你说三辅的这些士族子弟……”

    枣祗恍然:“主公的意思是卖给他们?”

    “我们也要吃一些……”斐潜说道,“将士冬日也要操练,没有些瓜果蔬菜,筋骨难免乏力……多余的,自然是给这些士族子弟了,反正这些家伙家底都有不少……”缺乏维生素会有多种副作用,因此之前在冬天,没有足够的维生素补充来源的兵卒,基本上都是不怎么操练的,否则消耗太大说不定会引起夜盲、体力衰竭等症状。

    说到兵卒,枣祗这才认真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倒是真有必要试一下了……”

    “如此说来,若是真的种出来了……这倒真是……”枣祗目光环视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这个地方处于两山之间,倒是适宜耕作,不过……除非是将周边的山头都封锁了,否则终究是瞒不住有心人的窥视……”

    “为何要瞒?”斐潜呵呵笑了几声,说道,“他们愿意看就看,愿意学就学。”

    “啊?”枣祗有些不太明白。

    这年头,一门技术就或许是一家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安身立命的本钱,就算是个小木匠都敝帚自珍,就连一些最为基础的技术,比如削平,比如箍桶之类的方法泄露出去,唯恐他人学会了,自己便没有了饭吃。

    “就像子敬你所说的,种暖棚,需要许多人力物力,我们也没有办法往大规模拓开了做,毕竟我们还要备春耕,要精炼兵甲,要清整水渠,要修葺城防道路……事情太多了,人手怎么都是不够的……”斐潜叹息了一声,然后忽然冒出了一些狡猾的笑意,“所以若是这些士族子弟看着眼热,愿意偷偷学就让他们学呗……反正这关中卖琉璃的,嘿嘿,也就是我们这一家而已……”

    暖棚的技术也不是三两天就能学得会的,就算是真的学会了,其实对于斐潜也没有任何坏处,反正斐潜也不指望着几个瓜果蔬菜能赚多少钱,反倒是要真正推广开来,这大棚必须的琉璃瓦,在汉代,这价格真的是不菲的……

    来来,什么是垄断经营了解一下。

    “哈哈,好吧,就按主公的意思来办!”枣祗终于是想通了,笑着点头说道。然后斐潜看着枣祗忽然脸色一变,目光一凝,站了起来,告罪一声就往外走。

    “怎么了?”斐潜疑惑的问道,“子敬,你这是……”

    枣祗回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看那边的兔子似乎快烤好了……我去一旁转两圈先……要不然,等下吃不下去……”



    陇右金城西北百里。

    百余名骑兵,在风雨中寻觅道路前行。天色较晚了,云层又厚,再加上风雨交加,根本打不起火把来照明,只能是在蒙蒙的雨雾当中行进,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金城左近,羌人和汉人杂居,时不时的就会看到些羌人的营地帐篷。这种天气下,羌人也大多数缩在帐篷里面等天晴,不会冒着雨放牧,但是这一队的骑兵却好像是不愿意和这些羌人有什么接触一样,远远的派出了些斥候哨探,查看周边的情况,避开了这些大大小小的羌人的营地。

    正因为这些种种桩桩的原因,马超等人走得并不快,从中午开始,眼看天色不多时就要黯淡下去,才走出去五六十里。

    庞德从前面兜回来,赶到马超身边擦了一把脸上雨水,摇头道:“少主,雨又大了,天又快黑了,这样走下去,白白消耗人马气力,却前行不了多少路!要不干脆找个能稍稍避雨处歇息一下,等到天明再行?道路既看得清,弟兄们也有气力,说不得还更快些。”

    马超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行进如此之慢,最为心急如焚的就是他!

    前两天留在金城的手下连夜找到了马超,告知马超金城之内的阎行有异动,居然开始派人手监视马超留在金城的人,要不是机警,说不得已经被堵在了金城之内。

    阎行突然有此举动,说明金城必然有所变故,马超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变故,但是心中清楚必然是不简单!

    马超也不清楚金城周边的这些羌人会不会给阎行通风报信,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要赶回金城给阎行一个惊喜,就不能太声张,要不然就等于是阎行给马超他一个惊喜了。离金城越近,马超渐渐的便收拢到了一些消息,根据眼前的情况来看,阎行似乎忍不住要动手了……

    阎行迟早会动手的,毕竟一山难容二虎。

    马超去找羌人谈判,实际上也是给阎行施压。论武力,马超和阎行差不多,论声望,有羌人血统的马超更受羌人欢迎,论身份,马超是韩遂的侄子,而阎行只是女婿,若是严格说起来,甚至是一个赘婿!

    一个赘婿有个屁的继承权?!

    所以,阎行有什么资格和自己争夺权力?

    马超认为,韩遂留下的家产都应该是自己的!

    起初没有跟阎行翻脸,已经是看在韩遂的面子上了,但是现在,既然阎行自己想要找死,马超自然也愿意成全阎行。

    在金城,马超也不是全无势力,毕竟当年马腾也有留下些老手,也都是一些精干的兵卒,就算这些时间谨守不出,其实也是每日都有在外张起一个警戒圈子,打探情况,要不然马超也不会得到消息。

    休息,马超也想休息,但是鬼知道多休息了这一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变化。绕路走自然是安全一些,但是相会的也更加耽搁时间,而现在马超最急需的就是时间,他需要最快速度的赶回去,重新控制留在金城的兵马,才有办法和阎行抗衡。

    听到庞德的建议,马超也是摘下头盔,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笑了笑,回了一句道:“耽搁不得,兄弟,姓阎的要动手,肯定也是会先对付我们在金城的人马,此刻向营寨处多走一步,就是近上一步!这种天气我们难以行进,姓阎的也是如此!真等雨停了,说不定姓阎的就开始动手了!只要能赶到我们的营寨,姓阎的就翻不了天!再往前赶一段路,再找地方歇息吧!”

    庞德听了,既然马超拿定了主意,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点点头招呼了其他骑兵一声,便继续向前赶路。

    马超默默的将头盔重新戴上,吸饱了雨水的头盔又重又闷,但是马超根本没有心思在这个上面,他只是在想着,金城之内,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让这个阎行居然有胆量和马超他来扳手腕?

    ………………………………

    在金城,风夹着雨,砸在枝叶上,砸在屋檐上,砸在地面上,溅起千万朵的水花。风雨在乌云之间翻腾而下,就像是有一头狂暴的蛟龙在天地间翻滚着,带起无边无际的豪雨。

    秋冬的雨,一场比一场冷。

    雨点打在身上,似乎也透进了心里,让阎行觉得全身都有些发冷,不由得裹了裹大氅。

    韩遂居然没有死?

    阎行前两天在夫人手里接过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要不是察觉到了身后那几个韩遂忠仆宛如针芒一般的目光,说不定当场都跳起来了……

    阎行还记得当时自己挤出一丝笑容,说了一些什么太好了,福人自有天相什么的云云,但是阎行自己知道,其实在心底一个声音咆哮着……

    为什么韩遂没有死!

    阎行心中宛如这天地之间的风雨一般,飘摇不定,冰凉无比。

    阎行原本只是军中的一个小兵,被韩遂提拔起来,最后成为了韩遂的女婿,别人看似乎是一种荣耀,但是对于阎行来说,这并不是一件让他自己觉得快意的事情。

    虽然韩遂在表面上并没有说让阎行当赘婿,但是实际上能差多少?

    家有贤妻,夫祸少。

    可问题是韩氏是一个贤妻么?

    阎行跟韩氏差一点就要掏心掏肺了,说真要对付马超,也别这样大张旗鼓,应该趁马超不备,找个什么理由将马超叫回来,偷偷安排好,然后一举成擒就可以了。

    简单,有效。

    这样的安排难道有错么?

    可问题是韩氏一天都不想等,听了阎行的话语,立刻瞪着三角眼,指着阎行的鼻子骂说他没有半分的感恩之心,说他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权势,都是仰仗她的父亲韩遂的,而现在韩遂要他拿下马超,居然还敢推脱拖延!

    阎行让韩氏小声些,告诉她事若不密,恐生波折,可是韩氏跳着脚,一边瞪着三角眼,一边抹着泪水,越发的大声,讲她嫁给了阎行是受了多少委屈,讲她生孩子是多么的辛苦,讲她哥哥性格温和,礼贤下士,才让阎行来统领兵卒,讲阎行当了芝麻小官,就忘了吃得穿得都是韩家的,讲阎行不仅没有帮忙还企图阻止她……

    韩氏尖锐的嗓音在厅堂之内晃荡,刺的阎行耳膜都发出阵阵的嗡鸣之声。

    还能怎么样?

    由她去罢!

    等雨停后,便出兵围剿马超所属!

