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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穷志短啊……

    这真不是一句形容词,而是真实情况的写照。没有吃喝,有多么远大的志向,也抵挡不了肠胃的咕噜声。如果不能解决吃喝的问题,光有远大的志向有个屁用?

    起初羌人来到天水,是带着非常明确的目的,就是要汉人的粮草,汉人的器物,汉人的人口的,甚至他们觉得,一切顺利的话,甚至可以去关中三辅,去感受一下米缸的感觉,去体验一把有钱人的生活,吃一碗,倒一碗,摸一个,上一个……

    可是现在,冰冷的事实在他们脸上噼啪作响,让他们从梦境当中苏醒过来,直面眼前的惨烈。

    在张掖以北,已经开始下小雪了!

    这才是刚刚过了仲秋不久,还没有正式入冬!

    如果没有办法从汉人兄弟这里获取大量的救济,这些远在凉州西北的羌人各个都要剥掉一层皮!

    于是大量的散兵游勇出现了,以小队的形势扩散开来,沿着渭水上下,如同蝗虫一般,地毯式的搜索着周边的村落。

    每一次,这些羌人远远看到了村落的房屋一角,他们总是抱着最大的希望,呼啸着,冲进进了村落当中,但是很快的,便传来了失望和不甘的怒吼声……

    别说方圆十里,就算是方圆二十里,三十里,都没有粮草留下来,就算是有,也不过是些破旧的木桶,残缺的瓦罐。

    在这个时候,马超和羌人渐渐都回过味来,察觉到了一个摆在他们面前的可怕现实。

    汉人坚壁清野了。

    不是提前一天两天,而是至少提前了十天,甚至二十天!

    虽然他们从金城开始,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南下,一路之上也没有耽搁多少的时间,甚至连一些后续的小部落都没有等齐,只是留下了标识,让这些后来的羌人沿途追赶而已,就这样,都来晚了,说明了什么问题?

    说明马超和羌人联合行动的计划,泄露了……

    马超和先零羌的头人藜麦往利坐在一处,相互瞪着,沉默着。

    正常来说,两个大佬碰头议事,总是要摆些吃食,酒水,糕点,肉干什么的,可是现在,在马超和藜麦往利面前,什么都没有,嗯,除了枯黄的草和沙土。

    “谁?是谁?”

    藜麦往利红着眼,面上的肌肉跳动着。

    马超盯着藜麦往利眼睛,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的人。”

    藜麦往利咬着牙,脸边的肉跳动着,说道:“也不会是我的人。”

    首先排出马超和先零羌,马超就不说了,先零羌是前些年挑头和汉人对着干的大部落,自然也不可能会把自己卖给汉人,就算是卖估计汉人也不敢要,所以基本上来说,马超和先零羌泄露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

    那么会是谁?

    一个词从马超嘴里蹦了出来:“白马!”

    藜麦往利沉默着,死死的盯着马超,半响之后才点点头,说道:“好!白马!”

    旋即两个人站起身,招呼着侍卫和传令兵:“来人!将私通汉人的白马羌都给围起来!都杀了!”

    白马羌是不是冤枉的,需不需要再审一下,要不要给一个解释的机会,对于马超和藜麦往利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给手下的这些人找到一个发泄怒气的方向。

    而且,从某个角度来说,白马羌的嫌疑最大。

    白马羌和白石羌关系不错,虽然信奉的神灵不一样,但是都尊崇白色。

    早在西羌没有反叛之前,羌人和汉人是有边境贸易的,但是这个互市,比较随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约定,有时候有,有时候就没有,甚至成为了汉人官员用来敲诈羌人的手段,关系好的时候便贸易一下,关系不好的时候,便拒绝往来。

    羌人和大多数的游牧民族都一样,一样也需要大量的生活物资,比如说器皿、衣服、锅釜等等,甚至因为极少摄取较粗的植物纤维的原因,很多羌人会因为肠道粘结导致便秘,所以羌人也大量需要茶叶这一种可以长时间保存且可以降低胆固醇,防病治病的这样的物资。

    所以就算是和汉人交战,许多羌人部落依旧保持着和汉人若即若离的关系,或者说和一些汉人豪右地头蛇不错的关系,这样他们才可以从汉人手中获取需要的物资。

    而在这些人其中,当下几乎贴着汉人生长的白石羌,和白石羌关系不错的白马羌,就成为了主要的羌人地域代理供货商,提供中转零售服务。

    白石羌在北地,白马羌在这里。

    之前先零羌也没有少从白石羌、白马羌这里采购物资,但是现在,藜麦往利眼露凶光,一脸的杀气,翻脸就跟翻埃特买克一样。

    所以,综合来说,白马羌走漏了消息的可能性最大。

    也许是某个白马羌的人说漏了嘴,也许是汉人安插在白马羌这里的人打探到了消息,也许并不是整个白马羌都是羌奸,但是要从这些白马羌当中一个一个的去甄别出来,查出究竟是谁,这太耗费时间了,而对于马超和藜麦往利来说,最缺的,就是时间。

    那么现在,不如全数都杀了干脆,反正羌人是没有什么大战降临,不斩将领的习惯,而且一方面可以宣泄了其他羌人积攒下来的怒火,重新归拢人心,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借白马羌的物资和牲口,分配给其他的羌人,要不然怎么对付眼下缺少粮草的局面?

    当然,这样的处置方式,对于长远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又能如何,如果眼前的局面都度不过去,谁还能管得了将来?

    马超和藜麦往利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执行,白马羌人哭嚎着,叫骂着,拼杀着,但是依旧改变不了厄运的临头,饥饿得眼睛都发绿的其他羌人像是恶鬼一般蜂拥而上,撕扯着白马羌的血肉,吃下肚去……

    “马家的……”在白马羌人哭嚎惨叫的声音当中,藜麦往利盯着马超,冷冷的说道,“你要的,我支持给你了……但是如果再拿不到我想要的……”

    “我知道!”马超打断了藜麦往利的话。

    藜麦往利目光在马超脸上转了一圈,便转头而去,丢下几个字,“知道就好。”

    马超目光在藜麦往利身影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了东方,如今摆在马超面前的,是一个及其可怕的问题。

    正常来说,如果事情败露了,遇到了坚壁清野的局面,选择撤退是一个非常明智且正确的举措,但是……

    马超带领的这些羌人,固然是一群饿狼,或者说是饿狗也行,但是不管是什么,如果不能拿到食物,获取物资,那么接下来将被吃掉的,就必然是马超。

    藜麦往利相信是白马羌走漏的消息么?

    未必,但是藜麦往利依旧一句话都不和马超争论,也不讨价还价,直接就下了围杀白马羌的命令。

    这意味着什么?

    马超心中非常的清楚。

    远处的树林已经渐渐脱光了身上的衣裳,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吹拂而过的风也一阵冷过一阵,寒冬很快就会来临了。

    马超领着羌人南下,并非为了攻伐关中,当然,如果能够攻进关中,自然是最好,但是马超自己也是知道,仅仅凭借现在的力量,估计是没有办法和征西将军斐潜正面交锋的,所以马超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很简单,进入汉地,劫掠一番,捞一票就走。

    同时,马超也可以利用这一次的行动,重新竖立起马氏的威名,整合马腾和韩遂遗留下来的遗产,将金城完全的收拢到自己名下,消除其他人的不满和反抗之心。

    可是,原本一举多得的事情,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要不然,改一改方向?

    来不及了。

    马超很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在天水这里都已经是如此的状况,其他地方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天水是连接东面和南面的枢纽,如果说舍弃了天水转向其他方向,继续深入,先不说能不能攻克下来,单单后路不干净,万一被人捅了菊花……

    那么也就剩下最后一个方案了。

    攻陷冀县。

    ………………………………

    下邽。

    “长史,羌人围了冀县。”徐晃朝着李儒拱手说道。

    李儒裹着皮袍,或许是冬日的临近,厚重的皮袍几乎将李儒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只是露出一张消瘦的脸庞,听了徐晃的话,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仿佛就像听见了太阳要落山了一样,平静且淡然。

    “……”徐晃等了一下,结果没有听到李儒的回应,不由得抬头看了李儒一眼。

    李儒静静的,看着书卷,似乎天塌下来也不管。

    徐晃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长史,所谓孤城不可久守,故而是否……”

    徐晃负责军务上的一些事情,虽然也是做呢一些准备,但是如果真的要派出援军的话,还需要做得事情依旧很多,起码用来御寒的布匹和帐篷就需要准备妥当,否则谁知道会不会在半路上遇到北方吹来的寒流,没做充分的准备,岂不就像是送死一样?

    因此徐晃这一次过来,就是想知道李儒是怎样安排的,要不然等命令一下,真的要出发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李儒放下书卷,指了指一旁,说道:“坐。”

    “谢过长史。”徐晃道谢,然后坐下。

    “依公明之见……”李儒慢悠悠的说道,“冀县,需援军否?”

    徐晃愣了一下,看着李儒,这不是应该你拿主意么?但是既然李儒问了,徐晃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孤城困守,若知无援,士气必颓,不可持久。”

    徐晃买了一个乖,既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只是表示如果没有援军,孤城不好守,这也是军事常识。

    李儒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冀县已然清野呢?”

    “清野?”徐晃动了动眉毛。徐晃并非笨人,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李儒早就安排好了,于是拱手说道,“晃孟浪了,望长史海涵。”

    李儒摆摆手,说道:“无妨,公明有此心,已是不易。伐木之事如何了?”

    徐晃拱手说道:“长史下令之后,便于周边山林之中,砍伐树木,现已陆续载入城中工房之内……三日之内,应可备齐。”前几天的时间,李儒忽然下令要砍伐树木送到城中的工房之内,但是又没有说具体要做什么,徐晃也不明就里,但是军令已下,自然就要遵照执行。

    “善!”李儒点点头,然后又嘱咐说道,“近日应有五百兵卒自右扶风而来,为蒙氏所领,公明需于城中校场择一营纳之,不得混杂其他兵卒,严禁闲杂人等窥视,一应所需,皆供之。”

    蒙氏的五百兵?

    还要保密?

    虽然心中有些疑问,但是徐晃依旧立刻拱手应下,见李儒没有什么其他吩咐了,徐晃便起身告辞。

    李儒点点头,目送徐晃离开,然后将目光从徐晃身上转到了桌案之上,在桌案的一角,静悄悄躺着一块木牌。木牌之上似乎有一些花纹和文字。

    李儒不由得摇了摇头,微微笑了笑。征西将军,你可曾想到,当年迁都的一个方法,如今用在坚壁清野之上,竟也是如此的适宜有效?

    其实天水坚壁清野的时间没有马超等人想象的那么长,但是因为先前的所有坚壁清野的活动,往往都会造成老百姓的损失,因此百姓一般都比较抵触,而现在有了凭证,虽然只是一个凭证而已,但也比起之前空口无凭要好上不少,百姓也就相对来说比较认同了。

    只不过,依旧还是有些舍不得,又或是从中动手脚的,但是这些毕竟都还是少数,真要查出来有人借危难发财的,李儒也不介意诛杀其三族来以儆效尤。

    寒风吹拂而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充满了金戈之声。

    李儒掐了掐手指头,露出了些笑意:“今秋位白虎,正值月破,九空离巢……呵呵,呵呵……自寻死路,活该……活该啊……”



    等待外援的,或者说需要外援的,不仅仅是陇右的天水。

    长安。

    清晨。

    当如轻纱一般的薄雾在屋顶房檐之上微微飘荡,眷恋不去的时候,杨修早已起身,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纯白色的衣裳。

    杨修喜欢白色的衣服,略有些金丝勾勒的花纹,大气,富贵且庄重。

    今天,要见征西将军斐潜。

    杨修轻轻的放下了象牙箸,然后看着侍从将饭菜撤下,端上了金盆和清水,漱了口,取了锦缎擦了擦嘴,便站起身,展开双臂,让侍从再一次检查整理服装头冠等是否有褶皱,是否端正,是否符合标准礼仪。

    杨修没吃饱,但是不能再吃了。一个是吃多了便犯困,头脑便难以保持最佳的状态,二则当下心思也没有在吃食之上,吃不下。

    杨修自嘲的笑了笑,只是笑容当中略有些苦涩。

    当年征西算什么?

    那时杨修在雒阳洛水之畔举办文会,到场的非富即贵,像征西那样的不入流的世家旁系子弟,根本没有资格参与。

    而现在……

    似乎一切都天翻地覆了。

    杨修仰首望天,似乎看见了斗转星移日月变迁,然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停了几秒之后才缓缓的呼了出来。

    “郎君,车已备好了。”一名侍从前来禀报。

    杨修拢了拢袖子,昂首向前。杨氏这个姓氏曾经给他带来了无比的荣耀,那么今天他也要为了能够持续这一份荣耀继续前行,就算是荆棘遍地,鲜洫淋漓。

    如今的长安城,颇有些恢复了歌舞升平,大兴之世的状态。

    随着斐潜对于长安的投入和修复,南来北往的水陆客商开始聚集于此,自信傲然的文人墨客也同样聚集于此,各个士族豪右想要求取功名的也一样是汇聚于此,这些人带来了更多的人气,也需求了更多的商品,也就意味着更多的机会。

    杨修并非是一个纯粹得悲观主义者,但是在见到了长安当下的状况之后,杨修就意识到,杨氏不可能仅仅依靠河洛之地重新崛起了。

    在许多时候,杨修也曾经想过,若是上天还给一个机会,说不定杨氏还有入局博弈的机会,而现在,这样的想法已经逐渐的消亡。越是认知,越是心痛,杨修甚至痛恨自己为何能够将这道路上的阻碍看得如此清楚,算得这样明白,那些无知的人所拥有的那一份无畏,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没有人喜欢悲观,就像是大多数人都欣赏进取,而忽略了守成一样。

    在绝大多数的政治形态当中,不管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朝廷,激进派总是比较受人欢迎的,有冲劲,有激情,而守成的一派在大多数的时间内都是被人诟病,嫌弃暮气太重,不思进取云云。

    就像是直到现在,在杨氏家族当中依旧有人在叫嚣着要主战,要崛起,却罔顾周边的情形。挑起战斗其实一点都不难,一个眼神都可以直接引发争斗,难的是自己能够确保每一次战斗的胜利,而这一点,却甚少人清醒的认知。自强一旦被自妄所替代,盲目地以为只要愿战斗,只要狂热,就不是懦弱,就可以胜利,这样的话,往往粉身碎骨的失败也就为之不远了。

    这一片天地,是不讲人情的。

    天地只讲大道,圣人的大道,天地万物,皆为刍狗。

    实力,就是眼前最大的道理。

    而现在,整个关西士族当中,征西将军斐潜的实力最强。

    这就成为了当下山西士族的天地大道。

    杨修心中明白,或许从今天开始,从他朝着征西将军深深拜下的那一刻开始,他这一生,或许都没有办法像其父亲杨彪一样,站上朝堂的至高之位,就算是站上去了,也未必能独自做主,做不了什么,但是他依然需要这样去做。

    至少能够给杨氏争取喘息和恢复的时间,不需要再消耗家族的骨血……

    并且在面对征西将军斐潜这样强大的对手面前,屈膝而拜,并非是一种耻辱,因为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他就可以站在征西将军身侧,看着更多的人跪拜在三色旗下。

    打不过了,只能投降,投降不够,他还可以献出财富,若是献出财富依旧不足,他还能给出自己的尊严,这样至少可以保下杨氏的百年传承,可以保得弘农杨氏家族不倒,可以保存自己成长生活的那一片天地……

    “郎君,到了征西将军府了……”跟随杨修而来的侍从,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

    杨修低垂双眼,神色不动,扶住栏杆,微微挪动了一下跪坐得有些脚麻的腿,等到血气疏通,麻痛的感觉消退之后,才缓缓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或许将来会有杨家的子弟将他今日的举动反复的进行讨论,推演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是杨修知道,这是他现在最佳的选择,也是弘农杨氏最佳的选择。

    “召杨氏进见!”

