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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水鲜卑的士兵忽然觉得有些恐惧,就好像是死神从血海中伸出了脑袋,冲着他们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汉人骑兵的阵列,就像是一把铁锤,又像是一柄巨刃。冲锋在前的汉军骑兵熟练的摆出了最常用的战阵,两两骑兵相互依靠,成为一组,然后纵向上再让出一个半左右的空间,在高速驰骋的对冲之下,如果不想要正面撞击,便只能被迫的进入这样一个狭长且血腥的通道,然后迎接各种两边而来的兵刃武器招呼,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挣脱死神的镰刀,只能是坚持时间的长短而已。

    双方在瞬间轰然接触。直接对撞的士兵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不管是在战马上,还是在兵卒盔甲上,汉军骑兵都比卢水鲜卑的兵卒要来的更加的精良,而且整体重量也会比没有备甲的鲜卑兵卒要来得大,因此就算是双方碰撞,依旧是汉军骑兵要占据一定的优势,再加上吕布这样的杀神,优势不断累积下来,到了后面,卢水鲜卑的骑兵速度被压制,而汉军骑兵的速度基本没有减少多少,简直就是遇到什么撞飞什么,当真是遇人撞人,遇马撞马,所向披靡,无人可挡其锋。

    马上的汉军骑兵手执战刀,或左侧,或右侧,狂呼猛吼,任意砍杀,酣畅淋漓。进入通道的卢水鲜卑兵卒感觉自己就象奔进了一条死亡之路,这路上无数的刀光剑影,凶神恶煞,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没有士兵可以跑出这条长达六百步的死亡通道,除非这条路上全部都塞满了人,实在是杀不尽杀……

    有吕布加持的汉军骑兵发挥出了十二层的威力,就像是从血海当中跃起的凶兽,一口就吞噬掉了对手的头颅,又像是一个无穷无极的深潭,投进去多少生灵血肉都不带一点声响,卢水鲜卑的骑兵兵卒只在一开始的时候还能照成一些杀伤,但是越往后,便是越没有还手之力,被杀得血流成河,转眼之间,近千人就这样消失在战场之上。

    在吕布感觉当中,杀穿了卢水鲜卑的前阵,似乎只是大餐之前的开胃头汤,只会让吕布觉得胃口大开,而不是觉得已经饱了……

    “杀穿这群狗崽子!”

    吕布呼啸着,挥舞着方天画戟,毫不停留,也丝毫没有减速,踩踏着卢水鲜卑兵卒人马的身躯,依旧在狂奔不止,就像是风卷残云一般,携带着风雷滚滚,怒吼着,朝着沮渠费郓王的中阵而去!

    在吕布等人的身后,只留下了一片的血肉模糊的残肢断体,成百上千的人马倒在血泊之中,晕染了这一片的大地……

    沮渠费郓王没有后备军队了。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不能阻挡住冲在前方的吕布这个锋锐的阵列,那么也自然无法阻挡汉人骑兵前进的脚步,留给卢水部落的也就是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的办法,便只能是收缩阵型,绝对不能再使用鲜卑习惯的松散的队列,否则依旧还是给汉军骑兵送肉吃!

    沮渠费郓王立刻下令让手下吹响了收缩阵型的号角,他准备用密集的阵型和汉军骑兵正面对撞,迫使其下降速度,然后再用人数上面的优势包围起来,最终让失去了速度的汉军骑兵丧失灵活性,彻底停下脚步。

    在死亡面前,一些人会胆怯的无法有任何的举动,而另外一些人则是变得更加疯狂,这些原本就在大漠之中挣扎性命的鲜卑游牧民族,特别是沮渠费郓王的直属护卫,在死神镰刀到来之前,越来越是凶悍,越来越陷入疯狂,这些人就像是丧失了一切思维能力的僵尸,只懂得凭借着个人的本能在战斗,将自己的生命也押到了赌桌之上,和死神翻牌。

    卢水部落的士兵用自杀式的攻击,不管不顾的相互撞击策略,总于有些奏效了。

    奔驰在战场之上的汉军骑兵,如同狂暴的野牛一般的疯狂奔跑速度,开始慢慢地降了下来。

    沮渠费郓王大吼着:“吹号!吹号!让马家的小子从侧翼进军!”

    苍凉且悲怆的牛角号声在荒漠里面荡漾而开,然而马休只是瞪着眼前的战场,并没有像是沮渠费郓王所希望的那样,领着兵卒冲杀汉军骑兵的侧翼……

    “费郓王在战阵当中,视线被遮挡了,看不见啊,这样的局面还要我们上……那边还有一队汉军骑兵……”马休用虎头枪指了指,吸了一口气,说道,“看见没?在土沟那边……在等着我们冲上去……”

    庞德沉默了片刻,说道:“那怎么办?”

    马休说道:“吹号,撤吧……趁着卢水部落拖住了征西的骑兵……”

    “可是……”庞德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就这样走了?不会那个……”

    马休仰着头,看着在云层当中若隐若现血红色的太阳,然后垂下了头颅,一边调转马头,一边说道:“先顾着自己吧……我们先回去,顺便给卢水部落带个话……能跑掉多少,就看个人的命了……反正征西骑兵既然已经追到了这里,就算是打赢了这一场,又能如何?说不定下一次来的人更多……撤吧……”

    呜咽的号角声传递了回来,让沮渠费郓王的心就像是掉进了冰窟之中一般,瞬间冰寒一片!

    “叛徒!该死的!”沮渠费郓王怒声大吼,“马家小子!叛徒!该死的叛徒!”

    卢水鲜卑的兵卒也不是听不懂号角的意思,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已经开始有些慌乱起来,纵然胡人再少跟筋,再被抛弃之下,也会察觉倒有些不对劲……

    沮渠费郓王很是后悔,后悔当初听信了马休的一片花言巧语。马休表示征西兵卒就跟之前汉皇帝派出的那些大将一样,并不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很长时间,过一段时间之后,必然就会回去,等到那个阶段,就可以去陇右附近联络那些之前跟着马氏有交情的羌人,然后重新返回金城云云。

    马休所说的,确实是和之前恒帝灵帝时期的情况一样,朝廷的大军来了,羌人鲜卑人打不过就跑,然后等朝廷大军退去了,羌人鲜卑人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顶多就是像一次草场的迁徙一样,因此沮渠费郓王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也就没有继续向西,而是停留了下来,等待重返的时刻。

    而现在,在看到汉军征西骑兵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的那一刻,沮渠费郓王心中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妙,但是依旧还仅存着微薄的希望,直至当下完全的破灭……

    沮渠费郓王的部队就像是一个面团,被吕布带领的汉军骑兵狠狠殴打了一拳,凹陷进去一大块,如果继续按照沮渠费郓王的设想进行下去,确实也有包围吕布等人的可能性,但是在马休带着侧翼的部队后侧之后,就等于是缺了一个口子,胜利的希望也自然是彻底破灭了……

    要挡住吕布等人的冲锋,必须兵卒要有坚强的信念去拼死拦截,而现在马休的号角,就几乎让沮渠费郓王看到了一个令他完全崩溃的场面,许多卢水部落的兵卒,也在跟着马休的号角声,开始掉头,准备逃跑……

    沮渠费郓王的心,就像是灌满了铅一样的沉重,眼前火红色的那个汉人猛将,就像是一面硕大无比的旗帜一样,在战场上肆意的飘荡,张扬的飞舞……

    “撤!”沮渠费郓王朝着斜侧调转了马头,“我们撤!”

    在空旷的战场之上,击败一群骑兵,并不算是什么,但是想要完全包围一群逃窜的骑兵,那就几乎是难比登天了。

    败退的卢水部落的鲜卑骑兵,很有经验的就像是捅破了巢穴的蟑螂一般,轰然从各个破口之处蜂拥而散,纵然吕布姜冏魏续三人就像是带着三个网兜,不停的捕杀,依旧还是不能完全阻挡住这些鲜卑人逃窜的脚步。

    打不赢就跑,这原本那就是胡人的生存之道,就像是被野火烧过的枯草,纵然地面上凄惨一片,化为黑灰,但是只要地下的根不被撬出来,依旧有一天还会重新长回来的。

    只不过这一次,那血红色的火,会烧倒哪里?会在什么时间才熄灭?

    沮渠费郓王不知道。

    马休也不知道。

    就连在西域的各个部落,各个小国也不知道。

    他们仅仅是知道,当年的那个强悍无比的大汉王朝,似乎又卷土重来了……

    …………………………………………

    这边鲜卑被打跑了,那边的鲜卑又来了。

    汉王朝,其实在边缘地域防御上面,几乎不可能完全阻止这些穷亲戚串门,他们有时候带着笑,有时候带着刀,有时候又带着笑也带着刀,有时候干脆什么都没有带,就带着不知道那个山沟沟里面拔出的几根甘草,然后兜头就拜,说这是仙草,来换点吃的呗……

    而且就像是猫狗双节日一样,相互联动,双十一之后还有双十二,要不是双十是老常家的生日,真是恨不得一个月来一次,一次一个月。

    在幽州北部,渔阳城外,一名骑兵带着风尘,带着血污,带着让人恐惧的消息来到了城下:“鲜卑,鲜卑南下了……”

    袁熙从睡梦当中呗惊醒,瞪着眼珠子:“什么?!鲜卑南下了?!”

    “是的,回禀二公子……”传令兵急促的呼吸着,显得有些紧张,当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还有相当一部分恐惧,“鲜卑人来了……很多,有两三万人……”

    袁熙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追问道:“是谁的旗号?”

    “是柯比能……还有十几个其他部落的……”传令兵回答道,“这一次,比之前来的还要更多……”

    “为什么?”袁熙下意识的问道,旋即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连忙改口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回禀二公子,这些鲜卑也是突然出现的……”传令兵也觉得奇怪,“秋天的时候没有来,正常来说应该就不会来了……可是没想到……”

    袁熙有些茫然,但是他也知道从传令兵这边不能得到什么解决问题的答案,便只能说道:“知道了……再派人前去查探清楚一些……”

    是的,正常来说,鲜卑人都是秋天南下,但是这一次竟然是在冬季,这究竟是因为什么?难道说鲜卑人知道父亲袁绍领兵南下,所以冀州空虚来趁火打劫了?若是如此,那么给鲜卑人提供消息的又是谁?前一次鲜卑人想要渔阳的盐铁,这一次必然也是冲着这里来的,那么这一次能不能抵挡得住?

    两三万啊……

    这些鲜卑人究竟是怎么了?

    就选是这些鲜卑人当中有些老弱,杂七杂八的扣除一下,算一万吧,那也是够让渔阳这边喝一壶的……

    如今的幽州,真不是公孙瓒那个白马义从纵横来去的幽州了,一方面因为军队被收编,另外一方面因为幽州大户很多都在战火当中被波及,因此实力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对付鲜卑南下也更加的苦难。

    “来人!”袁熙大声叫道,“速速传信至邺城……速求援军!”

    接下来的三天,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从前线传递回来,鲜卑人就像是蝗虫一样,打一路吃一路,不断的将幽州边境的军寨民庄吞下肚里,化为焦土,然后休整,再次向前,就像是一群从地狱里面逃出来的恶鬼,将幽州北部的仅有的丰盈一点点撕碎……

    渔阳左近,气氛一天比一天的紧张起来。

    还有些能力的,觉得势头不对,便举家迁往冀州,舍不得故土的,咬着牙顶着风险,将希望寄托在渔阳的城池城墙防御上。大批大批的民夫夜以继日的修葺修建防御体系,然后希望这样就能够隔绝鲜卑人的刀枪。

    第七天,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鲜卑人来的更多了,这一次不仅有柯比能,还有步度根,两个鲜卑大王汇集在了一起,带来了数十个大小不同的鲜卑部落。

    袁熙几乎要崩溃了,日日夜夜翘首南望,父亲,父亲啊,孩儿在这里,在这里啊,鲜卑人就快来了,快来了啊,您的援兵,援兵究竟在哪里啊……



    新年,似乎就在不远之处,这一年虽然跌宕起伏,多灾多难,但是总算是要过去了,或许是因为如此,冬日依旧寒冷,但是成都就像是完全忘却了之前的战争之痛一般,依旧渐渐的明媚且妖娆起来。

    太阳懒洋洋的悬挂在半空之中,多少带出一些暖意。

    人,总是活在当下最好。

    活在昨天的,往往充满悔恨,活在明天的,常常失于懒惰。

    把眼前的事情一件件做好,才是最为根本的要务。

    斐潜和护卫穿过成都街道上的时候,阳光刚好从东面的天空上洒落下来,照耀在道路两侧的树木和花草上,也照耀在来往的行人身上。

    同样也是洒落在斐潜的身上,照耀着一片金黄,让刘备都觉得其闪亮得有些碍眼。

    往来的行人,有形色匆匆的民夫,也有三三两两的士族子弟,还有些跳着担子的棒棒和持着布幡行走的方士游医什么的,在见到了征西三色旗帜之后,便纷纷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靠在街道的两边,让征西一行人马先行而过。

    这就是统治者的特权,是特权当中细微的一个体现。

    所有人都知道,时间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但是使用时间产生出来的价值却不同,就像是有人用时间获取知识,得到感悟,有的人只会化身杠精,在贬低一切的过程当中找寻自我的价值。

    让出中央的道路给特权者使用,节省特权者的时间,这并非是成都一个地方的做法,也不是汉代才有的专利,然后身为特权者,应该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也是很有意思的。

    就像是成都城内的结构也很有意思。

    因为虽然说成都是盆地,是比较平坦的,但也是比较而已,并不是像华北西北那样的广袤平原荒漠地形,而是有一些细微的起伏,那么街道往往都尽可能的在地处,房屋则是渐渐的蔓延到了山坡上,夹杂着树木一起,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就会整个城市都瞬间翠绿了起来。

    当然,如果是冬日,就像是现在,就多半是枯枝,灰黑一片满目凄凉。就像是要在绝望中看到希望,还是在希望中只能体会绝望。

    幸好成都气候偏暖,冬日不长。

    斐潜坐在马背上,他刚刚去青羊肆接了刘备出来。三天的禁闭,呸,清修,却是能让刘备静下来思索一些事情,当然,每个人的思想是不一样的,就像是强扭的瓜只能解渴一样,水到渠成方为最佳。

    不远处也有一条水渠。

    这条水渠从西北角引入,然后从东南角穿出,穿过整个的城市,是普通民众取水洗衣等等的重要生活构件,沿着水渠两边,也自然成为了城中最为热闹和繁华的地方,像是老字号的四方斋,春月肆,吴氏的成衣铺子,来氏的米铺,还有些什么当铺酱肆等等,都沿着水渠展开着幌子,或用字,或用图,表示这这里有什么样的物品。

    水渠在这里,人们自然往来取水洗衣,然后也就自然汇集了各类的商铺,接下来便是吸引带来更多的人流,而人流又促进了更多的商机……

    而现在,斐潜的工作,个人的价值,便是在汉代,开出一条新水渠来。

    街道之上,往来的行人很多,川中的繁华可见一斑。

    当然,也有很多是兵卒,属于征西系列当中的兵卒。这些兵卒大部分是驻扎在城外,然后进城来采买一些物资,次序井然,见到了征西的旗帜之后,也纷纷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向斐潜一行致礼。

    一队城中巡兵,看见了斐潜一行,也是纷纷在马背上行礼,但是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和斐潜等人交错而过。因为巡骑都是在执行公务,而普通兵卒只是在私人采买……

    刘备看着,看着,忽然叹息了一声。

    “将军手下,皆令行禁止,又通达明理,兼得爱惜百姓……”刘备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奉承,“若天下兵卒皆是如此,百姓幸甚,社稷幸甚……”

    刘备依旧还是刘备,并不愿意在斐潜手下担任什么职位,在经过了三天的思考之后,表示要他自己要追求圣贤的脚步,为百姓真正的做一些事情,让百姓能够富裕和幸福云云,方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

    其实也就是表示希望出任一方大员,以牧万民,也就是州牧。

    斐潜不置可否。

    不过刘备依旧很谨慎,表示自己愿意跟在斐潜身边学习个半年一年的,然后才带着斐潜的这些精神和方略,去学以致用,充分的展示对于征西的服从和尊敬。

    至于刘备内心当中是怎么想的,斐潜大体上也能猜测出一个七七八八,但是不说其他,就单单刘备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有迷惑性的,八字眉松弛下来,双眼弯弯,令人不由得忽略了其较深的法令纹,看起来就想是普通的一个中年人一样,谁会知道其实在这个中年人迷惑性的外壳之下,藏着一颗永远不服输的内心?