    ………………………………

    天色渐渐昏暗,在风雨之中挣扎着前行的马超等人,没注意一头撞到了一个胡人的小营地,没办法,纵然有斥候探路,但是毕竟视线太差,这个营地又小,又是在林中,不注意根本看不见。

    雨幕仍然将所有一切都笼罩其间,马超原本只是想借这一片树林稍微修整一下,毕竟顶着风雨长途奔驰下来,不管是人是马消耗都非常的大,多少需要吃两口东西补充一下体力。结果就撞见了这一个小小的胡人营地。

    这个胡人营地其实很简陋,甚至就是破破烂烂的,在外充当寨栅的木墙也是高低参差不齐,寨栅外的防御工事几乎等于是没有,几个七零八落的树桩或许就是唯一的拒马设施了,就连营地的大门,也都是歪歪倒倒似乎要在风雨当中跌落泥泞一般。

    马超毫不怀疑,就他们这百骑,就足够杀入这些简陋破烂的营地当中,将这其中所有一切都踏平。

    原本就是要掩藏身形才顶风冒雨而来,一路上躲过了大大小小的许多羌人部落,结果临到了金城,却一头撞见了个在林地里的胡人部落,这是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马超回头看看,身后百名骑兵,半日的风雨淋下来,纵然是庞德这样的壮汉,在这个时候难免都显出了些疲态。没办法,风雨之中行军赶路,身体失温太快,消耗的热量太多。这一会儿的功夫,手下的骑兵已经抽空一边在雨雾当中呼出团团白烟,一边从怀中的袋子里掏出些腌制得盐分极重的肉干,仰天接着雨水,咬着嚼着,还没有忘了给自己坐骑一把加了盐的豆子,混杂着雨水,倒也算是有干有稀,有汤有水,只不过吃下肚冰冷一团就是了。不管接下来要动手还是继续赶路,没有补充体力就等着跑死在路上!

    虽然面前的胡人营地在大雨当中闭寨不出,半点也没有出来转转的兴趣,就连寨栅外原本应该有值守之人也似乎没有见到,不知道是偷懒去避雨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安排,但是也不代表着马超他们这一行可以完全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行林间。

    这些林间破烂的营地之间,树木之下,但凡有可以稍稍避雨处,都能看到胡乱搭起的窝棚,几根木头,搭起架子,上面覆盖些树木枝条,多的便是再加一些树叶乱草什么的,就成了一个最简陋最寒酸的居所,而每一处这等窝棚底下,一些衣衫破烂的胡人就像是逃难的流民一般,挤得在一处,互相依偎着取暖,苦苦的挨着风雨,目光呆滞,有的就算是和马超对上也眼神,也宛若空洞,好像是什么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一样。

    正常来说胡人部落营地应该有的一些牛羊战马,现在连一只都看不到,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斥候才没有发现这里的营地,毕竟有了牛羊什么的,就占地更大,杂音更多,不会像现在跟鬼域似的,毫无生气。

    马超有些疑惑,这是哪里来的人?

    这么落魄?

    简直就是跟穷鬼没什么两样了……

    倒不是马超有多少恻隐之心,而是就算打赢了眼前的这一群穷鬼一样家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好处,属于白费气力的行为……

    打?

    不打?

    马超有些犹豫了。

    “……是……是……是少将军么?”营寨之中,有一个声影晃动了一下,踉跄的急切间往外走了几步,却不知道绊倒了什么,顿时扑倒在地,溅起一片泥水,却浑然未觉一般,仰头叫道,“……少将军!少将军,是我啊……是我啊……”

    马超盯着,渐渐的脑海当中一个形象和眼前的人重合了起来,带着一丝不确定,马超试探的说道:“你……你是牦牛部的……卡着?”

    “少将军!”卡着跪倒在泥水当中,磕着头,哭嚎着,“是我,是我啊……”

    或许是听到了声音,或许是知道来这里的是马超,营地里面的人晃晃悠悠的,一个个从躲雨之处钻了出来,跪倒了一地,哭嚎之声越来越大,起起伏伏练成了一片,就像是风雨当中的胡人马琴的伴奏,在这个秋日里越发的寒冷和凄凉。

    “起来!”马超跳下了马背,说道,“都起来!都起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牦牛羌是靠近天水的羌人部落,也曾经跟随着马超韩遂等人进攻陇右,所以见到了牦牛羌的人之后,马超心中就往下一沉,这是征西将军已经发动进攻了?

    卡着嚎啕大哭,满脸也不知道是泥水还是泪水,混在一处,“部落没了,没了!没了啊!是征西!该死的征西!没了,全没了……”

    “说清楚!好好说!”马超有些着急了,抓住了卡着的肩膀,摇晃着。

    卡着这才算是勉强平静了一些,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原来牦牛羌吞并了青衣羌,原以为青衣羌的人也就以前许许多多被吞并的部落一样,渐渐同化消失在牦牛羌的内部,结果没想到有些青衣羌的人偷偷跑到了征西将军哪一边,领着征西将军的人马反过来攻进了牦牛羌的部落,一时之间牦牛羌风崩瓦解,青衣羌重新翻身做了主人……

    卡着带着些人马死活挣扎着逃了出来,结果好不容易到了金城,马超却不在,而阎行根本就没有跟牦牛羌有过什么交道,也牙根不会理会这些穷鬼一般的家伙,于是只能是在野外找了这个林子,苦苦挨着,也算是一种运气吧,终于是等到了马超。

    “少将军……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卡着期盼着,宛如被抛弃了多年的狗重新见到了主人一般。

    “嗯……征西,又是征西……”马超喃喃的念叨着,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你说你找过金城的阎将军?然后他没见你?”

    马超的眼睛里面闪烁着亮光,忽然让卡着有些觉得寒冷。“是,是,阎将军没有见我……”

    马超握着卡着的手臂,加大了力度,说道:“这仇,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报!但是,现在,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秋天的雨,萧杀多过于缠绵,在天明的时候,便渐渐的收了。

    金城南门之外,阎行端坐在马上,任背后黑色的披风,被野外大风吹得猎猎作响,百名甲士,披挂整齐,列阵而后,只是在静静等待。

    阎行的内心之中,并没有像是外表那么的镇定。

    马超竟然回来了?

    而且还要在金城之下会面?

    马超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还是说只是个巧合?如果马超知道了,那么为什么还敢来金城,难道不怕真的动手么?如果说不知道,那么为什么不进城,而是要在城外会面?

    时间又很赶,马超很快就会到,而阎行分析的结论相互之间又有些矛盾,同时阎行也不是那种脑筋一转,就能冒出千百个方案来的人,于是便只能做一个最简单的安排,他在城外见马超,然后在城内做埋伏,看能不能将马超引诱进城,或擒或杀……

    这个方案好么?或许并不是那么的好。坏么?也不是那么的坏,但问题是这已经是阎行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案了。

    百名阎行兵卒,也是身着铠甲,身披披风,策马立于阎行之后,目光之中,有人茫然,有人漠然,还有些人则是惶然。

    原本韩遂和马腾,虽然究竟是怎样,他们两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但是表面上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时不时饮酒聚会,大谈兄弟情谊,旗下的兵卒也难以辨别真假,许多直肠子的人也就坚信无疑了,韩遂和马腾两军当中也有不少人亲近起来,相互称兄道弟的,而现在,韩遂的女婿要对付马腾的儿子,这个事情,难免会让这些人有些难以接受。

    将令已下,又能如何?

    许多人也就只能是一边捏着刀柄,然后念叨着老哥老弟这不能怨我,一边心中噗通噗通的跳着,等候最后结果的降临。

    阎行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当接到马超大张旗鼓要来的信息之后,便开始预备着,一边周告部下以安其心,一边将自己一部分的嫡系调出金城,前往各处亲近或是中立的羌人部落,要是马超用计来懈怠他的心志,趁机在外集结羌人直扑城下,将阎行直辖的一干兵卒六七千人全数逼在城里头,那才真是大事去矣。

    兵事戒备完成,稍稍安定人心之后,阎行这才带着百名护卫出了城,在约定时候等候马超的到来,护卫带多了,显得心虚,带少了么,又怕马超趁机攻击,百名护卫,又在城池之下,不管是怎样的情况,也都是可以应对的了。

    至于马超约的是在城外,而不是城内,估计也未必没有提防阎行的意思,总而言之,在阎行看来,马超或许知道了一些什么,但是也或许还没有具体确定,因此在金城之下约见,应该就是一种试探,然后根据阎行的举动来做出相应的判断。

    因此,现在最关键的便是要稳。

    不能表露出什么破绽来,当然,如果能够将马超引诱进城,然后一举擒杀,也就自然是最为理想的结果了。

    若是按照阎行自己的主意,是绝对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和马超翻脸的,韩遂既然是没死,那么只要等韩遂一现身,那么马超自然无法继续蛊惑各部羌人,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的搞这搞那的,但问题是家中的韩氏……

    那样尖着嗓门不管不顾的一顿乱吼,纵然阎行下令让全府闭嘴,但是能起多少作用?府衙之内的人手向来都是韩氏拿主意,选的虽说都是会捧着会舔着她的人,至于这些人是不是真心的,她根本不甄别,所以吼完了,她倒是心情舒畅了,但是至于有什么影响和后果却要阎行来给她擦屁股。

    反正,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习惯了。

    要说韩氏其实年轻的时候也是不错,当年阎行还是穷小子的时候,两个人对上眼的那一段时间,韩氏甚至不顾韩遂的三申五令,甚至公开表示就是要跟着阎行,偷偷从家里想方设法的拿些吃穿用度的给阎行,阎行不要,韩氏也会同样大发脾气,阎行也就只好哄着,哄着,也就成习惯了。

    只是两个人之间的这个情分,便在一次又一次的哄着之后,慢慢的淡漠了下来,到了现在仅存的,便只是一个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罢了。

    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思绪翻来覆去,让勒马在那里等候的阎行不免有些烦躁,将手中的马鞭捏了又捏,最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在空中虚挥了一记马鞭,胯下青色如缎的健马条件反射的耳朵一竖,四蹄一绷,却发现马背上的主人拉着缰绳,并没有要冲出去的意思,便只能是喷了喷响鼻,刨几下蹄子表示不满了事。

    “来了……来了!”一旁的护卫忽然出声道,引起了一阵骚动。

    阎行定睛细看,不由得一马鞭虚虚抽了过去,骂道:“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瞎咋呼个什么!”