    征西将军府衙门口之处的兵卒中气十足的传声喝到。

    杨修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容平静,将手拢在了袖中,平端在胸腹之间,缓缓的向前一步步的走去……

    ………………………………

    斐潜看着杨修退下远去的身影,有些头痛的敲了敲脑门,没想到杨修这一次来,居然丢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个……元,呃……士元,”斐潜转头看了看庞统,说道,“你怎么看?”

    庞统看着穿了一身净白衣袍的杨修身影,磨着牙,似乎还没有完全将注意力集中过来,没有在意斐潜说漏了嘴,颇有些不满的嘟囔道:“穿一身白,挂孝啊……哼哼,小白脸……”

    斐潜哑然。

    没发觉庞统对于小白脸的怨念这么大啊?

    或许是庞统天生长得比较非的原因,导致庞统相当不喜欢小白脸,当初斐潜刚刚到了鹿山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庞统才会无缘无语的出言戏弄斐潜。当然现在就不一样了,成日风吹日晒的斐潜,其实肤色已经是古铜色,完全没有了当初白面书生的模样。

    杨彪能当上三公,作为以貌取人的风气相当浓厚的汉代,相貌自然是一等一的不用讲,而杨修继承了杨彪的基因,又经过家族熏陶,这一举一动之间,风度翩翩,这外表,和会爬树会下地会喝酒打醉拳的庞统比较起来,当然就只剩下“呵呵”两个字可以形容了……

    或许这就是庞统和诸葛亮一直相爱相杀的原因之一?

    一个天上飞,一个地下走,一龙一凤,似乎注定了就是要冤家一辈子?

    “啊,这个,士元?士元?!”斐潜叫醒了正在磨牙的庞统。

    庞统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转头过来说道:“何事?”

    “你觉得杨德祖说的怎么样?”斐潜忍住笑,问道。

    庞统依旧保持着严肃的表情,想都不想的说道:“不怎么样。”

    “哦?说说看?”斐潜说道。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庞统看了斐潜一眼,说道,“这不是明摆着么?弊大于利啊,杨氏挺不过去了……嗯,不是,应该是杨德祖这一支挺不过去了……”

    家族之中也是一个小国家,该有的争端和角逐一样都不会少,不该有的鸡毛蒜皮陈芝麻烂谷子同样是一点也不会少。

    杨彪这接连几次的失败,已经是将以往的威信消耗得七七八八,想要继续在家族当中保持目前现有的地位,自然就需要借助外援。

    斐潜思索了片刻,目光动了动,说道:“那士元的意思就是拒绝了?”

    庞统嘿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哪里,送到手里的好处怎能不要?我的建议是再等等,反正急的不是我们……”

    “好,正合我意。那就再等等。”斐潜不由得笑了出来,点了点头。

    当年杨氏或许对于斐潜来说是一个巨无霸,但是如今杨氏也就顶着一个虚名而已。相比较杨氏这样虚名的天下冠族,斐潜更担心的是二袁。

    “粱道派人传来消息,说文丑到了中牟,与高干一同募兵训练……”斐潜收了笑容,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袁大将军想必已然胜算在握,要不然不会将手中大将派出来……”

    庞统也肃容点头说道:“公孙恐怕命不久矣……中牟啊,距离上当太原仅一山之隔,这袁大将军,恐怕是……”

    “……”斐潜默默的点点头。

    杨修的到来,似乎又在斐潜的脑海当中敲了一记警钟。

    该来的终究是会来,已经发生变化的便再也改不回去。

    斐潜最近有些发愁,因为他发现自己脑海当中存留下来的东西现在似乎有些不够用了,或者说根本用不太上了。公孙瓒和袁绍的争斗,这个不用说,肯定基本上没有脱离历史上的轨迹,但是接下来的变化就让斐潜很是头痛。

    曹操会像历史上一样和袁绍决裂么?

    白马延津官渡三大战役还有可能会重新呈现出来么?

    现在斐潜从一个前线指挥官,渐渐的走向了中央领导者,虽然说这样的转型也是经过了慎重的思考做出的决定,可是这样的一个中央领导者依旧并非像想象那样的简单。

    若是在三国当中,最为杰出的前线指挥统帅型的领袖,莫过于曹操。

    历史上的曹操,一生当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位于前线,作为前线大军的主帅,掌握军权,转战四方,这样确保了军事上的绝对领导,但是同样也埋下了政治上的隐患重重。从赤壁之战后,当无往不利的金身崩坏之后,曹操便再也无法重新立于战场之上。当然,年龄大了也是一个原因,但肯定不是最为主要的原因,因为刘备六十岁的时候依旧可以带领军队讨伐东吴,只不过刘备没有成功罢了。

    一场战役,短则数月,长则经年,曹操将内政托付给了荀彧等人,但是当他金身崩坏之后,才猛然发现荀彧等人结成的阶级已经成长为一个相当庞大的团体了,以山西士族为代表的杨氏支持曹植,以荀彧等山东士族则是支持曹丕……

    手心手背都是儿子,权衡利弊之后,曹操最终决定杀了杨修,也切断了曹植继承的道路。不过这样的举措并没有什么卵用,看看曹家最终的下场就知道了,所以斐潜不想走历史上曹操的老路,要从一个纯粹的前线指挥者的身份当中脱身出来,真正立足于战略的方向去考虑去衡量,就成为了现在必须要适应和转变的问题。

    “……我猜测,袁大将军可能会和曹平东联手,”斐潜觉得嗓子有些发干,“甚至还有可能和刘荆州也有些勾搭……”自己如果真的有一天要抵抗袁绍、曹操、刘备三人联手合击,似乎是挺牛叉的事情,可是能抵挡得住么?

    庞统黑黑的小胖脸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些沉重的色彩:“……这的确很有可能……如此一来,上党、太原……张文远之处,应再派遣些兵卒,于山径之中立寨,以防不测……”

    斐潜点头说道:“我已经让友若再从平阳北屈调配些训练完毕的兵卒前往上党太原,只不过……”

    “太行八径……”庞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要是一两个路口还好说,这太行山南北能通大军行进的就有八个路口,还没有算那些不能通车马,但是可以行人的小道。若是早期就被侦查到还好说,也就是重演一次之前高干的旧事罢了,但是如果说当时没能够发现,被高干一咕噜捅出了个窟窿呢?

    庞统思索着,然后缓缓的说道:“袁大将军若攻略上党太原,或兵出三路,一路自河内进壶关,一路自中牟走乐平,一路自冀北过常山……”

    “壶关险要,众人皆知,故而河内一路,多为佯攻,牵扯兵力而已……”庞统继续分析道,“而中牟与常山二者,又以常山为重,中牟应为偏军……”

    嗯,虽然依旧是小呆鸟,但是毕竟血统好。斐潜琢磨了一下,如果袁绍真的准备进攻的话,的确应该就是像庞统这样的思路,毕竟这样的方案最为稳妥。至于像什么奇袭壶关啊,从天而降啊,千里奔袭啊什么的策略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性,但是这样的策略风险很大,袁绍又不是处于完全的弱势,所以基本上来说,对于斐潜当下,还是应该主要防御袁绍正面推进的策略为主。

    “嗯……”斐潜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道,“某即可便下令文远领兵往太原,统辖太原郡兵,加强防御……若是袁氏不来,倒也罢了,若是来了,也唯有一战!”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虽然说是战争的胜负主要还是依靠正面战场,但是能够削弱对手的事情,自然也不要光顾面子,舍不得下手去做,要不然就是不光没了面子,说不得连里子都赔光了。

    在战场之上,于利益之中,所谓的情怀也不过是表面上包裹的那一层糖衣罢了。

    斐潜摸了摸蓄了许久的胡须,若有所思。

    斐潜现在胡子不长,顶多也就是三厘米左右,因为从来都没有刮过,所以有些软,汇集在下巴之上,大体上是不会发展成为络腮胡子的类型了。

    每个人的胡子不一样,就像是每个人的性格也不同。

    斐潜忽然冒出一句像是绕口令一样的话语:“士元,一个是听者无心,说者有意,另外一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觉得是哪一个有意更棘手些?”

    庞统说道:“听者?”

    斐潜也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那么,袁大将军麾下之中,有那些是说者,那些是听者?”相比较而言,斐潜作为上位者,自然是更喜欢说者,也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直脾气,纵然有时候会听到些抱怨或是负面的话语,总是好过于视而不见,又或是深深潜藏在心中的人。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正面来理解的话,基本上都是能够理解的,但是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是不是也在表示执政么,尽可能让说者更多一些,听者更少一点?

    说者,可能说完就放下了,但是听者却不然,总觉得他人所说的有什么特殊含义,是有反叛之心?是在含沙射影?又或是戾气太重?是一个危险因素?正如亡斧者一般,疑其邻之子,视其行步、颜色、言语,无为而不窃斧也……

    心中越是有鬼的人,便越是怀疑旁人是鬼。

    谋士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因为基本上天天都在计算着别人,所以自然也就觉得别人都在天天谋算着他自己。

    在袁绍麾下,兵强马壮,光一二流的谋士就有好多,其中田丰应该是个说者吧?想得多,说的也多,又不懂修饰婉约,因此被人所不喜。

    许攸也应该是是个说者,要不然也不会被曹操所恶,甚至可以说情商有点低。

    审配,也算是正直之人,他和辛评有些像,在后期都是因为亲人的原因,失去了袁绍的信任。

    逢纪就基本上是个听者了,要不是他跟袁绍谗言说田丰在狱中如何如何,田丰也未必真的会死……

    奋武将军沮授么,说他是个谋士,其实大多数的时间他都在军中,不过也是偏向于说者多一些,在官渡临战了,还在叽咕说着此战不妥,可能会败,简直是……

    而郭图么,呵呵,就是个嘴炮王者,什么都在嘴上最强,但是自己实际上却没做成什么大事,属于杠精体质……

    庞统眨了眨眼,问道:“用离间之计?”

    “有没有什么思路?”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派去冀州的人已经到了……如今正在负责邺城一代的农桑之术改进之事……”庞统么,基本上来说就跟半个自家人差不多,而起在汉代这样门生故吏的传统习惯当中,庞统算是半个同乡,又是同门,甚至拐弯抹角还有些亲属关系,就算是有朝一日庞统想要转投其他势力,除非斐潜灭亡了,要不然肯定是没有人会真正相信他。

    庞统嘿嘿的笑了几声,“你倒是舍得……不过这样也好,清贵无比……而且纵然清谈政事,也是自然,不惹人注意……”

    在汉代,农民是一个非常好的名称,大体上应该类似于在后世特殊时期贫农或是三代红的意思,就连猪哥在当了丞相之后于奏章当中也说他自己是个农民,躬耕于南阳。

    而且因为汉代亩产不高,又是接连战乱,因此搞农桑的无疑就是香饽饽一般,又不拉帮结派,又不争权夺利,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间谍么,永远都是低调的,才能活得长久。像电影电视上俊男靓女类型的,走到哪里都是吸引一大批目光,做偶像倒是可以,真的去做间谍,恐怕也就剩下呵呵两字可以形容了。

    懂得农桑的人,袁绍喜欢,普通的士族豪右也同样喜欢,正所谓有求于人,必然礼贤下士,求得多迫切,礼得多彻底。那么自然什么酒宴,什么文会的少不了,若是有心,当然就可以借着机会探听到一些什么,甚至可以改变一些什么。

    “不过……”庞统晃了晃大脑袋,说道,“你就不怕这些人转头将你卖个干净?”

    “怕!”斐潜笑道,“但是,怕有用么?也不是自夸,当下最好的农桑之术,都在我这里……只要暴露了,我就宣称是窃取了我这里的技术……”

    庞统点点头,说道:“这才差不多……反正你有准备就行……我看,要搞的话,就主要搞冀州人吧……主战主守,必然相争,不妨顺水推舟……”

    “冀州人?”斐潜沉吟着。

    庞统解释道:“战公孙么,应有之意,冀州人也会大力支持。这是因为原本公孙是在幽州,纵马南下,冀州人心中已经是有所顾虑了,结果公孙还杀了刘伯安,这还有什么话好讲?但是既然公孙败落,那么冀州之人就未必愿意继续支持袁大南征北讨了……至少有所疑虑,这便是可乘之机……”

    斐潜点点头,表示认同。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目光远大,制定下十年甚至二十年的计划并且一步步的去实施,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主要关注于当下,正所谓过好生命当中的每一刻……

    辛辛苦苦打败了公孙,多少也要喘口气,歇歇脚吧?

    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除此之外……”庞统嘿嘿嘿的笑了几声,“还有一人……不妨也重点关注一下……”

    斐潜将身躯前倾了过去,和庞统凑在了一起,两个人越说越是兴奋,是不是的发出一身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让在堂下负责警卫的黄旭都不由得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一个冷战。

    ………………………………

    冀县。

    连续数日的攻城,让冀县内外已经是打出了真火,进入让人疯狂的状态之中。内外无数的兵卒和民众,轮流在各个城段,每个城门之处争夺搏斗厮杀。

    城池之外,高高的木台被架设了起来,甚至有的比城墙还要更高一些,每日从早到晚,都有羌人的弓箭手爬上木台,和冀县之内的兵卒对射。

    在没有瞄准镜,并且无法控制风向的情况下,绝大多数兵卒,不管是羌人还是汉人,其实射出来的箭矢都不能保证命中率,但是拥堵的人多了,总是会有人将二十面骰子永远甩出都是一和二。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每分每秒,都有人死亡,在这一刻,一条人命,或许只值一根箭矢,一柄战刀,或着干脆是一文不值……

    冀县城下。

    马超呼出长长的一道白烟。

    看着冀县血染的城墙,再看看周边羌人的情形,马超的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天气越发的寒冷了,这对于位于野外的羌人来说越发的不利。羌人原本打算就是来汉地走亲戚,蹭吃蹭喝蹭拿来的,那里还会带什么土特产上门来?