    一件事情一种状态持续得久了,人总会为自己找出各种正当的理由来。

    刘备如此,斐潜也是如此。

    回想起来,有时候斐潜也会有些疑惑,为什么之前看过的一些重生之什么什么的书籍,那些重生者总是迫不及待的就是抓钱收女人?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哪朝哪代,只要是能站上顶端的那些人,大都有及其坚强的意志力和各自的坚持。

    古人不是都傻,后世也不缺二楞。

    人的言行举止,一般都离不开个人的欲望,因此归根结底,对于那些只是一味追求钱财权势美人的穿越者来说,很可能就是原本缺乏感,带到了重生之后。

    比如重生之前是谨小慎微或是被欺压的对象,所极度缺乏的就是钱财和乃子,然后重生穿越之后,便是为了满足这样缺乏感,第一时间就急着抓权赚钱花钱找乃子,然后继续抓更大的权,赚更多的钱,花钱找更多的乃子,硬生生将原本应该活成大时代的机遇活成了小时代……

    对于更高层面的贡献和时代的进步呢?

    斐潜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但是至少不能向渺小看齐。

    来汉代走一圈,难道就是为了收罗些美女满足下半身?还是说下半身愉悦了,未来一切都能变美好?一进一出就能增长些GDP什么的?

    难道不应该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像是修筑川蜀的都江堰一样,改变一个地区的未来,甚至是改变一个世界的未来?

    所以当下,还有无穷无尽的事情要做啊,斐潜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种原始本能上,任何一个问题处理不好,都会引发一系列的后续反应,就比如他身边的这一个,刘备刘玄德。

    斐潜转头向一旁的黄成,然后指了指刘备,说道:“我们兵卒按规矩采买的这个事情,你跟他说吧……”

    黄成露出憨笑,指着一旁的兵卒说道:“刘使君,这个到不是因为这些兵卒爱惜百姓……而是因为有军规,当然,仅有军规是不够的,像这样的普通兵卒,讲再多的道理和法规,都比不上给他足够兵饷……”

    “啊?”刘备有些糊涂,给钱就能代替道理和规矩?

    “对,不能克扣的,该给多少给多少……有了粮饷,这些兔崽子就不会因为缺衣少食,然后动什么坏心思……”黄成继续说道,“……然后,才是军规……如果有人触犯,不仅是其本人受罚,所有在场的,或是知晓的,未能阻止其行为又没有及时揭发者,皆要受罚,其曲长军侯,也是一并责罚……”

    就像是大多数人的习惯一样,如果某个人做坏事,但是这一件坏事并没有直接联系到自己的头上,那么就算是看见了也不会有太多的反应和制止的动力,不过若是牵连到了自身的利益么,再加上一人犯错全队连坐的制度……

    “哦,知矣……”刘备点点头,这个方法他也是知道,“此乃什伍法也,正所谓里有里魁,什主什家,伍主伍家,以相检查,民有善恶,以告监官也……”

    保甲法么,并不是明朝的专利,而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了。在春秋战国时期,人口逐渐增加,乡里渐渐形成,什伍制便成为后世保甲法的基础,在商鞅变法之后,更增加了连坐制度,一家有罪,其余九家必须告发,若是不告发,那么十家连坐,因此在秦朝的时候,民众之间反倒是甚少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因为成本实在是太高……

    后来这样的制度在以后一千多年的时间之内不断完善,如汉代的亭,魏晋的三长,隋唐的里长,直至宋代,王安石变法期间,才正式确定了保甲法,并且制定了相关的细则,奖惩措施,然后在明朝的时候发扬光大,甚至更加细致的分出了什么军户商户民户等等各种户口,成为了戴在民众上面的镣铐,直至后世还有部分的残余。

    保甲法有没有缺陷?

    缺陷很多。

    比如保甲法首先就是为了限制人口流动而产生的,然后自然跟随着就是收取赋税的方便,方便剥削阶级的统治,然后培养出一批倚靠着保甲法而产生出来的土豪劣绅等等……

    然而优势呢?

    至少在汉代,却极其重要且强大。

    斐潜转头看向了刘备,笑嘻嘻的说道:“既然玄德也认为此法不错,那么可愿助某一臂之力,暂且任此事如何?于川中推行什伍之法,便民利国,其善大焉……”军队之中有这样的连坐,但是在民间因为大汉的律法变更了几次,便没有这样的规矩了,甚至还多出了亲亲相护,不为论罪……

    刘备一愣:“将军之意是?”

    “玄德之志,岂非牧万民乎?”斐潜摇晃着马鞭,就像是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兵民之政,原本一体……吾观川中民政,多有谬漏之处,不妨便以此为始……玄德以为如何?”

    这就是要安排具体的职务了?

    刘备不由得在心中衡量起来。

    这绝对不是仅仅一个律法的问题,这个征西,难道是为了清查川中人口?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我推在火上烤?清查人口,多半也会触及一些川蜀大户大族之间的利益,那么这样一来,岂不是……

    可是方才才说了要牧民之道,转头就不做这个事,这传了出去定会败了名头……

    更何况自己确实是在民政这一块有些不足,借这个机会,多学一些征西将军是如何治理属地的方法,然后也有机会……

    想到此处,刘备便拱手说道:“如此,备愿为将军驱使……”

    “善。”斐潜笑着说道,仰头看了看天色,“那么就明日卯时,玄德可至议政厅,某当众宣之……玄德这些时日也是辛劳,不妨早些歇息……”

    “唯,如此,备先告退了……”刘备也没有多啰嗦,便向斐潜行了一礼,然后便目送斐潜离开,才转身带着三四贴身护卫而去。

    黄成憨笑着,向着远去的刘备也是拱拱手,算是告别,然后转过头来,收了收脸上的笑容:“主公,真让他来做这个?”

    “不然呢?白养着?迟早养出问题来……”斐潜甩了甩马鞭,“还不如多少让其发挥些作用……这个事情,到时候你作为副手,主要还是看着就行,不要插手其中,看着他怎么做就行……然后主要还是要借这个机会,察看川蜀各地的地形,要不然下一步,就算是要将兵卒派驻出去,都不知道派到哪里好……”

    “另外,你也要学一学民生方面的东西了……”斐潜一边向前,一边和黄成说道,“过些时日,大概半年左右吧,具体还是要看你自己学习的程度如何……我准备将你派任上郡守……那边的情况和川南差不多,胡夷多,汉人少,要镇也需要抚,其中平衡度量,你也要学学才是……”

    “上郡守?”黄成愣了一下,然后白了一眼在一旁拱手贺喜的黄旭,有几分不安,也有几分期待的说道,“主公,某定然好生学!”

    “上郡很重要,贯通南北,连接关中阴山,腹侧还有平阳……”斐潜点点头,“交给旁人么,我不放心,但是你也要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黄成用拳头在胸口敲了两下,“主公但请放心!某定然竭心全力!”

    斐潜嗯了一声,然后便继续向前,问黄旭说道:“制作的川中沙盘好了没有?还有郪县的伤员恢复得如何?大个子现在怎样了?”

    黄旭连忙说道:“沙盘已经做好了,某令人先放在了议事厅之中……郪县那边还没有消息,某已经派人去催了,最多明日就能回复……”

    事情很多,但是也只能慢慢做,就像是没有先前的铺垫,也就没有现在的方便,没有之前的军中扫盲,没有城中巡骑,也自然没有当下的军规,更不用说下一步的保甲制度,这不仅仅是一个清查户籍的手段,更是后续一系列动作的展开……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所以很多人就干脆不开头,或者只是开了一点点便躺倒不做了。

    斐潜仰首远眺,近处人来人往,远处酒幡高悬,再往天边之处看去,便觉得川中如碗,四周群山环抱,矗立天际,而苍穹如盖,正好覆盖其上,就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炼丹炉,人在其中,要么被时间和欲望化为枯骨污血,要么炼就一身本领杀将出去……

    是生,亦或是死,其实全在一心之选。

    向前,迈步向前,只要心之所向,愿之所望,何处不是正前方?



    智力是人类区别于其他动物,差异化最为明显的方面。

    就像是有些人就是喜欢不带脑子一样,虽然说看见了也听见了,依旧还是有人没能够迅速的适应新的变化。

    比如征西将军带来的这些变化……

    临近新年了,虽然还没有到时间,但是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筹备起来,纵然穷苦了一年的普通黎民,也捉摸着打些柴火,换些钱来到街面上扯上三尺的新布,亦或是买一升的白面白米什么的,更不用说那些川蜀大户大姓的子弟,眼见着战事平定,又可以重新回到他们最喜欢的时光里,这心情,巴适惨了……

    于是乎,成都内外,也渐渐洋溢起喜庆的气息起来,似乎冲淡了许多天气的严寒。

    就在斐潜从青羊肆将刘备接出来的时候,在成都东门大街,原本的积雪早早的就被扫到了一边堆在砖墙之下,左近一间临仙楼内楼上楼下点着好几个火盆子,又有厚厚的遮风帘子,再加上酒肉的香气一熏,几乎让所有进门的人都立刻感觉温暖了起来,仿佛春天提前到来了。

    楼下卖茶也卖酒,许多腊月里面闲暇的,手头上不怎么紧巴的汉子,便在间中坐了,一边烤着火,一边饮着苦茶酸酒,扯七扯八的闲聊着,当然大部分依旧是围绕着新入主川中的征西将军斐潜……

    在这些人的话语当中,征西将军渐渐的就神魔化了,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郪县的那一场战斗,甚至好多消息都是不知道经过了几道手了,但是依旧阻止不了这些人发挥超出平常的想象力,将征西将军以及他的手下,描绘成为充满了神奇力量,挥手便云来,袖手便雨落,跺跺脚便城门轰塌……

    “这么说来,这以后求雨就不用找龙王了?”一名闲汉嘀咕着,似乎找到了一条新思路,“征西将军原来有这样的神通,能催云布雨,怪不得说是能让关中风调雨顺,增产增收呢……”

    “对啊,对啊,这要是征西将军也给我家田头……嗯,我是说我们川蜀田亩也拨些神通什么的,岂不是……”

    “想啥子呢?好处也轮不到你先,还不是那些大户在前面?”

    “征西将军的神通那么多,这些大户也遭不住吧?多少漏一些出来,我们也就够了……”

    “这倒也是……不过这个征西将军神通么,现在倒是没见到,规矩倒是先见着了……嘿,我说那个大宽啊,你被罚的劳役做完了?巴适不巴适?”

    “巴适惨了!”大宽哼了一声,输人也不能输了面皮。

    “哈哈哈……”

    这一方角落顿时飘荡起快活的氛围起来。

    “大宽啊,下次可别到处尿了,小心征西将军不罚你扫街了,干脆割了你的雀雀去……省事!哈哈哈……”

    “就是就是,大宽胆也肥的,好歹找个偏僻巷子也成,当着征西的那些巡骑尿,这不是自找的么?”

    佰大宽虽然涨红了脸,但是依旧嘴硬,“格老子就尿了!真么了!格老子就是不服!这征西将军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拉屎拉尿了?是个人难道就不能拉屎拉尿了?这还罚老子……”

    “大宽,你要是不服气,去找征西将军讲理去啊!出门左转,然后朝北,没人拦你!”

    “切,格老子是脾气好撒!懒得计较……”

    “哈哈哈……”

    来敏在店伙计的引导下,一边缓缓地登楼,一边听到了角落里面的嘈杂笑谈,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些笑意,然后便上了二楼。

    二楼之上,便雅致奢华了许多,不仅有屏风间隔,甚至还有勾连了幕布垂下,角落之处还放着香炉,袅袅的青烟散开,就像是隔绝出了一片优雅来一样。

    “敬达兄,这边请!”吴懿早早得到了信息,转出了屏风,招呼着。

    “啊呀,小弟来晚了,吴兄恕罪,恕罪……”来敏拱着手,笑呵呵的说道。

    吴懿哈哈笑着,上前亲切的拉着来敏的手,见牙不见眼的说道:“敬达兄何必如此!你我相知多年,多扰于繁琐之事,不得闲暇,甚少欢聚……今日听闻这临仙楼新有佳肴,独饮未免无趣,得敬达兄不嫌某搅扰粗鄙,真乃三生有幸也……”

    来敏也是笑,两人又谦让了一阵,方相互扯着袖子,一同入座了。

    吴懿就不多说了,这个来敏么,其实也算是和吴懿一样,属于天涯沦落人,相看两不厌的类型。

    来敏原本祖上也是不错的。当过三公的,当过车骑将军的,当过侯爷的,甚至还娶过汉家公主的,都有,但是到了来敏这一代么……

    历史上来敏因为是新野人,所以很快的就跟入川之后的刘备勾搭在了一起,甚至成为了刘禅的家令,随后一路飙升,直至他自己膨胀起来和猪哥对肛上了,然后说错话了,便被爆了菊,熬到了猪哥死后,又重新抖起来,结果没想到又说错话了,再次被**,然后这一次便没能再起来。另外来敏年终九十七,也算是相当高寿的一个家伙。

    吴懿和来敏,在某些方面上比较相似,再加上现在两个人基本上都是处于赋闲状态,又同为东洲人,自然就觉得相互抱起来比较温暖,所以在一起联络感情也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菜肴上来之后,两个人吃吃喝喝一阵,便渐渐的开始说起了正题。

    屏风左右也都是自家的心腹护卫,除非是有人贴在二楼的窗外,又或是贴近楼板,否则在酒楼吵杂的环境之下,就算是想要偷听,也未必能听得到。

    “明日征西……”来敏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召集众人议事,吴兄可知所欲何为?”来敏现在暂时没有官职,也自然无法了解一些内部的事情。

    吴懿放下了酒爵,也是轻声说道:“新年将至,多半是些事务评定,来年举措……”

    来敏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吴兄近来可见得刘使君?”