    原来的确是有人来,但是并非是马超,而是一群衣衫褴褛的羌人。等这些羌人慢慢到了近前的时候,忽然哀嚎顿起,一群人扑倒在阎行的马前,絮絮叨叨的讲些自己部落在征西将军之下发生的惨事。

    阎行皱着眉,听着,然后强忍住不耐,打断了牦牛羌的话语,挥了挥手说道:“此事后面再说,我这里还有要事,你们先进……嗯,先去一旁候着。”

    城门后面埋伏着兵卒,暴露出来终究是不好。

    “滚开!听见没有!别挡着路!”护卫骂骂咧咧的将这些牦牛羌的人驱赶到了一旁。

    又过了片刻之后,才见到马超的旗帜出现在远处,旋即一队人马出现在视线当中,等候得多少有些不耐烦的阎行护卫们不由得发出低哗,马匹也开始躁动起来,却被主人用力勒住,只能原地喷着响鼻,刨着蹄子,着发出不安的嘶鸣声。

    终于出现在此处的马家黑色的大旗,黑底红纹镶边,上面一个大大的马字,同时也出现了其他七八面大旗,写着马超从马腾出继承下来的一些名号,一同在风中猎猎卷动,倒也有几分的气势。

    在这些旗帜之下,是几十名的骑兵,都是身手敏捷的汉子,顶盔贯甲,一看就知道是从尸山血海当中搏杀出来的强兵,气势和普通的兵卒完全是两码事。

    阎行捏着马鞭的手指略微有些泛白,而在他后面列阵等候的护卫也瞪大了眼睛盯着,只是看着眼前景象。这些阎行的护卫,虽然在金城也算是一方豪强,但是在面对着马超这些从真正兵阵当中搏杀出来的最后菁华余烬,还是差距了好大一个档次。

    伴随着每一次马蹄的翻飞,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阎行都有一种冲动,想要抬手下令,号令出击,握着的马鞭,几乎都攥出了汗水来,他的十几个心腹嫡系护卫,已经不由自主的纵马上前,拱卫在他身边,只是屏住呼吸等他的号令。

    一个声音持续的在阎行心底盘旋,似乎在提醒着他危险的降临,“不对,不对!快进城,闭城死守,这马超来意不善,不能让他逼近过来!”

    但是理智却告诉阎行,他不能下这个命令,不仅是之前的埋伏完全失去了作用,也等于是给马超一个示警,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阎行和马超只能是面对面的各凭实力拼杀,就算是最终得胜了,恐怕也要付出很多的代价。

    是从心,还是赌一把?

    盯着越来越近的马超等人,阎行看见他们并没有将兵刃擎在手中,这才略微松了松手,呼出一口气。或许局势并不坏,事情还是要有始有终,既然做出了埋伏的安排,就不能朝令夕改,或许自己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马超可能还不知情,真要是能引诱马超进了城……

    时间似乎极短,又似乎极长。

    就在阎行还能勉力遏制住自己,他的部下却差不多快将兵刃拔出来的时候,马超队列当中突然传来了长长的号令声音,前面捧旗骑士,纷纷单手勒马,一排健马长长嘶鸣,渐渐的停了在了百米之外,将土块刨得乱飞,后面的骑兵也都次第停下,让开一条通路。

    通道当中,显露出马超的身影,白马金枪,人马倒也精神,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之下,缓缓向前。

    在金城城门这一头的阎行等人,似乎不约而同的都松了一口气。放慢了马速,说明至少现在这一刻是打不起来了,那么也就意味着马超真的有可能就是来试探的,若是应对得好,说不准真的可以引其上钩……

    双方距离百步,马超向前了一些,朝着阎行哈哈大笑:“阎兄,怎么看到某来了,竟然是这般神色?莫非是不欢迎?某就这几十兄弟而已,不至于连这都怕吧?”

    阎行尴尬了一下,自己略有些紧张,竟然忘了上前打个招呼……

    “啊哈哈……这是哪里话,欢迎,欢迎!马兄弟这段时间料也幸苦,不妨先进城,让为兄给你接风洗尘?不知道马兄弟会不会赏光?”阎行虚虚往城内一伸手,笑容可掬的说道。

    “进城?”马超伸了伸脖子,往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阎兄该不会在城门里有什么埋伏吧,这鸿门宴小弟可是吃不消……”

    “哈哈,笑话,你我兄弟,还有什么鸿门不鸿门的……”阎行哈哈笑着,“马兄弟莫要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坏了兄弟之间的情谊!”

    “哦?是么?”马超有些疑惑的说道,“那你为何派人到我的部落窥视?”

    阎行见马超质问,心倒是往下放了放,既然愿意问,就意味着不至于立刻动手,于是便说道:“兄弟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是见你许久未回,心中想念,派人过去询问一二而已,怎么能说是窥视!要是这样说,你部落里面的人进金城采购物品,也可以说成是来金城窥视了?”

    就在阎行侃侃而谈的时候,忽然听到后方城墙之上,忽然传来示警的声音,就在阎行等人下意识的回首望去的时候,就听到马超暴喝了一声

    “动手!”

    马超大呼之下,跟随者的骑兵纷纷暴起,从马侧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标枪,拍马前冲了几步,便猛的投掷了出来!

    阎行下意识的拔出战刀,挥舞着砍掉了几根冲着他投掷而来的投枪,但是阎行周边的护卫兵卒却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顿时就有几人被投枪砸中,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惨叫声中掉下马背。

    方才还在一旁的牦牛羌,似乎十悲悲惨惨,人畜无害的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摸到了阎行等人的侧后,纷纷抽出身上藏着的短刃,扑了上来,也正是因为牦牛羌有如此的异常行为,才被城头上的兵卒发现发出了警报,但可惜阎行等人的注意力全数都在马超身上,一时间竟然被这些牦牛羌的人贴近了身!

    一名牦牛羌的人被阎行护卫砍中了胸膛,血雾喷涌而出,发出像是口哨般的声响,转眼之间染红了土地,但是更多的牦牛羌的人趁着阎行等人的疏忽,甚至有的已经钻进了马腹之下!

    短刃在近身的时候,比起长兵器更加的方便,人腿和马腿几乎都是裸露着的,就算是战马的皮肤稍微厚一些,也抵挡不住锋利的切割,嘶鸣声中蹦跳着,阵型越发的混乱。

    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几个呼吸之间,马超等人就已经投掷出了两轮的标枪,然后硬生生的撞了进来,战马相互交错在一处,人和人各举刀枪相互拼杀,将周遭一切都染得通红。时不时的惨叫声响起,马腿和人腿将沾染了血液的土地踩踏得一片泥泞,方才还在笑语交谈的场所,转眼之间就变了修罗杀场。

    城头上的兵卒疯狂叫喊着一些什么,但是混在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当中,就像是破碎的布片一般,轻飘飘的根本听不清楚。

    阎行盯着扑来的马超,正准备大声呼喝,让城中埋伏的兵卒冲杀出来,却猛然间看见马超身影后方腾起了滚滚的烟尘,不由得心中一沉,这马超,不止眼前的这些人,这,这是要扑城啊!

    透过扑杀而来的马超等人的身影,阎行看到了在远处已经腾起了三股高高的烟尘,不知道有多少骑士,正在催马向此处狂奔,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也隐隐的传了过来……

    “那里走!”马超晃动着长枪,将拦在前方的阎行护卫击杀马下,冲着阎行露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阎兄,别走啊!”



    “我不走!”韩氏瞪着眼睛,因为愤怒导致眼球外突,加上皱起的眉头,拉扯着眼皮,使得眼睛形成了一个下边平,上边九十度拐角的形状,“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家!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凭什么要走!我不走!”

    “你……”阎行张嘴欲言。

    “你什么你!”韩氏手指已经指到了阎行的面前,“你不是很能耐么!你为什么打不过马家的兔崽子?你是不是手下留情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还是不是韩家的女婿,你还记不记得我爹的恩情!”

    “我……”阎行皱着眉头。

    “我什么我!”韩氏继续喷着口沫,挥舞着手臂,“姓阎的!我韩氏待你不薄!我爹将这里交给你,然后你就告诉我要离开!离开能去哪里?这里怎么能交给他人!你现在不是应该和我讲什么离开不离开,而是应该立刻回到城池之上,守护城池!立刻!马上!去!”

    阎行闭上眼,叹息一声:“城……城已经破了……”

    韩氏吓了一跳,旋即更加的愤怒:“为什么城会破了!为什么?!你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你会搞成这样!这是我韩家的基业啊!你,你现在就去将马家兔崽子赶出城去,赶出去!”

    阎行摇了摇头,说道:“先零羌的,还有零吾羌的人……我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马孟起早有准备啊……”

    “现在你还叫他马孟起!”韩氏瞪着三角眼,“到了现在你还叫他马孟起!?”