    结果遇到了眼下的这种局面,羌人也就只能是要么在林里搭个棚子,要么直接在不多的帐篷附近,挖个地窝子,将各式各样的皮子和布袍披在身上,破破烂烂的披头散发,瞪着一双泛着绿光的眼,在寒风冷霜当中喷着白烟,宛如在汉代鹤立独行的犀利哥。

    四处进行劫掠的小队,绝大数的时间都是两手空空的回来,终究还是没有在周边能够找到充足的粮草,于是,这些羌人就像是草原上的饿狼、饿死鬼一般,越是没有食物,便越是焦躁和凶残了起来。

    周边的走兽飞禽都到了血霉了,就算是深入地下三尺的田鼠洞,都被羌人堵住洞口,然后一层层的扒来,从洞穴当中不仅搜罗出田鼠老小一家人,就连这些田鼠毕生的积蓄,都毫不客气的席卷而空,然后喜滋滋的升起篝火,随便剥了皮便烤制起来。

    当然,田鼠也是有限的。

    更何况见到了如此凶残的羌人,那些侥幸未死的田鼠都纷纷逃离了家园,可以相信,经过这一次羌人有效的治理动作,天水冀县周边的田间三害,在新的一年来临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个比较满意的新面貌。

    可是,羌人们现在根本感觉不到民族大融合的幸福感,他们为了维持进攻的体力,已经开始宰杀携带而来,数量不多的羊了。

    若是这些羊吃光了,而冀县还威能攻破,那么接下来很有可能还要继续杀马……

    杀羊还好说,但是一旦沦落到杀马的程度,羌人立刻就会杀马特了。但凡是游牧民族,出征的时候总是会多带一些战马,驱赶着马群一同行动,这样在长途奔袭的过程当中,就可以不停的更换马匹,让战马可以保持一个比较理想的体力状态,而且产奶的母马,也可以提供一部分的补给。

    牛羊马,这些大小牲口,就跟农耕民族的田地一样,是属于羌人最为宝贵的东西,尤其是战马,不仅是他们在草原上赖以生存的依靠,也是他们的朋友和伙伴。

    因此如果真的要杀他们朋友和伙伴的那一天,羌人会给他们的朋友和伙伴举行一个祷告,会跪拜在他们的朋友和伙伴面前,感谢他们的朋友和伙伴奉先出肉体,然后有人会取了大斧头,直接砍下马头,减少战马的痛苦。这些被杀的战马,将很快的被肢解,然后丟进一个个早就沸腾的锅釜之中。

    最终这些羌人,会大口大口的撕扯着他们的朋友和伙伴,就像是他们先辈一样,在生存面前,血肉的意义永远大于朋友和伙伴。

    马超已经想尽了办法,他觉得他快要疯了。

    冀县,虽然并非那种陡峭无比,让人看了都觉得浑身无力的雄关,但是对于羌人来说,这样一个城池简直就像是磐石一般,搬也搬不动,敲也敲不碎。

    面对着这宛如天堑一般的冀县城墙,马超束手无策。

    云梯,高台,冲车,甚至到了现在,羌人已经开始拿着仅存不多的铜铁之器企图挖开城墙,甚至连手中的兵刃都用上去了,却依旧拿冀县没有什么好办法。

    前两天,四下搜罗的劫掠小队,好不容易在野外抓捕到了二十几名的汉人,羌人用绳索捆了,绑到了冀县之下,表示如果冀县愿意开城门投降,羌人以他们祖先的名义发誓,只拿吃喝的,绝对不会伤害城中一人……

    然后城头上的姜冏,下令直接射杀了这二十几名的倒霉鬼。

    伴随着激烈的争夺,冀县之上的准备的滚石檑木很快就用完了,然后火油也在最初的几次羌人激烈的城门攻势当中,消耗光了,最终便只剩下了沸水。

    冀县城南就是渭水,取水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燃料却是大问题!

    可是再往后,姜冏突然发现,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沸水,直接从渭水里面吊上来的水直接泼下去,越来越寒冷的天气,就会给这些攻城的羌人们套上一个持续的伤害。

    冲锋攻城的羌人,就算是没有受伤,能够成功退下去,但是在浑身热血消退,肾上腺素停止分泌之后,没有充足的吃食,又只能在野外露宿,只要一晚上的时间,这些羌人往往就会出现风寒的症状,再加上羌人又习惯相互依偎取暖……

    虽然藜麦往利一天比一天沉默,甚至已经开始独来独往,不再和马超一起商量什么对策,但是马超依旧能够感觉得到藜麦往利目光时不时就像是一把刀子一样,从身后的黑暗当中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马超他扎得千疮百孔。

    “进攻!进攻!不要停下来!就差一点,我们就能攻下城池!就能吃好的,喝好的……”马超不断地鼓劲,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他自己的内心当中都忍不住升腾起一个念头来,这样下去,真的能攻陷城池么?



    王铭原先是想要投奔袁绍的,可是真当他投奔了袁绍的时候,却在心中泛起了一些异常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有些释然,又有些怅然,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失落感。

    袁绍二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当官,因为和党人之间的关系,导致天下清流士族无不歌颂袁绍的英雄豪杰的气概,王铭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了解了袁绍这个人,说起来就像是崇拜偶像一般。

    就像是大多数的狗血剧一样,偶像在电影电视上光鲜亮丽,但是离开了镜头,一样要吃饭要睡觉,会抠鼻屎会放屁,甚至还可能会打呼噜,有狐臭……

    人依旧还是那个人,只不过站得近了,才发现光环之下还有阴影。

    王铭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

    怎么办?

    退回去,说袁绍你这个大猪蹄子离我远一点?

    除了袁绍本人之外,进入了冀州之后,王铭就察觉到了冀州这里的形态和并北完全就是两码事……

    并北像是刚刚栽种下去不久的庄禾,虽然稚嫩,但是充满了生机,而冀州则是成长已久的老树,看似庞大,但是离近了就是一股扑鼻的腐朽气息。

    袁绍原本是要接见一下王铭的,但是结果一听说王铭既不是太原王氏,也不是琅琊王氏,只不过是一个代郡之人,立马就打消了亲自接见的念头,只是传令让审配安置便了事了。

    不过审配作为留守邺城的治中,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因此也根本没有和王铭有过什么特别沟通,甚至在近一年的时间之内几乎就是不闻不问的状态,若不是王铭的几亩实验田真的比一般的亩产要高出了三四成,说不得审配都不会见第二次。

    虽然大多数人都懂得雪中送炭更可贵,但是在实际操作的时候,还是会选择锦上添花更保险。这一年,王铭几乎就跟农夫一样,甚至吃住都在田边地头,当被证明了王铭似乎在农桑之上确实有两把刷子之后,王铭的地位立刻水涨船高,不仅重新安排了居所,甚至还多派了十几名的仆从和护卫,更是加封了一个农博士的头衔,每日前来投敌名刺邀约的更是络绎不绝。

    没有人会嫌弃粮食多,就像是没有人会讨厌钱多一样,冀州士族豪右同样也不例外,立刻放下了之前对于王铭的冷嘲热讽,不约而同的开始拉拢王铭,今天送些器皿,明日送个歌姬,目的只有一个,从王铭这里学到农桑的改良技术。

    这一日王铭刚刚起床不久,一名侍从在堂下,双手递上了一封名刺,禀报道:“蔡昱蔡书佐求见,言为郎君故人。”神色之间似乎有些怪异。

    蔡昱?故人?

    不认识啊。

    王铭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接过了名刺,却猛然间看见在名刺最下方落款是“西山居士蔡昱,心中不由得“噗通”跳了一下,顿时觉得嗓门有些发紧,连声吩咐道:“啊……有请,有请……不不,我亲自去请……”

    ………………………………

    蔡昱,站在王铭府邸门前,笑容可掬。他是汝南蔡氏,和陈留蔡氏大体上是分割出去的关系,相貌倒是英俊潇洒,加上又写得一手好字,因此一到了袁绍这里,立刻就被聘为书佐,倒是和悲催一些,相貌普通一点的王铭有所不同。毕竟袁绍喜欢长得好的,基本上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不过这一段时间,蔡昱也很烦恼。

    家里的女人太多了啊,开销太大,养不起了都……

    蔡昱原本跟着其父,倒也算是家学渊源,甚至还通一些阴阳医卜之术,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当年汝南黄巾叛乱的时候,被人诬陷私通太平道贼人,被抓捕抄家,旋即家败。后来便流浪四方,甚至还到了黑山军当中化名“青芒”待过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其老母身故之前一再交待要其绵延子嗣的原因,加上蔡昱有生得一张好脸皮,所以在女人方面上倒是无往而不利,重要的是蔡昱根本不禁口,上上下下都能下嘴,幸好蔡昱多少还懂得走流程,要不然早被抓起来浸了猪笼了。

    这年头,私通他人的姬妾,是身败名裂的大罪,但是厚着脸皮找别人讨要姬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姬妾只是个玩物,碍于面子,大多数士族子弟,所以只要不是宠爱的那几个,基本都会答应,虽然多少也会被人诟病,但是至少符合流程,只是这好色之名就难免高高的顶在了蔡昱头上,走在街上不管是大姑娘还是小娘子,都是望风而遁。

    来了邺城两三年,蔡昱家财倒也没有积攒多少,反倒是家中的女人攒了不少,还生有三个小孩,一男两女,一大家子……

    蔡昱当下便是提前进入了中年男性的危机之中,一个人赚钱,一帮子人吃,再加上这几年因为冀州也陷入战乱的关系,粮食什么的价格也是节节攀升,所以别看蔡昱这一身衣袍光鲜亮丽,但是也就这一身而已,里面的中衣小衣都是已经缝补多次了,舍不得添置。

    “王兄!”蔡昱见王铭前来,连忙上前深深一拜,一脸灿烂的笑容,仿佛带着一圈光华一般闪耀,让王铭都不由得呆了一下,“经年未见,一向可好?”

    王铭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还礼,然后邀请蔡昱进内就坐。

    两人在堂内坐定,又赶走了侍从,不免有些尴尬起来,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干坐了片刻,蔡昱的肚子突然咕咕的叫了起来,在寂静的厅堂之内,显得十分的响亮。

    王铭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蔡兄这是……若不嫌弃,便在府内用饭可好?”

    蔡昱也不由得笑了,连连点头说道:“故所愿尔。”

    经过这样的一打岔,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变得更为融合了一些。

    王铭先是叫人去准备饭菜,又重新坐了下来,然后说道:“蔡兄号西山?不知……可有由来?”虽然说王铭大概已经确认了蔡昱的身份,但是多少还是要问一句的。

    蔡昱笑笑,从腰间革囊当中取出了一块玉阙,轻轻放在了桌案上,朝着王铭的方向推了推,摇头苦笑道:“王兄贵人多忘事,小弟曾于衢门之下见过王兄……”

    王铭端详了一下玉阙,回忆了片刻,依旧没能够想起来,一边将玉阙递回去,一边说道:“怪我,怪我……这个,蔡兄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小弟前来,却有一事……呃,有两个事……”蔡昱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将身躯前倾,压低了音量,“……西山之人传讯……令乡野童子谣……王兄多于田野阡陌之间,不妨择机行事……”

    “童谣啊……”王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是让乡野童子唱新的谣,这个事情自然是相对简单一些,也不太会有风险。

    “……燕南垂,赵北殇。菊花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王铭摸了摸脑袋,有些不明白具体这个童谣讲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是这样吩咐下来的,就照着做就是了。

    王铭将童谣记下,然后又问道:“此乃其一,那么其二呢?”

    蔡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带上了些羞红之色,更添了几分炫目神色,让王铭都有些恍惚,“王兄……这个,最近小弟手头多有不便……不知王兄可否与小弟些饘鬻之食……”

    “好说……好说……”

    在蔡昱俊美的面容之下,王铭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了两声,然后才猛然清醒了过来,这个蔡昱啊……

    ………………………………

    “……燕南垂,赵北殇。黄菊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麴义喃喃的念叨着,说道,“这什么意思?”

    麴义的亲卫茫然的摇着头,用无辜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滚!”麴义亲切的给这一名护卫分配了一些口水。

    童谣在汉代,一点都不简单。

    这些童谣大多都流传于市井民间,没有固定的发源地,也没有固定的编词人,童谣的内容也并非是为了让儿童丰富知识面编写的,其中有着诸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阴谋和预言在里面。

    汉代人相信谶纬,童谣就是上天借童子之口在表达,当然,这个“上天”究竟是谁,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这些童谣当中有些怪异,但是也有一些读起来朗朗上口的佳作,甚至还有言简意赅的俗语,或用隐喻,或用暗示的方法来表达其中蕴含的意思,在这些童谣的背后,代表的并不是寓教于乐,而是恐怖的腥风血雨。

    这些童谣,就是汉代熊孩子的武器,分分钟唱着歌就能把皇帝唱倒,把江山唱倒,破坏力跟核武器一个等级,让麴义不由得不注意。

    就像是董卓当时的歌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董卓当时专横残暴,没有谁不恶心他,但是恶心又不能当面骂,会死人的,所以怎样骂人不吐脏字就完全靠汉代的熊孩子了……

    反正这个童谣大多数时间就是在欺负没文化的人,当然还顺带装叉一下,反正那什么熊言无忌不是么?

    “将军,要不去找大谁何问问?”站在麴义身侧的心腹拱手说道。

    麴义眼珠转了转,摇了摇头,说道:“大谁何非良人也,某若今日询之,明日天下恐皆知晓……不妥……”万一是讲得别人,那我去问岂不是显得心虚?

    这些字,每一个字麴义都认识,但是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就让麴义有些抓耳挠腮了。

    麴义心腹思索了一下,然后建议道:“要不找一下许从事?”

    许攸因为前一段时间交了在冀州北面和胡人交易的差事,正赋闲在家,去找肯定能找得到,而且许攸是大名鼎鼎的府门八字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人是贪财了一些,但是许攸也是相当讲职业道德的,只要收了钱,必然会办事,办不好的还视处理的情况给退钱,简直就是童叟无欺的信得过的标杆。

    麴义挠了挠脑袋,要是不知道这个童谣的事情倒也罢了,现在明明是知道了,却是一头雾水,这让麴义心中很是不舒服,就像是揣着七八十只的猫抓挠着心肝一样。

    “走!”麴义下了决定之后倒也干脆,风风火火的找到了许攸,见了面也不多废话,便将童谣的事情讲了一遍。

    许攸摸着胡须,眯着眼,沉吟着:“……这个么……若说复杂也复杂,若说简单,其实也简单……只是不知道麴将军是想要复杂些,还是想要简单些……”

    “简单些好,简单些好……”麴义瞪着许攸。

    许攸点点头,沉吟着就是不开口,只是拿着殷切期盼的眼神盯着麴义。

    “嗨!”麴义会意,皱着眉,解下了腰间的革囊,丢在了许攸面前,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爽,暗骂一声死要钱的。

    不过许攸毫不在意,反正他的铭言便是宁愿钱下死,不可囊中空,对于麴义的态度视而不见,迅速将袖子覆盖在桌案上麴义的革囊上,然后脸色微微变了变,说道:“麴将军,可是要简单说?”