    吴懿摇了摇头,说道:“玄德近些时日,皆于征西左右,某亦不得见。”

    来敏看了吴懿一眼,然后垂下了目光,捏着筷子,和箸枕相碰了两下,发出细细的清脆声响,“这么说来……刘使君……”

    临仙楼是成都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再加上吴懿来敏虽然当下并无官职,但是也不是一般的普通百姓,因此在餐具上也就比较讲究,就比如所用的筷子是用象牙镶银的,然后箸枕也是青铜的,甚至在箸枕之上,还刻了几道纹路,象征着饕餮。

    “玄德素重情谊,当非此也……”吴懿看了一眼,便知道来敏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这个否认的话语,似乎说起来也没有多少底气,“当不至于如此……”

    来敏放下筷子,笑了笑,没说话。

    吴懿一时间也不好说些什么,两人不由得沉默了片刻,略有些尴尬。

    楼下的嘈闹之声,透着楼板传了上来,零星的几个词语飘荡着,像是什么“征西”,什么“规矩”,什么“银钱”,进入了吴懿和来敏的沉默范围。

    “这个……征西之法……”吴懿打破了沉寂,“敬达兄以为如何?”

    来敏笑了笑,举起了酒爵邀请了一下,“在下位卑言微……此事,呵呵,且容权重之臣商议就是……”

    吴懿也端起了酒爵,点头笑道:“也是……正所谓,冬去春来,所种所获也……不妨且祝征西新法大行之……”

    两人相视大笑,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

    战争,发展到了汉代这个阶段,已经脱离了骨气时代拿着猛犸的腿骨相互乱敲一气的模式了,想要获取更大更多的胜利,其决定的因素,不仅是在战场内,也是在战场之外。

    随着时间的退役,整体社会的发展,战场之外的决定因素会越来越重要,装备上面的压制,技术性的更新,类似这样的东西会扩大双方的差距,然后迫使对方投入更多的资源消耗,最终有可能因为消耗不起而输掉整个的战役。

    因此,斐潜当下的强悍,不仅仅是在军队上,还有之前在并北和关中打下来的经济基础。这些软硬实力加起来,发挥出来的功效,往往大于普通的相加,就像是原本关中到汉中的道路崎岖难行,子午谷狭小艰辛,而现在经过不断的开山炸石,原本连人都难以攀爬而过的山道现在已经变成了可以让一马通行的小道,若是持续的开凿下去,交通也会越来越便利……

    汉中至川蜀也是如此。

    黑火药在战场之上的运用实际上并不是无往不利,但是用在炸山石上却很好用,至少比什么原始的什么水火法来得更快,减轻了难度,加快了整个工程的进度。

    同时,因为并北畜牧业的发展,因此有更多的牛马可以替代做一些粗笨的工作,比如运输沙土石块什么的,因此征西之下的民夫就可以从事一些比较精巧的项目,不至于在粗笨的事情上花费太多,而这些粗笨事务原本就是最消耗人力的……

    或许在很多事情上,斐潜都有些不足,并不如那些尖端一流水准的谋士和武将,但是在整体把控上,对于资源的利用的调度,却是在后世的办公室运作过程当中有着相当多的理论和经验,这一点,斐潜在整个汉代,无出其右。

    就像是历史上,刘焉刘璋把持了川蜀,也就是只懂得像一个守财奴似的积攒财富,然后被刘备将原本刘焉刘璋积攒下来的这些,一股脑的又给花了一样,很多诸侯并不清楚究竟应该怎样利用资源,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川蜀,就是资源密集的区域,而想要富,自然是先修路。这个道路,不仅仅是原本的官道,还有那些连接新资源点的未经开辟出来的道路。

    就比如说某地的一枝花……

    在汉代,并没有攀枝花这个称呼,而是称其为大笮。

    斐潜回到了府衙,进了厅堂之内,便看到了刚刚建好的沙盘,不由得双手撑在硕大的沙盘边缘上,看着沙盘上标志着这个大笮的大体上的方位。

    因为川云一带,群山众多,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形成了众多的部落形态,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新的部落诞生,也有些部落消亡。就像是大笮,原本就是指在这个地方住着一群笮夷人,曾经一度兴旺,据称鼎盛之时,有户百三十万,口六百余万,然后就被汉武帝给盯上了,便在元鼎六年的时候着手开始征讨大汉西南,将这个原本有些发展希望的苗芽,彻底的给闷在了土里……

    到了现在,笮人分裂成为白狼、盘木、楼薄、青衣、三襄、旄牛诸部,然后一部分留在原地,一部分逃亡和羌人结合在了一起,已经没有当年的强盛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笮人和汉人的关系一项不怎么好,再加上刘焉和刘璋父子两个都不是非常有能力的,因此对于这些笮人,只要不来捣乱,也都是权当看不见……

    但是问题是,斐潜现在想要这里的矿产,就不得不要和这些笮人打交道。

    招抚?

    按道理来说,汉武帝时期结下来的冤仇,到了现在该散了也差不多散了,毕竟两三百年过去了,中间差了多少代的人了,就像是匈奴一样,当年打生打死,现在还不是乖乖听话?

    斐潜绕着沙盘走了一圈,堂内的火烛照耀着,让立体的沙盘上的光影也跟随着火烛的晃动而变化起来……

    不过笮人和匈奴生存的环境不太一样,在草原上,时刻都要面对一代新人换旧人,走马灯式的大联盟,而在山里面的,不是有句话叫山中无岁月么?眼界不开阔的,往往思想也受其束缚,所以如果说笮人依旧惦记着当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因此,现在应该还是要做两手的准备,毕竟攀枝花的铁矿啊……

    想一想都觉得要流口水,更何况还有那些伴生矿,记得还有煤矿,花岗岩矿,简直是只要圈下来,立刻就可以当场建高炉的节奏!

    所以无论如何,此处便是势在必得!



    刘备和征西将军斐潜分开之后,并没有立刻往自己的临时住所而去,而是在街上又晃荡一段时间,看着街道两侧的商铺和往来的行人,又在一家酒肆里面买了些熟食,才慢慢的转进了自家住所。

    刘备现在,当然是没有多少仆从护卫,除了贴身的这几个之外,便是都收了回去,不过刘备也是苦过来的人,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更何况比起仆从什么的身外之物,刘备更看重的是这些时日在征西身边学到的东西。

    征西将军斐潜有很多东西,是刘备从未见过的,但是见到了之后,又觉得必然是应该这样,这就让刘备有些迷糊了……

    说起来刘备去过很多地方,当然,这并不能怪刘备,但是在汉代能够动不动就行千里路者,也是凤毛麟角,自然也就增长了不少见识,可是这些知识刘备依旧觉得不够,因为他在所有诸侯之中,就没有见过像斐潜这样的治理方式。

    公孙瓒就不说了,那家伙连自己的军队都治理不好,更不用说什么治理民生了,若是论起来,以公孙瓒个人的能力,充当一地校尉应该差不多就到顶了,再往上都不行。

    袁绍么,刘备虽然没亲眼所见,但是也大体上知道一些。这家伙的方式刘备也用不来。袁绍帐下人多,有什么事情这个那个分着做些,也就没了,但是袁绍下面各方面的倾轧很厉害,似乎袁绍也不以为意,亦或是有意为之……

    至于曹操,可能是因为曹操出身的原因,所以很多朝廷大臣对于曹操并不是十分的配合,而且汉帝刘协对于曹操似乎也不是很满意,再加上曹操的算计也让刘备不是很舒服。而刘表,呵呵,更不用说了……

    现在,在征西将军斐潜这里,刘备却有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什么事情似乎都摆在明面上,但是若是细细捉摸起来,又能品味出一些谋略出来,但是这种谋略么……

    “大哥!!!”

    一声断喝,吓的原本吗趴在石缝之中吵吵个不停的蛐蛐立刻收了声,然后死命往石缝之中贴了进去,企图规避这突如其来的音波伤害。

    “啊呀!”刘备刚准备下马,差点崴了脚,踉跄了一下站稳了,“三弟!你怎么来了……这个……下次能不能等我下了马再打招呼……”

    张飞见到了刘备,高兴坏了,溜溜的在刘备左右身侧转着圈子上看下看,“大哥你瘦了啊!啊?!大哥你方才说什么?“

    “……”刘备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你二哥现在伤势如何了?身边多少也要有人照顾啊……”

    “好多了!伤口现在大都愈合了!二哥担心大哥,让我先过来,说他有平儿在就行了,还说等伤势好了之后也过来……”张飞哈哈笑着,然后便转成了嘟囔,“这个征西小贼的金疮药效果还不错……也不知道怎么搞出来的……”

    对于常在战场上厮杀的张飞来说,像征西这样的治疗愈合速度,已经是让张飞非常惊讶且佩服的了,不过么,张飞性子向来就是就算是心中服了嘴上依旧不服的,所以能说一句不错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刘备也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我也有听闻的,据说征西这边,伤兵若不是致命伤,大体上能活下来的不少……你看到城中的巡骑了么?听说在关中,都是些伤兵退下来的,还有好些断了手脚还能活着的……”

    “大哥的意思,断了手脚都能活下来?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有很多?”张飞瞪圆了眼。因为像征西这样注重消毒和急救的毕竟较少,再加上断手断脚的创面很大,所以很多人在愈合的过程当中出现这样或是那样的并发症,因此在一般诸侯治下,基于简陋的医疗条件,下了战场之后这样的兵卒,大多数都活不了几个月。

    刘备点了点头,进了厅堂,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似乎思绪飘到了之前的那些岁月之中……

    张飞也有些黯然。

    虽然说在战场之上必须要有铁石心肠,但是人非草木,尤其是一些跟在身边已久的护卫,然后因伤折损,在心中多少也会留下一些印迹,时间长了,这些印迹也就越来越多,仔细一想一翻看,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不过,说回来,这个征西,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些天,我也学了不少……”刘备很快的收拾了心情,对着张飞说道,“就不说军事了,单单民政这一块,简直就是环环相扣,相当不得了……三弟,你进城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

    “嗬!当然有!”张飞撇了撇嘴,说道,“一个个兴高采烈的,都在张灯结彩准备过新年……”这么明显的拍马屁的举动,我老张怎么会看不到?

    刘备倒也不急,引导着说道:“还有呢?”

    “还有……”张飞捉摸了一下,“人比以前多了……”

    “然后呢?”刘备继续追问。

    张飞想了想,不太肯定的说道:“川中大户都来了?”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大部分都来了,这也是应有之意……不过,三弟,你有没有发现,这城中街道干净了许多?这气味……”

    “这个……大哥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啊……”张飞搓了搓下巴上的胡子,刷啦啦的就像是搓着一把刷子,“怪不得看起来有些不习惯……”

    古代,嗯,一直到了民国,依旧很多地方是没有公共厕所的,就连室内的,也是一样没有,每天清晨便有人拖着大木桶车出来收夜香,就不用说还没有形成什么制度的汉代了,随处人马排泄物简直是一个城市的必然附带物……

    “啊哈,没想到征西将军居然还管这个?”张飞挑着眉毛说道,似乎准备给征西将军编排一个什么关于屎尿屁三尸称号。

    刘备却认真的说道:“小中见大啊……若是这个事情,让三弟你来处理,要怎么做?”

    张飞眼珠子转了转,说道:“难道不是像征西一样,派些兵卒在街上巡查,抓到一个罚一个么?”

    刘备却笑了,摇了摇头说道:“在主街上巡查,嗯,没错,那么坊内的呢?还有,这事,总不能进城就要憋着吧?多少要有个出处,又怎么安排?若是三弟你来处理,要如何安排,又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张飞真没想那么细的东西。

    刘备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说道:“征西只是召集了城中大户,只说了一件事情,干戈属金,瘟疫属水,所以秋冬多干戈,春夏多瘟疫,大战之后,金便生水,于是就易有大疫,不过水又生木,因此这些污浊之物,于庄禾又是大有裨益……”

    张飞瞪圆了眼:“这……真的?”

    刘备哈了一声,说道:“关键是征西同时还说,关中并北用的沃田之法,便可增产二成……而谁收了这些污秽之物,便归谁所有,可用于积肥沃田,征西亦派农学士指导一二……于是乎,这城中上下,征西一兵一卒未动,也没花一分一毫,只是派了些巡骑,便在大户协助之下,三日之内,打扫了一个干净……”

    刘备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说道:“三弟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这里的时候,让这些大户做些什么事情,便是这个说很难,那个也说不易,收个赋税都要三番五次……而这征西,只是一句话……这就是其中之妙啊……再如什伍之法,先秦亦有之,不过后因大户隐匿,所多废疲……对了,征西要推行编民什伍连坐之法,令某主事……若是往常,大户往往隐匿不报……然而征西欲开新田,行什么山耕水车之法,然后这些耕田要授予无田之户,如此一来,各地大姓大户又怎敢不报?毕竟大户之下这些隐户,若是不知倒也罢了,若是知道这些大户断了其授田之利,呵呵……”

    刘备望着厅外说道,“……如此一来,川中平白就多出多少人口,便又多出多少赋税……这个征西,唉……”

    隐匿人口,向来就是华夏传统,就算是到了后世,依旧有不少黑户。这些人口就成为最好的剥削对象,不过若是这些人听说有机会分田分房子,那还会心甘情愿躲在大户之下么?再加上连坐之法,举报有奖,包庇同罪,原本的利益天平立刻就被打破了……

    张飞皱着眉头说道:“如此一来,这些大户岂能答应?”