    “这个不是重点!”阎行也渐渐的失去了耐心,“现在趁着我们还能抵挡片刻,你就应该赶快带着孩子先走!”

    “这个不是重点,那个才是重点?”韩氏眼中闪烁着怀疑的神色,死死的盯着阎行,“你是不是故意败退,然后赶我和孩子走?!”

    阎行仰首望天,无言以对。

    “是不是?是不是!”韩氏冷笑着,“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其实就是在演一场戏给我看是不是?我不上当!告诉你……”

    “不走!行,不走就不走了!”阎行实在压抑不住怒火,“不走就全家死在一起好了!”

    韩氏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但是很快又冲了上来,以更大的音量吼过去:“姓阎的!你敢吼我?你竟然敢吼我!你吓唬谁啊!是谁才让你有今天这个地位?你还有没有半点的感恩之心?你竟然敢吼我!这城池,这房子,连你身上穿的衣甲,都是我韩家的!我韩家的!你凭什么敢吼我!你凭什么!”

    阎行也是气得头都有些发晕,一把丢下战刀,扯开铠甲的丝绦,“呯”的一声砸在了韩氏面前,“是!都是你的!都是你的!都还给你!都给你!”

    韩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嚎叫着:“我就知道!你要跟我划清界限了是不是!你早就不想和我过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要找个更年轻的是不是!你嫌弃我了是不是!”

    韩氏要上来抓挠阎行,却被阎行推开,于是更加的愤怒,嗷嗷叫着将可以触碰到的东西都推倒在地上,甚至抓起了阎行丢下的战刀指着阎行:“姓阎的!你今天要给我说清楚!”

    “……随你吧……”阎行看着韩氏,良久,摇了摇头,径直坐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微动了两下,“……我……累了……”

    “你说什么?”韩氏举着刀子逼近了阎行,“你必须把话给我说清楚!”

    “……”阎行低垂着头,默然。

    韩氏见阎行这个样子,越发的生气,举着刀子顶在了阎行的胸前,“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说了,为什么!”

    阎行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你给我说清楚!别以为我吓唬你!我真的会动手!”韩氏大怒,将刀子往前送出了一些,锋锐的刀尖扎破了阎行的衣服,扎到了胸口的肌肤之上,扎出了一个小口子,鲜血顺着刀身涌出来,很快的就晕开了一片……

    阎行依旧一动不动。

    “你!”

    韩氏咬着牙,手上不由得加了一点点的力。

    “轰!轰轰!”

    府门之处传来了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然后又是接连的两声,吓得韩氏猛的回身往外看去,却忘了手中还拿着刀,锋锐的刀尖顿时就切开了一刀巨大的口子,鲜血“噗”的喷薄而出,泼溅得韩氏一头一脸!

    阎行闷哼一声,歪倒在地。

    “啊!”

    韩氏尖声叫着,慌忙丢下了刀子,却已经晚了,斜斜切开的大口子,肌肉因为收缩的原因翻卷着,胸腹间白骨森森裸露出来,但是很快又被鲜血染红了。

    “阎郎!阎郎!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韩氏大惊失色,连忙跪倒在阎行身边,下意识的连忙伸手去堵去捂着阎行身上巨大的伤口,可是怎么都堵不上,鲜血如同泉涌一般。韩氏眼泪顺着脸颊而下,沾染上了阎行的鲜血,变成了鲜红色,滴落在地面上。

    “萍儿……我累了……”阎行伸出手,握住了韩氏的手,宛如身上那一道巨大的伤口丝毫都不疼痛一般,脸上竟然还带出了一丝的释然,“……终于可以……休息了……”

    “不!阎郎!你不能死!”韩萍嚎啕大哭。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阎行目光透过了屋顶,似乎也穿透过了时空,回到了当年的时光,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你当初的笑,好美……好美……可是……后来你笑的就越来越少了……”

    “好累啊……”阎行的眼,慢慢的闭上了。

    “不!”韩氏紧紧抓住阎行的手,就像是抓着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一点温度,但是这一点温度,却在一点点的变冷,变冷。

    “爹啊!你冤枉阎郎了啊!”韩氏伏在阎行身上大哭,“为什么要我提防阎郎!为什么会这样!爹啊!阎郎啊!阎郎啊!”

    “呦!”马超带着十几名的兵卒,冲进了大厅,见到了眼前的情形,不由得也是一愣,脚步不由得一缓,“自尽了?嗯,挺好的,这到是省了些事。”

    韩氏转过头,红着眼,二话不说抓起了刀子就冲了上来,却被马超的护卫直接打飞了战刀,然后一刀砍翻在地。“畜……畜生!我爹会来……报仇的……”

    马超一皱眉,伸出手想要制止护卫,却已经来不及了。

    “刚她说什么了?”马超问一旁的护卫道。

    “啊?说了么?没注意啊……”护卫茫然的回答道。

    马超皱着眉头,左右想了想,人都已经死了,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挥了挥手,“没事,继续吧,斩草除根,不能放跑了一个!”

    “唯!”护卫向后一招手,便带着如狼似虎的兵卒向后院冲去。

    马超缓缓的走到了阎行面前,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说,阎兄,你这是何苦呢……活着才有胜利,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

    汉中。

    乱纷纷一场秋雨过后,天高云淡,正是同室操戈的好时光。

    刘璋的两大台柱子,相互掐起来的事情,怎么说呢,华夏不是向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么,自然也就传到了汉中这里。

    刘诞一听,觉得是个机会,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是人终归是要有梦想的,要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于是乎咸鱼,不对,刘诞便紧锣密鼓的开始了准备进入蜀中的步伐,集结了兵马,要和自己的小弟刘璋掰一掰手腕。

    只不过,刘诞这心中,难免还有些怅然。

    “某少年之时,自诩聪明……呵呵……”刘诞笑着说道,“自诩聪明啊,自然是自视甚高,观天下之大事,莫不嗤之以鼻,多有芸芸众生皆不过如此之感,若是有朝一日,便可舒展胸中才华,定国安邦……哈哈,不知叔常幼时可有此感?”

    马恒抚掌而笑道:“也是有的……恒幼时,亦立志为官,定然清正廉洁,照拂百姓,保一方生灵……”

    或许是为了拉拢荆襄马氏,也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对于征西并无异心,马恒到了汉中之后,刘诞便是亲自上门摆放,旋即聘了马恒作为益州刺史的别驾。

    这一次要进军蜀中,自然也就是以马恒为主帅。

    刘诞笑容略有些复杂,目光发散,似乎在缅怀着往昔的时光:“是啊……幼时耻于论钱财,羞于谈权贵,骤然听闻,必然行涤耳之举,以示清白……哈哈哈哈……可如今,未曾想,某亦成日便是张口钱财,闭口货物……”

    马恒默然。

    人生当中,有些事情是很痛苦的,其中之一,就是活成了自己最为讨厌的模样。曾经说要勇敢做自己,绝不向命运低头的自己,硬生生地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年少的幻想总是美好的,而它最美的地方就在于没有亲身经历。

    “叔常兄弟四人?”刘诞问道。

    马恒笑了笑,比划了一下,说道:“五人,前些年多了个小弟……”

    “啊……恭喜恭喜……”刘诞笑了笑,说道,“人丁兴旺,好事啊……好事啊……”

    马恒瞄了刘诞一眼,瞧你笑着的这么勉强,像是好事的样子么?不过回过头想了想,心中也是略有些了然,毕竟现在刘氏残存下来的三兄弟,已经没有了兄弟的模样。

    “不说这个了……”刘诞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似乎将满腹的情怀合并到了一起,叹了出去一样,“粮饷物资准备得如何了?”

    马恒点点头,然后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一片木牍,一边递交给刘诞,一边说道:“皆已准备妥当了。某已令粮草队督魏文长明日先一步出发,于巴山之中择一地,作为大军中转……”虽然说已经汉中已经有一些并北的雪花纸在售卖了,但是一来么,这个纸的价格还是太高,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若是在户外,还是这些木牍竹简更为方便,要要不然毛笔软塌塌的,纸张再软塌塌的,也就根本没办法写一些什么字了。

    刘诞上下看着木牍,木牍当中的一个个数值,似乎就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弟之间积攒下来的情分,而如今,这些情分就要变成了相互之间攻伐相杀的来源……

    进军蜀中,原本传统一些的骡马辎重等等,却都不是非常的方便,更多的只能是用独轮车来运输,基本上来说都是需要人力,因此粮草方面的需求就很高,要不是这一次从关中进了大量的并北所产的军用麦饼,说不定需要携带的粮草数量还要往上翻一翻。

    “善!幸苦叔常了。”刘诞将木牍放下,笑着说道,然后举起了酒爵,“便以此酒,预祝出阵告捷!”