    “简单说,简单说!”麴义没能明白过来,颇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

    许攸嘴角隐蔽的撇了撇,说道:“也罢,既然是麴将军的意思……此谣讲的便是……麴将军你啊……”

    麴义瞪大了眼珠子:“这……何以见得?”

    “麴将军请看……”许攸腾出一只手来,在桌案上划了划,说道,“这‘菊’一字,若是落了……这‘禾’一字么,更是简单……便是何字啊?”

    麴义眉头顿时竖了起来。

    “至于后面的意思么……”许攸展开了袖子,桌案之上已经是清洁溜溜,什么都没有了,笑容可掬的说道,“麴将军必然也是明白……”

    这是又要钱啊?

    他娘得就说两句,就要这么多的钱?这要是将整个童谣都解释完,还要花多少钱啊?

    想到此处,麴义愤然拱拱手说道:“某还有事未了……便不打搅许从事了……至于此事……”反正知道是说自己就成了,至于其他的多半不是什么好话,与其将钱白白给了许攸,还不如赶快回去琢磨一下,寻些对策来的更好。

    许攸带着些遗憾的点点头,说道:“麴将军放心,此事某绝不外泄……”不相信我的人格,难倒还不相信我的钱格么?

    看着麴义远去,许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最近没什么进项啊,好不容易送上门一个,居然是麴义这个小气鬼,原想着吓唬吓唬他,看看能不能多捞些钱财出来,却没想到麴义依旧还是这个样子,太小家子气,就这样还当将军……

    许攸朝着麴义背影丢出去一个鄙视的表情。

    “……燕南垂,赵北殇。黄菊落,庄禾荒。章台下,骨满仓。有维鹊,失巢亡……嗯……”许攸摇头晃脑的念叨着,“……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讲是什么呢?燕南,赵北,嗯,燕赵?黄菊,庄禾?嗯……莫非是田……”



    十月。

    阳光虽然试图再现夏日的壮丽,但是已经是脱离了它的能力范围,就算是在怎样舒展身姿,温度也是不可阻挡的降了下来。

    廖化拄着一根木棍,在蠕动的人群当中走着,四周都是荆豫一带的难民,有汝南的,也有荆北的,人们宛如机械一般下意识的前行着,木然,茫然,恐惧,焦躁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混杂着时不时响起的男人吼叫,女人的尖叫,还有孩童断断续续的啼哭声,萦绕在耳边,和疲惫,和饥饿交织,如同钝化的针头一样,扎得廖化脑袋嗡嗡作响,隐隐作痛。

    廖化现在的模样,和这些难民而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原本荆襄和豫州,一直以来都还算是鱼米之乡,有大泽,有山野,有农田,有桑林,可渔,可牧,可耕,可织,只要不是天生懒鬼,都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可是从黄巾之乱开始,这一切都变了模样。

    黄巾之乱,呵呵。

    “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一想起这个,廖化就想笑。

    皇甫嵩杀了张梁,战阵之上杀了三万黄巾,黄巾投河了五万,再败了张宝,杀俘近十万……

    在这些数字当中,全数都是真正的黄巾么?

    如果不全都是黄巾,为何皇甫嵩杀得心安理得,而且还有歌谣传唱?

    廖化年少的时候就被携裹进了黄巾,所以他知道,黄巾其实更应该说是流民而已,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老弱,都是在战区被携裹起来的普通的民众。

    这些人,也活该去死么?大汉的百姓,没有死在暴乱的黄巾手中,而是死在了官府朝廷的军队手中,是不是很可笑?

    人群当中忽然有些骚乱,一些嘈杂的声音传来:“前面有卡哨!前面有卡哨!要抓民夫!抓民夫!”

    “哄”的一声,游荡的人群更加的混乱了。

    “铛铛铛”的铜锣声音响起,哨卡之处的兵卒大吼的声音传来:“平东将军招军!平东将军招军!肯卖命就有得吃!有得吃!大块蒸饼!大块蒸饼!肯卖命就有得吃!”

    “咣咣!蒸饼啊!肯卖命就有得吃!乡亲们!郭刺史败了,现在是平东将军主政!你们背井离乡,能逃到哪里去?哪里都还不是一样?未必能有家乡好!平东将军仁慈,招募兵卒,只要肯卖命,就有吃的,若是上阵杀敌取了首级,还有赏钱啊……”

    “来!来!大好的蒸饼!上等麦面做的!看见没,个个都是黄的!是黄的,不是黑的啊!看清楚了!香喷喷的!来报名参军的每人一个啊!”

    人群站住了。

    蒸饼的诱惑,在饥饿之下被放大到了极致。

    迟疑了片刻之后,便有人朝着哨卡主动走去,还有些拖家带口的也想去,却被家里的妻子老人拖住了,争吵着便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参了军,就是给人卖命,而卖命的价格,就是一块蒸饼。

    当然,虽说进去之后能不能吃饱也很难说,但打仗嘛,也不见得就死,人们走投无路了,把自己卖进去,临到上战场了,便找机会跑掉,也不算奇怪的事。

    而多数人还是木然而小心地看着。一般来说,流民会造成哗变,会造成治安的不稳,但其实并不见得这样。这些人大多是一辈子的安安分分的农民村户。自小到大,未有出过村县附近的一亩三分地,为了躲避兵灾逃离了家乡之后,他们大多是害怕和恐惧的。人们害怕陌生的地方,也害怕陌生的未来,其实也没多少人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

    有一夜,前来抓捕民夫的兵卒冲击了人群,廖化在黑暗的角落里躲过一劫。这些如狼似虎的兵卒杀了几百平民,抓走了许多青壮,他们劫掠财物,杀死看到的人,强奸难民中的妇女,然后才押着抓来的青壮扬长而去……

    溃散的人群在天明之后重新慢慢汇集到了一起,继续茫然的向前。

    至于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大多数人心中都没有答案。

    真有稍稍见过世面的老人,也只会翻来覆去的说同样一句话:“到了北边,朝廷自会安置我等……会的……是的,会的……”

    廖化冷眼看着忙碌起来的哨卡,摇了摇头,继续前行。或许是快临近了河洛,多少顾及一些颜面,或许是平东将军想要挽回一些声名,或许是不想让招募而来的兵卒有太多逆反的情绪,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一次,曹操的兵卒并没有上来就动手抓人,而是采取了利诱的方式,多少温和一些。

    这样的做法,自然算是不错的了。

    一些人留了下来,大多数人依旧还是向前走去,毕竟平东将军只招募青壮,并非什么阿猫阿狗都要的。

    在廖化的左前方,有一名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着,警惕且惶然的看着周边的一切。这名母亲面色焦黄,头发散乱,将孩子紧紧的抱在胸前。孩子似乎也很安静,和周边动不动哭闹着要东西吃的其他小孩完全不同。

    廖化微微叹息一声。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死了两天了。

    那名母亲之所以死死的抱着,除了或许是因为自身情感上无法接受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一路,死去的孩子都被煮了,吃了。

    还有一些年轻的人。也许并没有完全死透,但是饥饿的人已经等不及了,甚至活生生的就割下了大腿上的肉扔进了锅里。

    死去的老人则还算幸运的,可以留条全尸,因为没人吃,不仅没肉,而且干瘪。倒在路边的老人没有了呼吸,跪在尸体边的其亲属目光大多都是绝望且茫然的,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跟着人流前进,甚至掉不出一滴的眼泪。

    人,在这一刻,和野兽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天地伦常的大道理都失去了效力,什么未来的憧憬希望都不可见,唯有的便是眼前这一条路,伴随着腹中的饥饿肠鸣,还有恐惧和死亡。

    混乱的队伍延延绵绵的,看不到头尾,走也走不到边际,与先前几年的汉朝大地比起来,俨然是两个世界。廖化有时候在队伍里抬起头来,想着过去几年的日子,见到的一切,有时候往这逃难的人们中看去时,又好像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依旧是一样的世界,是一样的人。

    北面,听说北面不打仗了?听说北面有新的田政?听说征西将军治下亩产都有五石了?听说……

    或许哪里将是一个新的世界?

    廖化不知道,不过,他想去看一看……

    ………………………………

    雒阳城。

    深秋寒风如刀,将树上的黄叶全数砍下,萧萧瑟瑟。

    魏续迟疑着,站在吕布府衙之外,不知道是应该进去,还是应该掉头走。

    杨氏似乎在入秋之后加紧了对于雒阳的攻伐,并且不断的在扩大和巩固占领的区域,而原本雒阳城之内大部分的百官都跟着刘协跑了,周边县镇在吕布和杨彪之间,自然更相信杨彪一些,所以这一段时间,应付杨彪的攻势便越来越是困难。

    杨彪在攻下了谷城之后,或许是因为天气临近冬季,不方便继续进军,又或是粮草补给跟不上,反正是暂缓了往东的进军,而吕布这里也无力反攻,便再一次僵持了下来。

    而几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吕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虽然在杨彪军队巩固谷城城防的时候,吕布也带队在野外和杨彪的军队有过几次交锋,无一例外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吕布在面对退败之下依旧有秩序的杨氏军队,也并不敢深追,而在防御上,吕布军队暴露出来的漏洞越来越多,最终不得不完全只能以雒阳为中心来进行防御,丧失了绝大多数的战略纵深。

    魏续有一个感觉,杨彪不是攻不下雒阳,而是不想损失过多而已,所以才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最开始的时候,吕布还每天都巡视周边,检查城防,甚至领小队兵马出军绞杀杨彪的斥候什么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吕布就慢慢的减少了巡查的频率,两天一次,三天,五天,而现在,已经是十天过去了,魏续都没有见到吕布登上城墙的身影。

    魏续有一个想法,他找过高顺商议,但是高顺就是一块石头,又臭又硬,闷着,什么屁都放不出来。

    宋宪、侯成?

    这两个小子原本就是王允当时派来的,现在虽然王允已经亡故,两个人失了跟脚,但是也不是值得信任的角色。

    找陈宫?

    魏续也不相信陈宫,而且魏续知道吕布同样也不相信陈宫,至少从那一天的晚上开始。

    “魏将军……”吕布府门前的卫兵,看着魏续来来回回转圈,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您这是要进,还是不进啊?”

    “……”魏续跺了跺脚,“进!烦扰通禀一声。”

    可是当魏续真正见到了吕布的时候,魏续有些后悔了。魏续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颓废的汉子就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温侯,浑身酒气,眼眶深陷,披头散发,衣裳褶皱,就跟一个乞丐有什么两样?

    乞丐喝不起酒,而吕布还能喝得起?

    “这……君侯,君侯怎生这般模样!?”魏续上前一步,拜倒在吕布面前,“君侯啊,不能再喝了……”

    吕布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嫌弃魏续带来的光线一般,扭过头去。“何事?杨氏子攻打来了?”

    “呃……尚未……”魏续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道。

    “既然未攻来……”吕布挥了挥手,“那就坐下来喝两杯……”

    “这……”

    魏续脑筋还没有转过来,一个酒碗就被塞在了手中,然后吕布轻巧的单手勾着一个硕大的酒坛,准确的倒了八分的酒水在碗中。

    “来!喝!”

    吕布自己倒了一碗,咕噜一声,干了。

    魏续低头看着酒碗,沉默半响,然后也端了起来,咕噜噜喝完了。或许是辛辣的酒水刺激,或许是当前的状况确实迫在眉睫了,魏续喝完了酒,将酒碗一放,鼓足了勇气说道:“君侯……君侯可是欲亡于此乎?”

    吕布倒酒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劈手就将酒碗往魏续砸去,吼道:“好胆!竟敢妄言!欺某刀不利耶?”

    酒碗“砰”的砸在魏续头上,砸破了额头,酒水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

    吕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发虬张,宛如一只狮子一般,待人而噬。

    魏续顾不得擦试,俯首叩拜道:“冒犯君侯,属下万死!若君侯欲赴死,某自当追于麾下!死不旋踵!可……可君侯家小又将何如啊!”

    吕布脸上的肌肉跳动着,瞪着魏续,半响之后,缓缓的重新坐了下来,呼出了一口气,向外招呼了一声:“打些水来!给魏将军擦把脸……也给某打一盆来,要热一些的……”

    侍从很快就将水打来了。魏续谢过吕布,然后擦拭了一下脸上的酒渍和血,伤口其实不大,破皮而已,很快就止住了,这对于长期刀头舔血的魏续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事情。

    吕布将热气腾腾的脸巾覆盖在脸上,任由白烟升腾,待热力退散之后才狠狠搓了几下,搓得皮肤都有些发红,然后随手将脸巾一扔,示意侍从都退下之后,才对着魏续说道:“说吧,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某听着……”

    “雒阳此处,已是孤城……”魏续低头说道,“如今我等入毂,非君侯之失,皆为陈公台之过也!君侯……”

    “停!”吕布忽然沉声喝道,“谁他娘教你说的?”