    刘备点点头说道:“这个正是我的忧虑啊……不过,明天征西才会宣布任事……而且按征西脾性,恐怕是还有后续手段……征西此人,素爱用阳谋,这阳谋之下,唉……”

    刘备就觉得这些时日,他叹的气,比之前最困难的时候都还要多:“于青羊肆之中,征西问我志向如何?想要出任地方,亦或是位居三公,还是欲为王……三弟你说,我能怎么选?若是选为王,征西多半立刻划一个属国,例如绵竹这样的破败之地,再安排一个国相……”

    “选三公?我若是要这三公之位,又何必离开许县?”刘备摇头苦笑着,“明面上似乎是三条路,但是实际上只有一个啊……然而选了这个牧民之位,就跟着来了这个什伍之法,我何尝不知此事会恶了川蜀大姓大户……”

    “嗷呀!”张飞明显就要站起来嗷一声,却在刘备一瞪眼之下缩了回去,也收了音量,“征西小贼……真是……奸诈狡猾……”

    刘备说道:“可是这些都摆在明面上……征西将军甚至还说了此事不易,做好了自然就懂得如何牧民……”

    “征西也如此说?”张飞有些茫然,“就这样跟大哥说的?那他是什么意思?”

    刘备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多半是觉得我做不好这个事情,连牧民的资格也是缺乏……”

    “混账!”张飞怒道,“竟敢小觑大哥!”

    “可是我觉得征西说的有理……”刘备摇头道,“征西问我在新野那么长时间,都干了些什么?有没有兴修水利道路桥梁,有没有清剿周边匪徒山贼,有没有整顿市场扩大贸易,有没有指导农桑收拢流民……”

    “啊……这个……”张飞也有些懵圈,然后又犟嘴说道,“新野弹丸之地,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怎么做事情?这么一堆,谁做得了?”

    “可是征西能啊!”刘备喟叹道,“征西到并北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上郡之地,不是白波就是胡人,兵不过一千,将不过三人……可就这样做起来了……”

    “呃……”张飞哑口无言,几次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似乎什么也说不了,最终只能是憋着嘴,胡子抖啊抖的,就像是一只缩着刺的刺猬。

    刘备笑了笑,轻声说道,声音里面依旧充满了希望的力量,“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但是确实没有做好……现在学,也不晚啊,总好过等到学不动的时候,再来发现这些问题吧?三弟,你既然来了,也是要学的……”

    “啊?我?”张飞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要学?”

    刘备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对了,我们的兵卒现在如何?”不管怎样,作为安身立命的丹阳兵,依旧是刘备心中最为重要的一块倚靠。

    “在开田……”张飞撇了撇嘴,“那边那个什么徐元直说了,兵卒不能闲着,闲着就多是非,所以拉去开辟新田了,好来年开春配给给无田之人……”

    “只有我们丹阳兵去?”刘备皱起眉头来。

    “不是,都有去,轮着来的……”张飞说道,“这一点倒也是公平,川蜀的,东州的,还有荆襄的,就连征西自己的也有去,所以……”正是因为如此,张飞也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大家都去,所以众人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地方。

    “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刘备嘀咕着,点了点头。兵卒也可以用来屯田的,嗯,这一个方法也是不错。

    “对了,那么征西可有安排你做什么?”刘备又问道。

    张飞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暂时没有,不过明天聚将议事,有什么事多半就会说吧……大哥,若是征西真的安排什么事情下来,这个……是做还是不做?”

    刘备沉吟了一下,说道:“若是不害及自身的,就做吧……征西这里,有太多事情看不清楚了,多做一些,或许就能多明白一些……”

    刘备目光转向了堂下,一株棠棣斜斜立在院中一角,因为还是腊月,因此向上的枝杈孤零零的伸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发芽,重新开出鲜艳的花朵来……



    今天是征西将军斐潜聚将议事的日子,许多官吏早早的就来到了府衙之前,其中自然也包括刚刚走马上任的益州刺史刘璋。

    刘璋孤零零的站在最后,不管是征西原本的手下,还是费诗李恢秦宓彭羕等这一波被擢升的人员,亦或是跟着刘备吴懿这样暂时闲散的人员,都没人有什么兴致搭理刘璋……

    刘璋看着成都府衙大门,一时间万千滋味涌上心间,竟然觉得有些哽咽起来,眼眶之中充满了泪水,朱红大门也觉得有些模糊和扭曲了起来。

    刘璋十来岁到了川蜀,然后便几乎都住在这一个府衙之内,有时候一天经过这个大门三四次,但是似乎没有一次认真看过着这个大门,而现在才算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才知道原来旗杆的位置是在这里,门上的五彩似乎有些褪色,石阶有个角落磕坏可一个小缺口……

    然而这一切,已经和刘璋毫无关联,这里不再属于他,也不再属于刘氏。

    就像是当下的大汉王朝。

    当今天子姓刘,可是能说当下的大汉就是刘氏的么?

    比起天子来,我这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刘璋一边默默的流下泪来,一边神经质一般的轻笑了两声,吓得原本就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其他官吏,下意识的又站远了一些……

    在自怨自艾的刘璋稍微前面一些的,也显得有些孤立的,是刘备、吴懿和张飞,三个人站在一处,默然无语。吴懿面无表情,而刘备则是依旧带着那一副温和的笑意,似乎随时都准备和人打招呼。

    然而并没有人和刘备打什么招呼。

    至于一旁的张飞,则是和再前方一些的魏延对上了眼,呸,瞪上了眼,两个人虽然没有直接说话,但是在空气当中似乎都有兹拉兹啦的声响。

    魏延和张辽站在最前面,旁边就是黄成和徐晃,许多川中官吏众星捧月一般的围着,五百斑斓的彩虹屁不断的奉上,刚开始魏延还多少应答两句,到后面便渐渐没有了耐性,哼哼了两声便不约而同的和徐晃退到了稍微靠后一些,将这些应付事务都交给了相对温和且比较善于交际的张辽和黄成两人。

    然后魏延一转头就对上了张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黑脸对黑脸。

    魏延缓缓地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张飞,然后嘴角翘了翘,朝着张飞龇了龇牙,小声的嘀咕道:“黑胡子……”

    张飞虽然听不到魏延在说些什么,但是也猜得到没什么好话,于是曲着手臂,鼓着肌肉,撇撇嘴低声骂道:“这个黑矬子……”

    不过张飞的嗓门,大家都懂的,虽然已经是张飞有意的压低了声音,但是依旧让一旁的刘备吴懿,还有其他人听到了,不由得都是回头一看,顿时场面就是一静!

    刘备只觉得额头上的青筋扑棱棱跳了两下,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瞪着张飞那张嘴,恨不得回家拿双股剑直接给缝上去……

    魏延也是大怒,正要去找张飞麻烦,却被张辽侧身一把拉住了手臂,低声喝道,“文长!这可是在主公府前!”

    若是旁人劝住,魏延未必能够服气,但是张辽一来相貌堂堂,二来本领也是不差,三来战绩也是不俗,因此魏延见是张辽出面,同时确实是议事就要开始了,在征西面前也不是很好看,也就停了下来,没有上前……

    正好这个时候,黄旭从里面走了出来,见状也是不由得愣了愣,然后说道:“这怎么了?”

    刘备连忙拱手说道:“没事,没事,正准备拜见征西将军……”

    魏延哼了一声,转头过去,没有继续纠缠此事。

    黄旭左右看看,虽然知道其中必然有些变故,但是当下时辰也到了,也不便耽搁,也就点点头,请众人进府……

    汉代的府衙其实都不大,进了大门就是前院,过了前院就是议事厅,结构也相对简单,并不复杂,后世才会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

    一进议事厅,众人的目光就被厅堂之中的一个巨大沙盘所吸引了。

    沙盘四四方方,很是硕大,几乎是占据了整个的厅堂中央的区域,就连原本的摆放着的桌案席子也都因此被撤走了,众人也就只能是站着,围拢在沙盘的两边。

    整体看来,沙盘的地形却像一个不怎么规则的大盆子,四周都是山,一条河流从南方沿着山边一直到了中间东面而去,中间则是纵横沟渠的平地,还有些像是城门一样的建筑物模型,让人一看就明白了这个其实就是川蜀地形图。

    虽然众人大多数都有看见过川蜀地图,但是直观的看见具体地形示意沙盘,很多人还是第一次。

    “觉得像是什么?”斐潜没让护卫唱名,径直从堂后转了出来,见众人围在沙盘左右,便出声问道。

    “拜见主公!”

    “见过将军……”

    众人连忙朝着斐潜行礼。

    “今日只是召集诸位议事,并非点卯军政,诸位也无需拘束,都随意些……”斐潜摆摆手,然后指着沙盘说道,“观川蜀地形,各位觉得像是什么?”

    “有如巨盆一般……”黄成在一旁说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指着其中靠近都江堰的一座城池模型说道,“吾等便于此处……”

    “哦……”

    “嗯嗯……”

    “原来如此。”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

    “川蜀如宝盆,鱼米皆于中……”斐潜一边指点着沙盘,一边说道,“此处有铜,此处有盐,此处有朱砂,此处有硝磺,竹木更是繁多,桑梓则是遍地……金牛而进陇西,米仓则进汉中,建宁通交州,巴东邻荆襄,虽有山川间隔,然自古以来商贸不断,皆因物盛于此,可贾于外也……”

    “故而……”斐潜抬眼扫了一下刘备和刘璋,然后继续说道,“关中强盛必取川,荆襄雄横亦夺蜀,此乃兵家之道也,春秋先秦皆如是……”

    此言一出,不仅是刘备刘璋脸色略有变化,就连费诗李恢这样的川蜀人士,也是同样多少有些黯然。

    法正在一旁也是瞄了两眼,咯有所思。

    董和微微叹了一口气。

    斐潜扫过一圈,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今天虽然说还有一部分人没有到,但是周边的这些官吏基本上也都到位了,而且也比较有代表性,各种都有,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个各种不同的集团。

    话说起来,斐潜当下也是各种各样的小集团,不会比其他的诸侯少多少,但是主要的兵权和重要的支撑点,依旧还是以斐潜最早的一批人,因此整体上来说并不会出现像是袁绍那样难以平衡的局面。

    毕竟斐潜不需要调整平衡,他只需要将外围的人不断的拉进自己中央核心,让核心群体的比重保持住就可以了。

    什么是核心体呢?

    其实说白了很简单,就是利益共同体。

    这一次在川蜀,斐潜也同样想要打造出一块这样的利益共同体来,关键是川蜀确实有这样的条件。

    “此川蜀丰盈,山林茫苍,云飞而树密,庄禾之安昌。著书而至理,治水以兴邦。先秦设郡,劝课农桑,大汉修文,不逊明堂……”斐潜缓缓地说道,“诸位设想,如此之所,又有山川之美,物产之丰,为何不敌于山东诸子,弱于朝堂?”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默然。

    川蜀有出过一些汉代大臣,但是整体上来说依旧是山东把持了整个的朝堂,川蜀的这些人也不过就是昙花一现一样,偶然有登上三公之位的也不能长久,很多不等到第二代,在自己这一代的时候就已经被打击下来了。

    刘备站在一旁,目光盯着沙盘,略有所思。

    斐潜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说道:“究其缘由,便是川中多安逸,四下多险川,若得一日足,何思百日难?川蜀四野山川环抱,所思所见,皆于此中,故而久而久之,便是所思所想,狭于此内,难以匹敌眼界开阔之人……”

    董和、法正两人站在一处,不约而同地抬眼扫了一眼刘璋,然后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的动作,收回目光相视一眼,然后微微点头,重新看向了沙盘。

    黄成徐晃魏延张辽四人也是各有所思,对于征西将军斐潜的话语自然也不会说些什么,但是川蜀土著的彭羕就有些忍不住了,多少觉得征西小看了川中士族的,为了颜面问题,便说道:“敢问将军,如此说来,关中亦是四关阻断,八山环绕,莫非也是视野所限,难敌山东?”

    对啊,说起来这关中地形,其实也和川蜀差不多,周边也都是山丘高地,中间一块沃土平原,既然川蜀被征西说是目光受限,那么在关中的不也是如此么?

    当然,彭羕说这个话,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意思,还有潜藏的意思在内。

    徐晃听闻彭羕所言,顿时有些动怒,正待向前跨步质问,却被黄成有意无意的挡了一下,转头看去,却看见黄成目光集中在了征西将军身上,也不由得跟着看去,却看见征西将军斐潜温润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一些,便垂下眼睑,往后退了一小半步,不再向前。

    魏延和张辽立于一处,也是听出了彭羕言中隐含之意,不过魏延看着张辽没有动,又看见黄成拦住了徐晃,也没有做出什么其他举动,只是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盯着彭羕。

    说起来,彭羕这个人么,其实就是个大嘴巴子……

    当年还是在刘璋手下的时候,叨逼叨的就惹到了刘璋,刘璋一怒之下,便将彭羕施以髡钳之刑,又免其官职令其与奴婢为伍,可是彭羕本性难改,到了现在好不容易在秦宓的推荐之下重新有了官职,却又出言暗讽,简直就是作死小能手。

    当然,在历史上,彭羕也是如此,投靠刘备之后,见将被派往外地任职,心感不悦,便多有怨言,甚至在和马超见面的时候,对马超说什么“老革荒悖,可复道邪”“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定也”的话语,结果惊弓之鸟的马超在彭羕走后,立刻就告发了,于是彭羕被收监下狱,最后被处死……

    若是单凭相貌而言,彭羕可以说是川蜀之中的另类,人高马大的,比一旁的南郡董和都要高大半个头,面容端正,任是谁看了,都不知道彭羕竟然这么碎嘴。

    李恢默默的往边上让出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口,摆出一副这个人我不熟的样子来。而站在彭羕身边的秦宓,则是头上的汗珠噗噗往外冒,想要上前去拉扯彭羕,却又不敢……

    斐潜左看看右看看,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笑了笑,说道:“彭永年之言亦有其理,且不知诸位,与其意同乎?”

    众人默然,无人应答,将彭羕一个人抛在前面。

    斐潜轻轻拍了拍沙盘,说道:“川蜀、关中形相似,然人不同也……关中自春秋以来,便是如此,西么,有秦宪公出陇右,灭国十二,开地千里,北面有秦始皇进河南,收县九原,筑连长城,东则是征山东,平定寰宇,一统河山,这南面么……”

    斐潜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意思大家都能明白。

    关中的南面就是川蜀。

    关中人至少有四面出击,主动进攻过,也取得了不起的战绩,而同样差不多地形的川蜀,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么?