    马恒欣然举起酒爵,和刘诞一同,一饮而尽。

    “巴西之处,可有消息?”刘诞放下了酒爵,问道。

    现在庞羲和赵韪在巴西相互对峙,搞得气氛紧张。庞羲是河洛的人,统辖的是当初刘焉留下来的一批东州兵,而赵韪则是土生土长的蜀中之人,当然是侧重于蜀中自身的利益了。

    不管是哪朝那代,外地人和本地人总是相爱相杀,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是能够扯到天荒月老去,所以庞羲和赵韪最终走向了对立,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注定了。

    若是刘焉还在,说不准还有些手段来控制调节一下,让这样的对立减缓一些,但是现在蜀中的是刘璋,年龄尚幼,手段又不硬,始终企图用平衡怀柔的手段来处理庞羲和赵韪的矛盾,结果变成了在两个人观念里面,刘璋就是一个和稀泥的,两头都不怎么讨好。

    马恒笑了笑,说道:“赵太守未言可,亦未言否,依某之见,多半还是在犹豫之中……”

    刘诞进军蜀中,自然也是打着解放的旗号,表示和刘璋那个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是代表着蜀中最为广大的民众利益而来的,但是赵韪能不能相信,或者是愿不愿意合作,自然还是一个问题。

    刘诞点点头,认真的看着马恒说道:“无妨!直需一胜尔……”说到底,依旧还是实力问题,若是刘诞实力占优,赵韪什么的肯定是赶快过来抱大腿,而如果刘诞是个样子货,赵韪也就自然不介意翻脸过来打一打落水狗。

    人性向来就是这样,不会因为古代现代就有多大的区别和变化。要进入蜀中,单单依靠刘诞手头上的这些兵力还是不足的,必然还是要笼络蜀中的这些士族豪右,借他们的手来推翻刘璋。

    马恒也是肃然道:“使君所言甚是!唯胜而已!”

    第一场,必须胜!也只能是胜!

    关中三辅,长安府衙。

    秋天,向来就是收获的季节,然后就有一大堆的士族子弟,开始举行歌赋文会,饮酒寻欢,似乎不这样,就不能抒发出他们的喜悦一般。

    “不知不觉的,这仲秋快到了……”斐潜笑着说道,“士元要不要和我一起过节算了?”

    庞统翻了翻白眼,没理会斐潜。

    仲秋,在汉代也称之为祭节,很多人都会在这一天举行庆祝活动,这种从远古时期留存下来的节日,顾名思义自然是按例要祀祖的,用新收的米麦等进行祭供,向祖先报告秋成,是追怀先人的一种文化传统节日,在敬祖尽孝的同时,也是为了收拢一个家族的向心力。春季有祭祖,秋日有祭祀。

    这个节日由来已久,在礼记当中就有“仲秋之月,乃命宰祝,循行牺牲,视全具,案刍豢,瞻肥瘠,察物色,必比类,量小大,视长短,皆中度,五者备当,上帝其飨”的记载,而所谓中元节亦或是盂兰盆节都是后来舶来品。盂兰盆节是魏晋年间佛教兴起的时候,借助原本的传统节日,嫁接出来的。

    中元节的名称,则是道教差不多也在这个时间内提出来的,而且还要比竞争对手多两个。因为道教原本就有官、地官、水官的说法。道教把七月十五日定为地官的生日,被称作中元。相应的天官和水官的生日,也被称作上元和下元。地官主管赦罪,所以在这一天,道观中会举办大型的斋醮活动,赦免亡灵的罪过,信众也自然会参与进来,为自家逝去的亲人祈福,希望他们在阴间过得更好一点。

    华夏人呢,有个天然的属性,就是实用至上,就像是鲁迅所说的拿来主义,管他究竟是谁的拿来就是了,你的是我的,我的自然还是我的。

    所以山寨什么的,真的是源远流长啊!

    因此在七月十五这一天上,佛家、道家和我们的传统祭祖习俗逐渐地融合在一起,在到了宋朝的后期,大家基本上接受了“中元节”这个来自道教的节日名称,同时呢又保留了佛教盂兰盆节的节俗,再同时最古老的家族祭祀自然也不能丢下……

    在汉代当下,这一天最为重要的自然就是祭祀了,虽然庞统身在三辅,庞氏就他一个,但是依旧要走个流程,因此庞统怎么可能和斐潜一起过?

    “我是说……”斐潜看庞统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是说差了,便补充道,“祭祀完之后,再来我这里……前几天白石羌派人刚送了些小怀香来,很是不错,加在烤肉之上别有风味……”

    “这个可以有。”庞统立刻点头道,他现在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很大,听见好吃的酒开始流口水,“还有什么?要不要我带些酒水?”

    “不用,到时候元直和子敬也会来,我们就当作自家兄弟聚一聚就是……”斐潜说道,“过完仲秋,元直就要南下去汉中了,我们再聚首恐怕又要过好些年了……”庞统在长安,算是客居吧,不像是那些家族家中有酒坊酒窖,可以藏着一些好酒,说是带些酒水,恐怕也就是市面上的一些普通货色,还不如斐潜平阳自家酿造的那些来的更好。

    庞统点点头,也是有些感慨:“这倒是,要好好喝几杯……要是子鉴也在就好了,我们五个就聚齐了……”

    这年头,交通不便,一旦分开,确实很难再相聚。

    刘诞上报了进攻蜀中的计划,虽然说书面上写得条理清晰,设想得似乎也算是周全,但是斐潜总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便准备掉徐庶带些人手去汉中坐镇,这样一来就算是有什么突发的情况,总是可以处理一下。

    毕竟李儒现在主要关注点需要放在陇右一块,汉中这个方面自然有些鞭长莫及。

    “子鉴啊,这个小子,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是寸步不肯离开工房……”斐潜摇头笑笑,“让他跑一趟三辅,多半不愿意……”太史明几乎就是理科的钢铁宅男类型的典型代表,要不是斐潜给他派了几个侍女照顾他的起居,一钻研起来,恐怕衣服都可以结板当铠甲穿了。

    庞统哈哈一笑,点了点头,“也是,叫他来还惹他不痛快,算了,算了……”

    “嗯,不过,既然是祭祀之节,总是要上些牺牲之物,”斐潜从桌案上的行文当中找出了几个,随手递给了庞统,“这些人,真是胆子肥了……钱有那么重要吗?权有那么重要吗?清贫廉正之道,就真的就那么不愿意走吗?”

    庞统接过行文,看了看,嗤笑了一声,似乎有些习以为常的说道:“不是不愿意走,而是习惯了,改不了……”

    斐潜笑了笑:“这些家伙,也很聪明啊……其实说起来,要在其中上下手脚,不聪明的人也根本做不到……做假账,虚损耗,多申报领空饷,以陈粮勾兑新粮,林林总总,花样翻新啊……”

    关中三辅,比起并北平阳一带来说,自然是大了好几倍,所以斐潜原本在平阳的巡检收粮队列就不够用了,大多数还是需要这些地头蛇士族豪右,不过这些地头蛇在对抗斐潜新田政失败之后,为了保存家族更多的利益,这些关中士族豪右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挥舞锄头挖墙脚了。

    “若是家中真缺这些财物救命,倒也罢了,”斐潜继续说道,“求活而已,就论不上对错了,但是这些家伙有吃有喝,生活无忧,偏偏要占这一点点的便宜……这些人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庞统嘿嘿笑了笑,将行文扔在了桌案上,说道:“其实也未必……”

    斐潜转头看了过去,说道:“什么意思?”

    “因为他们不仅仅他们自己啊……”庞统笑了笑,目光很是复杂,“当了官,也可以不跟家人来往,也可以不收受贿赂,也可以不卖任何人面子,做一个清正好官,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当官了必然要做事,而当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在自己一个人完成不了的时候,怎么办?要借他人之力,可是能借来的力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这怪我喽?”斐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好笑。

    庞统大笑,甚至拍着桌案,居然点头道:“当然是因为你啊!不怪你怪谁啊!”

    “你个庞士元,好,你说……”斐潜一时之间没能转过弯来,“怎么说就怪我了?”

    “亭长从曹也都是人,乡野之间鸡毛蒜皮的事情多了……就拿这个秋赋来说,上头有定额,要多少多少,要几日完成,对吧……”庞统挑衅扬了扬眉毛,看了看斐潜。

    斐潜点点头,表示你继续表演就是。

    “在平阳那边,村寨什么的并不多,田亩什么的也都相对集中一些,收取赋税田租什么的,集中多跑几趟也齐全了……”庞统说道,“但是关中大多了,不仅是大,村寨之间距离也更远,东一个西一个,而秋获这个事情,又不是可以不顾天时,随意安排的,春天种下去的时间相差不多,秋天收成的时间自然也是相差无几……那么都在一个时间内收成,县城里面的这些人就算是砍成十段八段也不够分的,那么怎么办?”

    庞统翻着死鱼眼继续向斐潜表示嘲讽,“怎么办?跟你写行文,表示有困难,收不了,还是让你宽限时日,等他们慢慢一个一个村寨收过去?”

    “嗯……”斐潜有些明白庞统的意思了。

    “所以啊,要让人帮忙……”庞统指了指桌案上的行文,说道,“要让人帮忙,又不给好处,谁帮?换成你,你帮么?今年帮,明年帮,年年免费帮?”

    斐潜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是这样,依旧是不对的……”

    “是不对,但是各地收缴是对的,公文数目是对的,汇总给你的粮草是对的,”庞统慢悠悠的说道,“唯一不对的,便是普通的民夫,但是这些民夫也没有办法,第一他们也不知道分派到他们头上的是不是对的,二来就算是他们知道这数目不对,他们也没地方问,没时间问,没本钱去问,所以,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对,也是对的……”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这些贪腐,就算是行政成本了?”斐潜皱着眉,说道。

    “行政成本?什么意思?哦,明白了,差不多吧……”庞统晃了晃脑袋,说道,“有时候就觉得你太爱较真了,当年娶妻的时候就是这样……”

    斐潜沉默半响,说道:“可是……这样还是不对……”

    庞统倒是来了兴趣,翻了翻眼皮,盯着斐潜说道:“那你说,你觉得怎样才对?把这些人全数都抓起来,都砍了?”