    魏续卡壳了,抬起头看向了吕布。

    “就你半筐大字都认不全的,还学旁人之乎者也的?”吕布不满的说道,“我问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是周子丰……”魏续低下脑袋,低声说道。

    “周子丰?”吕布皱着眉,沉吟着,“唤周子丰前来……没叫你去,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

    在历史上曹操围困吕布三月,导致吕布军上下离心,魏续最后联合了侯成、宋宪将吕布给卖了,其中固然是魏续三人的背叛,但是同样也是说明了吕布陈宫的无能。

    而当下,杨氏只是攻到了谷城,距离雒阳还有些距离,更谈不上围城了,魏续等人自然也没有到考虑背叛的程度。

    吕布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或许在战阵当中,纵马拼杀的时候,吕布是不折不扣的王者,但是在战略层面上,吕布就是一个青铜,就连氪金都没有办法提升半点的那种。

    吕布知道当下有问题,这是属于战场之上的直觉延伸,但是也就是到这里为止了,再往下一步,要寻找到问题的出处,并就这个问题继续求得出路,就超出了吕布的能力范围……

    所以吕布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借酒浇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吕布同样也不是蠢货,对待他所熟悉的一些事情,也有像是在战场上一样,瞬间抓住破绽的能力,于是魏续照着葫芦画瓢的行为,立刻就被吕布看穿了。

    魏续算是半个自家人,所以吕布见魏续也没有太多的讲究,但是要见周章,就不能太过于随意了,毕竟汉代还是一个非常讲究礼仪的朝代,甚至因为一顿饭都能翻脸做仇人,如果不修边幅见客,在一般的汉代人眼中其实和当面羞辱是差不多的。

    所以等周章来的时候,吕布已经是大体上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虽然深深的黑眼圈依旧出卖了他这一段时间的颓废,但是至少外表看起来比起之前的乞丐模样要好上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章走了近来,不急不缓,向吕布拱手一礼,然后静静的立着,等待吩咐。

    吕布静静的看着周章,见其气度沉稳,沉默了片刻,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说道:“请坐。”

    “谢温侯。”

    周章年龄不大,也就是二十多模样,相貌虽然说不上俊美,但是也算得上是方正。毕竟年轻人,只要不是真的歪瓜裂枣像是杨松一样实在是长不周全了,基本上来说给人的感觉也不会太差。

    吕布开口说道:“如今之局,周从事可有良策?不妨直言。”

    周章看了一眼魏续。

    吕布继续说道:“魏将军出身戎马,未能言周从事精妙之意。”

    周章拱拱手说道:“温侯垂询,属下自然言无不尽。若有得罪唐突之处,望温侯海涵。”

    吕布摆了摆手,说道:“但说无妨。”既然决定了要见周章,就是要听一些周章究竟是怎么考虑的,毕竟魏续这个人本质上依旧是个大老粗,传声筒大概可以,但是有没有传漏了一些什么,大概连魏续自己都未必能够清楚。

    周章点点头,开口说道:“圣人之道,洋洋者万千,可发育万物,亦峻极于天。故而圣人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吕布有些晕,转头看了看魏续,却看见了魏续已经开始翻白眼了。

    “咳咳……”吕布打断了周章的话语,眨了眨眼说道,“这个……周从事,魏将军与某皆是粗人,还是请简单说些……”

    “温侯过谦……”都已经是说得这么明白了,吕布居然还是听不懂,这让周章难免有些挫气。

    沉默了片刻之后,周章有些无奈的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简单来说,便是‘明哲保身’四字而已……”

    “明哲保身?”吕布重复说道。

    “温侯,请恕在下不敬……”周章拱手说道,“当下之局,可久战否?温侯武勇,天下无双,若长驱奔袭,自然无往而不利……不过,纵有小胜,亦无法挽回大局……在下原本为于雒阳郊外屯田,如今田地多半损毁,秋获之数,可想而知……故而当下雒阳城中,仓禀恐怕是……”

    吕布默然。

    “且不论兵粮之事,严冬将至,请问温侯,兵将可有御寒之物?若是一场大雪下来,雒阳城中恐怕就是冻死无数!就算是挨得过冬,明年春耕又将如何?有如何挨得到明年的秋获之时?”周章一条条的说着,显然也是目光长远之人。

    吕布听了,拳头攥了起来,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头也开始隐隐作痛。这些问题吕布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是他根本不敢去细想。前路一片黑暗,稍加思索便是无比的恐惧,这也是吕布他这一段时间企图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最根本的原因。如今被周章全数挑明了出来,吕布就感觉像是暴露在阳光之下,十分的难受。

    “故而,既然进无可进……”周章拱拱手说道,“便不妨退而保身,方可待后起之机也……”

    吕布面沉如水,说道:“周从事是要让我将雒阳拱手让人?”

    周章不顾一旁魏续频频送来的眼神,坦然拱手说道:“正是!雒阳千万生灵,生死存亡,皆于温侯一念之间!此举一可正声名,二可保自身,何乐而不为之?”

    “周子丰!”魏续忍不住大声呵斥道,“方才明明不是如此说法!你……”

    “呵……”吕布伸手制止了魏续的话语,苦笑着说道,“若某一人,退之易也……然追随某的兄弟又置身于何处?”

    “温侯果然仁义无双。”周章毫无诚意的给出了标准的称赞词语,“温侯若只求退杨氏之兵,倒也不难……杨氏得进谷城,乃以兵胜,非将胜也,故而若温侯派遣勇将,分路轻装长驱弘农之内,搅乱破击,一可截取粮道,二来可袭援军,不出旬月,杨氏必然退却……”

    “不过……”周章看了看一旁兴奋的魏续,继续说道,“雒阳当下乃死地也,纵有小胜,依旧是难逃败亡之局……”

    “你!”魏续刚刚听上半截还是笑容满面,结果转眼之下,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呼……”吕布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吐了出来。“如此说来,雒阳已不可守了?”

    “温侯英明。雒阳绝不可守。”周章没理会魏续,拱手再拜说道,“既然温侯早有退意,何不寻一托身之所?”

    “托身之所?呵呵……天下虽大,然而……”吕布摇了摇头。这些年走过的路难道还不多么?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哪里还有一席可以容身之地?那个地方才是自己最终可以安心的家?

    “征西将军有广纳百川之志,亦有容天下英雄之心……”周章拱手说道,“曾闻温侯与征西有旧,何不于投征西?”

    “征西……”吕布愣了片刻,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说道,“某知矣……你先下去吧……”

    周章也没有强劝,拱手而拜,然后告退。

    魏续见周章走了,往前膝行两步,正待说什么,却见到吕布也朝着他挥了挥手,“你也先回去……某要静一静……”

    “……这……遵令……”魏续无奈,也只得告退。

    大堂当中,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吕布一个人坐在当中,目光有些茫然。

    “雒阳啊……”吕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是吕布真正最为接近中央政权的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是如此的短暂,就像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看着要落在了手中,却没想到瞬间破碎。

    就像是好不容易省吃俭用,攒下一笔钱付了首期,找银行贷了款,正憧憬着未来在新家的幸福生活的时候,开发商跑路了,转眼之间不仅是新房遥遥无期,还要继续还款,否则银行就翻脸不认人,大手一挥在信贷记录上写个差评……

    可惜吕布依旧还是没有认识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出身低微,是边境一武夫而已,换句话说,就是乡巴佬,外地人,暴发户,然后这样的乡巴佬外地人居然要爬到头上去,这让原本规规矩矩排着队等着坑的本地人怎么忍?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啊……”吕布低下头,摊开了双手,虚张在面前,目光有些呆滞,喃喃的说道,“未曾想某年已至四十,竟然连立锥之地也不可得……呵呵……天下郡县无数,华夏间千万,何处方有吕某片瓦之地?某这十几年,辗转拼杀,却未曾想,到头来,依旧是空的……一场空啊……”

    “一场空啊!”吕布将头埋在了手中,身躯蜷缩起来,颤抖着,哭得就像是一个一百公斤的小孩……

    ………………………………

    相比较吕布而言,徐庶这个外地人就相对来说做的好了不少。

    进到汉中之后,徐庶便召集了张则和黄权,三方坐下来沟通了一下。徐庶表示他只是来负责支持关于南下蜀中的事项的,不是来抢夺汉中权利的,希望和张则、黄权两人一起共同将这一块蛋糕做大……

    汉代当然没有蛋糕,但是意思差不多,至于张则和黄权相信不相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至少徐庶表了态,身后又有一杆三色旗高高飘着,张则和黄权自然是满口答应,漂亮话不要钱一般往外扔,三人之间的气氛顿时融洽无比。

    至于益州刺史刘诞,在徐庶到来之前就已经跟在马恒的军队后面,向南越过了巴山,往巴西挺进,跨越大洋,走向海外。

    “刘益州……”张则毫不客气的就朝着刘诞的后腰子上捅了一刀,朝着徐庶拱手说道,“某早就派人言明使君前来,令其稍驻……结果刘益州说什么军情紧急,不可耽误……在下也是无法……还望使君见谅……”

    说完,张则微微抬眼,瞄了一下徐庶的表情。

    “无妨,无妨。军事为重。”徐庶点了点头,笑着转换了一个话题,对着黄权说道,“今秋秋赋如何?可归仓禀否?”

    张则和刘诞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也在徐庶的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原本张则和刘诞的利益点就是有分歧的。张则自然是侧重于汉中自身家族的利益发展扩大,而刘诞目标是盯着蜀中,所以张则对于进攻蜀中的事情么,自然是能少花钱就少花钱,反正就算是打下了蜀中,也没有张则的份……

    而对于刘诞来说,自然是恨不得将汉中全数老底子全数掏出来,瞬间打造出一个神挡煞神佛挡杀佛的强大军队,横扫蜀中,将他小弟刘璋踩在脚下,于是没少和张则发生冲突。

    黄权么,自然是处于中间调和的状态,他一面拉拢张则,一边安抚刘诞,加上黄权他自己又领着汉中太守,明面上的汉中的事情还是需要黄权做主的,因此张则和刘诞都对于黄权保持了一定的尊重和配合。

    黄权听闻徐庶问话,不慌不忙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卷书简,呈给了徐庶。钱粮之事向来就是政务的重中之重,黄权当然不会认为徐庶来了汉中,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问都不问,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汉中,确实是一块宝地啊……

    看着黄权的简报,徐庶不免也点点头,内心感叹不已。

    汉中是一个小盆地,有山环抱,有水穿过其中,天生就是适宜耕作的一片地方,再加上黄权在民生政务上也是不弱,今天的收成竟然再创新高,自然是众人都皆大欢喜。

    “公衡辛苦了……”徐庶点点头说道,“汉中军政有此佳绩,皆是二位之功,待某上报征西将军,定然不吝封赏。”当然,具体情况徐庶还要去下去查看查看,不过料想张则皇权也不至于敢做什么手脚欺瞒,因为汉中还有黄成在,这个独立于张则和黄权的系统,就是为了监督制衡而存在的。

    “谢使君。”张则和黄权对望一眼,齐齐离席拱手致谢。

    徐庶也连忙出来,将张则和黄权搀扶起来,三人对视片刻,不由得都笑了起来,氛围好得不得了……

    但是,这样良好的氛围气息,很快就被巴西前线传来的一则消息打破了。

    “巴西太守欲降?刘益州前驱欲受其册绶?”徐庶愣了一下,旋即色变,脱口而出,“不好!刘益州危矣!”



    经验。

    千万年的进化之中,最为犀利的条件反射,就是经验。

    虽然有时候会有什么经验主义害死人的说法,但是大多数情况之下,经验都是比较正面的,因为人类的老祖宗就是靠着经验一次次趋利避害,生存至今。

    徐庶几乎是瞬间判断出所谓的巴西太守投降是一个把戏,靠得就是经验。

    徐庶年龄也不比刘诞大多少,两个人都是接近四十岁,但是徐庶在军政上面经历过的事情就比刘诞多了不知道多少,自然更有经验。

    徐庶脱口而出之后,黄权也几乎是瞬间反应了过来,张则虽然慢了一些,但是有徐庶和黄权在前的提醒,也很快想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顿时也是色变。

    虽然张则和刘诞不怎么对付,尿不到一起,但是刘诞手下也没少汉中人,用的汉中的钱财,这些人和物,要是不明不白折损了,张则同样也是会感觉到心痛。

    当然,其实在张则心底,隐隐的还有一些莫名的欣喜。

    “这个刘益州!”张则愤怒的拍了一下桌案,说道,“贪功冒进!愚钝无能!若是累得汉中军民前功尽弃,自当该死!该死!”

    徐庶眼珠子转了一下,微微扫了一眼张则,便也不搭张则的话头,径直说道:“城中还有多少可用兵卒?可有钱粮储备?”

    黄权立刻拱手说道:“城中还有两千正卒,一千辅兵,当下正值农闲,若是抽调民夫劳役,亦有三千之数,可供差遣。”

    “善!”徐庶毫不客气,当然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径直下令道,“抽调一千正卒,五百辅兵,一千民夫,即刻准备粮草军资!某当令上庸黄将军,再多凑些兵卒粮饷,便出发前往巴西……二位,汉中后续粮饷供应,就有劳了……”

    张则和黄权连忙拱手应下,也是知道情况紧急,便告辞先下去准备事物去了。

    徐庶深深的皱着眉头,之前没有发现刘诞是冒进之人,怎么会在入川之后就如此的不谨慎呢?

    “但愿,能来得及……”徐庶站了起来,眉头紧皱,“若得进,某便领军而进,若不得进……唉,也只有退兵一途了……”

    巴西郡是什么地方?

    是早在刘焉时代,就成为了庞羲的自留地!大量的东川兵汇集在巴西,也是当年刘焉用来制约川蜀其他士族的重要据点!

    这样一块地方,会轻易投降?

    会在没有任何重大损失之前,就乖乖的将印绶名册全数拱手奉上?

    刘诞或许未必是糊涂,只不过人在急切的时候再加上了贪婪,就难免会被蒙蔽了双眼,就算是察觉了不对,也会用侥幸来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一次会中奖呢?不试试怎么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个人被坑或许是之少了一个人,或是一个家庭的钱财,但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徐庶现在就真的想将刘诞拖回来,抽十几个嘴巴子让他清醒清醒,但是现在急也没有用,还是要先汇集兵力再向前而进,能救多少就挽回多少,尽力而已。

    川蜀之地原本就是情况复杂,怎么能如此的轻率?

    如果万一导致兵卒受损,不仅许多前期准备的东西泡汤,更重要的是会影响到征西将军的整体战略,也会导致川蜀之地的刘璋更加的警惕,再想要进军川中,就未必能够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了……

    “这真是……”徐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

    机会就像是古董,有些价值连城,有些却是赝品,而这些赝品,在行家眼里是一眼假,但是在普通人心中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而在行家和肥羊之间,最重要的便是经验。

    就算是肥羊,被杀得多了,只要能活下来,依旧比新嫩的要好上不少。但是问题是,没有那一只肥羊在最开始的时候认为自己是肥羊的。

    刘诞和马恒之前都是和和气气的,但是在这一次上,或许确实是观点不同,或许是起初的胜利导致了性格上的膨胀,刘诞却在临晋巴西郡的汉昌县城的时候,和马恒发生了争执。

    马恒带领三千人日夜兼程,急行军五天的时间,抢占了巴山桃溪谷,夺了巴人山寨,控制了峡谷的进出两个路口。

    随后略作修正的马恒的等到了后续跟进的刘诞,并一起前出了巴山区域,开始向巴西郡内进发,一路之上连克三个山寨,直逼汉昌县城。

    汉昌的守军出动迎击了一次,但是挡不住刘诞和马恒的兵锋,稍一接触,便败退下去。

    汉昌之后便是阎中,若是阎中被攻下,不仅是占领了巴西郡的治所,也等于是打开了巴西往川中的通道。

    就在这个时候,刘诞接到了汉昌县城送来的求降书信,表示愿意投降,让刘诞给一些时间,宽限三日之后,便可以整理好县城的印绶典册等等,然后迎接刘诞进城云云。

    刘诞自然是大喜,旋即答应了汉昌县城的请求,收整兵卒,就等着准备接受城池了。但是马恒却觉得需要继续进攻。

    马恒认为,汉昌县城的人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缓兵之计。毕竟他们从汉中出来,是行动在前,汉昌县城未必能快速反应过来,因此也未必能够积攒多少抵抗的兵力,这个从汉昌县城第一次出兵拦截就可以看得出来,汉昌的兵力素质很差。所以应该不管什么招降不招降,直接进兵最为合适。

    但是刘诞却有些不以为然。

    刘诞觉得,如今汉昌大势已去,既然如此,都是出来混的,也不可能有什么为自家小弟刘璋非要自己两肋插刀的家伙,再加上自己来川中,肯定是要以收复拉拢为主,要不然自己这样一个山寨一个山寨的,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攻打过去,要到成都要打倒什么时候?