    众人的目光也集中在了彭羕的脸上,有的蕴含着嘲笑,有的流露出鄙视,还有一些则是露出看好戏的样子……

    彭羕顿时脸涨得通红,准备说一些什么,但是急切之间,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是憋着站在那一边,被秦宓偷偷在身后捅了一下之后才哑声说道:“将军所言甚是,在下学术不精,若有冒犯,还望将军恕罪……”

    斐潜呵呵一笑,也没有回答什么恕罪的话题,而是说道:“今日召集诸位议事,乃让诸位得知,川蜀之地,非锦绣于内,亦有金玉于外也……”

    “金玉于外?”刘备也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

    斐潜点点头,敲了敲巨大的川蜀沙盘边缘,然后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便于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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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西将军斐潜,看着周边的这些人员,尤其是川蜀土著和刘备张飞吴懿等人,观察着他们在有意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表情和信息,觉得非常有意思。

    费诗和李恢明显就是关系比较亲密,因此站在一起,两个人不时还有些小动作互动一下,就像是上课的时候两个要好的同桌。

    董和一脸的淡然,既没有听闻川蜀贬言有什么愤慨,也没有听闻川蜀之利有什么意动,略有些花白的须眉似乎表示着老夫见得多了,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感觉。

    秦宓则是和大嘴炮彭羕立于一处,稍微靠后了一些,应该是秦宓拉扯着彭羕,不让这个嘴炮王者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刘备张飞和吴懿站在一处,和刘璋隔着大概一个身位还多,就像是其中有一个无形的隔墙一般,相互毫无交流,显然依旧还有些尴尬,几乎就是当作对方不存在一样。

    然后再加上站在自己左右的黄徐张魏,几乎就可以构建出一个小型的朝廷模式——各种派别林立,各有各自的小算盘。有倾向自己的,有注重家族的,有野心蓬勃的,有胆小怕事的,有喜放大炮的,有心怀鬼胎的,有左右摇摆的,有孤立无援的……

    有意思吧?

    这才是真正的三国。

    一个人的格局有多大,最主要的标准是眼光和胸怀。

    一个人在社会上的能力有多大,最主要的是能调动的资源数量等级有多少。

    对于斐潜来说,他和汉代这些人最大的区别,不就是这两条么?

    举个栗子来吃,或许任何一个对于三国演义有些了解的人,当然这些人未必知道还有一本书叫三国志,大多都会因为老罗同志对于刘关张的描写产生出一些偏好,或喜欢,或厌恶,而这些偏好又反过来去让他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影响到了他的判断力……

    或者说,惯性思维较强的人,基本上就是在倚靠惯性思维在做事情,不需要什么额外的判断力。为什么有些人不喜欢用发展变动的眼光去看问题,而是喜欢用惯性思维去解决问题呢?因为这些人比较懒,形成一定的思维模式之后,就不爱变动。毕竟变化思维,还是需要动一些脑筋的。

    就像是有一部分人见到刘关张,要么就说好好好,收下来,三国没收刘关张还能叫三国么?另外一部分人则是会说,看到收刘关张就受不了了,有毒大败笔没意思又来老一套等等。而这两小部分人的评判标准,不就是这些人在之前形成的惯性思维么?

    刘关张好,好在何处,又要怎么用其好?若是刘关张恶,恶在哪里,又怎样用其恶?

    一个办公室老油子,自然懂得物尽其用,但是斐潜到了汉代之后,却多懂了一些,就是人亦要尽其用。

    各种物品是资源,人力也一样是资源,能调动更多资源的,更更好的使用这些资源的,自然就能在接下来的战争当中占据上风。

    历史上曹操拒绝吕布投降,有人说刘备的原因,但是实际上依旧是吕布惯性思维在作死,或许吕布只要动一下脑子,改变一下说辞,曹操也就不会杀了。比如不说要领骑兵,而是对曹老板说自己也擅长领步卒,可以南下替老曹克江东,毕竟骑兵是老曹心头肉……

    其实吕布当时还说了一些话,也很有意思(本章说注)。

    而现在,作为新占领了川蜀的征西将军,就必须考虑很多方面的问题,就像是他知道刘璋是一个废物,但是依旧要给他一个益州刺史的称号,将他摆放在台前一样,表示就这样得到吉祥物都能有所用,其他人又何必担心呢?

    因此当征西将军斐潜让人将两三块铁矿石呈上来的时候,厅堂之内但凡是觉得自己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机会的人,都立刻开始了大量思考,连带着呼吸有些变化起来。

    人的大脑一旦高速运作,就需要大量的能量供给,因此就需要吸进更多的氧气来分解提供能量,因此在紧张的时候往往会伴随呼吸急促,便是如此。

    斐潜微微笑着,让黄成上前讲解,然后稍微退后半步,也方便观察众人的表情。

    黄成则是先朝着斐潜拱拱手,然后才指着两三块铁矿石说道:“出城西,过眉山,进西南,沿金河而下,可至大笮,便有一山,形如残瓮,便有此石,裸露于野,伏手可得……”

    “大笮?”费诗飞快的和李恢交换了一下眼色。

    李恢微微点头,目光依旧盯在铁矿石上,不舍得离开。因为若是真的在大笮的话,那么其实在距离上,建宁自然比成都要来得更近,也就意味着李恢这个假建宁太守,搞不好就可以利用这一次机会名利双收……

    铁矿啊,而且还是裸露在外,伏手可得的铁矿!

    川蜀之前有铜矿,但是在秦朝之后,铜就成为了器皿和钱财的主要金属,而兵器类和日常生活工具类就慢慢的被铁矿所替代了,因此对于川蜀来说,铁矿就成为了稀缺物品,甚至还成为了流通货币。

    历史上没有开发出此处的原因有很多,至于什么磁铁矿,什么开采率,浪费不浪费什么的,都不是最重要的,其中最大的原因或许就是交通问题,比起其他早期就被开发的矿产地而言,这里山路崎岖,而且自从西汉开始没有继续设立越嶲郡,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后续开发,三国时期实际上猪哥主要注意力依旧在北方,对于这里自然是以安定为主,也没有想要深入探索什么……

    有了具体的方位,找起来当然相对好一些,同时加上从水路而下,黄成的这些出发探索的山地兵卒,才有办法依托船只的承载力,到达更远的地方。

    话说回来,若是当时猪哥找到了此处,会不会因此有些什么北伐变数?

    斐潜捏了捏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然后看着费诗和李恢的互动,又看了看吴懿和刘备之间的小动作……

    费诗和李恢,作为川蜀土著,自然是巴不得希望所有的矿产都把控在自己之下,而吴懿和刘备,当下并没有实际负责的具体职位,自然也就对于这个新出现的萝卜坑多少有些意动。

    这自然是在斐潜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看到一旁的刘璋也是一副激动难耐的样子,就不免有些意外了,这熊孩子想要干啥?

    刘璋上前一步,激动得都快撞上了沙盘,大声说道:“璋不才,欲为将军分忧,愿领军民至大笮,开凿此矿!助将军兵马强盛,宏展大业!”

    呃,这个……

    斐潜微微笑着,表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有些尴尬,橘麻卖皮的,原本计划当中没有你个熊孩子什么事情,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吉祥物么?

    吴懿顿时脸颊就是微微一跳,拱手说道:“大笮之地,多有笮、髳、微、濮人等,不知王法,不明教化,另自蚕丛国破之后,亦有子孙居姚嶲之间,跳跃山林,滋扰地方。故而欲开此矿,则需清剿地方……在下蒙承将军厚恩,无以为报,若将军不弃在下愚钝,在下愿领兵一支,为将军绝荡此地,扫平隐患!”

    虽然说姚嶲郡,大笮此地却是比较偏远,但是有矿啊!待上几年,稳住不要浪,也能积攒出不少家底,更何况还可以光明正大的掌兵权!

    有胡夷在山林之间,打仗什么的有什么可怕的,初期肯定都会打赢,但是接下来么,什么是养寇自重,不妨了解一下……

    斐潜还未说话,就听到费诗在另外一边拱手说道:“吴将军有心报效,自是极佳,然兵甲之事,不可不慎,若费时费事,岂不误了主公大事?臣愿保举一人,严颜严希伯,有勇有谋,又忠心可嘉,可平靖定疆,诚可担此重任也!”

    严颜也是川蜀人士,被收了兵权之后现在也是赋闲在家,为了避嫌也是闭门不出,费诗举荐严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也符合川蜀一派的利益需求。

    “嗯……这个……”斐潜继续捏着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没有立刻做什么决定。

    一旁的吴懿着急了,拿眼连连瞪着刘备。

    刘备只是沉吟不语,他在考虑这个事情,究竟利弊如何,而且还要考虑一下,时不时征西将军斐潜挖下的坑……

    刘备不是不知道吴懿的意思,但是根据他之前和征西将军斐潜的接触来看,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的简单,难道说就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斐潜伸出一只手,在控制比划了一下,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全神贯注的聆听着:“此地不仅有笮人,还有之前败退的賨人……”斐潜扫了一眼秦宓,看见秦宓缩着个脑袋,恨不得用袖子遮住头,“山高林茂,道路不通。故而,征讨之事,转运之途,立寨之地,冶炼之所,林林总总,皆一者二,二者一也,均需通盘而虑,取位恰当……”

    “诸位之意,某已知晓,然此事重大,非稳重足谋者不能任也,故而此事么……”斐潜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环视了一圈,缓缓说道,“诸位可暂且先回,细细思量之后,作一策论,五日之后,再行评定……”

    这个事情和其他诸侯争夺地盘不太一样,并不存在什么兵贵神速的说法,而且在大笮那边矿石也是死物,不经过冶炼什么毛用都没有,所以早三天和晚三天并没有什么差别,在加上现在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虽然说面对这么大的利益的时候,一个新年也不算是什么,但是对于普通的兵卒百姓来说,最好还是让这些人过完年再行动……

    因此斐潜也不急,先将这样的消息放出去,就算是这些川蜀的人提前查勘也无所谓,像那样的地方,如果不是预先让黄成训练了一批山地兵,也未必能够顺利的抵达,更不用说连具体位置都不是很清楚的川蜀土著了。

    唯一可能增加麻烦的地方,就是这些人当中有可能会出现给笮人等蛮夷报信的,但是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属于损人不利己的,真要有,查起来也不难……

    再说真要动作起来,也瞒不住周边的蛮夷,毕竟这个不是三五十个人就能办到的,大规模的军队出动必然引起其警觉。

    看着众人各有所思,斐潜停顿了一下,继续慢悠悠的说道:“五日之后,策论优劣么,为显公平,便以此绳准,公论优者任之……”

    说完,斐潜便让黄旭拿出了一张锦布,悬挂了起来。

    刘备定睛细看,心中一提,然后却松了口气,也是,这才像是征西的做法……

    只见那一块锦布之上,写明了以下几条:

    所需兵卒、民夫、器械、粮草等各类物资几何?

    统军将领,民夫统管为何人?

    路线如何安排,所需时日?

    何处立寨,缘由为何?

    如何转运矿石,可否就地冶炼等等……

    几乎每一个问题,都让周边的人脸色白了一些。策论,难道不应该是铺才逦文,体物写志,只求大概,不写详数的么?

    难道还不能写些风赋比,兴雅颂的了?

    斐潜微微笑着,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小圈,扎在一起的绢册示意了一下,说道:“此乃某之浅见,届时再请各位一同参详,若有不足之处,也请各位指正……此事么,因为地处偏远,又属川蜀,当以诸位之中,择佳者主其事,方为恰当……还望诸位多多努力,直书韬略,展示才华……”

    刘璋有些结巴的说道:“将……将军,某,某也可以做此策论否?”

    “自是可也……”斐潜微微笑着,点头说道,“诸位可自行为论,亦可集多人之智,并无人数限制……”

    费诗和李恢顿时大喜,相互看了一眼,立刻拱手道:“属下领命!”

    刘备吴懿等见状,也是一同齐声领命。

    有钱可以鬼推磨,有庞大的资源财富甚至可以让磨推鬼!之所以不愿意走出去,其实多半觉是得不偿失,若是有足够的利益,有些眼前的暂时困难又算是什么?

    须知道万水千山过后,便是钱啊……



    人类追逐资源,是一种天性,是一种本能,是镌刻在基因当中有关于贪、懒、馋三大欲望的最直接的联系。

    控制资源就代表着可以获取大量的利益,在场的这些人之中,多半都是人精,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于是告别了斐潜之后,也都急冲冲的向外走,似乎这样一来就能多抢占一些时间,取得一些先手一样。

    斐潜看着一干众人退下,忽然微笑着左右看了看,对着特意留下来的黄张徐魏四人说道:“猜猜几日之内,此番大笮之事,便能传遍川蜀?”

    黄成呵呵憨笑两声,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差不多要三天吧?”

    张辽摇了摇头说道:“今日之内,各川中大族必然皆知……”

    徐晃默默的点了点头。

    魏延接着说道:“不过想要做出什么决策,恐怕至少也要三日之后了……”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四人转到了后堂就坐。

    转过中堂之后,便是后堂,后堂较小,只是能容下几张桌案,通过后堂的门,便可以直接看见中院。中院之中有一角假山,斜斜依在院中一角,假山之下便是挖出来的一汪池水,和内院通过沟渠相连,池水之中原本也是种了些莲花什么的,不过冬季也都枯败,剩下些残叶二三,多少显得有些凄凉。

    不多时,仆从送上了些茶汤茶点什么的,然后又静悄悄的退了下去。

    斐潜端起茶碗,示意了一下,黄张徐魏也才跟着端起茶碗,喝了几口热茶,顿时觉得身上涌起暖意,连带着筋骨都舒爽了不少。

    斐潜放下了茶碗,然后沉吟了一下,说道:“僖公三十年,秦晋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诸位以为,此郑之过乎?”

    黄成眼珠动了两下,便闭口不言,这方面是黄成的弱项,虽然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有做一些补充,但是毕竟年岁大了,就算是一直看也一直忘,就像是一个有破洞的水缸一样,往里尽力的倒水,水位却不见得高上多少,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持续的下降,所以么,黄成虽然一再弥补,但是到现在,依旧没有能够补充起多少的经文水准,虽然知道这个事情大概应该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事情,但是具体怎样,依旧是一头雾水,不明觉厉。

    魏延么,相比较黄成会好一些,但是也是好的有限,毕竟当年在义阳的时候,魏延家道已经败落得很厉害了,否则也不会轻易得成为一个部曲离开家乡,要不是斐潜知道魏延这个名字,恐怕徐庶等人也不会给与魏延更多得关照和机会,也就没有魏延崭露头角的舞台了。

    相比较黄成和魏延两个人,张辽和徐晃就多少强了一些,一来是张辽和徐晃虽然是因为并北的混乱导致家门衰落,但是多少还有些底蕴,而且不管是张辽还是徐晃,都跟着斐潜有一段时间了,多少也比魏延学习的时间要长一些,因此多少也有些积累。

    “郑过之有二,一则拒重耳,二则亲楚国,不过么……”张辽缓缓的说道,“其实未必如此也……”

    徐晃也是点了点头说道:“重耳刺于狄,亡于卫,走五鹿,受其土,亦未有罪之,如此说来,郑国罪何焉?”