    斐潜哑然失笑,这明显不可能的,都砍了,谁干活,指望着扒拉手指头都分不清楚自己是十个手指还是八个手指的汉代普通百姓么?

    “你说的这些,倒是我方才没考虑周全的……”斐潜缓缓的说道,“看到这些贪腐,有些气糊涂了……”

    当年在平阳的时候,斐潜也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只不过那个时候斐潜干脆直接抛开了这些人,用老兵和一些童子再加上集中的辎重车,直接给完成了绝大部分的征收工作,再加上平阳初期又都是屯田居多,基本上都是属于斐潜自己直辖的范围,因此也没有详细研究过这个问题。

    而在关中,这个问题就被放大了,而且放得很大,因此才引起了斐潜的注意。

    “这样吧,”斐潜敲了敲桌案,指了指行文,说道,“找一个贪腐最多的,查,砍了。一来可以平民愤,二来么也可以竖立我等清廉之名,三来也好警示他人,不能过红线。”

    庞统大笑,抚掌道:“正是如此!此乃正解也!”

    斐潜叹了口气,却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是一种方案,不过只是能够治标不治本而已。我都能猜得出来,这些人会在红线附近疯狂试探,企图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

    “哦?”庞统睁大了眼睛,说道,“难道说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斐潜笑了笑,说道:“有,读书。”

    “什么?”庞统

    “读书。”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我会让农事先生告诉他们,知识改变命运。”

    庞统吞了一口唾沫,说道:“你这是玩真的?”

    “有个词,叫做阶级固化……好吧,解释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农民的儿子孙子永远都是农民,当官的儿子孙子永远都是当官的……”斐潜说道,“如果这样的情况出现,并且不可改变,这个王朝会发生什么?”

    庞统迟疑着,说道:“叛乱?”

    斐潜点点头说道:“是的,肯定最终导向叛乱。因为人是有欲望的,永远只想要多一些,更多一些,然后等到压制不住的时候,轰的一声……陈胜吴广就是如此,当然,如果没有陈胜吴广,还有吴胜陈广……或许举得例子不是很恰当,但是反正都是差不多……”

    华夏人都是很聪明的,而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有野心,当这些有野心的人发现自己升不上去的时候,肯定会渐渐的聚集在一起瞎琢磨,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不要太多。

    “什么叫差不多,那个差多了!”庞统不满的说道,皱着眉头,“不过我也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你这样做,可就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情了……”

    “哈哈,怕了么?”斐潜哈哈大笑,“先用治标的,再用治本的,慢慢来呗……”

    庞统翻了翻眼皮,不满的说道:“光讲大话。”

    “倒也不是,”斐潜说道,“主要还是人手问题,想想,光关中三辅这样的地方,就是这个样子,若是再放大一些,岂不是更乱?”

    庞统恍然,说道:“你要将平阳那一套搬过来?”

    斐潜点头,露出了些狡猾的笑容道:“教化万民么,正是国之大事,有谁反对?”

    普通百姓对于过节的印象,吃的恐怕是占据了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空间。过节了,将平常舍不得吃的拿出来,一家人团团坐,一起聊着天,吃一顿饱饭,恐怕就是普通老百姓最为质朴的愿望了。

    “今天吃什么?”枣祗似乎刚刚又去田地里面转悠了,穿着一身的蓑衣,进了门就动了动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香味,很是兴奋的问道。

    “吃肉啊……”庞统懒洋洋的摊在一旁,“这年头,还有比吃肉更好吃的么?”

    “我知道是肉,但是这个肉的香味似乎有些不一样……”枣祗闻着,忽然眼睛一亮,说道,“难倒是平阳白波谷养的猪来了?”

    斐潜哈哈笑着,招呼着枣祗就坐,说道:“没错没错,算起来也快一年了吧,这才算是比较像样子了,这不送了几头过来,刚杀了一头,还有三四头在后院……”

    “刚杀了?谁杀的?”枣祗一边将蓑衣交给侍从,一边好奇的问道。

    “元直啊,还能有谁?元直说这一段时间都做些案牍之事,手上没见血了,杀个活物先练练手……”庞统一旁哼哼唧唧的说道,“杀个猪就算是见血了?只不过手痒了吧?不过这猪,真是肥啊……”

    “多肥?不行,我要去看看去……”枣祗表示坐不住,一定要去案发现场看一眼。

    斐潜笑着,说道:“行,那就一起去看看。士元去不去?”

    “有什么好看的?唉,真是,走吧……”虽然庞统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还是站了起来,跟着斐潜和枣祗来到了后院。

    原本汉代的猪,是没有阉割的,这样的猪很是活泼,基本上跟野猪也没有什么差别,平常没事闲不住,到处溜达到处拱,就算是用栅栏围着,也会时不时的用身体去撞,就连夜里也不会消停,唧唧哼哼吼个半夜。

    因为活泼好动,所以这些没有经过阉割的猪是及其难以饲养的,甚至比倔强的羊还要更困难。猪似乎先天就是属于混乱阵营的,牛羊多少还有些头羊什么可以带着走,只要看着头羊,其他的羊偶尔会有走失的,也很容易找得回来,但是未经阉割的猪则是完全不同,一放出去简直就跟炸了窝的二哈一样,跑得也快,连蹦带跳得猪倌根本看不住,狼狈不堪,有时发现猪逃了,要跑出几里地才能寻到,它们也不怕人,你若是拿着杆子抽它,这些皮糙肉厚的哼哈将军蹦跶得更是欢快。

    起初阉割工作进行得并不是那么顺利,虽然说牛羊等技术或许有些共通之处,但是实践过程当中依旧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最后发现,阉割猪,一定是要从小做起,做好课外辅导,呃,消毒工作,便大体上可以保证成功率了。

    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猪,显然很不一样。它们脾气变得很温顺,即便没有人看管,它们也跑不远,慢吞吞的在附近觅食,甚至即便打开了猪圈,它多半时间依旧是安分地趴在圈子里不动弹,它们热爱猪圈,就像是宅男爱着床,永远都是懒洋洋,宛如坐在电视电脑旁,除了外卖小哥送餐到,基本重来不动弹。

    这样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猪,生长的速度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跟吹羊皮筏子似得,吃了睡,睡了吃,体重开始不断的暴增,又安分守己,除了定时投食之外根本就不需要额外关注,省时省心省力,简直就是警察叔叔的最爱。

    枣祗原本负责这一块,但是没等到成果出来的时候便来到了关中,现在看见了在后院横死的大猪之后,也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么肥啊……

    瞧瞧这个肥膘,足足有三指厚,枣祗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这样的猪有个好处,就是比较不会感染寄生虫……嗯,寄生虫就是……”斐潜拍了拍硕大的猪脑袋,说道,“也就是书中所言,所谓豕盲眡而交睫者,食之易病……”

    “哦?阉……去势可免腥?”徐庶正指挥着侍从将整猪切割开,闻言,也不由得有些兴趣,问道。

    斐潜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这些猪去势之后,不乱跑,吃的东西也都是经过挑选和烹煮过得,自然就基本上可以免除了腥臊之弊,虽说还有可能会有个别出现,但是只要经过烹煮熟透,大体上还是可以避免疾病的。来个人,将这个猪头拿去,用火将毛燎了,再洗剥干净,煮上半个时辰再叫我……”

    和徐庶等人专注于猪肉之上不同,斐潜看着猪头简直就要流下口水来,这肥头大耳的,可真不能浪费了,想当年的猪耳朵,猪头皮,猪鼻子,又有嚼劲又有油脂,切来下酒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枣祗早就已经动手摸着猪肚子上的肥膘,看着五花肉一层层的模样喜笑颜开,沾染了一手的猪油也毫不在意,“这个好,这个好!这个肥瘦相间,最适宜烤炙,取松柏细木,再架上石板,切成薄片,平铺即可,待其曲卷之时,略加薄醢,便是兼得脆、香、嫩、丰,四字之妙,咬得一口,肉汁便流淌于齿间……嘶……”

    枣祗吸了一口口水。

    咕嘟。

    这是庞统吞口水的声音。

    庞统见斐潜等人的目光汇集到了他身上,不由得黑脸也红了红,强撑着说道:“我早脯没吃!就等着今天这一顿了,怎么了,不行啊?我要这一块,这个肥!给我切一块,煮了,我要吃!”庞统指着一块白花花的肥油,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油脂的独有垂青。

    或许对于后世的人而言,肥肉过于油腻,很不好吃,但是对于从未尝过大块肥肉的汉代人而言,这种满口塞满了油脂的感觉和味道,却是其他他肉食说无法比拟的。

    这时代,其实几乎是没有真正大块的肥肉的,无论是牛羊马猪,基本上都是皮连着精肉或是骨头,虽然说脂肪不是没有,但是不管是牛还是羊,都没有办法像猪这样积蓄出这么多的脂肪来。

    其实从原始人开始,对于油脂的追求就已经是深刻在基因里面了,要不然人体之内不会光有消化动物纤维的酶而没有消化植物纤维的酶。

    为何农耕民族在体力上往往没有游牧民族强盛,其实也有一部分油脂摄入量的原因。油脂含有大量的能量,同时也含有各种维生素和氨基酸,饱和脂肪酸是人体运作的燃料,而单不饱和脂肪酸则是血管清道夫,多不饱和脂肪酸则是有强健脑力,促进发育的作用,所以有足够脂肪摄取量的游牧民族的人,尤其是那些较为上层的游牧胡人,比农耕民族有更强大的躯体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要改善一个民族,能不能吃上肉,有没有油脂的摄入量,就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没有追求……”斐潜毫不客气的给予庞统一个鄙视的眼神,“光吃水煮肥肉就算好的么?你这样吃简直就是毫无美感……对了,有茱萸没有?”