    既然有人愿意投降,便要给一个姿态,就算是有可能是假的,也需要通过这个事情来告诉别人,他刘诞,是欢迎所有川中人弃暗投明改邪归正的……

    马恒还是不同意,他表示如果按照约定先等三天,不仅会拖慢整个大军行进的步伐,而且会让汉昌有机会喘息修整从容布置,而自己这一方远道而来,又失去了突然袭击的先手优势,因此实际上已经亏了,若是汉昌守军三天之后又反悔,岂不是白白损失了大好机会?而且说起来汉昌的守军也没有多少损失,是不是真的投降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刘诞对于马恒的质疑非常生气,质问马恒道:“治中此言差矣!即已约,便不可轻违。若吾等肆意毁约,便失信义,倘若如此,更有何人信服?有怎能取信于蜀中?”

    马恒耐着性子,好言相劝说道:“使君,汉中发兵至此,山路千转,沟堑百回,虽说连克三寨,进逼汉昌,然吾等粮草有限,不宜久战,当速取也。”

    刘诞不以为然的说道:“若以治中之意,应当如何?”

    “即可进军汉昌,兵抵城下,若其真降,便纳之……”马恒说道,“若其推脱,有意延误,便挥军取之!”

    “某当汝有何妙计……”刘诞淡淡笑了笑,指点了一下眼前的山寨说道,“此处屯有军中辎重,亦为军中之重,若汉昌有诈,待吾等兵出之时来袭,届时是继续攻城?亦或是退而援此?”

    马恒有些无言以对。

    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刘诞说的这个情况也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之前马恒说的也是一种可能性,那么到了刘诞这里自然就不能否认刘诞所说的可能性。

    “故而,以不变应万变……”刘诞淡淡的说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也。今于此处,待敌之可胜,何尝不可?”

    马恒觉得还是有些可惜,正待再讲,却被刘诞制止了,竖掌说道:“治中若是实在坚持,某便与治中一千兵卒就是,治中不妨领军先行!”

    “一千?”马恒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只能是拱手告说了声“某遵令”,便告辞退下去点兵出发不提。

    其实马恒心中知道,如果真的汉昌有问题的话,这一千的兵卒能干些什么?疑兵?佯攻?但是刘诞当下毕竟是主帅,军令已下,若是再纠缠不休便多少有违抗军令之嫌,因此也就只能是如此了。

    刘诞看着马恒远去,心中也不免略有不满。他知道,包括马恒在内,甚至在汉中的张则等人都觉得刘诞他自己其实就是一个书生而已,并不太懂的军事上的东西,导致到了现在,马恒居然敢在中军帐当中质疑他的决定!

    要不是看在多少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刘诞哪能忍得下来!

    书生怎么了?没有领军经验又怎么了?

    班定远不也是书生?

    没关系,不用你们,我一样能做得漂漂亮亮的,让你们看看书生并非是什么都不懂,你们当成宝贵的那点经验,其实书里不是都有么?

    若是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汉昌,就等于是在进入巴西有了一个稳固的落脚点,而且对于心中装着整个的蜀中的刘诞来说,若是能够招降一批川中的兵卒,也等于是可以摆脱一些征西将军这边的控制。

    这一点,也是刘诞坚持,但是绝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这一次进军蜀中,便是刘诞心中的绝佳机会,一战成名,一句定鼎的机会。当年征西将军斐潜,也不过也是如此一步步到今天的地位的么?

    旁人既然可以,自己自然也行!

    刘诞踌躇满志,雄心万丈,仰望着天上云卷云舒,微微笑着,轻轻的念了一句:“……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

    刘诞领兵进川的消息,逼近了汉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严颜的面前。

    严颜是蜀中人,一辈子都在川中,对于川中的感情自然是比起什么东州人要好得多。他不喜欢东州人,也不喜欢刘焉,但是不得不说刘焉至少还不算过分,这些年朝堂动荡安不安,蜀中得享安宁,说完全没有刘焉的功劳,也说不过去。所以严颜对于刘璋继承刘焉的职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前提是刘璋别乱搞就行。

    所以当刘诞领兵前来的时候,严颜心中就及其不爽。

    狗日的仙人板板,当蜀中是块肉,那个龟孙都想要咬一口?川蜀之地是川蜀人的地盘,想过界来捞肉吃,有没有问过格老子?

    川中人习惯了爬山越岭,穿越山林,这两天刘诞的一举一动,其实严颜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就连刘诞中军大帐是朝那个方向,严颜派出来的斥候都在山头上看得明明白白。

    更何况刘诞还在等着汉昌守军投降,根本就是宽心得很,简直就是毫无防备。

    严颜准备给刘诞一个教训。

    两兄弟近来打生打死,有没有问过川蜀人的意见?

    当成川蜀人全部都是摆设一般?

    亦或是觉得川蜀人都会逆来顺受?

    严颜手下的兵卒都是多年的老兵,这两天好好修整了一下,又敞开了肚皮猛吃了几顿,正憋着一股劲无处发泄,再加上刘璋听闻汉中来袭,更是崽卖爹田一般允诺下泼天一般的悬赏,所以这些兵卒一听说要跟随严颜去攻击刘诞,个个都是兴奋不已,一个个拍着胸脯,斗志昂扬。

    征西将军的部队又能怎样?

    这里不是关中,也不是汉中,这里是山岭沟堑遍布四野,树林竹林灌木深深的川蜀!

    征西将军赖以成名的骑兵根本施展不开!

    最为关键的重点是来的并非是征西将军,而且什么叫做刘诞的家伙!若是连这个都打不赢,那还和刘诞身后的征西怎么斗?所以严颜必须打赢这一次的战斗,对此,严颜也很有信心,毕竟现在是在自家地盘之上,那个山头可以走,那个山间有近道,那个林地可以埋伏,就算是严颜不清楚,但是山间的猎户各个都是门清,随便找一个人来都可以指点一二。

    在严颜看来,击败刘诞,也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在山林之间的狩猎活动而已,刘诞这个自以为是的傻肥羊,正在一步步的走向陷阱当中……

    川蜀厉害的,只是兵卒么?呵呵,蠢货。



    晏平二年初冬。

    凌烈的寒风被秦岭和巴山阻隔,连续被打断了两次之后,就算是再强劲的寒风到了川蜀的时候已经是有气无力了,软绵绵的在树梢之上吹过,带起一阵阵的松涛。

    天气很阴沉,但是没有雨。

    “才一千人?嗯……”严颜蹲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就像只凶兽查看这自家的地盘,“让这些人过去!绕开主道,都藏好!”

    川蜀之地,到处都是山,军队在山谷和山梁之间忽上忽下,最佳的道路自然是较为宽敞一些的官道,但是周边山地当中也有一些羊肠小道掩藏在灌木草丛之下,不是临近了根本看不到。

    严颜带着兵卒迎面撞上了马恒的兵卒,但是更加熟悉地形的川蜀斥候提前发现了马恒的部队,而相比较而言,不习惯川蜀地带的马恒斥候,明显侦查范围就小了一圈,没有能够发现潜藏起来的严颜等人。看着马恒一行消失在山道的拐角之处,严颜嘿嘿笑了两声,招呼着,“行动都注意些,走了!格老子要请龟孙子好好喝一壶!”

    ………………………………

    汉昌的城墙并不高,而且有些古旧,这还是在汉章帝的时候修建而成的,带着东一块西一块的青苔的城墙,在并不明媚的天空之下,显现出一种肃穆之感,历史的沧桑展露无遗。

    城墙四周之上,川蜀的兵卒持械而立,时不时有民夫挑着棒棒将物质从城中运抵城墙之上,除此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没有了人影,就连原本城外的一些依山开垦出来的农田之上也都是空空如也,原本的稻杆和一些草木,能收的都收了,收不进城的也烧了个干净,剩下些黑灰在光秃秃的田地中。

    因为川蜀相对来说气候温和,因此在种植的庄稼收获之后,川蜀的农夫一般都会再种些成长时间较短的果蔬什么的,但是如今还未长成的,也都在这两天扒进了土里。

    麦田、村庄、道路,自汉昌县城为中心,顺着水脉伸展出去,到了东面三十里左右的时候,已经进入山野的范围了。石头岭便是距离汉昌县城最远的一个庄子,农作物的痕迹也到这边基本上算是止住了脚步,为了扼守住这边的山口,同时堵截匪徒和流民什么的、监督管理人口等等的事项,汉昌县城在这里有一个小小的军寨,安排了一队兵卒,共五十余人的队伍。

    临近中午了,负责防务的都伯结束了军寨周边的巡查,带着两个护卫,回到了军寨当中,他的主要职责,一个就是分派附近山头的岗哨,另外一个就是巡查官道,防止些流民或是盗贼什么的,而现在则是多了一个事情……

    午时三刻,正是杀人斩首的好时分。

    作为先头部队的马恒的两名屯长,带着两百兵卒,出现在了石头岭的山道拐弯之处……

    示警的铜锣咣咣响起的时候,两屯马恒带领的兵卒已经是小跑着从山道上冲了下来,朝着军寨杀来。

    单独领军前来的马恒,轻装前行,在接近了汉昌周边的边缘的时候,经过了一个晚上的休息,便在第二天的清晨发起了突袭。

    马恒的队伍之中大都不算是新兵,当年张鲁还在汉中的时候,就已经是领饷吃粮了,在经过了征西将军的收编之后,清除了一些孱弱兵卒之后,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虽然比不上什么百战精兵,但是至少做到令行禁止是没有多少问题的,因此一声令下之后,便蜂拥而至。

    魏延便在这两百人的尖端位置。

    前一段时间督送粮草,魏延就觉得自己仿佛就和川蜀这种潮湿的天气一样,浑身上下都快发霉了,在得知了马恒要单独带兵前行的时候,主动找到了马恒,表示愿意随行,马恒觉得也是一同来自荆襄的,也就同意了带上魏延,作为先锋。

    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往往都是野蛮且粗糙的,至于什么精妙的配合,那是属于长时间训练的高端精兵的,对于大多数的普通兵卒来说,指令往往就是两个,往前冲和往后退。

    在奔行之中,带动着呼哧呼哧急促的呼吸,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和略有些杂乱的叫喊声,魏延擎着一柄长刀,感觉血液在血管当中嗡嗡的响着,似乎有一股无穷的力量在不断的增长……

    石头岭的军寨望台之上,一名川蜀兵卒惊恐敲着铜锣,手足僵硬的样子让人都有些怀疑是不是会在下一刻敲锣的小锤子便会脱手飞出……

    而望台上的另外两名则是张开了弓,搭上了箭矢,原本应该是等到魏延等人射程之后才射击的,结果因为紧张,没等到魏延奔近,便歪歪扭扭的射了出去,一头扎在了地上。

    魏延见状大笑,笑声洪亮,带动着其身边的兵卒也不由得一同大笑起来。

    正在外面巡逻的一些川蜀兵卒还未来得及奔回军寨,魏延等人已经是迅速接近了,落在最后面的川蜀兵卒眼见实在跑不过,嚎叫一声转过身来,眼睛一闭便一边尖叫着,一边胡乱的挥舞着战刀。

    魏延乐得不行,似乎是觉得杀了这样的兵卒都污了自家的刀一般,连杀都懒的杀他,伴随着前冲的势头,一脚便将其踹飞出去,噗通一声撞在了土墙上,昏死过去。

    “别挡老子的路!”

    魏延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带着兵卒冲进了村寨,转眼之间伴随着兵锋的蔓延,血色也渐渐扩散开来。川蜀的兵卒在军寨前奋力反抗着,于魏延等人撞击在了一起,战刀长枪在空中飞舞着,带起一蓬又一蓬的鲜血。

    魏延冲杀在最前方,他双手握着长刀,一路大开大砍,似乎越是杀戮便越让魏延兴奋,哈、哈、哈的声响不时想起,也不知道是在怪笑还是在吐气开声。

    几名川蜀兵卒挡在军寨寨门后面,持枪从寨墙缝隙当中扎出来,魏延冲上去一刀就将冒出头的长枪砍成了两节,然后猛挥一刀砍在了寨门之上,喀喇声中,寨门竟然被砍进去了一半!

    魏延挥刀再砍,半掌厚寨门就跟纸糊的一样,在木屑纷飞当中被砍出了一个硕大的缺口,露出了当中用来闩门的木栓。

    “他娘的别挡路!”

    魏延暴喝一声,长刀如同电光一般从上而下,劈在了闩门的木栓上,顿时将其砍成了两节!跟在魏延身边的兵卒齐齐欢呼一声,撞开了寨门,便一齐往军寨之内涌去!

    “他娘的!兔崽子都听好了!将守将的脑袋……”

    魏延一边大呼着,一边将抵抗的川蜀兵卒砍翻在地,鲜血喷洒在他身上,就像是山野之间的猛虎闯到了羊圈一般,不急不缓,在从容不迫之中,带着一种杀戮的狂热。

    “……留给老子!谁都别抢!”

    ………………………………

    鸟鸣山更幽。

    黄昏准备归林的鸟儿在对面山上的树林上空盘旋着,叽叽喳喳个不停,似乎在眷念着夕阳,迟迟不肯休息一般。

    连续两天,相安无事,处在山清水秀之间,刘诞都不由得颇有些诗意上涌,背着手望着远山,琢磨着若是取下了蜀中,定然要好好做一篇诗词文赋,方能凸显自己允文允武之能。

    吹了一阵凉风之后,刘诞也觉得身上有些寒意了,便打消了诗意,回帐篷休息,准备明日去接受汉昌县城的投降。

    刘诞作为一名生长在大汉红旗之下,从小立志做一名大汉王朝封建主义接班人的优秀中年,自然是认为人应该是有信义廉耻,言出必行的,否则岂不是宛如畜生一般?所以刘诞觉得汉昌县城的人,应该不至于是出尔反尔的,要不然有何颜面立足于人世间?但是刘诞没想到的是,既然原本就准备不要脸的了,又怎么会有所谓的耻辱感羞耻心?