    张辽也赞同徐晃的说法,补充说道:“重耳至楚,成王厚遇,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而后又以亲楚而罚郑,多有牵强也……”

    魏延在一旁听得有些三四五六分明白,而黄成则是一分都没有,睁着眼有些幽怨的左看看右看看,颇有些无辜的可怜模样。

    斐潜瞄了一眼黄成,暗自笑笑,让你平常不读书,现在吃泥了吧?

    黄成接收到了斐潜的眼神,不由得憨笑了两下,挠了挠后脑勺,心中决定回去好好请人解释一下这个其中到底是什么一个意思。

    “僖公卅年九月,晋军进郑,请秦共伐……”斐潜转过头来,对着张辽和徐晃点了点头,表示对于张辽和徐晃的解释认可,然后继续说道,“晋军于函陵,秦军于汜南,不日即下郑,然夜缒烛之武而出,见秦伯片言而退,何也?”

    烛之武,不是说一个人姓烛名之武,而是说在烛地有一个名人,叫武。

    春秋战国时期,注重的是姓氏,而不是名字,而一些血统次一级的人物,甚至连姓氏都没有资格拥有,比如说这个烛之武。

    这个烛之武,是春秋时期郑国人,在当时秦、晋两国合兵围郑的时候,烛之武只身前往秦营之中,向秦穆公陈说利害,终于使得秦穆公放弃了攻打郑国的打算,最终拯救郑国于危难之中。

    烛之武应该算是一个说客,而说客在春秋之战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他们穿梭来往于各国之间,或穿针引线,搭桥过河,或挑拨离问,挖敌方墙角,或施缓兵之计,赢得喘息之机。可以说,缺少了这些后世被称为外交家的角色,春秋舞台所上演的戏剧,必定没有这么惊心动魄,精彩纷呈,波澜迭宕。有了他们,台前台后两条战线上真是热闹非凡,你方唱罢我登台,演出了古代战争史上独一无二的一幕。

    在周王朝彻底衰败,各地诸侯轮番称霸的时候,没有了中央的权威,各地诸侯都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纷争,可以说,在这样的局面之下,自然不可能有永远不变的关系,是敌是友,恐怕就是在转眼之间的事情……

    “这个……”徐晃皱着眉,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

    黄成又转头看张辽,结果看见张辽也在思索,不由得回过头来和魏延两瞪眼……

    到底说的是什么啊?

    在左传之中,只是略微的写了烛之武说的几句话,大概就是说晋国距离郑国较近,而秦国距离郑国远,就算是郑国灭亡了,秦国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实际上的好处,如果能放郑国一马,郑国就给秦国做小弟,添沟子喂马子绝对不二话,然后再说晋国其实也没安好心,憋着坏呢,现在看起来虽然是联军,保不准郑国没了就会使坏……

    秦伯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便引军而还。

    以上,粗粗一看,似乎也说得通,但是细细一想,却不尽然。

    大军出动,牵扯到的东西何止千万,别的不说,粮饷就跟流水一样的开销,难道是郑武几句话,就能解决抹平的?

    这就像是后世熊国和鹰国进攻老虎,然后老虎派个人说两句,然后鹰酱就退兵了……

    虽然比喻有些不恰当,但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斐潜见徐晃和张辽都没有说话,便悠悠提醒了一句,“秦晋联姻……”说完,斐潜微微瞥了魏延一眼,旋即又收回了目光。

    张辽喃喃重复了一句,猛然一拍手掌,说道:“当如是也!秦穆公之女文嬴,有子乐,然晋文公嗣于欢!”(本章说注)

    徐晃也是点头,恍然说道:“如此说来,倒也有理……”

    黄成在一旁,看到魏延有些茫然的眼神,不由得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斐潜一笑,然后说道:“如此,公明可知回广汉之后,当如何应对?”

    徐晃沉吟了一下,说道:“当引而不发,不战而战,若其退之,便截其归路,即可不胜而胜之也。”

    斐潜哈哈大笑,点头说道:“公明得之矣!明日即可且去广汉,协管南充,进逼巴东!”

    徐晃连忙站起来拱手领命。

    “文远么……”斐潜转头对着张辽说道,“川蜀之地,山峦环绕,不利骑兵,故而也不必文远于此督阵……嗯,留一司马与此协防即可,任成都骑都尉,便是张晨张子初了,文远以为如何?”

    张辽拱手说道:“臣代子初谢过主公!”

    因为地形就是如此,所以川中留一只快速反应部队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张辽这样的骑兵大将坐镇,张晨跟着张辽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有些经验,因此担任成都骑都尉也是有足够的资格。

    至于魏延么……

    斐潜看着魏延,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川蜀之中,士族大姓林立,若汝不通经文,不明其意,如何能以巧破敌?若是出任一方,又如何能清理关系,明辨厉害?难道皆需他人辅佐,方可治政不成?听闻文长这两日……宴饮宾客,又得歌姬数人,皆婉转可人……”

    魏延脸色比较黑,所以纵然有些脸色发红也看不太出来,但是额头上的汗珠却不停得冒了出来,一滴滴得往下流淌,连忙离席拜倒在地,“主公,属下……属下……有罪……”

    魏延这一次进军川蜀,多次立功,在川蜀之中自然也是有了不小的名气,加上如果说斐潜离开川蜀,也是需要一名勇将坐镇,才能确保川蜀兵权稳固,因此斐潜就任命了魏延作为益州别驾,兼领定虏将军,统管川蜀兵卒,驻扎在成都。

    然后么,魏延年岁较轻,又是新得大功,心境自然没有像是张辽等人的沉稳,所以一时间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欲望,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只不过对于斐潜来说,多少还是需要告诫敲打一番,要不然任魏延这样下去,恐怕到最后就回坏事了。

    “来,起来……”斐潜站了起来,将魏延扶起,然后拍了拍魏延的肩膀,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对着魏延语重心长的说道,“春秋直此,便是如此,史传之中,林林总总,皆有明示……读史,可明鉴也,文长有暇,不妨多读些……此事么,也不怪文长,乃某思虑不周,文长既需居于川蜀,自然需些仆从奴婢……不过么,切不可用川蜀之人侍奉左右,毕竟文长所管,乃川蜀军政之重,若是有歹人暗藏刺客,伺机而动……文长可知其厉害否?”

    “主公……”魏延头上汗珠滚滚而落,再次拜倒在地,叩首不已,“属下知罪!还望主公重重责罚!”

    斐潜就是告诉魏延,连老子都有人胆敢刺杀,你一个魏延,府邸之内招了那么多的川蜀本地土著,平常要是没有什么事情也就罢了,若是真要是什么时候,将谁逼迫到狗急跳墙了,难道那些人就不会想到这条路子?

    斐潜将魏延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对着其他三人说道:“汝等可知,江东孙策孙伯符,于山中行猎,遇刺,生死难料……”

    张辽和徐晃不由得也是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有些心惊。

    斐潜让魏延坐下,然后自己也回到了座位之上,缓缓的说道:“重耳于秦时久,故秦穆公知其甚矣。秦苦于函谷,晋欲霸于诸侯也,两相合利,故而秦晋围于郑。晋欲秦为先,秦亦观晋之举,故两国虽盟,然屯于郑,皆按兵不动,相互忌惮,方有烛之武一言退之。郑国之女,姻于卫楚陈宋,若秦晋急击之,便为众矢之的也,故而秦退兵之后,晋亦退也。”

    “然秦晋之好终于崤,便知国之大利,不可假于姻也。如今川蜀之中,联姻者甚众,牵扯繁多,吾等入川,如秦入山东,苛之,则多叛,纵之,则多乱,故需何为?”

    斐潜笑了笑,也没有等四人作答,而是直接给出了答案:“引其相争便是!今有大笮之利,必有其争,吾等可择一主事,纵其贪,助其欲,令其智昏,暗抄其罪,收拢其证,待其恶名沸盈,便可……”

    斐潜将手掌轻轻向下一切,如同斩落了无数人头,顿时后堂之内萧杀一片。

    为什么非要站在士族的对立面才能解决问题呢?

    士族有养猪之策,那么也自然可以将那些贪婪的士族当猪来养啊……

    “文长,如此,可是明白了?”斐潜看着魏延说道。这个计划,最终的执行者就是魏延,有可能是一年后,也有可能是三年五年后,不管时间究竟是长是短,但是如果在这个期间之内魏延被川蜀士族的各种手段腐蚀了,那么这个计划也就不可能顺利的执行,因此斐潜才不得不特意在提前告诫魏延,同时也给其他的将领敲响警钟。

    魏延连忙说道:“主公请放心!延定然谨言慎行,不负主公之望!”

    斐潜笑着点点头,像是对着魏延说,又像是对着其他三人说道:“川蜀不过一隅,天下之大,岂有尽时?吾辈之志,岂止于此乎?江山风物秀美,何妨放眼量之!”



    许县。

    司空府衙大堂。

    荀彧依旧在伏案工作。

    现在已经时深夜了,算算时辰再过不久就要天明了,而荀彧依旧不停的在处理着各项事务。

    临近年关,许县也渐渐的有了些过年的氛围,但是在这个氛围当中,却时伴随着几分萧杀。

    自从袁绍南下的消息传到了许县之后,许多人都在看着,一部分人已经早早的缩回了自家的坞堡之内,等待最终的结果,甚至都准备好了向曹操的庆贺礼和给袁绍的见面礼,反正只要准备一份就是,大不了到时候换个礼物清单的抬头名称而已。

    其余普通民众,无法潇潇洒洒的弃城而去,只能时留在了城中,新年的气氛和即将而来的兵灾前奏紧密的联系融合在了一处,让人不由得时时刻刻感受着这一份的煎熬,感受着在心房之上的震颤与焦灼。

    曹操去了前线,后方不能没有人坐镇,因此司空府内便留下荀彧等人处理内政公务和后勤事务。

    天边微微有了些光华,从灰白变成了橘红色,就像是融化的铁水一般。

    仆从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更换已经有些失去了温度的火盆,吹熄了几根火烛,然后打上来了一些热汤,奉到了荀彧几人的桌案之旁,动作娴熟且细致。

    荀彧抬起酸胀不堪的脖子,活动了一下,发出格拉格拉的声响,然后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禀荀令君,已是寅时二刻了……”一名管事轻声回答道。

    荀彧端起热汤,喝了一口,然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管事,又问道:“府衙内外布置得如何了?”

    “回禀荀令君,都布置妥当了……”管事依旧时毕恭毕敬的回答着。

    很有意思,也很矛盾,作为荀彧内心来说,更希望这些什么布置新年的物资都能尽数运往前线去,毕竟曹操所在的前线,什么物资都是短缺的,能多一些支援前线自然就是更好,但是问题是毕竟新年也是到了,如果什么都布置的话,难免就会有些人开始嘀嘀咕咕一些什么话出来……

    因此负责转运前线物资的,焦头烂额,负责张灯结彩营造过年气息的,也是忙的不可开交,而这两条线的都汇总在荀彧这里,还要包括那些政治、军事、民生等等,还有些谍报、人事安置,因此几乎每天都是高度紧张,彻夜不眠,也就成为了这一段时间的常态。

    一边是新年,一边是战争,这两种氛围奇怪的交织在一起,既相互影响,又相互抽离,形成了许县之处,让人极其无语的奇特一幕。

    荀彧要照顾队友,也要防着自己这一方的猪队友,当然,荀彧要是知道猪队友这个词语的定义的时候,定然也是会赞同的,毕竟在荀彧心中,这些猪队友真的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或许是从袁绍正式南下的那一天开始,整个曹操的政治体系当中,就出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原本还算是组成一体的机构,忽然之间感觉像是有了各自的主意,导致曹操荀彧等人每前进一步,似乎都如同在沼泽之中一般,被各种阻力拉扯着,难受之极。

    各方面说什么的都有,市坊之间也有些谣言不时流传出来,有些自然是袁绍的一些什么奸细暗子流传出来的,而有些则是不满曹操的猪队友在起哄的……

    这样的局面,在董承的那个时间点上几乎到了极致,如同原本大体上还算是一个人在走,然后转眼之间似乎大腿有大腿的想法,小臂有小臂的主意,然后肚子也有肚子的主张,而作为头颅的曹操和荀彧等人,就要不断的调整各部分的意愿,安抚其中的变化,然后努力的带着这些部位继续向前,抵抗着外部和内部的压力。

    幸好,在朝堂之上那一场巨大的波折平息之后,局面多少安定了一些。

    汉帝刘协不知道是有了感悟,还是被打击得有些一蹶不振,反正这一段时间都在皇城之中,接连两三次的朝会也没有上朝。

    董承之案爆发的时候,荀彧等人就紧急碰过头,讨论过这个事情,相互确认了董承之案不能扩大化,必须在短时间内消除影响,仅仅抓一些首要就必须停下来,毕竟当下对抗袁绍才是最终要的事情,若是内乱起来,岂不是正好让袁绍捡便宜?

    但是对于其他朝堂官吏来说,表面上闭嘴不谈董承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背后会不会凑在一起,议论是非,就不是荀彧满宠等人能够控制的了,毕竟在很多眼中,董承不管如何,依旧是还有汉帝的国丈的身份的……

    当然,还有董贵人……

    另外还有袁绍的消息,也是让人不安。

    从十二月廿一开始,青州袁谭就带着兵马,开始沿着青州往下,侵扰兖州地方,直指徐州,途中烧杀抢掠,就食地方……

    虽然说袁谭进攻的这些区域原本就没有多少繁华之地,破坏的村寨也并不多,距离也还算是遥远,但是对于豫州的这些人来说,不亚于当年的人间悲剧,再一次的降临和上演。

    远处的鸡鸣之声传来,荀彧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笼着大氅,看着厅堂之外几名仆从正在打扫回廊庭院,感觉到了丝丝寒意,不由得抱紧了大氅。

    正在此时,外面院墙忽然传来了警报之声,然后就有喧哗和尖叫的声响而起,荀彧一愣,旋即怒道:“何事躁乱!?”

    立刻就有卫兵从奔至堂下,禀报道:“城外粥棚有奸人作乱!大公子正在当场,已下令戒严捉拿!”