    斐潜转头问一旁的侍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喜笑颜开,“水煮肉片!可以做水煮肉片!哈哈……来个人,就这块肉,切下来……对对,就那块,然后切成半指厚的肉片,加上鸡子清液,再加生粉……嗯,没有生粉,凑合着用麦粉吧,再加些醯醢,记住,要用手揉捏,要沿着一个方向,方能入味,调和均匀之后静置……”

    斐潜口沫横飞的讲着,恨不得将后世的菜一道道都搬出来,听得枣祗在一旁一愣一愣的,旋即叫人赶快拿了笔来一边吞着口水一边记录了下来。

    “逞口腹之欲,总非大道……我先去前厅了……”或许是刚才斐潜讲庞统没追求,这会儿庞统一边吞口水,一边哼哼着甩着袖子对于斐潜表示不满,先行离开了。

    斐潜瞄了一眼,没理会庞统,继续吩咐侍从要如何进行烹饪。

    人手多,速度快,全猪宴就陆陆续续的端了上来。

    正中一个大鼎,咕嘟咕嘟炖着杀猪菜,猪血猪骨猪肠猪心什么的在水中起起伏伏,捞去了两三次浮起的血沫之后,肉香味便渐渐的成为了主导,散发得整个厅堂都是,宛如千万把小勾子在心间勾搭。

    什么,铅中毒?

    这个是汉代最为顶尖的宴会标准了,什么叫鼎食之家可以去了解一下,尤其是今日仲秋祭祀之日,没有这个大鼎,还算是什么宴会啊?

    吃少些就是,又不是天天吃。

    一旁青石板之上,一名仆从正在烤制切成片状的五花肉,五花肉在滚烫的石板之上渐渐蜷缩,时不时的有油脂的爆响传来。

    另外一旁则是斐潜言传身教的水煮肉片,一个硕大的陶盆装着,尽显汉代的豪迈,还有些烤制的排骨,回锅肉,切好的猪头肉,青盐醯醢等蘸料,大大小小的豆盘陶碗摆放得满满的一大片。

    全数都是肉。

    食不言,寝不语。这个是相当有道理的,一边吃饭一边谈事情,基本上心思都不在饭菜上的,当真正诱人的美食摆放在面前的时候,谁还有空瞎比比些什么?

    在场的四人,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当连最后一口肉汤都灌不下去的时候,才扔下了满是残骸的战场,转移到了院中小亭之处喝茶聊天,顺便消消食。

    “这要是天天能这样吃,呃……就好了……”庞统打了一个饱嗝,喷出来的气息都是油脂的味道,心满意足的摸着肚皮,一脸惬意的模样,“若是百姓也能如此,便可称之为盛世了吧……”

    枣祗嗤之以鼻,说道:“别想了,不可能的……养牲口,比你想象的还要费事许多,而且耗费粮草,一般百姓可养不起……”

    斐潜点点头,说道:“粮食问题。如今但凡是有一点多余的粮食,普通百姓都恨不得吃下肚子去,怎么舍得拿出来饲养牲畜?不过我已经让人在关中平阳阴山三地,开始种植苜蓿草,这种草比一般的草更好,也可以用来喂猪,所以等一段时间,这肉食也就会多起来,不过要像我们这样吃,一般百姓……还是比较难的……”

    在汉代,大规模饲养动物的门槛除了各种瘟病之外,最主要的便是粮草不足了,当人连树皮连土都吃的时候,让人养鸡鸭猪?

    呵呵。

    “所以么……”斐潜话锋一转,说道,“接下来我们能不能多吃肉,就要看元直的了……”

    徐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眼珠转了转,说道:“蜀中有粮?”

    斐潜点点头,说道:“不只有,而且很多。”因为地势的原因,川蜀一直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战争影响,斐潜记得当时刘备进入蜀中之后,就跟暴发户一样,一下子都抖起来了,大肆封赏,将他多年征战过程中允诺下的欠账全数都给还清了,可见川蜀钱粮的储备究竟是多少。

    徐庶顿时一拍巴掌,咬牙说道:“善!为了吃肉!这川蜀怎么也要啃下来!”

    胖元,嗯,庞士元,这一段时间确实也胖了不少,也给徐庶鼓劲道:“对,吃肉是大事,一定要有肉吃!”

    “而且川蜀之南,还有交趾,据称那可是一年三熟之地……”斐潜说道,“还有各式香料,沉香木,林林总总……不过交趾向来不复王化,平而复叛,元直若是取了川蜀之后,不妨沿用西羌之策,诱越人前来互市,渐而行之,或有奇效……”最主要斐潜还是想知道到底现在交趾有没有番薯啊,这个可真是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的大杀器。

    徐庶正容点了点头。

    “交趾还是太远,还是先说川蜀吧……”斐潜将话题转了回来,说道,“我担心刘休文过于急躁,轻兵急进,而川中又多险地,极易中伏……所以元直到了汉中之后,不妨多用川中之人,反正我们不急……”

    庞统也点点头说道:“川中之兵多为山中猎户,奔走山间,又擅长弓弩,若是不慎,真是有可能被埋伏……”

    “还有些特别之处,元直也需谨记……”斐潜看着徐庶说道,着重强调,“川中,交趾,皆不可直饮生水,不可于春夏进兵!其地多虫兽,若死于上游,下游便生瘴毒,不可不防,但凡用水,不论是饮用洗漱,全数滚沸之后方可用之。此乃其一。春夏之时,常有豪雨,连绵不去,山土崩坏,断绝粮道。又春夏多有虫生,铺天盖地,秋冬之时尚可烧艾驱之,若是大雨侵盆,草木皆湿,如何以对?故而春夏绝不宜进军。秋季出兵,冬季收兵,步步为营,不求速胜,但求稳健。此乃其二。望元直慎之。”

    徐庶拱手而拜道:“庶谨记。”

    “好,来人,取酒来!让我们祝元直此去,便如伏波,剑锋所指,定山平涛,无所不利!”

    四个举在一处的酒碗,映着夕阳,荡漾出一片绚丽的色彩……



    在飞扬的沙尘之中,黑色的、被烧成炭的断壁和一具一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成为了这一方天地里的主题。?  ?

    在这个残破村落东面的一个小山坡上的林子里有三名骑士,正立马往这边看着,神色肃穆。

    这是被兵祸屠过之后的一个小村落,冬日即将来临,为了争夺粮草,羌人纵马袭击这个村落,纵然多日过去,原本的火焰与血腥形成的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依旧盘旋在这个村落上空,令人闻之作呕。

    野狗在断壁之间来来回回,不知道在撕扯着什么。时不时有食腐的鸟扑棱棱的飞起来,盘旋一周,然后又重新落下去。

    “这些该死的羌狗……这个村落也完了……可惜了,不听劝啊……”为首的骑士,从马侧袋子里面抽出一片木牍,然后又拿了小刀,在木牍上刻画了几个字,然后再将木牍揣进了怀中,朝着侧面吐了一口口水。

    后方的一名斥候说道:“羌狗缺粮了,要不然也不会跑这么远来……”

    为首的骑兵沉默了片刻,旋即掉转了马头,“走了!我们要绕过去,都小心些!”

    三名骑兵从土坡上绕行下来,往西奔去。

    ………………………………

    斐潜捏着最新的情报,递给了庞统,说道:“马家小子领着先零羌和零种羌,还有些其他一些小羌人部落,朝天水来了。”徐庶刚出发去了汉中不久,在冬日还未来临的时候,斐潜就接到了马超领兵进犯的消息。

    庞统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这个家伙,是觉得自己长能耐了?天水左近早就坚壁清野以待……”早在之前,李儒就推测马超可能会在秋日前来,毕竟这个时候战马秋膘肥美,又有汉地收麦,正是最佳的时间。

    斐潜却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就是担心,有些人舍不得走……毕竟留给他们收割秋麦的时间不长……”预警是有放出去,不过难免有人割舍不下,马超这一次来,带着复仇姿态,基本上就根本不管陇右的死活了,而天水必然就是重灾区。

    天水是陇右的枢纽,不管继续向东关中,还是南下前往汉中,都必须经过这个地方,所以马超第一个目标就选择了天水。不拔了天水,对于马超来说,就像是在后背上有个钉子,肯定不能放心。

    而要拔天水,必须先下冀县。

    庞统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也没有办法……命数如此……但愿姜仲奕能把握得住吧……”像这样的时候,如果预警来的时候能够动作快一些,多少还是可以挽救许多城外民众的性命,但是如果稍有侥幸之心,那么死亡的命运就难以避免了。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还有一个事情……”

    “阎行阎彦明位于何处?”庞统看着情报,头也没有抬的说道。

    “正是。”斐潜点了点头。因为在情报当中并没有说看见阎行的人马,要么就是掩人耳目潜藏起来了,要么就是别有什么目的或是原因。

    “你是怀疑阎彦明设伏?”庞统放下情报,说道,“天水冀县北面多丘陵沟壑,若是潜藏其中,倒也真不容易被察觉,不过大军屯扎,必需水源,若是潜伏其中,终究是会露出马脚的……”

    斐潜点点头,说道:“其实马孟起来晚了……呵呵,倒是不知是何缘故……文优说天水应无忧,士元你觉得呢?”