    严颜一点都不觉得耻辱,反正也不是他出面答应的,更何况兵者诡道也,原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难道有羞耻心就能打胜仗?

    严颜没有准备夜袭,因为说实在的,川蜀之地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夜间视物,那么在黄昏晚脯的时间也就是最佳的时刻了。

    夕阳慢慢落下,山寨之中炊烟缓缓的升起。

    严颜带领的兵卒也渐渐的山寨对面的山头之上摸了下来。几名川蜀兵卒摸到了山寨的视线死角处,掏出了火油和弓箭,一名兵卒窝在背风处,开始敲打火镰……

    几发火箭越过了山寨上空,一头扎向了山寨后营那些高高堆放起来的粮草垛上,然后又接连好几只,虽然未必每一只的准头都很好,但是数量多了,总有碰巧的那么一两只扎进了草料堆当中,片刻之后浓烟伴随着烈火熊熊而起。

    “铛铛铛铛……”报警的铜锣被敲响了。

    “走水了!走水了!”基层兵卒士官大声呼喝者,指挥着兵卒赶快去打水灭火。

    就在刘诞军中因为后营火气而慌乱的时刻,严颜一手拿着战刀,一手持盾,直扑而来!

    山寨才刚刚被攻破过一次,加上刘诞也没有打算要在这里长期居住,所以也就是草草修缮了一下便算了事,山寨前门原本是有两个哨塔的,塌了一个也没有再搭新的,也就给了严颜等人可乘之机。

    等到哨塔之上的刘诞兵卒发现山道上气势汹汹的一群人,不仅沿着山道狂奔而来,甚至还有些人在手脚并用的攀爬着岩石,半包围上来的时候,连忙敲锣示警,却没想到声音完全掩盖在了后营救火的嘈杂声中,并没有能够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严颜呼啸一声,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惯于爬走山道的川蜀兵卒,简直宛如在平地上一般,奔跑着迅速接近了山寨。

    确实发现的太晚了些,没等刘诞山寨当中的兵卒反应过来,严颜已经带着人冲到了山寨之下,一部分身手敏捷的川蜀兵卒甚至在山寨边墙上抛出了套索,开始攀爬起来,另外一部分则是取了大锥,砸着被草草封堵了一下的原本缺口,几下就将钉着的木板砸断,露出一个个豁口出来。

    跟随严颜冲杀在前的,都是严家精锐的刀盾手。几名严家精锐放低了重心,将身躯藏在了盾牌之后,面对豁口之处砍来扎来的战刀长枪,丝毫不惧,两三人将盾牌并在一处,将身体重心全数压在盾牌上,大喝一声,齐齐向前推进,只听到叮叮当当,卓卓哚哚,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兵刃砍扎在了盾牌之上。

    步卒战阵,若是结阵而战的话,十个老卒可以轻易击溃五十名的新兵蛋子,而对于精锐勇士来说,同样也可以对上五倍的老卒而不显得吃力。因此当严颜带着严家精锐刀盾手冲进了山寨豁口之后,再加上山寨当中的刘诞兵卒充满应对,没有前线指挥,于是在严家刀盾手刀光飞舞之间,转眼之间就不知道有多少刘诞兵卒被砍翻在地!

    几名刀盾手以严颜为中心,都放低了重心,低头迎上,左手举盾掀开刺来砍来砸来的各色兵刃,接着一进步手中长刀或刺或砍近当面刘诞兵卒的胸腹之间,锋锐长刀见血即收,接着再往前一压,再次前进!

    刀光血光映照着夕阳,橘红,鲜红,暗红,紫红,此起彼伏,充满了异样的美感,转眼间数十名的刘诞手下就在这样不断卷动向前的刀光血雨之中消失了,被吞没了,而每一次的刀光卷动,都代表着严颜的部队往前压进了一步!

    “使君!使君!”刘诞手下大声的吼叫着,“使君快下令吧!下令吧!”

    “下令?”刘诞的眼神当中没有多少焦距,“下什么令?”

    惨叫声连成了一片,位于山寨中军的刘诞,心中茫然无措,是要救火还是要迎敌,还是一部分救火一部分迎敌?平日里面的诗情画意早就伴随着滚滚的汗珠流淌得干干净净,此时此刻,刘诞脑海当中竟然还盘旋着几个念头,这后营的火是怎么来的?这前面的敌军又是怎么来的?

    这,这完全不合常理啊?



    山寨之中,伴随着最后一声惨叫声落下,渐渐的重归平静,当然,只是大体上的平静而已。

    严颜看着远远逃窜的刘诞等兵卒的身影,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一群无知的蠢货!

    严颜只是派人跟在后面不断的驱赶,然后到了天黑的时候便收兵了,根本就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因为接下来的工作,有很多小朋友会接手。

    川蜀之所以叫川蜀,因为实在是虫子太多了,大虫,小虫,长虫,长的短的,黑的白的,粗的细的,好吃的和不好吃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川蜀没有的。

    不说那些让人望而生畏咆哮山林的大虫,或是那些一击必杀阴险隐秘的长虫,就算是普通的虫子,也是极其可怕的事情。如果毫无防备的在野外林中穿行,保不准什么时候身上就会挂上十几条的蚂蝗,等到蚂蝗吃饱了后又顺便尿了一泡离开之后,人或许才能猛然间察觉出来。

    更不用说那些传染疾病的头铁小王子,迷你轰炸机,世界跳高王……

    在温暖的川蜀气候之下,又多是山间林地,灌木众多,川蜀之地简直就是虫子的天堂。因此严颜根本懒得再派人去追杀刘诞,就算是刘诞有命逃回去又能怎样?

    这些一头莽撞冲进了山林的刘诞等兵卒,简直就是给这些即将过冬的虫子送去最后一场豪华的盛宴!

    虫子当然不会区分外地人和本地人,但问题是川蜀人在这一块土地上生长生活,早就已经知道了应该如何去应对,而逃亡的刘诞等人,在这一个方面上,其实就跟傻白甜没有多少差别,满脸写都是来欺负我吧……

    山寨中的烈火熊熊燃烧着,大火和浓烟不但是驱赶了四周觊觎的蚊虫,也让夜间出来捕食的走兽不敢靠近,只是在草丛灌木之中闪烁着碧绿的眼眸,然后掉头离去。而且被烘烤的地面,甚至可以直接躺下睡觉,不用担心半夜会有千足虫或是翘尾巴的小可爱钻进自己的衣裳当中……

    严颜看着手下从火堆当中拽出了一些尚未烧成黑炭的粮食,然后又寻到了一些没有被烧焦的肉干,就地取材穿在了刀枪之上,径直烤制起来。

    一场厮杀下来,严颜确实感觉到了身体当中的疲惫。不像是十几二十岁的时候的那种疲惫感,只要睡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可以生龙活虎一般,疲惫感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这种疲惫感就像是深入骨髓当中一般,就算是再怎样驱赶,都会有一丝残留在骨头上,然后越积越多……

    严颜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肩膀,心思已经完全不再现场,而是跑得无边无际了。

    川蜀之地,如今局势混乱不堪,各方似乎都想着要在其中进行博弈落子,一举一动都蕴含着巨大的血腥气,就像是现在他击垮了刘诞,但是能够阻挡得住征西将军的步伐么?

    未必。

    接下来不用多说,肯定有一场大战即将爆发,这让严颜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黄巾之乱席卷天下的时候,那个时候川蜀没有太过的涉足其中,侥幸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但是现在这一次,还能有这样好的运气么?

    和刘诞这一次的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严颜心中清楚,这个主要还是刘诞的无能造成的,要不然严颜也不会如此的轻松。

    出乎意料之外的胜利。

    原本严颜的计划就是骚扰为主,以烧掉刘诞的军粮为最主要的目标,才会选择在黄昏的时间进行进攻,毕竟就算是不成功,撤退的时候也有夜幕的掩护,不至于被人穷追不舍,不过严颜也没有想到刘诞就是一个样子货,在压迫之下直接就慌了,导致全军崩坏有了这一场的大胜。

    要是征西将军也是如此软弱就好了……

    虽然严颜知道这个是完全不可能的。

    击垮了刘诞,对于征西将军来说,或许只是伤到了一点点的皮毛,而一旦被征西将军的部队侵蚀到了川蜀,川蜀之地却承担不起同样的损失。

    这就是实力上面的差距。

    川蜀之地,永远都是自保大于进取,大汉皇帝刘邦得天下,其实依靠的也不完全都是川蜀本地人,他只是当时被封为蜀王而已。

    如今中原风起云涌,川蜀……

    别的不多说,单单看征西将军坐镇三辅,与各地进行的贸易,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再转头看看幼嫩得仿佛是个菘菜一般的刘璋,严颜也不由得从心中升起一股悲凉感。

    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面啊,怎么进行比较?

    自并北起兵,先后转战南北,兑现鲜卑西羌,甚至和老一辈的大汉名将皇甫等人对局还能站上风……

    严颜也是领军之人,当然知道征西将军要做到这一些有多么的不容易,三色旗下的实力究竟有多么强,因此虽然这一次打跑了刘诞,但是也没能带给他多少的欣喜。

    刘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站在刘诞身后,在三辅之地静静待着的征西将军,如果真的有一天征西将军带着他从属的军队南下,会有怎样的战斗力,自己还能不能带着川蜀的子弟抵挡得住?

    严颜不清楚,甚至不敢去详细想,他怕想多了,就丧失了自己的斗志。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天下,已经变化得让他看不懂了……

    ………………………………

    同样在这个时间点,也觉得有些忧虑的,还有马恒。

    石头岭毫无疑问的拿了下来,守军绝大多数都被杀死了,逃走了几个,当然还抓了三四个活口,那个最早被魏延一脚踹飞晕死过去的兵卒就是其中之一。

    根据对活口的审问情况来看,早在前两天就有一只川蜀的部队往北而去,但是马恒带着部队南下的时候却没有碰到……

    这意味着要么是活口讲假话,要么就是这一只部队在山间隐藏了起来。

    答案是那一个,显而易见。

    那么藏起来的部队要去干什么?

    自然也不是纯粹进山游山玩水外带农家乐的。

    “见过治中……”魏延走了过来,行了一礼。

    “魏司马,来,坐。”马恒招了招手说道。

    魏延原来只是一个军侯,这一次马恒独自领军前来,魏延主动请令跟随,马恒便干脆封了魏延一个假司马的职位。

    马恒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司马巡查周边,可有见到些什么情况?”

    魏延也和马恒一样压低了声音说道:“确实有些怪异……某在周边走了一圈,村寨之中人员已经清空,除了军寨当中的粮草之外,其他房屋之内,不仅是没有粮草,能搬走的物品都搬走了……这肯定不是临时才做的……还有,在村寨外的田地里,某挖到了这个……”

    “这是……”马恒接了过来,凑到眼前,借军寨当中的篝火光线看了一下,说道,“这是芦菔?”

    “全部被刨了……都埋到了土里……”魏延沉声说道。

    马恒的目光不由得一凝。

    “不行……继续向前肯定就是陷阱……”马恒捏着手中的芦菔,最终下了结论。原本他还有些犹豫是继续向前还是说等待后续刘诞的动向,但是在获取了活口的口供和见到了如此决然的手段之后,马恒就明白了汉昌其实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如果说马恒有全部的兵力,马恒也不介意直接正面肛一波,可问题是马恒手中只有这一千人,攻克像石头岭这样的小军寨自然毫无问题,可是要攻克准备充分,而且在背后还有一只隐藏了的川蜀部队的情况下,再往前进军,无疑就是自寻死路。

    “治中所言甚是……”魏延拱拱手,眼眸在篝火的映照之下闪过一道华光,似乎是同样也有一从叫做野心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不过就算是我们就此退兵,难免还是会遭到川军尾随追击……不如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马恒闻声也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说道,“说来听听……”

    ………………………………

    魏延终于说服了马恒,由马恒带着大部分兵卒装作是向前,其实是将部队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是疑兵,装作大部队继续向前,另外一部分兵卒则是在前方的山坡之下埋伏好,魏延领着最后两百兵卒,则是在石头岭这里躲在民房之中,空出被攻破的军寨来,玩一个灯下黑。

    因为根据活口提供的信息来看,那一只消失不见的川蜀部队,必定是知道原本在石头岭的这一些百姓已经撤离了,所以就算是有斥候前来查看,很有可能只是会去军寨当中看一眼,并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将石头岭翻个底朝天。

    魏延的目标就是那一只隐藏起来的川蜀部队。虽然魏延不像是某些世家子弟一样,张口兵法闭口兵书,但是魏延知道,就算是退却,也要先解决退却道路上的隐患,否则纵然是退走必定也很艰难。

    魏延也不清楚刘诞会不会被这一只川蜀部队偷袭,但是不管会不会,这一只川蜀部队返回这里的可能性至少有七成,因为不管怎样,如果汉昌真的坚壁清野的话,那么这支部队迟早是要回汉昌才能获得粮草等补充的。

    当然,这一只川蜀部队也有可能走其他的路线,爬个山道抄近路什么的,但是有七成的把握,就值得押上一注了,不是么?

    魏延自认为自己武勇还是很不错的,而且骑术也可以,整体来说比汉中大多数的将校来的好,甚至比起在上庸的黄成黄将军也不差,但是自己至今还是一个小都伯,要不是这一次南征川蜀,就连这个假司马都未必能够当得上……

    军中最讲究的,一个是武勇,一个便是功勋。

    不管刀法再快,骑术再好,校场上可以一口气放翻五六个袍泽也不在话下,可是当那些曾经参加过并北血战的老卒们,头戴貂帽在城中巡检的时候,就算是魏延再有傲气,也必须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不为别的,就是尊重这一份军中的功勋。

    五百人进平阳,战白波,驰骋并北追杀鲜卑左贤王,千里奔袭收复阴山,一举剿灭北部叛乱,林林总总,如此战绩,就是这些经历过这些战事的老卒们,就算是身上残疾,依旧敢于傲视一切的底气。

    心高气傲的魏延,在这些人面前,也只能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自己若是不尊重这些取得了功勋的老兵,将来又有谁会尊重取得了功勋的自己?

    这一点,魏延还是看的很明白的。

    所以,这一次南下川蜀,魏延就浑身充满了干劲,恨不得立刻建立无数的功勋,结果没想到在最开始的时候,竟然只是让他督运粮草!