    荀彧听闻,脸色忽然大变,叫道:“来人!速令夏侯领兵出城!护卫大公子!”

    赈灾粥棚,每日放两次粥,早晚各一,若是从时间上来看,正好是早上放粥的时候,曹昂作为赈灾的负责人,当然也不时需要去现场查看督导一番,因此荀彧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一次的骚乱,多半就是针对着曹昂来的!

    等到荀彧带着人赶到了现场,整个许县已经全城戒严,兵卒上街巡逻缉拿作乱的匪徒,因为事发突然,长街之上不时有些小规模的混乱和冲突,血色浸染了青石板,就连街道两侧的紧闭的店门木板之上,也有不少血色的印迹。

    夏侯充急急而来,身上沾染了一些血色。一开始荀彧以为是夏侯充受了伤,可是听了夏侯充的话语之后,荀彧宁愿是夏侯充受伤……

    “……贼匪混于流民之中,见大公子至,便鼓噪而乱……大公子,大公子防备不及,肩头中箭……”夏侯充脸色阴沉得就像是寒冰一般,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贼匪定然有人指使!某已经下令刑问之!定要找出此等谋逆贼人!”

    荀彧身形摇晃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初升的太阳有些刺眼,还是因为头晕有些站不稳,不由得以手抚额,闭上了眼,停了三四息之后,才放下手,缓缓的抬起头来。

    夏侯充不由得一愣。

    在初阳之下,只见荀彧眼中一片血色……

    …………………………………………

    山间的寒风刺骨,似乎身上穿了再多的衣物都遮挡不住,只会觉得寒冷似乎从每一个缝隙当中钻进来,轻易的就带走身上的仅有的那些热量。

    茫茫大山之中,山林树木都显得很大,映衬得这一行人渺小无比,就像是在蒸饼之上攀爬着的蚂蚁。

    越是往大笮而行,便越是没有道路,行走在山林之间,不仅需要辨别方向,还需要一路披荆斩棘,开辟出一条道路来,确实是艰难无比。

    西南苍莽,能在这穷乡僻壤生存的人,往往都是凶悍异常,毕竟要和天地斗争,少一点勇气都不成的,因此不管是笮人还是賨人,抑或是什么其他的蛮夷,都不怎么好说话……

    嗯,当然,就算是说话也未必能够相互听得懂。

    因此在这一行人当中,不仅是需要携带一些山林野营的装备,还需要带着一些粗盐,毕竟经在这种地方,有时候盐比钱还要更好用。

    在征西将军还没有确定开采大笮铁矿这个事情究竟是谁来主持之前,川蜀之中这些大户已经是按捺不住了,便联合起来,先行派遣出一队人马往大笮而去,反正不管最终是谁,都需要开辟出一条道路来的,早一天查勘清楚,便是早一天的获取收益。

    中原战火蔓延,川蜀之人也是多有听闻,这个天下即将大变,因此多一个铁矿的意义自然不用多讲。

    这一队的领队首领,则是李恢侄子李球,而李球的目标,并不是一下子就找到大笮左近的这个铁矿,而是先要找到之前逃进了山林之中的袁约等賨人部落。

    袁约之前在阆中一战之后,自己知道跟着刘璋没有什么好处,便带了族人一路进了山区之中,因为后来刘璋刘备之间的事情爆发出来,所以也没有人理会这些賨人究竟躲在那个山头之中。

    如果不是这一次征西将军说大笮发现了铁矿,李恢也不会想着要和袁约这一波賨人重新建立什么联系,对于李恢这些川蜀大姓大户来说,袁约这样的人物就像是一条狗,之前就像是走丢了一样,不算什么大事,现在忽然想起来这条狗还有用,便派出了李球进行寻找,企图抢占一些开矿的先机什么的……

    因此李球等人连新年都顾不上,便带着人进了山。虽然说之前听闻有些賨人出没在左近采买一些物资什么的,但是对于李球来说,要找到这些賨人的踪迹,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賨人毕竟有些惊弓之鸟的感觉,搞不好缩在那个山洞之中,再加上西南之地,山洞众多,这又没有具体的什么线索,所以只能是沿着最有可能的方向探索而行。

    毕竟人总是要依靠水源的,因此沿着水源寻找,总归是能找到一些踪迹,只不过这山林繁茂,行进困难。

    李球眯着眼,眼光沿着溪流不断向前,忽然看见溪流对岸似乎有些异常的地方,不由得叫住了向导,指着那一片区域说道:“快看!那边似乎有条小路!”

    山林当中的道路,其实一开始多半都是兽道,毕竟走兽比人更为精明,知道那些道路走起来更加稳妥,没有沟堑落石什么的,后来便慢慢人走得多了,抢了兽路来走,一方面是踩踏,一方面也是有意识的清理,所以植物生长便有了间隔,形成了道路。

    向导也赶了过来,朝着溪流对岸望去,“这里好像是有个山洞……”

    这里是西南山脉当中的一段,因为有石灰岩的关系,因此有不少的山洞掩藏在山间,就算是熟悉这个地方的土著,也不清楚具体有多少山洞,山洞有多大,那些山洞又通往何处。

    李球心中顿时跳动起来,说道:“这条路是新开的么?”

    向导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毕竟这个地方,本来就来的少……”

    李球沉吟了片刻,便下了决定,说道:“走!找一个地方可以过去的,我们去看一下!”不管是不是新开的道路,查看一下总是没有错的。

    冬日水浅,再加上这一条溪流原本也不大,因此李球带着几个人很快的翻越到了对岸,然后仔细的查看起这一条山间小路起来。

    这一条路大概只有三四个脚掌那么宽,道路两边的草有些倒伏的迹象,明显是被踩踏所致,因此可以肯定这边是有人活动的,而且是经常性的。

    “会不会是……取水的路?嗯,应该就是……”向导站起身,皱着眉头,一边查看着周边的山头,一边说道,“如果是要取水……那么一定是在周围了,但是这里林密草多,根本看不见啊……这怎么找……”

    阳光正从天空中的白云间照射下来,山野荒凉,只偶尔传来飒飒的风声,偶尔听见一两声的兽鸣,更显得苍凉。

    李球眼珠转了转,笑着说道:“不,我们不用上山去找!我们在对岸林后扎营,然后再派人在这里盯着,只要这些人再次前来取水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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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蜀之中的夕阳,也是极其美丽的,尤其是当夕阳在群山之巅渐渐落下的时候,更显得有几分特别炫丽之色,就像是夕阳积攒了一票大招,然后在最后一刻施展了出来一样。

    随着夜幕的将领,成都城内也渐渐有了灯火。尤其是在城外的军营之中,绵延的帐篷林立,一直延续到了城外水渠之处。营寨之内的火把和篝火堆,似乎如同将天上的星辰也一并扯到了地面,摇曳的火光,晃动着的身影,在三色旌旗之下,提醒着每一个川蜀人,这里,已经是征西的统治之下了……

    川蜀毕竟偏于南方一些,因此一场大雪之后,便没有继续再下,同时伴随着川蜀的整体大体上的平定,商路通畅起来,也带来了原本积压的一些信息和情报,让斐潜多少有些诧异。

    徐庶默默的坐在桌案之侧,喝着热茶,等着斐潜看完最新的情报。

    徐庶是昨天才从广汉而来,一方面是在川北的事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另外一方面也是即将新政推广到川蜀各地,任重且道远,所以也必须跟着斐潜一段时间,借用征西将军的势头推行原本在关中运行的爵田制度。

    在新的这些情报之中,最为显著的,自然就是关于孙策被刺杀的相关详细一些的信息。

    孙策这个脑袋瓜只想着简便,讨厌繁琐的家伙,终于是被人暗算了,这个不算是什么太让人惊讶的事情,毕竟按照孙策的性格,这样的事情就是迟早会发生的,但是随后而来的一些详细资讯,却揭开了黑幕的一角,让斐潜多少有些感觉到了一身的寒意。

    动手的,是江东人,但是在背后的,却不仅仅是江东一处。

    这让斐潜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另外出现在现场的黄氏强弩也让斐潜觉得有些恶意袭来……

    “从这些情况看来,参与行刺之事的,连我们也脱不开干系……”斐潜摇了摇头,有些苦笑道,“这黄氏强弩,究竟怎样流落到江东的……若说没有刘景升在背后授意,某便不信有这般的顺利……”

    徐庶点头说道:“刘荆州一来是嫁祸,二来么也是除掉心腹之患,毕竟孙伯符一直以来都是想要讨伐荆襄,念念不忘……此外,据说刺杀人手,是下邳陈氏从庐江召集的……”

    “下邳陈氏?”斐潜哂笑道,“这下邳陈氏之中,多少有些是曹孟德的手笔吧?”

    徐庶说道:“某亦是如此认为……不过么,没找到什么凭证……”

    “证据?”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曹孟德如今正值凶险之时,断断不能忍受后路被孙氏攻伐的,因此……再说了,这种事情,也不需要证据的……”

    孙策其实面临的问题,和袁绍差不多,但问题是孙策并没有袁绍的声望和底蕴,因此江东这些士族世家,也不像是冀州一样那么支持孙策。

    孙策统领兵马,攻打江东吴郡也罢,建业也好,甚至是庐江这些大体上属于江东区域的地方,江东士族都比较乐于资助,因为江东士族在被北方的士族排挤的过程当中,已经是如同荆襄一代的士族一样,相互联姻成为了一个大体上的利益集合体,因此孙策要替他们完成各地从分散到统一的过程,这些江东士族的利益集合体并不反对,甚至还有些欢喜,毕竟其中有些人,早就想要这么干了。

    然而随着江东大体上的统一,孙策开始准备要向北进军的时候,江东这一波人就不怎么愿意了……

    原因很简单,孙策有当年项羽的雄姿么?

    莫须有。

    那么项羽当年没能做到的事情,孙策凭什么一定能做到?更何况当年项羽北进,荆州冀州豫州等等地区都基本上是望风而降,只需要对付先秦就好了,而孙策北进,就算是干掉了刘表,还要不要打曹操?

    打完曹操了,细不细还要肛袁绍?

    肛完袁绍了,接下来还要怼征西?

    这样一来的话,什么时候算是个头?

    因此江东士族就不干了,觉得不划算,认为孙策当下应该采取的最好策略就是在江东稳固,然后看着北方先打生打死,等到最后一个或是最后两个的时候再来决定是加入还是依附……

    然而孙策那个暴脾气,哪里愿意坐着干等?

    于是乎,自然是谈崩了,然后孙策就开始琢磨着要再抓只猴子,可是这一次,猴子露出的獠牙。再加上孙策若是北上,无非是三条路线,一个是攻荆州,一个是攻豫州,一个是攻徐州,而这三个州郡,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作为孙策来说,当然第一选择就是攻荆州,但是问题是荆州水军和江东水军相差无几,强行攻打的话基本上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怎么划算,再加上孙策和荆州有仇,但是江东士族和荆州却没有什么仇恨,相反还有不少人有联姻,甚至还有些人是之前找过庞德公学经的,这要是动起手来,多少颜面上过不去,因此江东极力反对,不愿意支持。

    那么豫州和徐州么,比较起来自然是徐州更弱一些,如果从庐江向上,就可以进攻下邳,这样的消息传出之后,然后下邳陈氏就急了……

    于是乎,在孙策大大咧咧的表示年后要准备进军北上,并且遭到了反对仍然表示坚持,还扬言要杀一只江东猴子来祭旗,沟通无效之后,一个由下邳陈氏牵头,曹操背后推波助澜,刘表授意提供强弩,江东士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局面就形成了。

    “孙伯符……”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说道,“只是重伤?尚未有死讯?”

    徐庶点了点头说道:“重伤,未死。不过就算是浆养,恐怕也需经年……”

    斐潜沉吟了片刻,缓缓地摇头说道:“不,孙伯符恐怕是……没有康复的机会了……”

    “主公之意是……”徐庶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也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打虎不死,必遭其害……”

    “欲取之必先予之……”斐潜摇头说道,“孙伯符此番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士族世家哪里可能会只凭借两句话,便兜头就拜,然后心甘情愿奉上所有财产,任凭主公打骂驱使依旧无怨无悔?

    贪懒谗,人性这种东西,不管古今,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异的。

    早在入主关中的时候,斐潜就已经和李儒有过一次深刻的沟通交流,对于当下的士族世家也是越发的感触深刻,不管是川蜀大姓,还是江东世家,其实有一点是共通的,就是利益,家族的利益。

    为什么斐潜在川蜀没有太大的阻力?

    那是因为川蜀士族大姓们,基本上都认为在征西将军统治之下,整体来说利大于弊!因此这些家伙基本上还算是配合,尤其是在斐潜抛出了一个铁矿的消息之后,也几乎立刻将这些人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了新矿场的利润上,再加上贸易的不断深入,对于川蜀大姓大户来说,新田政和清查人口的痛苦,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了……

    “爵田制,一定要施行……”斐潜说道,“关中爵田,多半来自陇右并北的羌人和鲜卑,那么西南川蜀,要行爵田,就必须要有一个目标……”

    徐庶点点头,然后捋了捋胡子,表示这个事情他门清,“还是用关中的办法,先开辟新田授予入川有功将士,然后再征讨周边,分出些田亩授予川蜀大姓,然后收集不法之徒……”

    如今军队基本上还在川中,而且交战的时候也大量扩充了军队,这个时间便一方面将精锐挑选出来,一方面让这些集中起来的人力开垦新田,然后将集中开垦出来的新田交付给在川蜀中有功的将领和兵卒作为奖励,川蜀大姓大户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于是爵田制度便向前偷偷进了一小步。

    大笮的铁矿能不能顺利量产,什么时间能够完全产出,斐潜也并不清楚,但是至少可以肯定一点的是,只要西南商路一开,除了大笮之地之外,还有交南的香料,稻米等等,肯定可以给川蜀的这些大姓大户找到新的征战目标的,而这些目标的奖励,自然依旧是爵田。

    川蜀之然也就自然像是关中士族一样,对于这些爵田欣然接纳,而跟随而来的爵田制度也就算是站稳了脚跟,接下来就是养一头肥猪,杀一头,再养下一头……

    封建王朝最大的弊病就是土地,而土地这个东西在封建时代是流通性极差的,新王朝手中有大量的土地,分封的过程当中自然四海升平,但是随着朝廷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少,地方势力越来越强,自耕农越来越少,大地主越来越多,矛盾动乱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虽然朝廷有查抄处死某一个士族世家,然后重新分配土地的权力,但是这样的权柄在士族联姻和地方势力庞大的前提下,会越来越无力,甚至被地方士族倒逼也也不少见,所以基本上来说,原先的土地政策,流通最终都会卡在了士族大姓手中,朝廷无法有效的回收土地资源,也就无法真正的让土地流通起来。

    然而爵田制度就在一定程度上让土地在特权阶级里面流转起来,就像是商品一样,不流通就会导致产品积压最终公司破产,只要流通起来,整个公司就可以维持经营下去。

    “另外,爵田授予的时候,要注意错开时间……”斐潜提醒徐庶说道,“兵卒零散田亩倒也罢了,士族大姓的数目庞大,不可一次性授予太多,以免尾大不掉……”爵田授予的时候自然是人人都开心,但是要收回的时候当然就不乐意了,如果说时间错开,便有了各个击破的空间,毕竟这一家要收回来的爵田,有可能是准备授予下一家的,那么这些士族大姓之间就不可能形成完全一致的合力。

    欲取之,必先予之。

    当然,以武勋为基础的爵田制度,很容易就会走向帝国制度,而当帝国吃成一个巨大的胖子的时候,也就面临着分崩覆灭的下场了,但是中央技术的提升,却能将这个过程延长,至于能拖延多久,斐潜自己也不清楚……

    整体来说,就是四方不断的向外夺取占据资源,然后中央利用这些资源攀爬科技,反过来压制和反哺地方,就像是后世的一句名言一样,只要吃得够快,热量就追不上,而一旦坐着不动,混吃基本上就是等死……

    “主公,那么明日择选……以谁来主持大笮之事?”徐庶问道。

    斐潜微微笑着,问道:“元直以为如何?”