    “既然是文优说的,应该差不多吧……”庞统说道,“反正文和不是在右扶风么,让他看着点也就是了。”

    斐潜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就这样罢。”

    ………………………………

    天水冀县城中,姜正跳着脚,指着杨阜说道:“为何不早些让人进城!为了些许庄禾,损失这些人手,值得么?啊,值得么!”

    杨阜叹息一声,摇头不言。

    古人重乡土,自家就算是一个破碗又或是一条破扫帚都是好的,若非这一次明确知道了羌人来袭,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愿意离家的,杨阜虽然让人好说歹说,施加了不少的手段,但是依旧难免有人不愿意离开,便遭到了马超的毒手。

    “据闻来袭的只有马孟起……”杨阜沉默半响说道,“会不会阎彦明绕过去攻伐新阳了?”

    “赵兄……”姜望向了东方,“赵兄位于新阳,应保新阳无碍吧……”

    新阳城在冀县东南方向,沿着渭水,是天水郡县的两个中心城池,这两个城池若是陷落,便等于是天水中门大开,再也无法阻挡马超前进的步伐了。

    原先天水此处,和韩遂马腾等人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是随着征西将军斐潜的崛起,天水就逐渐的和征西将军站在了一起。

    这年头,没有谁和谁天生就是朋友,又或是天生就是敌人。

    或许是因为陇右这里多有胡风的原因,这里的人更注重实力,谁实力更强,便站在谁的身边。

    天水郡内,在马腾韩遂的那个时候,和这两个人称兄道弟,一起喝马奶酒,一起吃烤肉的人不再少数,但是现在明显马腾和韩遂处于劣势,而关中蓬勃升起的征西将军斐潜之处的利益明显更大,若是之前还有些犹豫,但是如今韩马两家被征西连续痛殴了两次之后,也就没有人会傻到继续站在韩马这一边,因此之前和韩马等人的交情也就随着酒水化为一泡尿,除了些腥臊之味还能证明其曾经存在过之外,便了无痕迹了。

    马超领了羌人前来,一则是为了复仇,另外一个也是为了再度在陇右竖立其威名,否则连锁反应之下,马超便再也无法继续在陇右生存下去了。

    这已经不是天水一城一地的事情,而是征西将军和韩马之间博弈,当然在姜和杨阜眼中,征西将军明显是更有些胜算的,但是胜算归胜算,真正要转换成为胜利,还需要看后续的演变,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胜算一大把,然后最终马失前蹄的。

    “仲奕兄,”杨阜沉默了片刻,说道,“且不知马孟起会围城多久……城中人多了,毕竟窘迫……”

    姜扭头看了看城内,听着耳边传来嘈杂的人声,说道:“没办法,只能如此,要不然让这些人在外,八成就会被胁迫着攻城……在城中虽然拥堵一些,总是好过于在外送命吧……”

    杨阜迟疑了片刻,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叹息一声。

    天水冀县原本就是因为军事而立起来的城镇,作为汉代和西羌反复拉锯的区域,城防自然是第一位的,虽然说这十几年起起伏伏的战争叛乱不断,但是在周边依旧还是有不少的人口依附着,而现在大规模的人口涌进了冀县之后,在城池之中一下子就变得拥堵了起来。

    众多的百姓,在不得不舍弃了自己的家园之后,又没有合适的场所栖身,只能是躲在墙根之下,又或是缩在屋檐巷角,若是等进入了寒冬,在没有遮盖和取暖之物的情况下,一夜过后,不知会有多少人睡去之后,便再也无法醒来。

    就算是不论之后的天气问题,单单说当下吃喝拉撒,在人多拥挤的情况之下,简直就是噩梦一般。

    这个年头的百姓,可真没有什么卫生的习惯,男的就不说了,若是小姑娘还多少害羞一些,婚配了的妇人也几乎是管不了许多,人有三急,讲究不了。这才几日的功夫,冀县之内就已经是骚臭不已了。

    居住在城内的人自然认为是这些外来者打搅了他们正常的生活,一时之间,怨声载道。

    该死的泥腿子,该死的乡巴佬,该死的外地人……

    若不是在城中派遣了不少巡逻的兵卒维持秩序,恐怕现在早就发生了不少的冲突事件了,民众的情绪,向来都是混沌不堪的,就算明知道凶残的外敌就在城外,但是自家门口的那坨屎依旧是不能忍!

    杨阜是担心,若是进一步恶化下去,压抑的情绪迟早是要爆发的……

    一旦真的爆发出来的之后,内外交迫之下,冀县还能坚守得住多久?

    ………………………………

    冀县城外五十里。

    浩浩荡荡的马超军团兴冲冲的赶至到了这里。

    从金城集结而来,他们过了榆中,穿过狄道,翻过高城岭,爬过首阳山,度过洛门水,才到了冀县这里,无数人已经是疲倦不堪。

    这一次南下,比马超原先意料当中的,参与的人更多,许多远在张掖,甚至酒泉的羌人,闻讯之后也纷纷举兵南下,和马超汇合于一处,这几乎让马超有了天命在身的感觉。

    要不然怎么会举旗一晃,响箭一发,便千军万马来相会呢?

    起初马超很兴奋,这些羌人更兴奋。

    这些羌人忘不了,当年席卷三辅的时候,就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的感觉,幸福都淹没了头顶,让他们一阵阵的发颤,那种到处都是吃的喝的,到处都有东西,吃完一家拿一家,杀完一波再杀一波,所有的东西都是好的,就连个瓦罐都比他们的更大更精美。

    当年的幸福,让这些羌人念念不忘,口口相传。

    天水虽然不比三辅,但是依旧是一个较大的汉人聚集的区域,因此这些羌人来的时候,几乎个个充满了憧憬,满怀着希望。

    上天似乎也在眷恋着他们,这一路而来,都是秋高气爽的天气,虽然有些风,但是没有雨。

    可是越临近天水,似乎情况就越远离他们的梦想……

    虽然谈不上什么千里无人,起初还有些小村落,但是越是逼近冀县,便越是不见人影。那些小村落里面的粮食和物品,根本不够多少分的,反倒就像是饥渴已久的人,才刚刚吃下去一口饭,喝下去一口水一样,枯干的肠胃苏醒过来,哭嚎着要更多的饭,更多的水,抓挠着他们的心肝,让这些羌人一个个都宛如饿狼一般,红着眼,龇着牙。

    可是这一股劲,却一直憋到了冀县之下!

    冀县周边的村落,虽然有,但是村落里面已经没有了人烟,砸开无人居住的院落房门,撬开地窖,除了发现一些乱窜的老鼠野狗之外,基本上来说一点粮食都没有找到。

    在一个村寨之处,发现了一处粮仓,里面居然还有一些粮食的痕迹,不过已经大部分被烧成了灰烬,应该是来不及运走,便放了一把火,但是不知道是因为燃烧不完全,还是因为烧到一半遇到了下雨,反正在这残破的仓库之内留存了下来。

    于是乎,这一点粮草差点让最先赶到的两个部落的羌人拔刀相向,要不是马超赶到,和几个大羌人部落的头人商议着分配下去,说不定现在这两个羌人部落已经是人脑袋打出狗形状出来了。

    羌人喜欢汉人的米粮,还有磨出来的麦面,在羌人的心中,这些东西都是高档的食物,比起他们又硬又割喉咙的荞麦青稞好出不知道多少倍,平日里只有头人才可能吃到一些。

    羌人喜欢汉人的衣服,就算是普通麻衣或是葛衣,都比他们的皮袍舒服,尤其是在夏日来临的时候,有上一件汉人的衣服,简直就是可以过神仙的日子了,否则厚重的皮袍在烈日之下,那酸爽的味道,就算是他们自己都受不了。

    简单来说,羌人喜欢汉人的一切,包括**。

    这一路,为了行军方便,除了必要带来的战马牲畜之外,羌人是轻装上阵,就像是一群乞丐一样,蜂拥而至,若是天水这里和昔日一样,到处都是炊烟,到处都是人家,这些羌人自然可以载歌载舞,欢唱一曲民族大融合,可是现在,就连这一堆烧残的粮草,都引发了争执,甚至差一点造成了流血的事件。

    越是往天水,羌人越是心凉,原来他们以为只不过是汉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提前逃跑了,这自然是没关系,因为他们都有六条腿,只要加快速度,自然可以追上去围堵住,可是已经跑到了冀县五十里这里,他们才发现,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追到……

    人呢?

    粮草呢?

    汉人衣服和各式各样的器物呢?

    羌人们相互瞪着眼,心中翻涌着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