    这可把魏延憋坏了。

    所以当马恒要领兵前行的时候,魏延干脆就主动找到了马恒,说什么也要跟着当这个先锋官,要不是魏延自己知道自己长相一般,也不懂的什么卖萌的神技,说不得就要戴着个兔子耳朵,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萌也要萌混过关,捞这个先锋官来当了。

    魏延令兵卒潜藏在房屋之内,准备好弓箭,若是见普通斥候,能不暴露就不暴露,见到了川蜀兵卒进了伏击圈,才能放手攻击。

    等待总是最煎熬的,不过付出总算是有了回报,不知道是因为这一次川蜀军队大意,还是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潜藏在民居的空屋之内,先头的川军斥候查看一下空空如也的破损军寨之后,见到了一地守军尸首之后,便又匆匆返了回去。

    透过房屋的缝隙,远远见到山道远处似乎有些烟尘腾起,魏延的呼吸不免就加重了一些,浑身微微颤抖,只觉得血都要涌上了头顶,心里面把这些川蜀兵卒不知道骂了多少次……

    他娘的,这群矮骡子,怎么爬得这般鸟慢?

    等待过程,似乎就耗尽了魏延这辈子全部的耐心,好不容易等这些川蜀兵卒近了,看见了其中那一名领军的川军将领进了攻击的范围,魏延顿时呼啸一声,率先将手中的弓箭射了出去,然后没等第一轮羽箭矢落地,便将长弓往地上一丢,大吼一声,一脚踹开房门,便领着兵卒朝着川军将领杀去!



    山间林地,部队可以展开的空间不多,所以像刘草鞋那样动不动拉着十万人爬山远游的,其实也不过是带了些古惑仔的矮骡子风,能吓唬得来的,自然比要上手玩刀片好,结果确实孙血统都麻爪,奈何碰上了一个极度能忍的乌龟陆。

    因此但凡是说什么动辄十万几十万大军,其实都是耍流氓。这种数量级别的,要是在平原地区多少还好说,要是扔在川蜀这种地方,信不信最前头开打了,后头还在睡觉,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就像是严颜突然遭遇到了魏延袭击的时候,山道远处还有些兵卒也都只能之干瞪眼,够不着……

    刘诞大意了,所以当严颜杀出来的时候搓手不及,而严颜也是同样大意了,他只想着快些追上马恒这只部队然后通开马恒魏延的菊花,却没有想到魏延居然埋伏在这里要肛他的正面,所以一时之间,也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川蜀兵卒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射得跌跌撞撞东倒西歪,魏延已经将大刀舞动得如同风车一般,冲入了人最多的地方,快活的大声怒吼着,一刀就劈飞了四五根枪头,顺便踹翻了两个,砍倒了三个,接着就看见队列当中穿着铁甲,头戴赤红兜鍪的严颜,顿时就恨不得喉咙里面伸出手来一把抢过,红着眼睛就朝严颜杀过去!

    藏在民居之内的弓箭手连忙将弓抬高了一些,要不然都有可能会射到魏延的屁股上!但是看到魏延如此勇猛的砍杀到了川蜀兵卒之中,马恒的这些兵卒也同样感觉到了热血上涌,不由得齐齐开声大喝,射箭往川蜀兵卒后方吊射,还有些在呼喝拔出长刀和背负的圆盾,大吼着跃下山道,跟着魏延身后涌向了川蜀兵卒的队列。

    几名川蜀兵卒被箭矢射中,惨叫一声从山道上翻滚而下,喊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一处,顿时就让整个石头岭像是开了锅的粥一般!

    魏延大刀舞动,直直向严颜杀去,身侧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这是一条大鱼!说不准杀了便可连升三级!魏延的野心熊熊燃烧着,在他眼中,周边仿佛都消失不见,只有那严颜头顶的那一抹血红的兜鍪是如此的耀眼!

    严颜原本是想要来石头岭稍微修整一下的,结果刚爬上了石头岭,迎面就是箭矢飞来,他也是久经战阵,连忙一伏身,躲了过去。一支箭矢正中严颜身边的护卫身上,伴随着闷哼声便溅起一篷鲜血沾染到严颜的头脸之上,滚烫无比,也刺激到了严颜的神经。

    之前严颜战刘诞,将刘诞手下砍杀的屁滚尿流的落荒而逃,以少打多,一举大胜,也是让严颜多少有些自得,觉得征西将军也并非是完全不可战胜的,在川蜀这个地盘上,依旧还是川蜀人才能做主……

    可是没有想到,转头才到了石头岭,就撞上了魏延的伏兵!

    严颜又惊又怒的起身,然后又发现在队列前法规,居然有一年轻壮汉,挥舞着大刀,接连砍翻了好几名自家的麾下儿郎,直直朝着他扑来!

    至少五六柄战刀长枪朝着魏延或看或扎而来,魏延半步都不退,大吼一声长刀盘旋,将川蜀兵卒的战刀长枪或砸或砍,尽数抽飞,然后长刀回转,便带起一篷篷的鲜血和残肢!

    刀光飞起!

    半条小腿自由的在空中转着圈!

    失去了平衡的川蜀兵卒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然后在下一瞬间才意识到跌落在面前的竟然是自己的小腿!

    “我的腿啊!”

    川蜀兵卒疼得脸都扭曲了起来,努力的伸出手想要去够跌落一旁的小腿……

    一只穿着皮靴的大脚从纷乱的光影当中踩下,将这名川蜀兵卒伸出的手直接踩在了地上!

    “我的……咳咳……”在交错的皮靴和草鞋的脚掌交错之下,这名川蜀兵卒渐渐没了声息。

    严颜此次奔袭刘诞,带着兵卒也并不多,而且多数都是轻装,一个是毕竟要爬山越岭,重装步卒根本走不动,另外一个原因是汉代的时候川蜀本土人士长得相对矮小,负重力方面自然也比较差一些,跟关中北地还是有些差距的。

    所以这一次除了严颜身边的五十名刀盾手之外,大多数普通的川蜀兵卒也就是一身布袍,加上像是背心一般的皮甲,更不用说像是塔盾旁牌筩袖铠这样的装备了。

    川蜀兵卒,一直到了猪哥掌控了蜀中经济大权之后,也才渐渐开始普及筩袖铠,所以当严颜的川蜀兵卒对上了魏延等人的时候,就吃了一个闷亏。

    为了爬走翻阅山道的方便,这些川蜀兵卒虽然在刘诞之处缴获了一些铠甲装备,但是都是用长枪挑在肩头之上的,并没有直接穿在身上,而当魏延带着兵卒扑上来的时候,又怎么会有时间着装?

    总不能先喊一个战术暂停,然后等穿好铠甲再继续作战吧?

    所以当魏延等人一往无前的扑杀过来的时候,顿时就是血花四溅,实打实的遭受了全部物理伤害,一点豁免都没有。

    魏延大吼连连,大刀如霹雳一般,将一名护卫在严颜面前的刀盾手,连盾牌带人一同劈翻,又向前几步,傲气爆发的指着严颜大吼道:“匹夫!可有胆来战!”

    众人目光都不由得转头看向了严颜,严颜气得脸色发黑,却不得不上,沉着脸喝道:“既然求死,某便成全汝!”

    双方兵卒下意识的往边上让了让,勉强腾出一些空间来给魏延和严颜两个人。

    虽然说临阵斗将基本上来说已经是淡化出了战场的主流,但是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尤其是在这样两名都是前线武将且撞到了一起的时候,往往就会以个人的武勇决定一场战斗的走向。

    其实在汉代斗将的氛围渐渐不如春秋战国,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刘邦这个大流氓。《汉书》曾记述,汉王刘邦与项羽在广武交战,项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特意在阵前让人热情邀请,甚至表明自己干了,刘邦随意,不管是刘邦还是其他将领都行。刘邦心知肚明,知道不光是自己,就连手下的几名武将都未必能够当面斗得过项羽,所以很大气的说道:“吾宁斗智,不能斗力。”然后让楼烦一箭将给项羽传话的那一名兵卒射杀了事……

    严颜不想斗将,因为魏延的武勇他也看得出来,但是眼前的对手来的太过于凶残,而且对面远处竟然还有一些兵卒赶来,一部分来支援魏延,另外一部分则是绕着山奔来,明显是打着要包抄的态势,自己若是不能快些将眼前的魏延解决掉,就有可能会被围在石头岭这里!

    临阵而战,斗卒斗将,生死莫怨!

    在这样的时刻,严颜和魏延都已经不算是一个将领,而是一名普通的斗卒一般,有进无退!

    两人目光撞上,都是毫不退让,麾下士卒,也在一旁舍死忘生拼杀在一处。

    严颜紧紧的握了握手中的战刀,死死的盯着魏延,沉声喝道:“尔等后方山寨主营,已被吾破之!粮草器械,皆付之一炬!尔等若不投降,便是死路一条!”

    魏延大笑,仿佛丝毫不受严颜影响一般,大喝道:“某才不管后营如何,某只要汝颈上人头!死来!”

    魏延猛的扑上,挥刀当头而下,如电光一般,直砍严颜!

    严颜皱眉,举起手中盾牌,往斜里一卸,然后就是一刀横斩,砍向魏延的腰侧,攻魏延所必救!

    军中斗阵,哪有什么花俏的招式可讲,都是直来直去,最快速度砍杀了事,那些战斗的时候还要吼些什么霹雳旋风战天马流星拳的,真要到了战阵之中,恐怕名称还未吼完,就被人砍杀在地了。

    严颜设想就是用盾牌将魏延的长刀格挡出去,然后自己就可以抢进魏延的内圈当中,自己的战刀加盾牌的组合自然就能在近距离的战斗当中获取巨大的优势,可是这个设想,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

    魏延却丝毫不看严颜砍来的战刀,反而是双手加力,“噹”的一声砍在了严颜盾牌之上,木屑纷飞当中,竟然将严颜盾牌都砍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如同巨浪一般涌来的力道,从盾牌之上传递而至,单手擎着盾牌的严颜就像是被三四名的壮汉在左侧猛的撞上了一样,不仅是震得手臂发麻,连底盘都有些不稳,砍向魏延的一刀自然也就落了空!

    严颜也是军中宿将,立刻知道自己是小觑了魏延的力量,暗叫一声不好,顾不得身形难堪,便猛地往地上一滚,只听到“嗡”的一声,刀光几乎是贴着头皮而过,将严颜头上的血红的兜鍪砍成两节,砍断的发髻也扑散而开,垂下遮蔽了严颜的视野。

    “不好!”

    严颜大惊失色,连忙连滚带爬向自家护卫踉跄而去。严家的刀盾手也嚎叫一声扑上来,企图掩护严颜的撤退。

    魏延一刀砍下,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严氏的刀盾手盾牌之上,竟来逼的刀盾手连连倒退,就是挡不住!

    严颜左手还在发麻,兜鍪又被砍断,头发全数披散下来,要不是方才脑袋缩得快,现在估计已经是被开了颅!死里逃生的恐惧感笼罩了严颜,使得他没有勇气再回头和魏延战斗,顾不得颜面,跌跌撞撞的拨开自家兵卒,乎就是踩着自己士卒的身躯朝后面就逃!

    “有种别逃!”

    魏延大喝,一刀将刀盾手劈到一个,扫出一个短暂的空隙,刀交左手,然后用脚一钩,从地上挑起一柄不知道是谁掉落的长枪,右手抄过,抢前一步,朝着严颜逃窜的背影投掷而出!

    “将主!小心!”

    一名严氏刀盾手一边大喊着,一边不顾胸腹大开,企图用刀去砍砸魏延投出的长枪,然而根本来不及,战刀和长枪在空中擦肩而过……

    或许是死神的触摸让严颜察觉到了,又或是军中宿将的经验发挥了作用,在最后的时刻,严颜透过乱糟糟的头发看到了空中呼啸而下的黑影,顿时一股凉意从脚趾头冲到了天灵盖,猛地扭身想要躲避,却只能让过要害,飞翔而来的长枪“噗”的一声扎在了严颜的右臂之上,在甲胄铁片四下崩飞当中,带走了一大块的血肉!

    纵然严颜是铁打汉子,也是忍不住闷哼一声,差一点栽倒在地,手中的战刀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跌落在地面之上。

    “保护将主!”

    严氏刀盾手舍生忘死的朝着魏延扑来,将严颜抢在了盾牌之下。

    主将受伤,生死不知,顿时惊动了正在抵抗着的川蜀兵卒,人人不由得都回头而望,却看见代表了严颜的将旗摇摇欲坠,原本那一定鲜艳血红的兜鍪已经失去了身影。

    不用太多的语言,几乎所有的川蜀兵卒都意识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他们的主将败了!

    马恒带着兵卒前来增援,呼哧呼哧的爬着山道,气息也是不稳,正在咬牙拼力向前之际,就看见了魏延大显神威,居然一举将对面川蜀的主将击败,忍不住热血沸腾,振臂高呼:“敌将已授首!杀!杀上去啊~”

    喊到最后,马恒的嗓子都呲了,但是没有关系,马恒看见的,手下兵卒自然也都看得见,纷纷大呼一声,顿时都将最后的气力全数爆发出来,挥舞着刀枪朝前猛扑!

    反观川蜀的兵卒便各个失去了斗志,也不再纠缠,转身向后就跑。自家主将都逃了,难倒自己还留在这里等死不成?

    魏延身上甲胄战袍已然被鲜血染得透红,带着血光寒气,卷动着刀光,撞入了十余面留下来断后的盾阵之中!

    魏延手中的大刀,在一瞬间便挥舞了一个大圈,接着腰力腿力,狠狠抽打在那些盾牌之上!魏延的力量本省就是相当惊人,在加上自身的冲力,这一刀的气力,就像是山崖之上跌落的巨石一般,根本不是小兵小卒所能阻挡的,砰然巨响之声之中,两三面位于正面原本结实无比的盾牌或者碎裂,或者脱手飞出!

    盾阵立刻被砍出来一道口子!

    跟在魏延身后的兵卒齐齐欢呼一声,便顺着盾阵的豁口蜂拥而上!

    严氏最后留下来的战阵,也没能坚持多久,就被魏延破开,但是严颜的这些刀盾手,比起那些普通的川蜀兵卒来说,更加的坚韧,不愧强兵之名,明明已经无望,战阵破碎,强敌踏阵,后面还有大队涌上,怎么看都是个死战到底败亡干净的结局,可是为了让自家主将能够撤离,依旧是拼死抵抗,拖着一起同归于尽!

    又是一声轰然碰撞的大响之声,企图拦截魏延的最后从两翼涌来的严氏刀盾手又倒下了一片!几名被劈到的刀盾手站立不稳,顺着山道翻着跟头就栽倒下去,魏延看都不看一眼,懒得管他们,长腿一迈就撞入在山道上的剩余的川蜀兵卒当中,猿臂伸出,竟然抓着一名川蜀兵卒,提将起来,像是扔木偶一般,直接投掷出去,当场就砸到了七八名川蜀兵卒!

    后面马恒带来的兵卒也都高呼着涌了上来,纷纷从魏延身边越过,刀砍枪刺,鲜血横溢,一时间只能听见川蜀兵卒垂死的惨叫之声响成一片!

    魏延守住了脚步,持刀站在石头岭岩石之上,傲然扬起了头颅,一身血色尽染,在他面前,已经再无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