    徐庶捋了捋胡须,平稳的说道:“何必择之?兵分两路即可……”

    斐潜哈哈大笑起来,点头说道:“某正有此意!”

    评定这个事情,说那一个好,不就是上级嘴歪一下的事情么?正所谓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之前说什么让各人回去写策论什么的,其实一个是缓兵之计,斐潜也要等周边稳固,徐庶将兵力收编汇集,二来也是让这个事情发酵一下,使得更多川蜀大姓知晓,并且投入到这事情当中来,第三方面则是以此事将原本的川蜀官吏,人为的切割成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新擢升的亲征西一派,这些人没有资格参与这个事情,而另外一派没有擢升,或者说提升并不多的川蜀大姓,有这个甜头吊着,也不会立刻感觉到巨大的失落痛苦……

    “一路由吴、刘为主,领丹阳兵,自成都西进,沿金河而下……”徐庶也没有等斐潜问一句答一句,径直便将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另外一路则由假建宁太守李为首,引川中兵,自建宁而西……”

    斐潜点点头说道:“正合吾意。”老让张飞呆着闲着也不算是什么好事,让他去山里头折腾去,毕竟如果将吴懿和刘备归为一路的话,那么这一路能拿得出手的将领必然就是张飞了。虽然张飞武勇较高,但是李恢那边,不是听说已经有人偷偷的就进山了么,因此两个方面多少也算是打平,就看后续发展了。

    “对了,这些时日,川蜀这帮家伙送了不少的财货,还有不少的歌姬舞姬……”斐潜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事情,轻轻敲着桌案说道,“张徐二人收了些兵甲,钱财和歌姬都没有收,叔业呢,收的都转到我这里来了……文长么,倒是来者不拒……元直你觉得,文长这其中……有没有一些自污之意?”



    魏延收受礼物,这样的行为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魏延本身能力是不错的,但是性格什么的肯定也有一些缺陷,否则当年刘备也不会选了魏延做汉中太守,因为刘备知道魏延一定有能力,但是也一定是个孤臣,不管是川蜀还是荆州,那一边都不会容他,他也不会和什么人拉帮结派……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魏延本身并不是一个笨人,所以当下魏延表现出这样的行为,虽然斐潜之前处理了一下,但是并不表示就没有后续。

    一般情况下,作为上位者来说,喜欢什么样的手下呢?

    首先必然是能办事情的,光吃饭不动的,谁也不会喜欢,那么在能办事情的前提下,当然是选择自己可以控制得住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魏延的这个行为,颇有些将把柄送到斐潜手中来的意思,毕竟真要收财物,何必表现得如此急切毫不掩饰?

    “一时之间,也不好决断……”徐庶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缓缓地说道,“此事,庶会留意……”

    斐潜也点点头。他特意和徐庶讲这个事情,就是因为接下来徐庶和魏延将会有较长的一段时间相互配合,必须要对这个事情有一个底数。

    如果魏延是无意的,那相对于来说,简单一些。除非斐潜不用魏延,否则就说明魏延在这个方面上面是一个弱点,不仅需要魏延本人注意,也需要徐庶在这方面留心。

    反过来,如果魏延有心的,那么说明魏延企图掩饰一些什么,或许是野心,或许是之前做的某些事情,亦或是什么其他方面,同样也是需要徐庶关注。

    若是魏延真的属于自污,无疑就是一个领兵将领所能交出的最好把柄,毕竟当下魏延年岁尚轻,又统管了川中的大部分的兵卒,但是魏延如此一来也是表现出没有安全感的心态,也是需要徐庶加以留意。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都需要后续观察魏延的行为来做判断,也需要徐庶加以注意。

    这样一来,魏延作为前排关注川蜀,徐庶在后面看着魏延,再加上另外布置的一些事项,川蜀大体上才能确保安定,也才能放心。

    斐潜点了点头,又说道:“待冬日一过,便调河东关中女婢入川,择军中良家子配之,以充地方……至于川蜀之女么,便送往关中就是……”

    徐庶表示记下。

    如此相互调换一下之后,也就基本上斩断了原本之间的联系,自然也就大大减少了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

    比起魏延的个人问题来,现在川蜀之中,更为突出的,就是如何在不影响整体局面的前提下,削减川蜀士族的力量,进行整体政治制度的变革。

    而想要变革,就必须知道往那个方向改进,并且也要知道关键的阶段节点在哪里。

    和关中不同,川蜀这些年并没有遭受多么大的破坏,因此在地方之上,川蜀大姓大户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这种力量会在斐潜大军驻扎的时候潜伏下来,而等到斐潜带着军队走了,又会像是土拨鼠一样从洞里面冒出头来。

    这是正常的士族大姓的操作,而且也已经是这么做了两三百年了。

    可以说在整个东汉期间,因为缺乏制衡世家士族的力量,所以皇帝不得不采取扶持外戚和宦官来,甚至发动党争,却依旧没有取得良好的效果。这样的局面持续到了东晋年代,很多皇帝也过着像是白痴一样的生活,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得不如此。

    当然,也不是说世家士族就是不好的,至少在文化传承方面,世家士族的的确确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虽然他们的本意是想要垄断知识。

    征西将军斐潜当下推进的策略,就是要改变这种状况。想要抑制这些士族世家,仅仅是倚靠单方面的力量是不足的,必须多管齐下,让这些士族世家难以兼顾……

    如果仅仅是职位上面的压制,对于这些士族来说,除非是他们有机会入主朝堂,否则谁主政天下并不重要,反正都要需要他们进行掌控地方,这种情况有点像是黄牛这个群落,专门摄取供不应求的时候产生出来的额外收益。

    当然,有一些人会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不就是杀么,大刀一挥,爽就行了。但是其实制约和制衡的本意是对私人的控制,是对“家国天下”这种理念的规范,而不是要清剿整个的阶级。

    虽然说破碎了,是可以再建,但是破碎的代价是巨大的,会导致巨大的文化,技术,思想等等方面的损失,而这种每一次的破坏都回带来巨大的文化,技术,思想的损失,是整个华夏文明的最大苦痛。

    所以斐潜现在推行的制度,不是打破,而是变革。变革就像是治病,而不是直接将病人砍杀或是活埋。

    不管是什么政治制度,只要是有阶级,必然有其既得利益者,而这些既得利益者的存在,又往往会因为其个人的私欲破坏原有的制度,最终使得制度崩溃,这种事情很难避免,就像是人体内部的癌细胞,时时刻刻都有出现,一旦免疫系统漏了一个半个,然后发展起来,不过在这些癌细胞当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部分……

    “谯氏……”斐潜沉吟一下,低声说到了最后一个问题,“川蜀之中,今文经学极盛……与董谯二人脱不开干系,需寻其破绽而乱根基,方可久安……”

    徐庶缓缓地点点头,面容严肃。

    “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斐潜喃喃的念了一段,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收禁之策,如防川也,立意虽善,然不可取……”

    徐庶默然,微微叹息一声,久久不语。这个事情还真是个大问题。

    斐潜所引用的那句话,是东汉张衡说的。大多数人印象当中,对于张衡似乎就是个搞机械的理工男,然后埋头弄了什么浑天仪之类的东西出来,但是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其实张衡不仅机械方面有成就,在文学方面也不差,比如《二京赋》、《思玄赋》便是其代表作,其中也有一些针砭时弊的上疏,而《请禁绝图谶疏》就是其中名震天下的一篇。

    张衡认为,八十一篇谶纬图鉴根本就是祸国之源,应该全面禁绝。当然,此言一出,便是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而且还是八十一个马蜂窝。

    《七经纬》、《论语谶》、《河图》、《洛书》等合称为“谶纬”,共有八十一篇。谶是神的预言,谶书是一种占验吉凶的书,比如像是河洛,而纬是经之支流,衍及旁义,纬书就是依傍经义,是神学迷信、阴阳五行说与经义的结合。

    谶纬之学的首创者,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董仲舒。

    天人感应么,没有神秘感怎么行?

    随后,在《白虎通义》之中,全面确立了谶纬的地位,让谶纬与今、古文经学迅速结合,而且在引征经典时,凡是有经有纬的,通常是先引谶纬,后再引经书。谶纬成为决定国事的本源。凡经说上的分歧,甚至国家的礼乐制度、征伐战争,都要以谶纬决断,谶纬决定一切纷争和犹豫不决的事情。

    谶纬被尊为秘经,孔丘秘经,为汉赤制,号为内学,是孔子的心传,微言大义所在,是儒学的精髓,具有正宗的权威性。到了光武皇帝,更是以图谶宣布于天下,在他的极力倡导下,众多儒生争相趋从,侈谈纬候,妄言图谶,所谓“学孔子《七经》、《河图》、《洛书》,内外艺术,靡不贯综”,这成了汉代士族子弟,尤其是今文经学家的共同风尚和特色,就像是后世某段时间内,不挂个洋名的商品都觉得土掉渣一般,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一时间谶讳之学如日中天,盛极一时,至今不衰。

    开始的时候,儒家拿着谶纬这个武器却是很爽,就像是开挂一样,捅翻了法家,干掉了黄老,顺便扫平了方士和墨家,还穿上了神秘的外袍,反正说什么都有图,最终解释权在手,天下可横行。

    斐潜之前为何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些什么祥瑞来谋福利,最根本的原因就在这里,纵然有很多人知道这个什么狗屁祥瑞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依旧捏着鼻子哈哈呵呵的认下来,因为在当下,谶纬依旧是占据很大的主流意识层面。

    对戳纬的态度和掌握谶纬之学的水平高下,早已成了大汉士族子弟的一项指标,这个指标甚至能影响其在朝廷的当中的职位高低。

    今文经学和谶纬几乎已经合而为一,凡今文经学硕儒无一不是谶纬大家,而古文经学因为着重于章句训诂,以经史释义,从本质上排斥谶纬,所以一直受到今文学家的极力抨击和贬斥。

    同时,需要强调的是,并不是今文就不好,古文就好,相反也是一样,只不过是因为时代的发展,需求有变化。

    最早的时候只有古文经学,而这些经学隐晦难明,甚至因为传承的原因缺文少字的,所以儒家想要壮大自身,打翻竞争者,不仅是偷偷摸摸的从别人口袋里面掏了些东西装成自己的,还杜撰出不少东西来,谶纬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在当时整体文化水平不高的情况下,相比较而言更为通俗易懂一些的今文经学,就成为了大汉治理民政的标准,比如以《禹贡》治理河川,以《洪范》察知天变,以《春秋》判决案件,以《诗》引为谏论等等,今文经学早期不仅对大汉,甚至对整个华夏文明的发展,都有巨大的推动作用,而仅仅依靠隐晦难懂的古文经学,是远远做不到这一点的。

    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以谶纬为基础的今文经学就开始变形了。每逢灾患战乱,天子和大臣们不是先考虑如何解决危机保护社稷和百姓,而是以谶纬之言欺骗百姓,自欺欺人,最后导致祸乱愈演愈烈,国势日衰。而在军队之中,每逢战事不是整训军备积极应战,而是先用谶纬蓍筮预测胜负,结果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加之光武以谶纬而兴……”斐潜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河图赤符伏,角逐天下鹿,故而纵然迁都雒阳,再建学宫,亦不得绝谶纬……”

    徐庶点点头说道:“光武定图八十一,亦属无奈之举也……殊不知如此一来,天下乱,谶纬必然四起……”

    光武皇帝一统天下后,痛定思痛,随即宣布图谶于天下,把图谶八十一篇作为定本正式公开。这一方面维护了谶纬的尊严,提高谶纬在大汉至高无上的地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奸佞阴谋再造谶纬祸乱国家,以至威胁社稷稳定。

    然并卵。

    比如近一些的黄巾之乱,那个响彻天下的口号,其实就是一句杜撰出来的谶言。还有像是“代汉者”,不知道将多少人带到沟里去了。

    因此斐潜不得不防。

    尤其是当下川蜀,像是谯并这样以谶纬为幌子的大有人在,当下斐潜势头强盛,加之兵马于城下,自然老老实实,但是如果说斐潜离开了川蜀,再加上前线吃紧什么的,然后这些家伙也搞出一个什么谶纬来,就相当不好玩了。

    粗浅一般的方法自然是如秦始皇那样,抓一个杀一个,自然也就消停一段时间了,但是实际上这样做并不能解决多少问题,甚至会引发更多的矛盾。

    “青羊肆三月方可成……”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某打算在青羊肆一侧,新建谶宫,立八十一图,并征谯氏为其宫祭酒,并设谶学……”

    徐庶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说道:“主公此策甚妙!此事便交给某就是!”

    两人相视,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三日之后,便有川蜀子弟上疏,言光武八十一内学传承至今,多有勘误,恳请征西将军拨乱反正,纠明清理云云,旋即引起了川中子弟的议论。

    反正刚好是新年前,大多数人都处于闲在家中无所事事的阶段,因此这一条消息扩散得非常快,再加上川蜀原本谶纬的氛围就非常的浓厚,因此越来越多的人便加入了这样一场争论的过程中来,和大铁矿一起成为了晏平四年年末,在川蜀最大最热闹的两件事。